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浩然，我们分手吧。”在苦苦等待五年之后，我得到了顾欣然这样的回答。
“不，我绝对不会跟你分手的。就算跟你同归于尽，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在电话里嘶吼着，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她的身边，捉住她的肩膀狠狠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甚至想过要和她同归于尽。
自从高中我替顾欣然打跑纠缠不休的流氓之后，顾欣然就成了我的女朋友。顾欣然跟我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我们两家算是世交。我们的感情就像细水长流之后忽然汇成的汹涌大河。身边的朋友都知道，我们互相爱得很深。
我家境优越，是家里的独子，父亲在当地也算是有头脸的人物。
门当户对，青梅竹马，我们的恋情得到了两家长辈的首肯。我和她都在等着对方长大，然后成为彼此一辈子的生活伴侣。
高中毕业后，我参了军，她考上了大专，去读幼师。分别的时候，她哭得像个泪人儿，我也很是伤感和不舍。
只要两年，回来我就可以娶你了。我虽然没有对她明说，却坚信她一定能明白我的心意。
军旅生活很枯燥、很辛苦。每当我支撑不住的时候，我就会拿出她写给我的信，含着泪、带着笑，仔仔细细一封一封从头读到尾。开始，我们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后来才慢慢变成固定的一周一次。
她说学校有男生追她，但是她心里只有我。我心里满满的都是骄傲，甚至开始为我们的未来规划。
我跟她说，我要在院子里种上香甜的葡萄，葡萄架下做一个秋千。以后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她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荡秋千晒太阳，我来推他们。
顾欣然甜甜地笑着说，她更喜欢紫藤花，花开的时候好美。要不种上忍冬也行，漂亮又香气扑鼻，花朵摘下来还能晒干了泡茶。
每次挂断电话，我都能做个好梦。即便在梦里，我都能听见她那温柔的声音在叫我天冷记得加衣服、天热记得喝她寄给我的凉茶。我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我就要回来娶你了。”离转业还有半年，我就开始扳着指头倒数还有多少天能见到她，然后在心里默念。
有一天顾欣然兴奋地告诉我：“我在省城的一个大公司实习，如果表现好就能留下来。”
省城？我和她家都在远离省城的一个小城市里。我是家里的独子，转业之后肯定是要回家的。这样一来，我们不是隔得很远吗？我有些慌了。
“回来吧，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不太好。”她的个性很倔强，我害怕自己表现得太强硬，会适得其反。其实我更想说的是：“隔得那么远，我怎么娶你？”
“等你转业再说吧，我现在工作得很愉快，日子过得很充实。”她笑嘻嘻地在电话里对我说。
好吧，反正离转业也就半年时间了。到时候她为了我一定会回来的。我这么对自己说。
顾欣然有几个弟弟妹妹还在上学。顾欣然一走，家里面连个帮手都没有了。转业回来，我在我们那个小城找了一份公务员的工作，把自己当成她家的女婿，有事随传随到、尽心尽力、毫无怨言。
我多次催促她回来结婚，说我不想再等了，想做爸爸了。
顾欣然却总说她在那个公司干得很好，最近才升了部门主管。她还年轻，不想那么早就困在家里。
“顾欣然，我们都不小了。再过两年，我怕我等不及，娶了别人了。”我半开玩笑地这样对她说。嫁给我，各方面来看都是最明智的选择。我很自信。
“李浩然，我们分手吧。”顾欣然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忽然这样说。
2
怒火烧得太阳穴都在发痛，我连夜开车，赶到了她的宿舍楼下。天还没有亮，顾欣然还没有起来。
顾欣然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一定是哪个花花公子迷住了她的心，让她一时糊涂才会这么说。我要等在这里好好教训那个男人一顿，让顾欣然知道，我才是最爱她的。
我盯着那个小楼的出口，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等了许久，顾欣然才从楼道里出来。
