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肖炘杰醒过来后,感觉有些头疼欲裂,昨天晚上一开始他还能够推辞,但到后来却连推辞的话也说不出口,反正都是酒碗端过来,就昏头昏脑地喝下去。还好羌人自酿的米酒和苞谷酒度数并不算高,不然的话他现在恐怕早就躺进医院洗胃去了。
等他洗过脸后总算清醒了一点,走到碉楼外面,在院子里看见已经早早起来慢跑的西玛。昨天来到寨子中后,西玛就换回了原来的装束,本来的面目让周围的羌民都十分惊讶。不过她和肖炘杰都是丹木郑重其事款待的朋友,那些淳朴的羌民也只是奇怪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这个寨子的位置十分偏僻,甚至没有公路通往外界,周围更是没有基站,没有手机信号,和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这座碉楼里面的有线电话,因此就算寨子里有人知道西玛的身份,也不可能那么快通知外界,何况这里消息闭塞,根本就没人知道这个看上去千娇百媚的美丽女子,竟然有着神秘而复杂的身份。
“怎么,某个懒虫终于肯起来了?”西玛看到肖炘杰,打趣道。
肖炘杰苦笑了一下,道:“我可不像你,能以是女人作为借口推脱掉不少,老实说,这些羌族同胞实在太热情了,我估计昨晚要是再喝下去,我恐怕今天下午也醒不过来。”
“我们大概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看来你的酒量有机会得到锻炼了。”
这句话让肖炘杰一个踉跄,这样的宿醉经历有一次就好了,要是天天来,那不整出胃病才怪。
“别听她胡说,天天像昨晚那样的盛宴,就算你想要继续,寨子里可没有那么多肥羊烤给你吃。”丹木从碉楼的另一头走过来,淡淡地说道。
“嗯,不过昨天晚上虽然酒喝了不少,但也难得放松了一下,这几个月来神经都绷得太紧,这样轻松一下也是不错。”
“总算你这小子体会到我的深意,要不然我可不想继续耽搁一天时间。”丹木微笑道。
“好了,既然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这次叫我们来,到底是发现了什么东西?你可不要告诉我,你眉骨上的诅咒减轻,和这个寨子一点关系也没有。”肖炘杰忍不住问道。
“如果真的一点发现也没有,我就不会让你们过来了,吃过早饭后,跟我走吧。”
强忍着好奇,肖炘杰和西玛都以最快的速度吃过早点,或许是明白他昨天醉酒的缘故,今天的早餐比较清淡,但一大盆煮熟的土豆却让两人傻了眼。当看着丹木好整以暇地将土豆剥皮然后吃掉,两人才有些不情愿地照着做。
原本肖炘杰和西玛还以为这样的吃饭肯定难以下咽,谁知拨开一层皮才发现这土豆个头不大,却清香扑鼻,和在菜市场买的个头巨大外表光鲜的大棚土豆大不一样,蘸着佐料竟别有一番风味,西玛在连吃好几个后甚至差点噎住。最后两个人和丹木一起,用了二十多分钟才将早餐解决掉。
丹木带着两个人进入寨子后面的山林,这里的山并不算高,只有一千多米,白石寨就在两座大山中间的夹缝里。
寨子里的人将这两座山分别命名为白石山和萝卜山,一座是因为山上多白石得名,另一座则是因为形状像一个巨大的萝卜。
山上的植被十分茂密,还保持着比较原始的自然生态。不过这里的羌民经常上山采药或打猎,久而久之也开出了一些小道,现在丹木带着两人就在这些小道中来回穿梭,时间一长肖炘杰就感觉有些头大,如果要他独自返回,恐怕有八成的可能都会迷路。
走了两个多钟头,来到山林深处,前方隐约传来狗的叫声。前方有人家。
再往前走了十几分钟,肖炘杰和西玛几乎同时发现前方有一个简陋到极点的茅屋,在茅屋的后面,是一个两米多高的山洞,洞口用石头勉强堆砌成门,狗叫声就从里面传来。
丹木快步走到茅屋外面,在看上去破烂不堪的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恭恭敬敬地说:“旺达诗卓,丹木带着朋友来看你了。”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一些瓶瓶罐罐被碰翻到底的声音,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丹木连忙地退到一边,恭敬地再次喊道:“旺达诗卓,丹木向你请安了!”
