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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孤儿情动

“阿鹤,过来。”今川氏真一边招呼阿鹤,一边走至院中。阿鹤的脸已羞得通红,因为今日所有被邀请参加赏花会的姑娘们都在看她。

樱花间挂着纸罩蜡灯,花朵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中。

“少主……”当走出众人的视线后,她迅速靠向氏真,死命抓住他的衣袖。氏真木然地回过头,脸上似笑非笑。他们沿着小溪,走入假山背阴处。

已经十七岁的阿鹤出落得艳丽动人,侍女们纷纷传言氏真已染指于她。但是事实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除了耽于蹴鞠和茶道,氏真还喜欢在内闱和侍女们厮混。今川义元因忙于政务,好像根本无暇顾及这个个性阴柔的儿子。氏真便借此机会经常出入家老们的府邸。自春天以来,他已是第二次造访关口刑部少辅的府邸了。

“到这边来。”绕过假山后,氏真站住,指了指身边的那块大石,对阿鹤道。阿鹤紧张地用双袖遮住脸,战战兢兢地在岩石上坐下了。氏真无论在谁面前都颐指气使、大大咧咧,这让阿鹤常常感到害羞和难为情。

“阿鹤。”

“在。”

“你喜欢我吗?”

“事到如今……您还说这种话!”

“除我之外,你还喜欢其他男人吗?”

阿鹤慢慢放下衣袖,露出脸来。

“有没有?”

“没、没有……”

“是吗?就我一个人吗?”

“少主。”

“怎么了?”

“阿鹤害怕侍女们的传言。”

“传言?”

“她们说我还没有经过大人的允许,就私自接受了少主的宠爱。”

“那不很好吗?我是嗣子。你并没做什么不忠不义之事。”氏真说完后,大大咧咧地在岩石一端坐下,一把揽过阿鹤,“阿鹤。”

“嗯。”

“你喜欢我吧?”

阿鹤没有回答,只是向氏真靠了靠。“既然如此,我有件事想托付你。”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听说义安的女儿要嫁到饭尾丰前那个浑蛋家里去。你能否让我和她见上一面。只一次,一次……”

阿鹤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氏真所说的那个女子,就是和阿鹤容貌相当的阿龟。氏真竟然想通过她见阿龟。虽然广纳妻妾是贵人们的嗜好,但女人也有尊严。男人即使要纳妾,也应尊重家室的感情;就算对方早晚会知道,也应先有所遮掩。但此时氏真却赤裸裸地向阿鹤挑明了一切。不知他是对长相厮守感到厌倦,想要寻求新的刺激,还是想故意激起阿鹤的嫉妒心,以使她加倍爱他。这里没有光亮,看不清氏真的表情变化,但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羞耻,也没有一丝体贴。“可以吗?”氏真又一次问道,“如果不愿意,我不强迫你。”

阿鹤全身发抖,“少主!”

“你愿意吗?如果愿意,今晚就去约她。我在这里等着。”

“少主!”她忍无可忍,将氏真抱得更紧了。如果不是氏真,她真想将其撕成碎片,“您叫阿鹤到这里,就是为了那事?”

“嗯。对。”

“可恶……您……”她雪白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氏真好像终于意识到了阿鹤的怒气,他若无其事地将双手放在阿鹤背上。月亮就要出来了。氏真怀中的阿鹤几乎无法呼吸。男人啊……氏真果然是为了激起自己的嫉妒心,她刚才是误解了,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周围逐渐变成了银灰色,松树的影子从头上淡淡地铺了下来。

“少主。”

“怎么?”

“请您尽早求得大人的许可……以便我可以早一点……早一点到您身边服侍。”

氏真不答,半晌,他突然放开阿鹤,道:“太热了!你应该明白我的心。”

“是。”

“那么,刚才的事情……”

“阿龟?”

“不错,如果今晚见不到她,我决不出去。我在这里等着,你把她带来。”

阿鹤好似又被浇了一桶冷水。她飞快地挣脱氏真的怀抱,盯着银色的月光下氏真那苍白的脸。氏真道:“快点!我在这里等着。”

此时,假山顶上突然传来哈欠声。

“啊!”阿鹤惊恐地扑向氏真。氏真向山上高叫道:“谁?”