转业回来之后，我还没有见过她。猛然一见，我觉得她现在变得漂亮洋气成熟了许多。如果在大街上撞见，就算是我，也未必能一眼认出她来。
我湿了眼眶，握紧了方向盘，强忍着冲出去把她狠狠揉碎在怀里的冲动，等她走远，才下车悄悄跟上了她。
我跟踪了她整整五天，三餐都在他们公司楼下的小饭馆里解决，晚上就睡在车里。顾欣然的生活好简单，上班下班，最多和闺密逛逛街。
她应该没有男朋友。发现最开始的猜测是错误的，我很高兴。因为这说明，她还是爱我的，或许只是赌气，一时糊涂才跟我说分手。我决定，当面跟她谈一谈。
我在顾欣然又一天下班回到公寓前时，出现在她面前。我那时的样子一定很恐怖。胡子拉碴，满眼血丝，以至于她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成这样了？”顾欣然眼里满是心疼。我更加肯定了她还是爱我的，默不出声，跟着她上了楼。
顾欣然给我倒了一杯水之后，就开始在厨房里忙碌。她的厨艺一直很好。不一会儿饭菜的香气就布满了整个房间。我深深吸了一口，很满足，忽然觉得这些天的辛苦和委屈都很值得。
沙发很舒服，我陷在里面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我感觉到有人在轻手轻脚地给我盖被子，伸手一拉，就把顾欣然拉倒在了怀里，然后不顾她的挣扎，吻住了她。
我很用力，就好像要把这些年的思念和这几天心里的煎熬用这个吻全部都告诉她。
而她没有抗拒，只是默默地任我为所欲为。
她还是我记忆中那个温柔的顾欣然。只要我努力告诉她我有多爱她，她一定会跟我回去的。我对顾欣然的顺从欣喜若狂，温柔地继续吻着她，直到我觉得足够了才放开手。
顾欣然起身给我盛饭，然后我们就像过去一样一边吃饭一边聊着身边的事情。
吃过饭，顾欣然洗碗的时候，我从她身后搂着她的腰，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带着几分撒娇的口气：“何必工作那么辛苦呢？跟我回去找一个清闲的单位工作吧。你要想不工作也可以。结婚后我养你。”
顾欣然停下了手：“我好不容易才当上主管，现在还不想回去。”
我心里的怒火又噌噌噌上来了，捉住她的肩膀，用力把她转向了我：“到底为了什么啊？你是嫌弃我的文凭现在没有你的高吗？我可以进修的，只要你肯跟我回去，要我做什么都行。”
“不，李浩然，不是因为这个。”顾欣然皱眉，脸上带着几分痛苦的表情。
我太用力了，自己却没有发觉，反而加大了手的力度：“为什么？我们在一起五年了，整整五年了！难道你一夜之间就变了心？”
顾欣然瘦小的肩膀在我手中像是要被捏碎了一样。她努力想要挣脱我：“我们是不可能的。我想要留在这里，除非你辞掉家里的工作来这里重新开始。”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我不可能离开家里那么远。”我瞪大了眼睛。她分明是在为难我。
“我的弟弟妹妹还在读书。我要赚钱养家，这里的机会多，我不可能回去的。”她咬紧了嘴唇。
借口，都是借口！她就是变心了！只是时间太短，我还没有见到那个男人。我脑子嗡的一响，看见放在砧板上的菜刀，想也没想就拿起来，抵住自己的脖子：“你跟我回去，什么都好商量。”从小到大我都是要什么有什么，现在我最想要，原本最有把握得到的东西却忽然成了别人的，所以愤怒烧光了我所有的理智，我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顾了，只想得到她。
顾欣然眼里满是失望：“你别这样，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如果不能得到她，就跟她一起毁灭吧。我回过神来时，已经将刀抵在她的脖子上：“答应我，我不想伤害你。”
顾欣然尖叫起来。
“我不想伤害你，你不要逼我。”我疯了一样重复着这句话。
外面有人敲门，我分了神，转头去看。顾欣然趁机推开我，打开门冲了出去。
原来是顾欣然的邻居听到尖叫声过来查看。从邻居的眼里我看见了惊恐，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最愚蠢的事情，立刻扔了刀去追顾欣然。
顾欣然跑到路边，拦住一辆出租车，仓皇跳了上去。
我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子，抱住了头蹲了下来，低声呢喃：“对不起。”
3
顾欣然没有回公寓，我等到的是我的父亲。大概是她离开之后给家里打了电话。
父亲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吗？她不嫁给你，这个世界的女人就死光了吗？”
我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却依旧倔强地昂着头：“这次是我不对。但是我一定会让她嫁给我。”
