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肖炘杰被一盆冷水泼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人五花大绑在一根柱子上。使劲挣扎了一下,却发现绑住自己的是粗壮的麻绳,而且绑的人显然很有技巧,竟然连半点都挣扎不动。
过了有半分钟,他渐渐完全清醒过来,偏过头去,看见了同样是被绑住的丹木,只不过丹木的神色,看起来依然十分镇定,想来是有着自己的打算,这让肖炘杰稍稍安心。
不过,他转过头四处瞧的时候,却是没有看见西玛的影子,这顿时让他开始惊慌起来。
“别担心,西玛暂时不会有事,就算是她有事,我想那东西也不会坐视不理。”
“那东西?什么,那个布哲的弟弟的阴灵么?”肖炘杰小声道。
“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区区的阴灵鬼魂和那东西比起来,就像是一只毛虫和神龙的区别。”丹木冷哼道,很明显,他似乎是知道什么,只是现在还不便说出来而已。
“接下来该怎么办?你有逃走的计划么?”
“当然有,而且我还要留给敢算计我们的人一个终生难忘的礼物。”丹木的语气有些森然,虽然对方的算计最终被他识破,而且做了准备,不过以他之前杀伐果断的性格,这仇却是要立时报了心中才能爽利,要不然憋在心里着实让人气闷。
“那我们现在是……”
“等,你昏过去的时间并不长,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半个小时,时辰马上就要到了,他们就快来了。”
果然,丹木的话音落下不到两分钟,布哲的声音已经在外面传来:“把那两个外乡人带过来。”
很快就有几个干瘦的蓝衣汉子进来,然后将两人从柱子上的绑缚中解下,但是拴在两人身上的绳子,却依然没有动。
两个人被那些蓝衣汉子推攘着带到一个大厅之中,这屋子虽然也是红砖瓦房,但是却比一般的村民家庭要大许多,中间那根大梁几乎是一抱粗细的巨木整根做的,整个房间有两百多平大小,完全就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大厅,能够容纳一两百人。
这大厅此时布置得喜气洋洋,但中间一个放置在火灶旁的棺木,却是让这喜庆的气氛中透着几分诡异,棺木的周围插着几根木杆,上面有五张两三米长的白幡竟然无风飘动。
周围的人神情肃穆,只有两个胖乎乎的老人,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张罗着。布哲就站在他们旁边,看样子这应该是布哲的父母。
“师公,可以带新娘上来了么?”布哲恭敬地问向一个透着几分诡异的老人。
“师公是彝族对寨子中的通灵人的尊称,其实这些师公正确的叫法应该是‘毕摩’,也被称为‘贝马’,地位和我们羌人中的释比接近,是村寨中的巫师。”丹木轻轻向肖炘杰解释道。肖炘杰点了点头,他知道丹木对于这些古老民族的了解,远在一般人之上,知道这些基本的常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等等,我先念完开路经,再带新娘上来。”那老毕摩说道,然后以彝语开始念诵开路经。按照彝族的风俗,这开路经是先要赞颂死者的勇敢,然后为死者指引迁徙来的路线直到找到回祖地的路线,不过现在,这开路经似乎经过了一些变化,那是招引亡魂前来相会。
接着,几个乐师模样的村民,拿着长葫芦笙开始伴奏,周围的家属和一些亲近的村民,开始排成三行围绕着中间的棺材跳舞,边跳嘴里还唱着丧歌。
“这是在干什么?”肖炘杰有些毛骨悚然,这诡异的景象,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不要紧张,现在不过是他们按照古老的风俗在‘脚踩舞’,本来这是送葬出殡才会经历的仪式,不过为了完成冥婚,我想是提前了吧。”丹木回答道。一旁看管两人的干瘦汉子惊讶地盯着丹木,似乎,没有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家伙,居然对彝族的风俗这么了解。
不过另一个就没那么客气,恶狠狠地在肖炘杰头上一拍,让他大怒的同时冷冷地说道:“你们两个给我老实点,要不然宰了你们祭祀恶灵。”说完,将两人绑在一根柱子上,然后和那几人一起走开,加入到跳脚踩舞的行列中去。
接着,那师公开始手持八卦铃,嘴里不停地念诵着什么,刚开始肖炘杰还没有注意,但是那师公嘴里反复出现的部分音节,却渐渐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些音节中的一小部分,他敢肯定自己从沈教授那里听到过,那是沈教授在翻译巴蜀图语的时候,嘴里不经意地念叨出来的,很明显,这些似乎像是什么咒语的彝语,至少有部分音节和是巴蜀图语相同的。
“他在说什么?丹木,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吗?”肖炘杰有些着急地问道。
“你当我是百科全书么?什么都知道。”丹木没好气地说:“我可是没念过什么书,就算对彝族的部分风俗有所了解,那也是因为毕摩的存在和羌族释比很接近,我从外祖父那里听来的,可这并不意味着我连古彝语也懂了。要知道就算是现在的彝语知道的人都很少,更不要说这种如同天书咒文一般的古彝语了。”
“我想,我知道我们为何会被指引来此了,因为,这些古彝语之中,有一部分音节,大概五分之一的样子,居然是和巴蜀图语的发音十分接近。”肖炘杰苦笑着说道。
“什么?和巴蜀图语的发音接近?”丹木也惊讶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几人不过是因为他自己认识仓杰而选择的这个村子试图偷渡出去,却是发现念咒的古彝语,居然和巴蜀图语有着某种联系。尽管,这联系现在看来有些牵强,但从当初的玉石来源来看,其实也并非是没有这个可能。
“看来这个问题,只有等找到沈教授之后再说了,新娘就要来了,希望不会是西玛吧。”肖炘杰看着大门外又唢呐的声音响起,知道要嫁给棺材中的那个倒霉的新娘,已经快要到了。
丹木也是心里打了突,然后带着些微苦涩说道:“我很想说,希望你的担心不会被言中,因为彝族一般不愿和外人通婚,那样生下的后代就是‘假彝’,在一些传统的彝族聚居地甚至会被歧视,即便地位和辈分再高,在传统节日庆典里也不能坐上席。”
“嗯,希望如此,不过,他们到底抓西玛去是干嘛?”
