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梅花十三。
是个臭名昭著的,女魔头。
我出生在江湖中人尽皆知的地方。
梅花山庄。
这一切并不是因为梅花山庄多么有名,而是因为一个人。
我的父亲,梅花山庄庄主,无名。
是了,就是那个被江湖中人称为天下第一的,梅花山庄庄主,无名!
有无数人来山庄学剑,可父亲没有丝毫的兴趣,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我在对父亲的崇拜中一点一点的长大。
山庄内,母亲是父亲的第六房小妾,我出生之时,前面已经有十二位姐姐。
母亲是父亲的最后一房小妾,我也是父亲的最后一位女儿。
平日里,几位娘亲和姐姐们便时常欺负我与母亲,可父亲却根本不曾理会这些事,只是一日一日又一日的练剑。
父亲取名向来随意,大姐便叫梅花一,二姐便叫梅花二,我排行十三,便叫梅花十三。
从小我就有一个疑问,为什么父亲叫无名,我们姐妹十三人,却要姓梅花?
梅花山庄为什么要叫梅花山庄?
我问过母亲,可每次只要我一提及,母亲只是苦涩一笑,理也不理我。
久了,我也便不问了,知道这些并没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该怎么让父亲教我剑法。
我要学剑法,学父亲的剑法,学天下第一的剑法!
我并不想成为天下第一,我只想保护母亲和我,不受其他娘亲和姐姐们的欺负。
那一年,我七岁。
我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提出想学他剑法的话。
那日,雪很大,很大。
母亲和我在院落里跪了一夜。
病床上,我虚弱的问母亲:为什么爹爹不肯教我呢?
母亲什么话也不说,只知道抱着我埋头痛哭。
我想,肯定是我决心不够,父亲才不肯教我的。
第二次提出想要学剑,是在我九岁的时候。
“父亲,我想学剑!”我再一次在父亲面前说出了想学剑的想法。
父亲冷漠的瞥了我一眼。
“父亲?我想学剑!”我重复道,可对上父亲那冷漠的眸子,我心中不由得一寒。
父亲走了,带着他的剑,看也不看我一眼。
“父亲?父亲!父亲!为什么不能教我?为什么?!”
冷漠,只有冷漠。
夜里,我问娘亲。
“娘亲,父亲为什么不愿意教教我呢?明明我也能学会啊。”
娘亲停下手中的刺绣,“十三啊,女人呢,懂相夫教子就行了,打打杀杀,那是男人的事。”
“可是娘亲,女人真的就比不上男人吗?只要父亲教我,我肯定就能学会的!”
“父亲不是一直想要找人继承他的剑法吗?可是他一招半式都没有教过我们姐妹。”
“这天下,这江湖,终归是男人的天下!女人,相夫教子就行了!小孩子家家的,懂些什么!”
“娘亲?娘亲!娘亲!”
母亲摔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刺绣,气急败坏的走了。
不知不觉间,我十一岁了。
姐姐们一个接一个的出嫁,只留下十二姐和我。
那一日,我回了院落,便看见了捂着脸痛哭的母亲。
血淋淋的巴掌印在母亲的脸上。
细问之下,才知晓是受了五娘的气。
我年岁大了些,也懂事多了。
但我气不过。
“父亲,父亲,五娘又欺负我娘亲了!”
父亲低头看着手中的剑,眉头一皱。
“父亲你都不管管的吗?!”
“再多说一句,杀了你!”
那一次,我第一次直面了父亲那刺骨的杀意,令人窒息!
“父亲……”
又一年,我十二岁。
不知怎的,我心中想学剑的想法从未磨灭。
那一年,大雪飘飘洒洒下了数日。
我偷偷来到后山父亲练剑的地方偷看,却被逮了个正着。
“父亲,女儿想学剑!”
噗通一声,我跪了下来。
“滚!”
“爹爹,女儿真的想学剑,你就教教我吧,我肯定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学的!”
我跪在雪地上,刺骨冰寒。
满天风雪席卷,父亲持剑,回头淡漠的看了我一眼。
“女人,永远无法到达剑术的巅峰!”
满天风雪间,泪珠凝固在我脸上。
自那以后,我彻底放弃了,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又两年,我十四岁。
十二姐也嫁人了,山庄内剩下了母亲和五位娘亲还有我,以及那位天下第一的,梅花山庄庄主。
我学会了女红,学会了乐器。
但凡一切贤淑女子要会的,我都会。
也许,当个贤妻良母,也不错?
