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然魂牵梦萦了无数个夜晚,依然没有等来心上人的反馈。
他很沮丧,既而愤怒。
因为他知道了,纪犹行在同一时间收到了别人的情诗。
那个混蛋叫沈从文。
写的一手好短诗。
“让我沉默于时空。”
“如古寺锈绿的洪钟。”
“负驮三千载沉重。”
“听窗外风雨匆匆。”
从施施然那张灰暗的脸上,佛祖读懂了什么叫妒忌。
不过听到沈从文的名字,他趴在床上沉默了,沉默了一刻钟之久。
“说话啊,你屁股还在疼啊?”施施然看着裸露在空气中的小白屁股,上头抹着药,隐隐有血渗出,看着颇为恐怖,“山长太狠了,他这次揍你是因为什么啊,难道真的是外面疯传的你帮人作弊?”
“那个人真的叫沈从文?”佛祖不接话,似是不确定般又问了一次。
“沈从文,我确定,这小子写了很多情书了,不过都被纪犹行编了号,癞蛤蟆一号,癞蛤蟆二号,癞蛤蟆三号,现在已经编到癞蛤蟆七号了,哈哈哈。”施施然想到这就开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瞎了他的心,癞蛤蟆终归是癞蛤蟆。
佛祖一拍额头:“她给你编号了吗?”
“我才写一封,应该来不及编号。”
“那你嘲笑别人有意思吗,你是写的不够多,你写多了,兴许就是疣猪一号,疣猪二号……”
“佛祖,我觉得山长大人的棍棒教育还不够彻底。”施施然脸上无比凝重,一字一顿道。
如果纪犹行是张兆和,按历史的脉络来走,施施然完全干不过沈从文,可惜纪犹行不是她,纪犹行就是纪犹行。
明面上的敌人已经清晰可见了,还有更多未浮出水面的,不管从颜值从才华从修行施施然都不是最好的那个,这注定了施胖子追求纪姑娘任重道远。
“我觉得你应该先练腹肌,八块腹肌一出,谁与争锋。”佛祖挪挪屁股,以便于施施然更好的为自己屁股扇风,看他如此关心自己屁股上的伤势,提出了比较中肯的意见。
“听不懂。”
“你有力气吗?”
“我力壮如牛,非手无缚鸡之力之辈所能比,可以横推八马倒,倒曳九牛回,扶梁换柱都不在话下。香积寺那个大铜钟你知道吧,当年就是我举起来的,他们才把悬纽挂上的。”
“那我屁股上为何感受不到太多凉意。”佛祖斜着眼看着他。
“哦,光顾听你说话,扇风的力度不觉减轻了,现在感觉到凉快了吗?”施施然擦了把汗,把蒲扇抡到飞起,边抡边问。
“可以,就这个力度,保持下去,我所说的力气,其实是身材,不是我打击你,你的身材真的太圆了。你知道什么身材,是吾辈所向往的吗?”
“什么身材?”
“公狗腰。”佛祖神秘兮兮的小声道。
“你要变成公狗啊。”施施然震惊的蒲扇都停了。
“公狗你个皮皮虾,你好好想想你所遇见的狗,你的腰什么时候练成那样的,你去西塘青楼逛一圈,所有姑娘都会趋之若鹜的扑上来。”
“我不用那样的腰,排出一褡裢的通宝,她们也会扑上来。”施施然掏出一枚方孔圆形通宝币,周围一圈被他摩挲的光滑无比。
这时候的钱,有三体钱文,皇帝亲书隶行草,铸年号通天在其上,而且采用的是旋读之法,就是旋转一圈的读,通天通宝,不管是顺时针读还是逆时针读,都是通天通宝。
长命王朝数百年,换帝王一二十个,改年号四五十次,钱币重铸年号,很麻烦。不过这个世界的帝王可能没有意识到年号的重要性,换年号的次数远比皇帝行房的次数少。佛祖来到这个世界十八年了,至今只知道有这一个年号的钱币。
施施然忘了第一次因为纪犹行而深夜难眠是什么时候了,那时候自己的世界蓦然生动起来,有时候觉得她像忧郁的月光,朦胧的薄雾,离自己那么的近,触手可及。有时候又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像《老君说一百八十戒》里的老君从千万亿里,观男女祭酒那么遥远。
“佛祖,我很痛苦。”施施然的颜值注定了爱情之路会无比坎坷。
“不想,就不会痛苦。”佛祖宽慰这个狗腿。
“痛苦来源于想?”