“刚才我是装晕过去的,看见西玛被几个女人带走,我想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就没管这么多,毕竟西玛有那东西的庇护,不会有什么事。”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和神灵有关么?”
“当然,神灵,也是会死的,只不过死了之后,也和人一样有魂魄而已,只是身为神灵,就算是死去,魂魄也比人的鬼魂要强大得多,不管什么阴灵,都没有办法和它们相比。”丹木喃喃地说道。
“这么说来,上次在古羌圣山的时候,西玛就是被神灵的魂魄暂时占据了躯壳,才会成为神灵的代言人的?”
“可以这样说,毕竟这些神灵的要求,是要我们释放出它们的躯壳,这就意味着它们从来不曾被真正杀死,而是等待灵魂和肉身重新溶为一体,然后彻底复活。”
肖炘杰正要回到,这个时候门被推开,肖炘杰朝那个方向努力转过头望去,却只能看到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在一个老女人搀扶下,一步一顿地走了进来。
那个女人身材都隐匿在嫁衣之中,看不出好坏,头上也带着凤冠霞披,竟然是典型的汉人的嫁衣打扮。
“怎么回事,我想彝人的婚姻,不应该是这打扮吧?”肖炘杰瞪大了眼睛。
“很有可能,你刚才的担心,真的被我们猜中了……西玛身上有汉人的血统,他们是将西玛,当成了汉人来迎娶……”肖炘杰说道。
“不,不是,那是因为,真正要迎娶的,并不是那个彝人。他们,不过是棋子而已。”丹木突然有些沉重地说道。他现在已经感觉到了贴着手臂的短刀上,那刻画的符文正在开始发热,甚至烙得他生疼。那东西,也要近了吧。
“开棺!”那师公突然一声大喝。接着几个男子上前,将棺木中的尸身扶了起来。那是一个脸色苍白到极点的年轻人,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或许是为了掩饰尸斑,脸上涂了厚厚的粉让他显得异常苍白。几个男子将尸身小心翼翼地从棺木中抬了出来,然后放到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木架上,这样那男子就能勉强站立了。只是他的身子不自然地微微扭曲着,似乎他的脊椎已经因为某种原因而折断,看上去有些怪异。
那新娘被老女人牵着带到离尸身不远的地方,肖炘杰甚至能看到那新娘正微微发抖,她身边不远就是一张铺了红布的桌子,上面插有大红蜡烛,本来是十分喜庆,可旁边一个用来祭祀死者的猪头和水果、五谷,却是然跟着喜庆中平添了几分诡异。
这时一个神色肃穆的老人来到桌子前,他先是恭敬地朝师公低声说了句什么,见师公点头,这才开始接过旁边的人递过来的一个盘子,从上面的小盒里拿出一些白色的粉末涂抹在脸上,这是在抹粉,可是完成这一切后,却却是将自己的嘴唇用一只笔涂抹成了黑色。
“阴阳脸?这个老人,就是阴媒?”肖炘杰看着老人,脑子里闪过一个名词。
那老人略带威严地朝周围看了一圈,然后大喊道:“带新郎!”