人生十几年都在山庄度过的我头一次产生了这种想法。
可,命运似乎和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那年,我十五岁。
那一天,父亲带回来一个女人还有一个男孩,十几年来第一次笑了。
破天荒的,他竟然笑了。
呵,我差点都忘了他是那天下第一的梅花山庄庄主呢!
那一天,我和母亲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我不知道是在父亲的逼迫之下母亲才不得不离开,又或者是母亲自己选择的离开。
我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那缓缓闭合着的大门。
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也透不过来。
下山没多久,我和母亲就被人追杀。
嗯,来的是我的父亲,梅花大侠的敌人。
母亲死了,死在我的眼前。
那一刻,我好恨。
我本以为自己也就这样死了,可幸运的是,我活下来了。
一个声音很好听的男人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流着血泪,哭道:“梅花十三!”
男人蹲下身,替我抹去眼角血泪,道:“活着本身就比死更难,替你母亲好好活下去吧。”
我楞楞的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满面沧桑的男人。
莫名的有些心疼。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只要还活着就好。
为此,我答应嫁给这个叫陈晓生的男人。
从始至终我也没想到,这个男人,会改变我的一生。
溪风间,断江阁。
我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袍,看着这个将成为我丈夫的男人,微微一笑。
数月相处下来,我发现了,他原来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嫁给这样的人,也挺好的。
他叫陈晓生,据说据说是江湖人家,父母被仇家所杀。
他很爱看书,武功秘籍,诗经,君书,六义,七讲,杂谈,包罗万象。
若不是平日里他为人生趣,我还以为他是个书呆子呢。
从那以后,我便很少叫他名字了,只称呼为书生。
他说,身处江湖不能手无寸铁,更不能不会武功,于是他便教我习武。
我从未如此刻苦过,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不过一两年的时间,我就已经是二品高手了。
我和书生居无定所,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江湖之大,无处不可去。
两人一起走十里坡。
一起闯过恶龙潭。
一起吃过霸王餐。
一起喝过南理枝。
在那皑皑白雪里画过梅,在那高山之上舞剑吟诗。
枕着青草,天为床,地为被,仰那满天星宿,一起相拥而眠。
神仙生活,不过如此了吧!
书生受过很多次伤,每一次我都只能趴在床头痛哭,但这却让我更加用功习武!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我初步步入一品,被书生夸成了天纵之才。
那一日,他掏出一只簪子为我插上。
我靠在书生怀里,听着书生的心跳。
我想,我应该是爱上了这个男人。
数月后,武评更新,书生被嬴政通缉。
他并不慌张,只是抱着我笑问:怕吗?
我靠在书生怀里,连连摇头。
只要有这个男人在,那再大的苦难,再大的风雨他也会替我遮挡。
我,到底是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嫁给他?
一年后,书生突然神色愤怒。
他找到了杀害他父母的仇人。
嗯,在南理。
他执意要自己去,可我怕,怕去了那里他便回不来了。
索性,我让他带上我。
便是死,也死在一起才好。
我们赢了。
书生竟然已经是楼台境的高手,而我们竟然在南理的皇宫杀了人!
可书生受了伤,索性并不是很重。
数月后,书生痊愈。
正在这个时候,南理大举进攻,书生却不见了踪影!
前线传来捷报。
南理十五万铁骑溃不成军!
当那血人似的书生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差点晕了过去。
那是书生受伤最重的一次,修养了一年才痊愈。
我问:朝廷有朝廷的事,你一个人去有什么用?
书生苦笑:可要是南理攻进来,北嬴百姓,才是民不聊生啊。
我哭道:那你就不想想我吗?!
书生歉意的抱着我。
我爱透了这个男人,我不想再让他受半点伤!