“竹千代。”话音未落,今晚也被邀来参加赏花会的竹千代慢慢地从假山上走了下来。“月色不错。只有我一个人,因为小姐的声音吓走了我的同伴。”

“你的同伴?”氏真问道。

“阿龟小姐。”竹千代冷冷地回答道。

听到“阿龟”二字,氏真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是冈崎的竹千代?”

“是。”

“到这边来。你和阿龟,是在谈情说爱?”

竹千代走到二人身边,圆圆的脸庞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的身体已然成熟起来,充满青春的活力,已到了追求异性的时候了。“不是谈情说爱。只是随便聊聊,等着月亮出来。”

“聊聊……你多大了?”

“十一。”

“十一了?”氏真恍然大悟道,“该懂得男女之情了,该懂得了。”他看着阿鹤。阿鹤深深地低着头,恨不得立刻从这里消失。

“你很喜欢阿龟吗?”

“阿龟小姐也说喜欢我。”

“嗯?”氏真皱起眉头,但很快又破颜笑道,“那是她在向你表达爱意呢,竹千代。”

“是。”

“阿龟抱过你吗?”

竹千代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氏真呵呵笑起来:“你也拥抱她了吗?”竹千代歪头不答,像是在沉思。他这个年龄,还不能够揣测出别人的心思,他不知氏真究竟为何一会儿恼,一会儿乐。

“你没有拥抱她吗,竹千代?”

“是,因为我被她抱得太紧,动弹不得。”

“因为听到了我和阿鹤的声音,她才离开?”

竹千代天真地点点头:“不过我们已经看到了月亮,也聊过天了。”

“混账!”氏真突然尖声怪叫道。无疑,他想搞清楚的,是这个少年和那个已经十五岁、马上就要出嫁的阿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偏偏被竹千代含糊地搪塞过去了。

“竹千代!”

“在。”

“当碰到你喜欢的女人时,应该这样搂着她。你看——”阿鹤惊慌失措,想要避开,却被氏真粗暴地搂住了,“就这样……这样……”

“少主……请不要……少主。”

月光下的竹千代毫无表情,像个无知无觉的木偶。氏真一阵冲动,他猛地推开阿鹤,道:“今夜真没意思,居然被冈崎的小浑蛋抢了先。”然后,他沿着溪水,迅速离去。被扔到一边的阿鹤僵在岩石上,茫然地望着氏真远去的背影。

氏真的身影消失后,竹千代还怔怔地站着。阿鹤突然失声痛哭。竹千代隐隐隐约约地猜到,大概阿鹤将氏真习以为常的放荡行为当作了恋情。想到这里,他倒觉得不好立刻抽身离开,那对眼前这个女子过于残忍了。

“小姐。”竹千代向阿鹤靠近一步,将手放在阿鹤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着的肩上,“不要哭。刚才我说和阿龟见面聊天,那是假的。”竹千代的确撒了个谎。因为他不忍看到阿鹤难过的样子,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男儿情感促使他毫不犹豫地撒了谎。竹千代喜欢义安的女儿。他感到,亭亭玉立的十五岁的阿龟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母性气息。阿龟的气质和美丽,总让他想起祖母源应尼。

早在是年正月,竹千代就在关口刑部少辅的府邸里,向阿龟倾诉了自己的感情:“竹千代喜欢小姐。”他认为坦荡才是武将的作风。

“我也喜欢竹千代。”阿龟答道。

竹千代大喜,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于是他说道:“那我立刻向今川大人挑明,娶小姐为妻。”

听到这话,阿龟忙道:“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对大人提及。”

竹千代怔怔地点了点头,他以为阿龟是出于害羞才这么说。但自那以后,阿龟一直故意躲着竹千代,这令他悲伤不已。

今晚,竹千代也曾邀请阿龟到假山上约会,但阿龟微笑着摇头拒绝了。竹千代只好独自一人来到假山上,呆呆地坐着,脑海里反复浮现出本多夫人和阿龟的面孔。女人到底是什么呢?他不禁想着。就在此时,假山下发生的一幕,多少减轻了他的疑惑。

