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将杨帆带到家里时,给了他一串钥匙就匆匆走了。四叔说:我去外地出差,得十天半月不回家,你有什么事就找你四婶好了。
杨帆还是第一次住进四叔的家。四叔念完大学就来这个城市工作,凭着自己的能力在这个城市里买了房,结了婚,成为家里人的榜样。现在,杨帆也念完大学,也被分配来了这个城市的一家网络公司工作。仿佛紧跟四叔而来。他比四叔幸运的是,他不用像四叔当年那样,在没分配到住房前要去挨家挨户地租房,看房东的脸色。
杨帆想,两百多平方的房子,多住进一个他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四婶会不会有意见呢?是啊,他还从未见过四婶呢。记得四叔和四婶结婚那天,他正好赶上高考,没能参加他们的婚礼。后来,四叔在这个城市工作,而他在另一城市读大学,所以一直未能见上四婶。只是,偶尔听家里人提起四婶,说四婶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四叔很疼四婶。
一个结婚五年的女人,会漂亮到哪儿去?杨帆微微一笑。他见过太多的女人,没结婚还好看看,一旦结了婚,便不修边幅,没有一个上眼的。
杨帆将一些书搬进客房,整理好衣物后,晃荡进客厅,一屁股坐进沙发里。他环顾四周,嘴里不竟轻呼:真太妈舒服!不久的将来,我也会有这样一套房的吧。杨帆美美地想着。他去拿茶几上的遥控器,瞥见花瓶下压着一张纸,他抽出来看,上面写着:
“小帆,欢迎你来。我今天有事,可能会很晚回家。冰箱里有吃的,厨房里有水果。你自己拿。”
原来是四婶欢迎他的。那么花瓶里几枝新鲜的水竹,和茶几上的糖果也是欢迎他的了。杨帆钝着眼,盯着芦苇看了好一会。他没敢去碰那些糖果,在偌大的空间里,他突然有些缩手缩脚起来。他觉得四婶是个很不同的女人。和他想像中的结婚五年后该有的女人形象有很大的出入。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没开电视,心里头有那么一点点畏惧和感动。
他踏在弧形的楼梯板上,身心有些飘忽。他知道四婶就住在楼上的某个房里。楼上的过道尽头是一个小客厅,放了一个沙发和一架钢琴。看到钢琴,杨帆的眼睛一亮。他从小喜欢钢琴,想当一名钢琴家,成了他好长一段时期的梦想。可父亲却说,穷人家的孩子学钢琴是没有出路的。于是,他常为自己欣长的钢琴家的手指感到可惜。他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浪费。
他在钢琴前坐下,随便按下几个琴键,却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他无奈地摇摇头,去拿钢琴上的琴谱。
一些钢琴书胡乱堆在钢琴上。杨帆笑一下,站起身整理那些书,心想:四婶原来也是个不太会整理的女人。楼下客厅的整洁,想必是为了欢迎他来才匆匆整理的。杨帆在整理那些书的时候,心里有种类似于孝敬的无奈的表情,那表情里还有一些男人对女人不加理喻的纵容。
一张纸巾从那堆书里掉出来,掉在地上。杨帆俯首拾起。他转了个圈,是为寻找垃圾筒,好将那纸巾扔进去。可在他转身之际,却突然停下来。他将那纸巾高高拎起,有一抹浅红晕在纸巾上,红得那么朦胧,仿佛还遗留着一个女人嘴唇的温润。他不由自主地将纸巾凑近鼻子,气味很不具体,但存在着。
好一会,杨帆才回过神智,他忙走向墙角的一个垃圾筒,将那纸巾狠狠地摔进去。他不懂为什么这纸巾竟会让他怔成这样。真是莫名其妙。
走道另一头的玻璃门外是一个很大的露台。露台种着些盆载的花草,很不规则地排列着。杨帆打开玻璃门,想走出去透口气。他拨弄着一棵高大的滴水观音,那宽阔的叶子据说在它需要水份的时候,会滴出水来,提醒人们该为它浇水了。杨帆将那盆植物向一边挪了挪,它的高大挡住了里面好几盆小花。他觉得这样浇花时会很不方便。他在心里嘀咕,四婶真是个粗心的女人。他在挪动植物的时候,无意间朝墙上的窗口瞄一眼。窗口洞开着,下午的阳光正好照进去,将里面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那是个橘黄色的浴室。浴室的墙上琳琳琅琅地垂吊着女人的内衣内裤。杨帆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几样肉粉色的内衣。他从未注意到女人的内衣会如此好看。大学时期,他经过女生宿舍时,经常会看到一些内衣内裤牵牵绊绊地将整面墙都挂满,但那些东西毫无美感。那长长的乳罩带挂下来,活像用过却洗不净的手术绷带。就连和他谈了两年恋爱的阿美,也从未给过他这样的感觉。他甚至从不知道阿美的内衣是什么颜色的。
怎么会这样好看呢?被这些细致温柔的东西裹着的,会是个怎样的女人呢?