这是一个看上去行将就木的老人,穿着土蓝色的羌族传统服饰,头上带着一顶看不出是何动物的皮毛,腰间是一个已经破损严重的羊皮鼓,手里颤颤巍巍地拿着半米多长的水烟。
“哦祖古那,吉珠咪,子革不热!”老人缺了几颗牙齿的嘴里吐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话。
丹木连忙在一旁解释:“旺达诗卓是在向你们说‘早上好,姑娘、小伙们’。”
肖炘杰和西玛连忙回礼,但却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看丹木的样子,对这个老人恭敬异常,肖炘杰心中一动,从老人腰间的羊皮鼓和这身蓝色的衣裳,立刻联想到老人的身份,很可能就是羌族中最神秘的释比。
两个人几乎同声说道:“你好……”
丹木向老人翻译过后,看了肖炘杰一眼,介绍说:“这是白石寨的释比巫师旺达诗卓,旺达是释比大人的名字,诗卓是对他的尊称。”
旺达释比将三个人请进屋子后,众人才发现这里其实和一般的农家小屋没有什么两样,在墙角甚至还有沾着泥土的犁和锄头,看来旺达就算贵为白石寨的释比,一把年纪了日常还是坚持自力更生地干着农活。
“旺达诗卓今年已经一百零六岁了,他从二十八岁就成为盖卦受印的正式释比,到现在已经七十多个年头,就算是在四个羌族聚居县中,也是资历最深的释比之一。”
似乎听出丹木是在夸赞自己,旺达释比的脸上洋溢起笑容,深深的皱纹里除了羌人本身的淳朴之外,似乎还藏着无穷的智慧。
看着这个年过百岁的老人,肖炘杰心中升起深深的敬意,这不止是对老人本能的尊敬,也是对生命,对古人的智慧经验的尊敬。
他对释比了解不多,却也知道释比拜师学艺是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首先要看人,只有记忆力强,能吃苦,心无恶念之人方可拜师授业。挑个好日子,一遍一遍的教,传内不传外,传真不传假。羌族的唱经大概有几十万字长,没有文字,全靠师傅口授,学艺短则三年长则九年,拜师后能学成盖卦者屈指可数。
旺达释比能在二十八岁就成为盖卦的正式释比,除了自身悟性和记忆惊人外,更难得的是有着远胜常人的毅力。
何况,自从他掌握了巫力之后,对于在羌族中的地位和巫师无异的释比,就更多了一分神秘和期待感,他也想要看看,释比作为流传到今天最古老的巫祝,是否能给自己一些指引,让自己能稍微掌握一点身上的巫力。
还不等他开口,旺达释比已经叽里咕噜地说出一长串羌语。
丹木侧耳倾听了一阵,然后看着肖炘杰,轻轻说道:“旺达诗卓说,在你的身上,他闻到到了不好的味道。”
肖炘杰自然不会以为是昨天烂醉如泥没有洗澡而让身上有了异味,他明白这个老释比一定看出了自己身上的巫力,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一直以来,在那座古蜀墓穴时,那个神秘人诱导他继承了墓穴中的巫祭的巫力,他就感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对方不可能平白让自己获得这些超自然的力量,不管他背后到底是什么目的,又和那些所谓的神灵有什么联系,自己身上的巫力,就算偶尔会帮助自己度过难关,但终究是一股无法完全掌握的力量,让他不得不小心对待。
旺达释比继续抽了一口水烟,继续说着,丹木在一旁忠实地翻译:
“神灵的力量,恶魔的力量,在你体内相互交织,如果不能守住本心,最终你会被自身的力量吞噬掉,成为力量的奴隶,那个时候,你将不再是你。”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能彻底掌握体内的力量,我的神智可能被吞噬,成为一具傀儡?”肖炘杰问道。
帮他问出这个问题后,旺达释比沉默了一阵,过了好半天才将手放在肖炘杰的额头。
他的另一只手时缓时慢地敲着腰间的羊皮鼓,嘴里念念有词。
肖炘杰只感觉到身上升起一股玄妙的感觉,体内原本不知藏在何处的巫力,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威胁,突然涌了出来,似乎在对抗着某种力量的入侵。
旺达释比的额头渗出了汗水,念诵经文的声音更加急促,枯槁的手颤动不已,肖炘杰的额头感受着他手掌的粗糙和冰凉,同时无数的图像和含混不清的声音似乎凭空出现在脑海之中。
丹木和西玛都吃惊地望着两人,却是谁也不敢说话,他们都明白旺达释比似乎正在进行某种能个仪式来查探肖炘杰体内的巫力,如果被打搅,后果不堪设想。
过了良久,旺达释比念诵的经文蓦地一停,手掌也停止了颤动。
他将手从肖炘杰的额头移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摇摇头,从墙角拿出一块带着尖角的石头,在地面的石板上不停滴画着。
地面十分坚硬,旺达释比的手指枯槁却有力,白石的石英石在石板上画出一道道简陋的线条,不多时,肖炘杰就看出这些线条组成的简陋至极的图画要表达的意义。
那是一个挣扎着要从一个巨大的茧中出来的男人,在男人的身后,一边是正常的人影,一边是长着一对弯曲长角,身上覆盖着鳞片,背后还有双翼的魔人虚影。
在不远处,一条蛇一样的生物,或者更像是蚕一样的生物,嘴巴里正不停地吐出丝线。
三个在蚕丛宝藏中经历了那诡异的历险的人,立刻认出了这条生物正是那种巨大的蚕,只不过从画面的比例看,图画中的蚕比蚕丛宝藏中遇到的要大上几十倍。
肖炘杰看着这幅图画,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从茧中挣扎出来的男子,还有远方的巨蚕,这些都是他在梦境中曾经出现过的画面。
那真的是逃不过的梦魇和预言么?这是否意味着冥冥之中,自己终究也会走到这一步,成为呈放在祭台上的祭品,作为那些巨大的生物的食物?
