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良辰避开她的目光,将视线投向山脚下那一片分外茂密的衰草:“南人也不想打仗的。”
“那这到底是为什么?”阿柔愤然的指着马良辰视线所触之地。
马良辰沉默了良久:“阿柔,你还小。不懂。”
阿柔心中愤懑已极却无处发泄,闻言用力踢了马良辰一脚,转身跳下了那块巨石,头也不回的向山脚下跑去。
马良辰拎着香烛纸钱跟在她的身后。
阿柔在一人多高的蒿草中穿行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如今什么事都没有为那些死去的亲人做,她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转身又向回走去。
“阿柔,你要去干什么?”马良辰不解。
阿柔只是怒气冲冲向前走。她心里现在特别乱。献让她去杀马啸。谁知马啸就是马良辰。现在这个人就在自己的身后,让她怎样下手?但是,身后山脚下埋着那么多乡亲的尸骨。无数冤魂厉鬼看着她呢。马良辰身为北羊关守将,不杀他怎样和那些冤魂交待?就算死了,九泉之下让她拿什么脸面见父老乡亲?
阿柔一口气走到天色漆黑下来这才停下脚步。感觉到身后跟着自己的马良辰,她在黑夜中猛然回身,满目杀气腾腾的看着他。
“怎么了?”马良辰身为沙场战将,对杀意最是敏感,顿时察觉出阿柔的不善。
阿柔忽然想起家里供奉的那个头盔。那是一个南人留下的。当时南兵屠村,见人就杀。阿柔和母亲、奶奶为避兵祸,躲在村外田野中堆积的稻草堆中。
那些稻草都是村民备来生火做饭的材料。在北国田野间很是常见。
村民们以为南兵不会留意,但是南兵也不傻。他们在村里扑了空,便把目光投向了田野间的谷草垛。刀刺枪挑,而后放火焚烧。很多藏在草垛里的乡亲被刺死,挑死,侥幸不死的被火活活焚烧。
阿柔藏身的草垛,堆在高堰下。在无数谷草垛中并不起眼。但还是被一个南兵发现了。那南兵是个中年人。挑开谷草垛的时候,正和阿柔照个对面。阿柔记不清当时的情景了。她那时吓坏了,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凭求生的本能,冲着那中年人双手抱握,拼命打拱求饶。
那中年人愣了愣,用谷草帮她们将洞口挡住。告诉走过来的同僚,这里没人。然后他状若无意的用腰刀将草堆四周,有可能被别的草垛上的火苗引燃的谷草一一挑干净。临走还留下了一袋炒米。那炒米就装在那个头盔中。
之后好几年,那个头盔都干干净净的被当成长生牌位,供奉在阿柔家的暗间里。
“你……”马良辰迟疑着:“恨我。”
阿柔下意识的摇摇头,但紧跟着又点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
马良辰放下香烛,蹲下去生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背对着阿柔,将大好空门呈现在她面前。如果阿柔想要杀他,此时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阿柔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瞬,她是想要行动的。但是,念头刚起,就被心头的酸涩化解的干干净净。马良辰是南人,可更是她的亲人啊。他的存在,甚至远比公子和师父重要。倘若不知道他还活着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她本该庆幸才对,又怎能亲手断送他的性命。
她走过去,在马良辰身后双膝落地,展臂抱住了他的腰背,将整个身体贴在他的脊背上,低低唤了一声:“哥哥……”
马良辰紧绷的脊梁瞬间松弛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什么也没说。
两人就着火堆,在黑夜中火化了那些香烛纸钱。看着最后一个火星熄灭。马良辰冲着田家村的方向,默默磕了三个头。然后伸手牵住阿柔的手:“走吧,跟哥回家。”
两人一直走出去很远,阿柔才抬起头问道:“你刚刚心里在想什么?”
“没什么?”
“你在心里跟我爹娘说话了对不对?”
“……对。”
“说了什么?”
“……”
九月末的山中,夜晚十分的寒冷。两人摸黑走了一程。马良辰将斗篷脱掉,披在阿柔身上。弯腰将她背在了背上。阿柔也不推辞,任由他背着在山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只觉得十五年的人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安逸过,不知不觉竟然在他背上睡着了。睡梦中,什么战乱,什么离别仿佛都烟消云散,不存在了。她有了哥哥,又有了家。若不是打仗,也许还能有机会和公子站在一起……
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侵入耳鼓:“马啸,你身为镇关大将,无辜离开关城,夜不归宿。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