当听到氏真让阿鹤将阿龟带到这里来时,不知为何,竹千代竟感到身上发热。他十分敬重义元,但对氏真却没有任何好感。把阿龟给这样一个男人……一种莫名的反感促使他站到了氏真面前。但看到眼前痛不欲生的阿鹤,他又觉十分可怜。

“不要哭了。”竹千代轻轻将脸贴上去,附在阿鹤耳边,柔声道。但阿鹤突然举起衣袖,朝竹千代的脸猛扫过去,之后,又伏身痛哭起来。

月光下伏身哭泣的阿鹤,身材玲珑有致。她只一味哭泣,甚至没注意到自己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腿。竹千代沉思片刻,慢慢靠近阿鹤,轻轻替她拉下衣襟,遮住腿,又自言自语道:“我回去了。”

他听到从大门处传来氏真回府的吆喝声。一旦氏真回府,其他客人便会相继离席,竹千代则不便一人留在此地。他刚走了没几步,阿鹤突然高声叫道:“等等!”

“你叫我?”

“是。”

竹千代又大步走了回来。

“疼!我胸口疼……这里……这里。”

竹千代顺从地点着头,用手按住阿鹤的胸脯。

“竹千代。”

“嗯。”竹千代有点难为情,把头别开。

“这里,再用点劲。”

“这样好了吗?”

“好了……竹千代。”

“怎么?”

“你在假山上是不是都看到了?”

“唔,唔。”竹千代暧昧地摇着头,“我听到了你们的说话声,但什么也没看到。月光微弱,我什么也看不到。”

“撒谎……你明明看到了。”

“没看到……你真是位多疑的小姐。”

“不,你看到了,我知道。”

“既然知道,何必再问!”

“那……我该怎么办啊?”

“不必担心。我竹千代决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我发誓!”

“一定要遵守诺言!”

“一定。你放心好了。”

“那么……”阿鹤放下了心,紧紧抓住竹千代放在她胸口的手。突然,在离此不远的老樱花树下,有个人影一晃而过,是这个府邸的主人——关口刑部少辅亲永。

当亲永发现是阿鹤和竹千代二人,不知为何,倒压低了脚步声,匆匆忙忙回房去了。然后,他蹑手蹑脚地走近站在走廊下的妻子身边,向她耳语道:“姻缘,又是一桩姻缘……”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虽说如此,十一岁,也未免太早了。竹千代,这个竹千代……竹千代……”

亲永眼中,双手按着阿鹤胸部的竹千代,俨然一个强壮的男子,非但没有惊恐战栗,反而极像一只堂堂正正征服对手后的雄鸡。慌乱的倒是阿鹤,她甚至有些惊魂未定。

“啊,女儿和竹千代……”夫人皱起眉头。

亲永赶紧微笑道:“这也是缘分,而且这个缘分绝无坏处。骏府里决计找不出像他这样有胆有识的少年。”

“虽说如此,但是大人已将女儿许给了三浦。如果女婿突然换成三河的孤儿,怎能让人放心?”

“不,那是因为你不了解竹千代。你多费费心,主公大概也会同意。”

“但是,让我把女儿介绍给那个顽童……”

“我已经亲眼目睹了。啊,他们过来了。不要再说了。”

无论如何,阿鹤毕竟是义元的外甥女。如果传出她被十一岁的三河孤儿征服的流言,那么于整个今川氏的声名也是不好。亲永的夫人认为这样做不妥当。

当竹千代和阿鹤走近走廊时,亲永严厉地问道:“你们俩不去送客,在这里做什么?”正如所料,竹千代没有丝毫惊恐害怕的样子,“我们在假山下赏月。”

“一对年轻男女如此行事,若被传出去,如何是好?”