“是的。”
“不对,山长说过痛苦来源于失去。”
“不去想那个失去,你还会不会痛苦?”佛祖反问道。
“那可能不会。”施施然斟酌着说。
“所以山长执着于表象,在表象下面埋着更高的解释,那个解释就是不想。再说了,山长懂个啥,他根本不会在意你那点少年情意。你就听我的就行,饭要一口口吃,路一步步走,追女生就是个水磨功夫,死缠烂打软磨硬泡,总有一天会动心。”佛祖不留余地的戳穿大人的虚伪,那些早已过了为情所困的年纪的人,永远不会同情正饱受煎熬人的感情。
“我觉得纪犹行把我当弟弟了。”
“在她眼里,你我都是弟弟。”
佛祖长吸一口气,决定抄袭了,民国大师风起云涌,虽然大家都很穷,但追女人不靠钱,靠一支笔杆子就行,那时候的爱情多纯粹,把感情流淌成字。
沈从文当年追张兆和可是写了不少情话呢,张兆和一不在身边,沈从文的肉麻情话就喷薄而出,挡都挡不住。
“望到北平高空明蓝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给我的影响恰如这天空,距离的那么远,我日里望着,晚上做梦,总梦到生着翅膀,向上飞举。向上飞去,便看到许多星子,都成为你的眼睛了。”
这个稍微修改一下,完全可以用在施施然身上,那个最著名的一句“行过很多桥,看过很多云,喝过很多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年龄的姑娘。”就不行了,施施然活动轨迹大部分都在书院,偶尔去西塘繁华地浪荡一下午就又回来了,他短暂的人生里,放不下那么多的旅途。
“如果我爱你是你的不幸,你这不幸是同我生命一样的长久的。”
这句倒是蛮符合施施然的气质的,都有又陷入沉思,那些民国大师动情起来,什么样的句子都能想的出来,佛祖得甄选一下,毕竟当年为了是否写情书,好一阵子钻研各位大家的情书文辞。
为施施然代笔追纪犹行,他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更何况整个书院捧自己臭脚的也就这一个傻蛋了。
为了自己的狗腿子在青春年少时候的爱情,佛祖豁出去了,那个沈从文不是擅写短诗吗,那你听说过金手指吗?
佛祖不厚道的奸笑着,阴恻恻的笑容让施施然有点惶恐。
“你这个表情干什么?”佛祖回过神看到施施然哭丧着脸。
“你是又想害谁啊。”
“我觉得作为一个哲学家,碾压不了一个会写几首破诗的诗人,那是非常废物的。”
佛祖想了很多,他想到了叶芝在《当你老了》里说,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他很茅德冈之间不可能的爱情,令诗人无比沮丧,转而追求人家的女儿伊莎贝拉,把两人之间的关系推向冰点。佛祖想他只是太爱她了,想抓住她身边跟她有关的任何一件东西,昏头抓了一个不该抓的。
佛祖又想到苏轼为亡妻王弗写的令人动容的《江城子》,之所以动人,他可能只是在那个时候,恰好想起了自己的爱情。
佛祖想到了李清照的《武陵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那个把词赋到沧桑的女人,远黛青山,春光灿烂,看那桃花满蓝,只想跟爱人相拥而眠。
楞伽山人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道尽多少兴亡变迁的爱情,故国三千,全隐在淡烟疏雨里。
佛祖偶尔也会发春,想象着自己理想中的姑娘,会以什么方式,在何处相遇,两个人会不会一见倾心,不可知的人生才有滋味。佛祖品咂了很多年,当然这中间陈又又无数次的来到他的梦里。
有时候佛祖又会幻想,那个姑娘,在桨声灯影的秦淮河里,是个采莲姑娘,隔着层层的波浪,望着她,从初升的晨光到西塘的月亮。
……
御书阁,二层木构建筑,单檐庑殿顶。
这种屋顶可不是普通人家可以用的,只有皇家和书院才可以用这种样式,佛寺建筑偶尔也用。
这个御书阁乃是将作监的李诫同志率徒子徒孙建造的。
这里专门置放国朝御赐的一些个孤本善本,拥有独特的环形走廊,不过现在这个二层阁子演变成了批改试卷的地方,因为国朝给的孤本善本,一个抽屉就能放下,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学子的考卷都会统一在御书阁保存。
“山长,这是千草的试卷。”
“唔。”周伯言看着千草整洁的试卷,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小姑娘。
“你是谁?”
“我是书院的。”
“是书院念书的伯伯吗?”
“不,我是书院教书的伯伯,你叫什么呀小姑娘。”
“我叫千草,我长大了能去那里念书吗?”