不知何时,江湖上已经响彻了我们两人的名号。
添香公子陈晓生。
红袖梅花十三娘。
来来往往要杀我们的人太多了,不论是寻仇的,还是想要拿我们头颅换富贵的。
不知何时,我厌倦了这种生活。
我说:我们归隐吧,当个平常夫妻便好。
书生只是点头。
十来年间,两个人成了两人一狐,连带着生活也不再那么无趣。
书生去私塾教书,我开了间小茶馆。
柴米油盐酱醋茶。
生活从来不缺这些,可我缺对书生有愧。
十几年了,我未曾能为书生添一儿半女。
我说,要不为你纳妾吧。
书生只是笑着搂着我在怀里,连连摇头。
日子过着,过着。
直到,那一天。
早些年救过的李瘸子带着刀和几个打扮怪异的人进了茶馆,我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这些年来,我早已经踏入铸意巅峰,自然不是这些小鱼小虾能打扰的。
一剑一个,一剑一个。
片刻便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我心中疑惑,不明白李瘸子口中的西蜀和书生有什么联系。
但,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
书生不说,我也不会过问。
他要告诉我的,绝对会告诉我。
晚上,书生回来了。
我们得搬家了。
这些年来,搬家四五次了,总归是不得安生。
书生想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全听他的。
有刺客传信,让书生去演武台。
封剑十来年,书生第一次取出了剑。
皎月高悬。
书生还没有回来,只有一声剑来,响彻在天边。
我飞奔而去,书生胸口破了个大洞,血流不止!
仇敌众多,后手更是不少。
薛尤幸前来阻拦,辛亏我境界突破,才杀了他。
可后面朝廷的包围差点让我和书生身首异处。
关键时刻,嬴政的小儿子救了我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能活下来和书生在一起便好。
数月过去。我们来到了豫州,庆城。
听闻赵龙阳便在此处。
可数月过去,赵龙阳的消息半点没有。
倒是有个顾大夫,医术高超,可也治不了书生的经脉。
途中,我和书生收了两个小徒弟,一个叫陈乞安,一个叫李幼男。
又数个月,书生已经放弃了希望,对那一身楼台功力也不甚在乎。
可,我不行。
我初入楼台,日后,若是我无法护得书生周全……
皇天不负有心人。
赵龙阳竟然重出江湖了!
一见面,我才发现,原来他竟然是之前的顾大夫!
他说,只要我帮助他杀了苏红嫣,他就能治好书生!
不出意外,我没有犹豫的答应了。
那一日,剑渡天,燕云惊先,步入半步清虚。
我想,要是有他的话,肯定是可以的吧。
可我没想到。
燕云惊先似乎认识书生。
他说,书生练的是无情剑,我是书生的鼎炉。
他说,书生是朝廷中人。
他说,书生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破情,忘情。
他说,书生是为了和嬴政的约定。
浑浑噩噩,我回到了家。
夜里,我嘱咐了乞安和幼男。
那一日。我精心打扮。
我从未如此打扮过,书生都有了片刻呆滞。
不出意外的,书生全盘托出。
我笑了,不难过,只是开心。
这个男人,占据了我半生,照顾了我半生,迁就了我半生,疼爱了我半生。
我信他,从未作假。
他的抱负,我这个做妻子的,倾尽性命也应该替他完成吧。
一夜缠绵。
第二日我与书生告别了。
数月过去,我们一行三人遇到了嬴苏的哥哥。
我救了他,全当是报答了嬴苏的救命之恩。
我不知道我回不回得去,但有些事,总归要去做的。
雪山之巅,流殊剑阁。
空气清冷异常。
赵龙阳在不知不觉间死了,带着我的希望,破碎了一地。
天下第二,秦白鹿。
仅次于我那天下第一的父亲,我如何敌得过?
只是对不起书生,这半生,也未能为他做成什么事。
七剑,书生教给我六剑,剑一,他也未曾悟出来。
剑七到剑二。
其中半数与我有关。
遮云掩月,书生说我美得月亮也不能直视。
哈哈。
凝霜三尺,书生说我冷冰冰的样子特别好看。
哈哈。
如风卷云,书生说我一露面就能搅动江湖风雨。
嘿嘿嘿。
回眸一笑百媚生,书生说,我一笑,天下万般皆失色。
咳咳咳~
鲜血在我身下绽开了花。
天空缓缓飘起了雪,就像在为我送行。
意识越渐模糊起来。
身体也有些冰冷。
我想书生了。
不知道书生现在在干什么呢,有没有因为看书忘记了吃饭,身体有没有痊愈,有没有……
血泊之中,我躺倒在地上。
霜叶红折断在我身边。
云层仿佛化作了书生的样子。
“书生……是天黑了嘛……”
“……你怎么……不点灯呢……”
“……书生……”
“……你在……哪……”
“……我……”
“……有点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