“难道一起赏月都不行?年轻男女……”竹千代说到这里,突然领会了亲永的言外之意。他虽十分尴尬不快,但阿鹤受了如此大的打击,他不得不去安抚她。“小姐没有错,是竹千代行为不端。”

“她也有错。”

“小姐没有错。请不要责备她。”他像个大人似的垂下头,回首看了看阿鹤,道,“竹千代已经道歉了。小姐请便。告辞了。”阿鹤的脸越来越红,她羞答答地垂下头。竹千代缓缓正了正衣襟,道:“那么,就此告辞……”他挥手招过随他前来的内藤与三兵卫,径直出了大门。他的举止如此镇静,甚至有点可恶。亲永夫妇当然没有送行。竹千代之举让人感觉他把关口家的家臣也当作了自己的家臣。亲永却满意地笑了。他回头看着妻子。“怎么样?生性洒脱,光明磊落。不简单,不简单!”

亲永已经错误地认为这两个年轻人是两情相悦的了。“不要担心。”他对阿鹤道,“我去向主公解释……但也不能闹得满城风雨。你年龄较长,不能让世人骂我强行将女儿送给三河人。”夫人沉默不语,阿鹤好像也已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那天夜里,竹千代如同往常一样,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对于他来说,骏府这里既不是值得他怀念和留恋的土地,也不是让他感到委屈苦闷的地方,当然更非令他憎恨或讨厌。在冈崎时,姑祖母替母亲照顾、呵护着他,在热田和骏府,竹千代都凭借坚韧的性格很快适应了环境,在他生活过的每一个地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迹。

竹千代这天做了个奇怪的梦。刚开始出现在他梦中的,是哭泣着的阿鹤。阿鹤一边哭,一边向他倾诉。他却异常冷静。但不久,哭泣着的阿鹤变成了阿龟。失声痛哭的阿龟令竹千代受到极大的震动。不知为何,他也变得悲伤起来,想要流泪。梦中,阿龟说,她讨厌氏真。她这么一说,竹千代也开始讨厌起氏真来。在这种憎恨的心绪中,他反复想象着可能发生的事情,渐渐变得怒不可遏。当听到阿龟说是因为遭到了氏真粗暴的非礼,才伏在石上失声痛哭时,竹千代愤怒得全身发抖。这不仅仅令他愤怒,还强烈地震撼着他的身心。

“好了,不要哭了。”竹千代满腔激愤,一把抱起阿龟,“这样做有负今川大人的恩情,但我竹千代为何要向氏真这个浑蛋屈服?你等着!我去削了那小子的鼻子,给小姐报仇!”他豪气冲天地说道。就在此时,他突然睁开眼。天色已大亮,外面传来了鸟鸣声。

竹千代并未像往常那样一脚踢开被褥,兴奋地站起来。梦里出现的阿龟的面庞,依然鲜明地浮在眼前。

“小姐……”他闭上眼轻声呼唤着,一种软绵绵的温柔的悲伤袭遍全身,他突然想流泪——我喜欢小姐。这就是爱恋吧?

他眼前突然浮现出姑祖母的脸,接着是热田的加藤图书助的侄女的脸,然后是身边的人,本多夫人、阿鹤、阿龟……这三人如同三颗水珠一般,在他那逐渐变得明亮起来的眼睑里,开始转动起来。本多夫人令人怜悯,他可以爱她。阿鹤有点让人恼火。还是……阿龟最好。关于阿龟的想象强烈地刺激着竹千代。“好!”竹千代突然叫了一声,睁开双眼。自己怎么能够将阿龟让给氏真呢?这难道不也是一场战争吗……他猛地掀开被褥。

晨课开始了。

先在庭后靶场射三十次,然后练习刀术,至全身冒汗后,便到小佛像前打坐。平静下来,开始用早餐。仍是两菜一汤。主食是粗硬的糙米,只有两碗,且必须把菜碟子舔干净。早餐结束后,便携石川与七郎和松平与一郎前往智源院,听智源住持讲学。智源教得很认真,因为雪斋禅师每月都要检查两次竹千代的功课。

但这天到智源院不过一刻钟,内藤与三兵卫便来迎他回去,说是今川大人想见他。竹千代只得回到住处去换衣服。本多夫人还停留在此,她帮竹千代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衣服。

“怎么样?”竹千代问,然后又叹道,“太招摇了,简直是成人的华丽服装……”

本多夫人远远地打量着竹千代,压低嗓门道:“这是鸟居伊贺守所赠。”

“是他?”