“可以呀,到时候我可以教你念书。”
“我爹说,书院后山很高,山上每天都有雪花。”
“不是的,咱们这里已经多少年没下雪了,书院后山也没有积雪,不过那里可以俯瞰大海,无数浪花堆积崖底像雪,到时候你可以登山观雪。”
“我年纪小,山太高了呀。”
“山也要一步一步登,再高,总有登上的那天啊。”
“我不怕脚痛的,我会看到崖下积雪的。”
“那你就努力长大,我在书院等你。”
……
周伯言不知道千草还记不记与自己那天的约定,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来了不是吗。
诗词乃小道,周伯言向来不屑一顾,不过还是在第一道题选了诗词。看到千草的《春从天上来》,每句皆有春字,那么多春字看的人头皮发麻,周伯言还是眉头抖动了一下。
佛祖同他说过,千草女红极好,常以女红与书院学子换诗词诵习之,家无纸笔,诗词都手蘸水写于芦叶之上,真苦了这孩子了。
对了,佛祖还说过千草绣过一幅《清明上河图》,真不知道是一幅怎样的图画。
千草对天发誓,她会刺绣,不过用线较粗,落针不密,现在比较流行的套针,都玩的不太明白,更不用说散错针那种混合针法了。
技艺比较高的刺绣比高级画家画的还要好,山水、楼台、花鸟,针线细密,不露边角,把丝劈开,能看到只用丝的十分之一二。
通天年间书画大家费乙商曾收藏一幅《秋葵蝴蝶》,日日观摩,赞说:“女红手巧,十指春风,吾辈不能及也。”
她真的不知道佛祖为她作的一切,张择端她都不知道是哪个呦,还怎么绣。
她倒是也用刺绣作品换过诗词,通宝钱是不用想,也只能换些不值钱的东西,不过书院学子看她年纪小,她的假花假草才能换来几首诗词。
《诸子问天》是一篇可以载入史册的文字,通篇读下去,没有看到错别字,想来这就是佛祖帮她作弊的。
天下有山,解释的挺好,思路新奇,当时是周伯言随手写的一句,没想到今天竟碰到个最佳解释,也算意外之喜,后面的竟然是空着的。
拢共也没几道题,不过就是太耗费精力的题罢了。
周伯言提笔,在千草卷子右上角写上“录,内舍”。
……
上舍学子共有十八人。
这十八个人里,有十个哪吒,剩下那些都有各自的修行方向。
甲先生年纪最大,擅长飞天遁地,不在哪吒之列,同样会飞,是因为他有一把剑,名曰遁剑,一直背在身后。
自从悟出本源世界里的石头,一直在练习踏石而走,现在已经可以凌空踏石两丈,只是急停还掌握的不太好,偶尔还会一脚踏空跌落下来,只能召唤飞剑接住身体,惊险又刺激,让甲先生乐此不疲。
遁地术,佛祖只能记起土行孙会这个法术,土行孙的师父惧留孙,惧留孙与太乙真人还是师兄弟,都是元始天尊的弟子,所以太乙真人也是土行孙的师叔,师叔擅长复活,他擅长遁地。
佛祖不知道甲先生的遁地术是不是承袭自土行孙那个小矮子,难道说甲先生的先祖真的是个小矮子……
三千五百年前,天庭封神,道教奉三清,到通天年间的道教,教派神职罗列,大致一统。
位列仙班之首乃是三清。
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民间有小道消息,说是盘古一气化三清,还有那不懂事儿的听到这个消息都蒙了,这是谁把盘古给气着了?一气之下一个人变成三个人。
不过在正统道藏里不承认,盘古化三清。
这个时代的绘画风格趋于成熟,有很多画手投身创作道教神仙图。
不过比较著名的有孙仙芝的《朝元仙杖图》,成道子的《三清图》,前者的特点是强化权威和宗教氛围,后者是世人对仙界的幻想,那里的世界与人间的区别,那里的诸神模样。
相比之下,佛教就混乱的多,因为佛教经历了三次灭佛运动,元气大伤。
佛教最昌盛的时候,有庞大的神佛体系,不过并不统一,比如一个地方的佛叫这个名字,另一个地方可能给这个佛就又换个名字,名称很混乱。叫法的不一样不影响佛教发展,当时光西塘一地就有四百多处寺庙,有诗“西塘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京都更不用说,朝朝庙会,月月道场,琳宫梵宇,何止千数。
佛教现在有小乘佛教和大乘佛教共八个宗派,小乘佛教与大乘佛教的区别在于,小乘佛教你修到极致能得到阿罗汉的果位,而大乘佛教修好了你能成佛,最不济能成个菩萨。
佛祖宗教类书籍读的比较多,专门研究过大乘佛教与小乘佛教,小乘佛教就是印度流毒的种姓制度,众生是没有佛性的,成佛者唯有释迦一人,大乘佛教则不然,人人皆有佛性,像净土宗与禅宗皆属于大乘佛教,两者成佛也有区别,净土宗是人临死时,西方阿弥陀佛过来接引到佛国,此岸到彼岸认同佛,禅宗是把佛拉向人间,让彼岸到此岸认同众生,所以常常见到呵佛骂祖的禅宗和尚,说佛典为“拭疣纸”,释迦为“担屎汉”。
不管大乘佛教还是小乘佛教,教典里现在都没有记录最高神,三千年前,三十六位佛陀预言,佛的最高神在三千年后的人间。
算日子,也该到了,佛陀菩萨以及弟子坐骑纷纷下界,后世称通天年也为佛诞年。
佛祖现在对这些神佛妖怪的下界,全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