大厅中的喇叭声和唢呐声响成一片,随后一个布哲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手中提着一只大公鸡。这公鸡似乎养得极好,看着足足有十几斤种,殷红的鸡冠有半个巴掌大,看上去极为精神。在布哲的身后,先前对肖炘杰动手的汉子手中捧着一块灵牌,灵牌上用汉子和彝语分别写着乃保布伦,那是死者的名字,名字下面还刻着生辰八字。
那老女人带着穿着大红结婚礼服的新娘上前,新娘的头上顶着盖头,这种古代汉人女子结婚才会用的道具在现在看来显得无比怪异,可是在场的人,却是谁也不敢说什么,似乎这景象,关系到整个村子的生死存亡,都不敢大意。
那阴媒手一挥,乐器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然后举行拜堂的仪式,那对看上去有些臃肿的夫妇,乐呵呵地坐在上首,等待整个仪式开始。
可就在这个时候,变故发生了,布哲抱着的那只大公鸡,突然之间挣脱了布哲的怀抱,一下朝新娘扑了过去,几下就将新娘的头巾抓落,然后一张尖利的嘴,恶狠狠地朝新娘的眼睛啄去。
新娘尖叫一声,但是身子却没有动弹,似乎她现在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就在所有人都惊呼地以为这看上去凄美绝伦的新娘子似乎逃不过这一劫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然后一把将大公鸡抓住。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突然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诈尸啊!”伸出手抓住大公鸡的,赫然就是旁边那具应该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
人群开始蜂拥着朝门口冲过去,但是一声怒吼,却是止住了这种慌乱。
“慌什么,我还在呢。”那是师公毕摩的声音,老师公的声音透着雄浑,顿时镇住了整个场面。
“这是乃保家的小崽子知道要娶媳妇了,显灵了,他疼自己未来的媳妇儿,不被这替代的公鸡所伤,有什么奇怪的?”师公的有些声色俱厉地说道,刚想要奔逃的人群有些尴尬地转过身,不过有几个胆小的,还是偷偷地朝门口挤过去,似乎随时都准备开溜。
“冥婚仪式继续!”那阴媒看了一眼师公,见后者点头,立刻壮了壮胆气,让人小心翼翼地将不停挣扎的大公鸡从尸体手中抢了下来,那几人一脸的恐惧,毕竟一具已经死去两三天的尸体,居然会做出这举动,怎么都让人有些胆寒。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时候的肖炘杰,突然脸色苍白地吐出一小口血来。丹木关切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动,低声问道:“刚才是你做的?”
肖炘杰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有些苦涩地轻声说道:“心中一急就试着去帮她,而我现在唯一可以动用的,就是巫力,不过,我能调动的巫力太少了,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喂,你倒是想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动手,不会真的要这仪式结束的时候吧?这样就算最终救下西玛,她也会有心理阴影。”
“我不是神仙,这么多人,我手中只有一把刀,最多有把握自己逃走,你以为我能打赢这么多人?”
“也许不用打赢这么多,因为我可以将大部分人都吓走。”
“没用的,有那个毕摩在,一次他可能不会注意到你,可是第二次,他肯定会怀疑到你头上。不要小看这些毕摩,他们可能是和释比一样,都是掌握着神秘力量的真正巫师,就算没有你那么精纯的巫力,但巫力运用,你却是和他们相比都差得远。”
“用你的说法,神我们都不怕,还会怕一个人吗?”肖炘杰淡淡地说道,眼中居然不知不觉有了一点热切的渴望,似乎在刚才运用巫力的过程中,虽然他也受了点内伤,可是收获也不小。
“老实说,就算是对方有十几个身经百战的勇士,只要不是都拿着枪,我都不怕,可是对于具有神秘力量的毕摩师公,我却是有些心虚。如果你有办法对付那个毕摩,那么我们的把握就大多了。”
“好,等会我再控制着那倒霉催的新郎动一下,然后你趁乱挣脱绳索,这没有问题吧?”
“放心,他们并没有仔细搜身,我的刀还在,这绳子还困不住我。”
“那就行了。”
就在两人讨论的时候,那老师公已经疑惑地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看看周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了,立刻喝道:“冥婚,继续。”
那个年老的阴媒示意布哲抱着那只大公鸡过来,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纸,用一根红绳绑在公鸡的左脚上,低声说道:“男左女右,生辰八字绑缚在你左脚,从此刻开始,你就是布伦,布伦就是你……”
肖炘杰在一旁打了个寒战,开始闭上眼,试图去控制识海中更多巫力,可是他越是着急,这种控制却越不容易成功。
“不要急,西玛没事的。你静下心来,巫力的运用,需要绝对的专注才可以。”丹木在一旁教导道。虽然他完全不会巫术,可是自小在释比身边生活了好几年,对于这些神秘力量的运用,却是知道一些道理。
肖炘杰没有说话,微微点头,然后不再管大厅中发生什么,开始沉下心神,全力去沟通识海内的巫力。
此时那个阴媒已经开始唱喏:“天地分,阴阳立,人鬼殊途,冥婚为桥……一拜天地……”立刻有人强行按着西玛,和那大公鸡一起交拜天地。此时的西玛似乎是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只是动作有些僵硬。
交拜很快完成,但是周围却很快传来不和谐的声音:“布哲,布伦虽然过身了,但是他娶一个汉人女子就算了,这个女人看上去却不是纯血的汉人,为何还要行汉人的礼,你将我们祖宗的风俗,当成了什么?”
布哲冷冷一笑,抱着大公鸡的手微微动了一笑,然后森然说道:“这是师公吩咐的,也要向你通报么?”
那人看了年老的师公毕摩一眼,畏缩地小退了半步,终究没有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