“是。但因为担心今川大人不快,在不事张扬的情况下,特意安排我送过来。”

竹千代点点头,正了正衣襟,“你什么时候回冈崎?”

“两三天内就回去……田地里的庄稼活马上就要开始了。”

竹千代出了卧房,领着内藤与三兵卫直奔内城。因顾及义元对他的看法,从未谋面的母亲和冈崎的家臣为了维护冈崎的名誉,特意给竹千代做了这件衣服,这上面凝聚着母亲和家臣们对他深厚的感情。

不能输给任何人!他暗暗发誓。他恍惚看到自己已然成了这座城池的主人,让氏真等浑蛋跪伏在自己面前。

幻想尽可以天马行空,但眼下却远没有那么尽如人意。二人正要迈进大门时,与三兵卫被挡在了外边,一个与竹千代年龄不相上下的侍童将他引进房间,让他在那里等候。此处有些侍童深得义元和氏真的宠爱,因此竹千代不便以下人待之。

不过今日等的时间却不长,不一会儿,那个叫菊丸的侍童进来道:“竹千代公子,主公在卧房等着您。”这个侍童也视竹千代为乡下佬,经常嘲笑他,但竹千代从不理会。侍童道:“你今日的衣服可真华丽!”

“春天到了,便换了这件衣服。”

“这边请。”

竹千代在菊丸的带引下到了卧房的入口。

“噢,竹千代来了。我公务繁忙,许久不曾与你见面,没想到竟长这么高了。”义元的声音很是柔和,“不要客气。过来!”

竹千代顺从地走到义元身边,坐下。义元刚才似乎在写什么,此时他将砚台推至一边,示意人收拾下去。

“竹千代,听说你漂亮地驯服了刑部少辅的那匹烈马。”

“关口大人家中并没有可以称得上烈马的马。”竹千代歪头想了想,认认真真答道。

“嗯?我认为有……而且你驯服了她,对吗?”

竹千代在脑海中逐个回想着亲永马厩里的马,然后答道:“是!”说“漂亮地驯服”有些勉强,但是因为亲永让他试骑,他便对马厩里的马匹都有个大体的印象。

听到竹千代若无其事的回答,义元“哦”了一声,眼睛眯得更细了。他有点不快,虽然表面上非常冷静,脸色也未见异常,然而嘴角却在微微搐动——他分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竹千代,刑部少辅之妻是我的妹妹,也就是说和我有血缘关系。究竟是谁鼓动你去驯服那匹烈马的?”

竹千代不明白他所指为何,只好沉默不语。

“是鸟居伊贺,还是酒井雅乐助?总有人让你做这件事吧。”

“没有。”

“什么?没有……那么,这是你自己……是你自己的主意?”

“是。”

“我不妨告诉你,你的家臣们时常到我这里来,哀求将领地和你这个小主君还给他们。因为可怜你父亲,我才特意收留了你,代管了你们的领地。我并没说不返还,但你的那些家臣却误解了我的好意。”义元讪讪地笑着,仿佛在说,那些伎俩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所以,我想可能是有人给你出了那个主意。首先,你已不是孩子了;而且通过娶我的近亲,以表明绝不背叛骏府的决心……他们大概是想给我这样的印象,以便早些将你赎回冈崎。”

义元大概是从关口亲永口中误解了阿鹤和竹千代的关系,所以竹千代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竹千代,你可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这……”

“这不怪你。人人都会因一念之差而犯错,此乃人之常情。我只会付诸一笑。但……”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复又严厉起来,“如此一来,你便成了我的外甥女婿,反而不能将你送回冈崎城了!你尚年幼无知,怎能守得住这么重要的要塞。尾张的信长已不足为患,那个浑蛋自从父亲死后,便无法摆脱家族的内部纷争。但美浓的斋藤山城却不可小觑,越后的上杉也……”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还有甲斐、相模……都不乏猛将。能够保护你免受欺凌的,除了我,还有何人?”

