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郭睿懿家境很好，父母亲都在一个小城市工作，家里有个带着大院子的别墅。加上她是重点高中保送的，成绩好到没朋友，所以，她有一种藐视一切的傲气。初见郭睿懿的时候，我觉得她很冷，寡言少语像冰山一样难以靠近。但是时间一长，跟她熟了之后我才发现，她比谁都要热情话痨，有时候还像个孩子。
那时的我没有想到，我们七个人里面爱得最轰轰烈烈的竟然会是她。
我们这种工科学校，男女比例7:1，只要是个雌性就会有人追。脸蛋、身材有一样出色的，追求者可以超过五个。如果两样都出色，那简直就是国宝。
郭睿懿脸蛋长得一般，身材却很好。刚进校，她就被人瞄上了。对方是同班同学，长得健壮高大，一脸忠厚，就连名字也起得很安全，叫高志远。
大概是高志远的年龄比我们班大多数人都要大，所以老练深沉得多。他早早就开始筛选身边的女孩来寻找合适的对象。而其他男生那时都还沉浸在脱离家庭和高中的喜悦里，自由得无法无天。
在我们眼中，他们大多只顾着打游戏，对感情根本就没开窍，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身边有一大堆情窦初开、跃跃欲试的姑娘。
就算有一两个忽然醒悟的毛头小子，追求女孩子的手段也远远没有高志远那么高明。所以，高志远没有费什么劲就把郭睿懿追到了手。
高志远每天一大早就在楼下等着郭睿懿，半夜在女生宿舍关门的最后一分钟，才把她送回来。
我们剩下的六个女孩对他们约会的时候干些什么好奇得要命，所以总是眼巴巴地等着郭睿懿回来，然后追问她：“快快快，跟我讲讲你们约会都干什么了？”
“吃饭、看电影。”
“就这些？”
“嗯。”
“难道没有那个？”我指了指嘴巴示意接吻。
郭睿懿把枕头扔在我脸上：“讨厌，有也不告诉你。”
“你有没有爱上他？”有人问了一个深奥的问题。
“爱？”郭睿懿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想，我还没有爱上他。我跟他约会，只是好奇谈恋爱到底是什么滋味。”
“那你知道是什么滋味了吗？”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在一起很自然，并没有小说上说的那样兴奋和喜悦。”她脸上显出淡淡的失望。
我们也“哦”了一声各自散开，睡觉去了。
大概，郭睿懿真的不爱高志远。或许有一天，会有一个男人，能让她爱得死去活来。我这么想着，听着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评论了班里的男生就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2
“我跟你们说，原来高志远已经有女朋友了。那小子，看上去敦厚老实，其实是个花心大萝卜。”孙蕾蕾大声叫着，拎着水壶从外面冲进来。我们七个人里面，就数她最咋呼。
站在郭睿懿身后的我悄悄指了指郭睿懿，冲孙蕾蕾直摆手。郭睿懿自尊心极其重，如果高志远真的脚踏两只船，她不知道要气恼成什么样子。
孙蕾蕾吐了吐舌头，干笑了一声：“那个，我也是道听途说，说不定搞错了。”
郭睿懿垂下眼帘，不紧不慢地说：“我早知道了，他跟我说过，他读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女朋友，现在已经分手了。他们现在是朋友。”
其实我听到过高志远上课时跑出来，躲在楼梯间给那个女孩打电话。虽然我没有恋爱过，可是我却知道“我爱你”之类的话绝对不是普通男女朋友之间应该说的。
“有什么？大不了分手。这个大学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男人。”郭睿懿抬起眼帘，嗤笑了一声。
好吧，这就是酷酷的郭睿懿，或许我们白操心了。
郭睿懿开始织围巾。我问她给谁织。她说就玩一玩，没有特别要织给谁。因为郭睿懿一闲下来就摆弄毛线，引得宿舍里掀起了织围巾的热潮。就连原本对这些毫无兴趣的我，也手痒学了一点。
我悄悄数过，郭睿懿拆了织、织了拆，一共折腾了七次。
然后上高数课的时候，我就在高志远的脖子上看见了郭睿懿最后织好的，也是织得最成功的那条围巾。
虽然乍看上去大家织的都一样，可是因为我天天围观，所以一眼就能认出郭睿懿的“作品”。
高数课是大课，好几个专业的在一起上课。我们宿舍的女生坐在一起。我发现郭睿懿看见高志远戴着她织的围巾的时候，眼睛瞬时亮了，内心的喜悦得意表露无遗。
“难道说以前高志远戴的那一条是他的前任织的？”冰雪聪明的白素最先看出端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时，我才意识到郭睿懿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织围巾，就是为了让高志远换下前面那一条。
我们齐刷刷地看向郭睿懿。