他探手进去,将一条内裤捧于掌心。它凉滑,轻盈,缠绵如丝绸般的质感,那样不可捉摸,像捧了一捧水,随时会从指缝流走。他不知如何是好地捧着它,不可名状的危险直逼过来。他一阵心跳。体内升起一股因莫名的激动而引发的燥热。他觉得应该马上撤离这个窗口了,否则会有危险。什么样的危险,他完全不知道。但魅惑与危险总是相距不远。
所有房间都没上锁,他漫不经心地一个房一个房地参观过去。当他推开一个房门,有一股女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知道这便是四婶的房间了。
房里有很多书,椅背上随意地挂着一件水粉色的睡衣,想必是刚刚早晨换下来的。洁净的床单上是一枝怒放的玫瑰图案,那放大了百倍的玫瑰看起来仿佛充满欲望。杨帆很快带上门,他没敢进去。只是贴住门狠狠地心乱了一会。
本来这一晚,杨帆约好了阿美一起吃晚饭的。阿美在这个城市里继续孜孜不倦地攻她的硕士学位,他一直非常敬佩阿美。他觉得能将一个硕士老婆给娶回家,是家族的一份荣耀。可是,那晚的杨帆却一点也没把阿美放在心上,甚至连想都没想一下。
杨帆在拥挤嘈杂的街道上,行走如启航。他突然觉得他喜欢这个城市,就如喜欢大海一样。他包容着别人,别人一样包容着他。他不会介意人家在想些什么,人家也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在这样的人流中,人与人的关系就像水与水的关系,不会相互卷入,也不会相互遗漏。
他走了好多路,最后拐进一家酒吧,将自己置身于另一个喧闹的世界。听来叫人撕心裂肺的摇滚乐,足以让平时的杨帆抱头鼠窜。而那晚,他却悠然自得地叫了几瓶啤酒,坐于吧台边缘,看着吧女们的身影在他眼前晃来扭去。他的心仿佛在暗里进行着一场狩猎,又静又狂喜。那样的感觉带着一种浪漫的热度,虽然他并不明确那份突然而至的热度到底是要施予谁。
杨帆在夜里十二点左右离开酒吧。他觉得这个时候回去,四婶一定已在家里了。午夜十二点,这是个一天中最暧昧不清的时刻。想起就要在这个时候和四婶见面,杨帆的心里竟有一些类似难为情的感觉。但这样的感觉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四婶不会知道,任何人都不会知道。
当他用钢琴家般欣长的手指轻轻揿响门铃时,他已准备好了一个得体的笑容,不亢不卑地等待着四婶打开门,惊喜或者温和地将他迎进去。
可等了好久,除了那几声空洞的门铃声外,并无任何动静。原来,四婶在这个时候还未回来。杨帆的心空了一下。他无奈地掏出钥匙,脸上的表情瞬息间进行了置换。他一脸麻木地进了屋,在客厅的沙发里毫无感觉地坐了会,便走进了客房。
他掀起大半床棉被,将自己放置于床上。突然他的手触及到了一抹凉滑的柔软。他猛地跳起来!原来是那条肉粉色的内裤,他竟忘了把它放回浴室里去了。杨帆的脸一阵灼热。他得在四婶还没回家之前将它放回去,尽可能不露痕迹,否则就惨了!