不,就算是自私地为了自己,这样的未来,也绝对不能接受!
肖炘杰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戾气,不管那些自称是神灵的巨大生物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想解脱封印重新像上古时代一样统治人类,还是想要回到它们原本的空间,这些非人的存在,都不能让它们如意。
就算现在因为诅咒的缘故,自己以及身边的人还不得不一步步按照它的安排走下去,但是到了最后的关头,自己绝对不能让它们达成目的,那不仅仅可能是自己生命的终结,或许更会像玛雅预言一样,这个世界依然存在,我们也存在,但世界却不再是我们的世界!
“你身上的力量,是诅咒的源泉,甚至,你身边所有人的诅咒,其根源都来源于你身上的力量。”旺达释比再次沉声说道,丹木一脸古怪地将这句话翻译出来。
“什么,是因为我?”肖炘杰的心一下沉了下去,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话,那这么说来,是他害了身边的这些朋友?萨迦德那老狐狸和身份神秘的苏从云也就算了,丹木、柳衡、沈教授甚至是西玛,都是他不愿意伤害的人。
“不用这么紧张,我想旺达释比的意思,是说你身上的力量只是提供诅咒的所消耗的力量之用,就算没有你,如果那个东西想要在我们身上做什么手脚,也不是办不到。”西玛轻声安慰道。其实她才是所有人中最恐惧的,在古羌圣山所在的空间的时候,她有很长一段记忆完全是空白,时候萨迦德他们告诉她,她曾被那个神灵的精神控制,甚至以神灵代言人的身份,提出了对肖炘杰他们几人的要求——
在大禹地宫中揭开封印,让神灵的躯壳复苏!
而做不到这一点的后果,就是所有人都会像之前的七个被诅咒者一样,成为一具面双目凸出,面带诡异笑容的尸体!
“我明白,如果说我们七个人身上的诅咒是一个连成一体的大阵的话,那么我就是作为阵眼的能量提供者。我不会自责到要自残的,因为就算我死了,你们身上的诅咒也不一定能够解除,相反因为我的死,还可能让你们身上的诅咒失去力量供应而提前引发。”肖炘杰苦笑道。
看来从一开始,诱导自己继承巫力的神秘人就知道古羌圣山,也知道自己等七个被选定的人会被接引到古羌圣山并成为神灵的使者。
那到底是什么人,是神灵的信徒,仆役,还是有着其他更深沉的目的?
这个念头在肖炘杰的脑子里盘旋了一圈就不再去多想,现在那个人的线索半点也没有,还是看看旺达释比还要说什么。
他有一种预感,这次丹木将他们两个人叫来,肯定是因为旺达释比有对付诅咒的办法。
一个传承了几千年的古老巫祝流派,一个有着七十多年祭祀做法经验的年老释比,就算获得的巫力比不上他体内潜藏的,也不会差得太远。
而在对古老巫术的造诣和了解上,肖炘杰相信这个世上能比眼前的老释比更精通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还记得我们在蚕丛宝藏中抢出来的那几件物品么?”丹木问道。
“怎么可能不记得,还不到一个月呢。你不会是想自个儿独吞吧?”肖炘杰从刚才的负面状态中缓过神来,打趣道。
“那些东西都保存在我这里,前几天,我将这些东西拿给旺达诗卓看过,旺达诗卓参悟了几天最终还是在那些东西上,找到了一些缓解诅咒的方法。”
“真的?”尽管他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可是肖炘杰还是有喜不自禁之感。
一直以来,那个诅咒都像是沉甸甸的大石,一直压在他的心头。不是他怕死,而是如此诡异的死亡,怎么也让人有些恐慌。
“你认为旺达诗卓有必要骗你么?”丹木横了肖炘杰一眼,说道。
“当然不会,只是,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难免有点激动。”肖炘杰嘿嘿一笑,强自压下心头突然涌起的喜悦。
“不过别说我打击你,这种方法,极端危险,并且不能保证完全成功……一切都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吧,旺达诗卓的年龄大了,能够借用的天神力量已经不多,总之是否能缓解你们身上诅咒的症状,只能看运气了。”丹木有些黯然地说道。虽然旺达诗卓现在的身体还很硬朗,但是对于一个一百零六岁的老人来说,尤其是在连续施法后,肯定会大大消耗自身的精力,将来还能活多久根本就不清楚。
不过旺达诗卓似乎有自己的考虑,这个老人勤苦一生,膝下也有儿孙,但是年老后反而坚持住进白石山深处,就连儿孙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一面。可是这些年来,却反而让他悟透了不少上坛经中的高深经文,似乎已经能够触碰到一些禁忌的东西。也只有在精神上达到无限空灵,将自己的整个身心都献给这片似乎有灵性的大山,才能获得这样的成就,而这在现代社会,几乎已经找不到人能够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