郭睿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虽然不稀罕，但是既然是我的东西，怎么能让别人的痕迹保留在上面？”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我们其他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各自转回头翻开书。
3
郭睿懿把一个恋爱中女人对男友的特权发挥到了极致。高志远现在就连踢球都要带着郭睿懿。据他们寝室的人说，他再也没有给前女友打过电话。
总之，郭睿懿把高志远治得服服帖帖。我对她极其崇拜，心想以后我找了男朋友，一定要跟她学一学。
他们的感情很稳定，是我们公认的模范情侣。
于是我们就常看见郭睿懿和高志远牵着手在我们面前经过。郭睿懿脸上带着沉浸在爱河中的娇羞小女儿态，明眼人都看得出。
“其实，高志远才是真正把郭睿懿制服了。”白素给了一个总结。
孙蕾蕾那个藏不住话的人，晚上就傻乎乎地跑去问郭睿懿：“喂，老三，你不会对高志远也已经死心塌地了吧？”
“说什么傻话？我只是做什么都很认真而已。包括谈恋爱。”
“追你的人也有条件好的，可是你都不屑一顾。如果不是真的很喜欢高志远，那是因为什么？你不要嘴硬了。”
“既然开始了一段恋情，就要努力维持下去。在他提出分手前，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再说，我也不屑于做那种脚踏两只船，或者跟无数个男人暧昧不清的女人。”郭睿懿斜了一眼白素。听说高志远最初是打算追白素的，只是白素的追求者太多，所以他才退而求其次。
郭睿懿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按照她的个性，虽然高志远最后追的是她，他们两个现在感情也很稳定，只是光这个退而求其次的“次”就已经很让郭睿懿恼火了。郭睿懿得知这件事之后，一直对白素没有好脸色。
白素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化妆换衣服。
我拉了拉郭睿懿的袖子，她才把冒火一样的眼睛转开了。
“太用力，男人反而会跑掉哦。”白素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不紧不慢说了一句。
郭睿懿是很用力，这个到了学校才学会洗自己衣服的女孩子现在竟然为高志远手洗所有衣服。
郭睿懿气得立刻起身上前一拍白素的桌子：“你什么意思，在咒我们分手吗？难道你也想来抢高志远？”
“放心吧，高志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白素温柔地一笑就走了出去。
郭睿懿被噎得说不出话。就好像拳头打在了棉花包上，再怎么用力，对方也能在无形中化解。
其实是郭睿懿自己太紧张高志远了，所以总要树个假想敌。其实，高志远真没有她心中想象那么高大上，所以也只有她紧张高志远，只不过我们都不忍心点破她。
现在的郭睿懿已经完全没有了开始时她说的那样超然和自得，而像一只被感情的蛛丝网困住的蝴蝶。
4
大学四年，一晃而过。在我们焦头烂额找工作的时候，郭睿懿却很悠闲。以她家在本省的关系，她想要在这里找个好工作轻而易举，更别说她成绩排名很靠前。
高志远的成绩不好，所以会麻烦一点，好在他是个男生，好在郭睿懿家有背景。郭睿懿问高志远想要留在省城还是跟她回她家的那个小城市。高志远说，家里有他和妹妹两个孩子，他肯定要回去的。高志远是北方人，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远。郭睿懿是家里的独女，她的父母绝对不会准她离家那么远的。得到高志远的答复后，郭睿懿当时就傻了。
郭睿懿以为自己能像过去一样，逼着高志远迁就她，可是高志远这一次却很坚决。他义无反顾地在家乡找了个工作，没等到拿毕业证就回去了。他甚至都没有好好跟郭睿懿告别，只是发了一个简单的短信：“再见，谢谢。”
那一夜，郭睿懿独自在床上坐到天明。早上她打电话回去跟家里说：“我要去北方找工作，对不起。”
这就意味着，她这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要背井离乡，独自一人到陌生的地方去闯荡。我们都好惊讶，劝她：“你要不要再多考虑一下？毕竟你在这里可以生活得轻松优渥很多。”
是的，去了那里，父母鞭长莫及，一切都要靠自己。她比我们更清楚，却还是咬着唇摇了摇头。
郭睿懿收拾行李去追随高志远那天，她的电话响个不停。出门前，她才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是她妈妈愤怒而伤心的声音：“你要是执意要去，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对不起，妈妈。”郭睿懿挂了电话，拿起行李哭得像个泪人儿。