顾欣然脾气倔。其实，我更加认死理。我心里面那时只有一个想法：我那样对顾欣然，她都没有报警，说明她还是爱我的。我那么爱着她，她也爱我，她为什么不嫁给我？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娶她！除了她，我谁也不要！
被父亲拖回了家之后，我开始天天去顾欣然家。我求她的父亲说服顾欣然。顾欣然的父亲沉默着，不赶我走，也不答应我。
顾欣然终于生气了，打电话给我：“李浩然，你要是再这么胡闹，我就在这边随便找个人嫁了。”
我不敢再去她家。给顾欣然打电话，却发现她换了号码却没有告诉我。她的家人自然不肯把新号码告诉我。我忽然觉得人生没有了任何意义，彻底地绝望了，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为了发泄心中的郁闷，我辞了工作，开始滥赌。因为我只有在那嘈杂和紧张的牌桌上才能暂时忘掉顾欣然。
一年之后，我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包括我的车。父亲终于被我气得心脏病发作，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
父亲失去了生气，脸被白布蒙上的那一瞬，过去的我似乎也跟着死去了。一夜之间，我的人生跌到了低谷，我失去了良好的经济条件，失去了父亲的庇佑，还失去了迷失的自己。
我在装着父亲遗像的镜框里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脸庞，浓厚的黑眼圈，苍白的肤色，满脸胡茬，头发又长又脏。我忽然明白自己犯下了人生最大的错误，开始懊悔地狠狠抽着自己的耳光。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被我吓坏了，扑上来抱着我。我看了一眼妈妈，我那憔悴、苍老的妈妈，我浑身哆嗦地上前抱住了她，开始痛苦地抽泣。
对顾欣然的执念依旧纠缠着我。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我还在想：哪怕她对我还有一点感情，都不会放任我这样下去。葬礼上，她会来见我的。或许，这是我们之间的转机。
可是顾欣然并没有来，他们家只来了她的父亲做代表。顾叔叔忙前忙后，帮我把葬礼操办完后，就拿来了一瓶酒。
我们聊了整整一夜。
他告诉我：“这种事情回不了头了，就当我们顾家欠你的。你找个好姑娘结婚吧，不要再等她了。”
眼睛被眼泪刺得发痛，我却强忍着，仰头把杯子里最后一点酒倒进嘴里，点了点头。
4
葬礼之后一个月，我就随便找了一个年轻女孩结了婚。婚礼那天，我给顾欣然家每个人派了一张请帖。
顾欣然没有来，只托人捎来了一封信和礼金。信上说：“谢谢你对我家这些年的照顾，你是个好人，祝你幸福。”
我记得，那一天下着大雪。我穿着我自认为最帅的礼服，仰头看着天空飘落的雪花，含着泪苦笑：整整六年，我只换来了一句你是个好人。顾欣然，我倒要看看，你会有多幸福！
我的妻子叫赵小雪。长得没有顾欣然好看，声音没有顾欣然好听，名字没有顾欣然顺口，性格没有顾欣然幽默，总而言之，在我眼里，她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顾欣然。我心里依旧全是顾欣然，我对赵小雪始终提不起兴趣。
可是赵小雪做什么都很努力，用她微薄的工资把家经营得井井有条，比我还孝顺我的母亲。我实在是不忍心挑她的刺。反而因为心里还想着别的女人，觉得有愧，所以我对她总是客客气气的。于是，我们的日子过得平淡安稳，在别人看来是幸福的一家。
赵小雪结婚第二年就为我生了一个儿子。为了儿子，我又回去上班了。
顾欣然像是一根刺，还扎在我心里。虽然时间长了，伤口似乎愈合，其实只是那根刺被掩藏得更深。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我都能清晰感受到那根刺的位置。
为了能探听到顾欣然的消息，我没有自尊心地依旧经常去她家帮忙。而赵小雪家有什么事情，我却从来都顾不上。
我从顾欣然妹妹口中得知，顾欣然就要嫁给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学长。那个学长从老家出去之后，在省城做生意。
顾欣然结婚那天给我发了请帖，我想了很久，还是没去，只是托人给她捎去了礼金。我害怕我自己去了，会一时忍不住，坏了她的婚礼。
那一夜，等赵小雪和儿子睡了之后，我独自一人坐在家里，喝得酩酊大醉。早上起来，我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被子。赵小雪早就上班去了，孩子也去了幼儿园。