杨帆握着那条内裤正欲打开门出去时,他却听见楼梯走道上有零乱的脚步声,还有一男一女在互道晚安。那女人的声音听起来甜美圆润。惨!一定是四婶回来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杨帆在心里暗暗叫苦。他着着实实地吓出一身汗。他贴着门,以最快的速度关灭了室内的灯光,还将房门按了保险锁。
杨帆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听见四婶开门,换鞋,按亮电灯按钮的声音。他仿佛还听见四婶在他的房门外迟疑了一会,然后再上楼。
四婶一定以为他早已睡了。他悄悄松了口气。他很想出去见见四婶,但现在的他却怎么也没脸出去了。他已无法坦然自如。在这之前,他只不过是在内心堆起一堆丰富的感觉而已。而那些感觉只要自己不认账,是没有人会来识破的。可现在,这条内裤,却成了他坦荡不起来的因素。他怎么就那么粗心呢!他握着那条内裤,内心里充满了沮丧和惶乱。他真的不知道四婶发现了以后会如何看待他。
那一夜,杨帆怎么也睡不成觉。四婶在楼上走来走去的轻微的脚步声,甚至呷茶的声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大概凌晨一二点钟的时候,他才听到四婶在放水洗澡。那声音是他最怕听到的,那意味着四婶要进浴室找她的内衣了。他在楼下的房间里心跳得轰轰轰,只隔了一层楼板,他真怕自己轰鸣般的心跳会惊动了楼上的四婶。
第二天一早,他将那条内裤藏在自己的衣物里,匆匆赶去上班了。临走时,他看到门口多了两只小巧精致的黑色高跟鞋。鞋子的跟很细。它们并排立在那儿,看上去非常的可爱。让人觉得拥有这双鞋子的女人一定也是娇小轻盈的。杨帆往楼上望一眼,心想四婶是个夜猫子,这个时候她一定正在酣睡。此时杨帆的心里又一阵遗憾。他觉得这是对他人格的遗憾:他竟然做出这样一件被认为是违背常理的下作的事情。但是,扪心自问,他却是没有下作的动机的。
杨帆开始在单位附近寻找出租房。一连几天,他都早出晚归,竟然一次也没碰上四婶。他将自己的活动空间缩小到一个客房。在没有租到房子之前,他只能厚着脸皮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他觉得自己很像一个贼。
那晚,他又像一只夜鼠一样潜回家,潜进客房。可他却意外发现床头柜上多了几枝芦苇,那些芦苇被插在一个扁陶罐里,非常地耐看。床头柜上留了一张便条:
“小帆,我刚从海边回来,几天都没碰上你,不知你这些天过得怎样?开心吗?在客厅茶几上有点心,本来等你一起吃的,但我又得出去。回来一定又很晚了,你吃了点心早点休息吧。晚安!”
杨帆的心里,被那几行小字引出一些晕晕的感动。原来四婶什么都没察觉,就算她发现少了一条内裤,也不会认定是他拿的。四婶一定以为自己错放在哪儿或一时找不到了。杨帆长长松了一口气,那神情就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终于被大人宽宥了一样。
客厅的茶几上,果然有两盒米馒头,那是杨帆从小就喜欢吃的点心。他拿起一只馒头塞进嘴里,那淡淡的米香让他感到无比温暖。沙发里扔着一本小说,靠垫被摞到了一侧,他能想像四婶半卧在这靠垫上,边看小说边等他回来的样子。他甚至能想像四婶的姿态是多么的舒适慵懒。杨帆一屁股坐进四婶坐过的沙发里,两眼空空地望着前方,心里奇怪地滋生出一种美满和温情。
那晚,杨帆想,他无论如何都要等到四婶回来,和她碰上一面。
听到大门外的脚步声时,杨帆似乎已在沙发上打了个盹,一听到声音,他立即清醒了过来。仍然是一男一女的声音,但这一次却像在轻微地绊嘴。终于一个男人的脚步声蹬蹬蹬地下了楼,紧接着是一阵悉悉嗦嗦开门的声音。
杨帆站起身,心里有点紧张和难为情。但这样的感觉在四婶进门的瞬间适时得到了控制。他走向门口,得体地接过四婶的拎包。他们同时“嗨”了一下,四婶一边换鞋,一边微笑着盯牢他看:“你长这么高啊?都高过你四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