他同时在负责很多案子,要记的东西很多,忘了一些小事也很正常。
但是,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忘记。
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来复印报纸上的新闻,一小块一小块剪下来,贴在一起,然后复印。
有一点小瑕疵都要求重新复印,老爸解释给他听,复印的是报纸,颜色有点暗正常的,这边是报纸没粘好,边上翘起来了。
他马上去找固体胶,弄好之后再复印。
三毛一张,嫌贵,问题是他每次都不满意,复印了好多次也收他三毛。
亏本了好吗?
他却只想用三毛复印出让他完全满意的一张纸来。
不满意,就一直复印下去。
老爸不愿多收钱,知道他在做的事情是好事,不求回报的那种精神让人钦佩,能收回本钱就差不多了,不过是白搭一会工夫。
没有别的生意在,倒也无所谓。
可他非要给钱,不然就过意不去,甚至还威胁说下次不来了,麻烦了别人,给点钱是正常的。
在那场浩劫过去之后,他作为知识分子,可以领到一笔丰厚的补偿。
但他是个犟脾气,拒绝了。
如果收了补偿,便是拿人手短了。
所以他到老都很清贫。
我们真的要开始按纸张数量收钱了,他又扭扭捏捏,要让老爸算便宜点,别人那都有一毛的。
这收钱不是,不收也不是。
麻烦。
他们争论,我们看戏。
“你可以去那边试试看,在××路上,那边好,你就去那边打印复印。”老爸说得较为平缓,虽然有点怨气,但能摆脱这项吃力不赚钱的活,能松很大一口气。
他听了马上说:“我是你们这的老顾客,去别人那边不好。”
老妈也是这种想法,肯德基后面的那几家衣服店都是挨在一起的,我们是老顾客,要是进了其中一家买了东西,带着这家的袋子去下家,那老妈就会觉得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的?
袋子让我来拿就行了。
老爸不在乎吴能律师的这笔生意,哪怕长久,还是微不足道的小生意罢了,现在有机会让他自己另寻别家,摆脱打字时身边的喋喋不休,接着劝道:“没什么不好的,做生意就是这样,哪家物美价廉哪家人多,不过,我还是要把话说明白,我用的墨粉都是我自己去市里进来的。”走到靠墙的货柜旁,面对吴能律师,用手指了指,“这种粉质量好,要是复印是一毛钱一张,用的就不可能是我这种粉,手一碰,还会发黑的,你知道哇?”
吴能律师顶着眼镜点头,以为老爸生气忙着要打包票:“一分价钱一分货,那边离我家还是挺近的,你们这边是离我上班的地方近,我,哎呀,还是不去了。”低下头收拾东西。
老爸走过去,语重心长道:“你去看看好了,要是真的比我这好,你去他们那边弄。”
犹豫了一会。
吴能律师改口道:“那我就去问问看,他们用的墨是什么墨。”
“好啊。”老爸笑着打趣道,“比我的这墨便宜,还和我这墨一样好用,那就帮我再问问,从哪进来的。”
“好。”他一口应下了,给了钱照常说:“今天辛苦你了。”
老爸嗯了声,打开抽屉,随手把钱一放。
接下来好几天他都没有出现在我们这里,直到今天,大半天过去,店里还是没有什么生意,卖出去了一只笔,没了。
肚子饿了。
“你放屁。”妹妹听到我肚子的咕噜声,玩着游戏斜过来看我一眼。
“没放。”我急于解释道:“是肚子在叫,响屁不臭,臭屁不响,你不知道吗?”
她笑而不语。
然后我就闻到了一股臭味。
我盯着她看。
她自己承认了:“我就放了一点点。”
那就是还有后续?
“臭死了。”我跳起来,让她一个人坐在臭气熏天的座位上继续玩游戏。
她一个人坐坐舒服,看我一眼说:“现在都放出来了,你过来坐啊,我给你拍拍。”空出一只手在身后的座位上拍了几下,又朝身旁挥了挥。
完全没有用。
店里开着空调不通风,我得去把后门打开先透一会气。
“阿文。”
老爸抬起一点头,还是躺着的姿态,问我,“要不要吃那天吃的鸡肉棒。”
“要吃。”妹妹先喊了一声。
我也要吃。
老爸让我从抽屉里拿五块钱出来。
买三根不够啊。
我问老爸:“你不吃啊。”
他笑着说:“不吃了,你们吃就好了。”
我点头。
他又躺下去,继续看他的故事会,心思不在我这边了。
我背对着老爸,坐在抽屉前面的凳子上,打开来看到里面是杂乱一片的零钱,五块,十块都有很多,这几天老妈因为外公的事没有心情,所以没有收拾过。
老爸要开店,走不开,不能去照顾外公。
老妈明明知道这点,还是会介怀,可外公对于老爸来说,就和奶奶对于妈妈来说,都不是很重要的人,甚至是可有可无的人。
无可厚非。
开店或许只是借口。
可,是借口又怎么了?去看了外公,没有钱,怎么治疗癌症?况且要是有钱就能治好癌症,那么,那些有钱人又怎么会因为患癌走掉。
钱不是万能的。
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我兜里只有仅剩的两块,现在老爸给我买的鸡肉棒就要两块,我盯着那些零钱,心里忽然开始紧张起来。
只要我拿一张10块出去,老爸以为我是拿了5块,那么我花掉4块之后,只要丢进去一个硬币就行了,多出的5块钱我能自己昧下。
和两块比起来,这5块钱简直可以买太多的东西了。
经过一番漫长的心里挣扎。
我探出手,伸向了那张10块钱。
又是一番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