“不管过去怎么样死去活来，生活总是要继续，就让一切都在昨天结束了吧，从此我跟她再没有瓜葛。”我对镜子中满眼血丝的自己这样说。
5
一切都似乎恢复了平静。因为工作努力，加上父亲过去的一些朋友的帮助，我的仕途还算顺利。我知道，我的努力工作，其实是为了逃避。我不想回家。
赵小雪的性格很好，从来不问我去哪里。我每个月按时把家用给她，她也从来不问我到底赚了多少钱。
有人告诉我，顾欣然老公出轨，离婚了。我当年咬牙切齿的诅咒在这一刻竟然成了真。但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一想到她那么柔弱瘦小的女人从此要独自带着一个孩子生活，我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
想了许久，我才鼓起勇气在家人睡了之后拨通了顾欣然的电话。其实一年前我就知道她的电话号码，却从来没有打给她过。
“喂。”她略带疲惫的声音在电话里面响起。
我发现自己没有预想中的激动和热泪盈眶，反而平静得出奇。
听见我的声音，顾欣然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也恢复了淡然。我们像这些年经常联系的老朋友一样聊天。她毫无忌讳地谈论她失败的婚姻，说她其实在大城市活得好累，有时候也会后悔自己当年决定留在大城市。不过失败的婚姻只是人生中的小插曲，谁都不可能永远站在原地，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得知她对生活还是那么乐观和充满自信，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我们一直聊到天空发白。眼看妻儿就要起来，我决定结束这一次的谈话。
“顾欣然，如果当年我不是那么极端，我们是不是还能继续走下去？”这是我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李浩然，人生没有如果。其实在我决定留在大城市的那一瞬，我们就注定要分手了。不过，这么多年，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是我先放弃了我们的爱情。”
我猛然湿了眼眶，打断了她的话：“既然过去了，就往前看吧。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毕竟我们还是朋友。”
我对顾欣然的执念，好像在她说对不起的那一瞬忽然烟消云散了。挂了电话，我看见远处的天空明媚清澈得像没有丝毫杂质的湖水。我的心情也跟天空一样纯净。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早晨略带清凉的空气让原本有些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身后门一响，赵小雪起床了，从房间走出来。
其实，我亏欠最多的除了父亲和母亲，就是赵小雪。这些年，我这个做丈夫的实在是不够格。家里大大小小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在撑着。她毫无怨言，却还努力让我过得开心一点。她甚至会为我一次醉酒后的喃喃自语就大费周章地在院子里种上了葡萄，架起了秋千。而我，却还对另外一个女人念念不忘。
“对不起。”我走过去，第一次满怀温柔地将赵小雪揽在怀里。
赵小雪想要推开我：“怎么啦，为什么你会忽然这样？老夫老妻了，让孩子看见不好。”
“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心中的歉意，只能反复说着这句话。
赵小雪身体僵硬，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你想回到她的身边，也要等孩子大一点。”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我的心，看来我真的表现得太明显了。我更加内疚，收紧了手臂：“傻瓜，那都过去了。我会和你好好走下去。”
“嗯。”赵小雪放松下来，将脸埋在我怀里。
我听出她的鼻音，心里也有些酸。
太阳跃出了地平线，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转头眺望远方：“顾欣然，不管我曾多么用力地爱过你，从此都只属于回忆。就让我好好地守护我身边的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