“嘿，别这样。阿姨只是气话，你去了那边，只要过得好，阿姨叔叔肯定会为你高兴的。”我安慰她。
“嗯，小二，我是不是很傻？”她擦了一把眼泪，勉强笑了一下。
“怎么会呢？你们感情那么好，我羡慕还来不及呢。”我昧着良心说瞎话安慰她。
“其实，他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喜欢我。寒暑假回家，他都是跟她在一起。你们说得对，是我离不开他了。我害怕我不跟着他一起去，他立刻就会忘了我。”她苦笑了一声。
那个女生跟高志远门当户对，又在高志远的家乡。高志远这种极其世故的男人，在关键的时候，只会考虑如何对自己最有利。
我们拥抱之后，依依不舍地告别。
站台上，郭睿懿的背影好坚决也好孤单，让我鼻酸。
在一起时间长了，男人对女人的热情消失，回归理智，女人却慢慢发现自己对男人的爱已经深入骨髓，戒不掉了。我从她身上学到了这样深刻的教训。
5
郭睿懿的能力还是不可忽视的。她去了那边之后，一个月就找到了工作，还跟高志远合租了一个地下室。高志远跟那个女生保持着联系。每次郭睿懿知道了，都要大吵一架。每一次争吵，都像是给他们的关系一次重击。终于有一天，高志远受不了，收拾了行李离开了。
高志远离开那天，郭睿懿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哭得话都说不清楚。
她说她在那个冷死人的地方吃了好多苦。他们住的地下室阴暗潮湿不见天日，里面龙蛇混杂，满是醉酒和浑身臭气的男人。她早上5点钟就要起来，然后拼命挤才能挤上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交车，还要转地铁转公交才能到单位。单程都要花费两个小时。不加班的时候回到家都晚上8点了。可是他们又常常加班，一加班她就只能在办公桌边的行军床上蜷缩着过夜。
郭睿懿说她最气愤的不是自己受的这些苦，而是高志远对他们爱情的不坚定。那个女人，竟然常常趁着她加班的时候去看高志远，然后在郭睿懿买的床上过夜。她一想到这件事就恶心，却又离不开高志远。她想不通自己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怎么还能这样背叛她。
我除了叹息，骂高志远是个浑蛋，想不到什么话安慰她。其实这一天迟早会来，我们都心知肚明。只是郭睿懿太倔强，一直不肯认输。
高志远结婚那天没有告诉郭睿懿，郭睿懿却打听到了婚礼的地址。她在酒店门口徘徊了许久，最后还是捂着脸流泪走了。
足足半年，郭睿懿才从极度伤心中慢慢恢复。开始她常常半夜跟我打电话哭诉，后来只是骂几句高志远，跟我聊一聊她的近况。有一天她告诉我说，有个不错的男人追她，做房地产的，在北京打拼了好多年，还是她的老乡。最重要的是，那个人对她很好。
“对你好的男人，才是真正爱你的。遇见了就不要错过了，赶紧嫁了吧。”我笑嘻嘻地打趣她。
不久之后，郭睿懿发来了婚纱照。那个男人长得肥头大耳，不帅，但是看着很踏实。郭睿懿的笑声一天比一天多了。她给我打电话的时间却少了。我想，她大概是在忙着经营自己幸福的小日子，所以没空理我了吧。
毕业十年，再见到郭睿懿，大家都觉得她比原来白净漂亮了许多，少了许多傲气，多了许多知性和温和。
“高志远怎么没有来？难道是没脸见你？或者是怕被我们撕成碎片？”孙蕾蕾举着酒杯眼睛四处张望，问郭睿懿。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虽然郭睿懿现在很幸福，但是高志远毕竟是她曾那么用力爱过的人，是她心上的一个疤痕。在这么多人面前问她这个，不是当面揭她的伤疤吗？我们郁闷了一下，朝孙蕾蕾使眼色。
“嗯，听说他老婆要生第二个了，忙着在家洗衣服做饭侍候老婆。”郭睿懿一脸淡定，像是在谈论着与她无关的人。要知道在学校时，高志远就连臭袜子都是郭睿懿给他洗。
“你不恨他？会不会也有点后悔？”孙蕾蕾依旧不理会我们的示意。
“没关系。”郭睿懿安抚着焦急的我们，冲孙蕾蕾笑了笑，“我曾经很痛恨高志远。可是现在想想，那时的他从来没有要求我为他做什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所以怨恨他，也有些无理取闹。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毕竟，为了留住这段感情，我尽力了，所以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我们点头：“对，你能这么想就是真的放下了。”
她拿出钱包：“来来，给你们看看我的儿子。”
“哇，好可爱……”我们凑了上去发出惊呼和笑声，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我望着满脸幸福的她在心中默念：“嘿，知道你能放下，我就放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