竹千代紧紧盯住义元,沉思。连义元都对此事如此重视,可以想见它有多么重要——虽然竹千代已猜测到事情的重要性,但还是没能领会义元的意思。他只弄明白一点:义元决不会向自己的内兄——甲斐的武田让步,更不会屈服于他的舅父——相模的北条。

“因此,我希望你能够努力,成为一员猛将,直到我认为你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守护冈崎城……那之前,我会保护好你。这也算我回报你父亲的情义。”义元语气严厉地说到这里,忽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微笑道:“你说没有任何人挑唆你……但如真有人指使,你有必要好好训斥你的家臣。你成了我的外甥女婿,却不能尽早返回冈崎城,反而要长期滞留。我怎会轻易让心爱的外甥女婿随便离开呢?你的家臣们可能会说要带你回冈崎城举行元服仪式,但我不同意。我会寻机为你举行仪式。即使举行了仪式,我也不会放你回冈崎城,我要待你成长为可以保护冈崎城的大将。我的一番苦心,你明白吗?你去告诉他们,休要胡闹。”

竹千代凝视着义元,眼睛睁得越来越大。他知道家臣希望尽早迎他回冈崎城。义元的意思好像是说,冈崎的家臣们认为,只要竹千代成了义元的外甥女婿,就可以快点回去了,但他义元却更加不愿意。

外甥女婿?他歪头想着。只听义元又道:“但是话说回来,你还真有几分不一般。”

“……”

“阿鹤虽是我的外甥女,到底是匹烈马……连我都认为,替她找夫家颇为棘手,况且她年龄也不小了,但你却说她不是烈马。小小年纪,竟然轻轻松松地驯服了她。哈哈哈!”

竹千代像是挨了当头一棒。他这才明白义元话中的深意。他明白了义元所谓的“烈马”,不是亲永马厩里的马,而是阿鹤。

“大人!”竹千代高声叫道。他全身冒汗。真是可笑!义元认为竹千代已和阿鹤私订终身,于是义正词严,而竹千代却在想着马厩里的马……竹千代想说义元误会了,但终是忍住。他的内心,各种想法如电光石火般激烈碰撞,不由生出警惕之心。这究竟是义元的误解呢,还是一个阴谋?

若他回答不当,将被义元逼到更加尴尬的境地,那些为他呕心沥血、苦苦挣扎着的家臣们,将如何是好?

“哈哈哈……”义元放声大笑,“看你脸红成那样,好好……不愧是阿鹤。”

其实,义元除了想向对方展示自己的度量之外,还饶有兴趣地想从这个异常冷静的小家伙身上窥探一些女人的秘密。部分原因是义元自己的夫人也像匹烈马,经常让他感到手足无措,大概由于她是武田信虎的女儿,继承了父亲的勇气之故。

“别碰我,去找你那些侍童吧。”心情不快的时候,她总是直率地拒绝义元。因为曾经在寺院待过的义元耽于男色,宠幸许多侍童。这样做的结果,是令义元更加觉得女人难以理喻,从而越来越喜好男色。侍童对于主人的感情是出于渴慕和忠诚,是一种奴隶式的献身行为,但女人的感情却绝非如此。女人喜欢耍弄手腕,争风吃醋,且目光短浅。就连氏真,也开始厌烦起女人来,感慨“还是男人好”。在义元眼中,长大成人的阿鹤,是具有典型女人气质的女子,而这三河的小家伙,居然轻易就驯服了她。

“她最初是不是很老实,渐渐就不听话了,或者,在你面前特别顺从?”

竹千代一边匆匆忙忙梳理自己混乱的思绪,一边嘴上胡乱应着:“是。”

“是?那么老实……最初是你主动搭讪的,还是她?”

“啊,这……”

“是阿鹤吧,她毕竟年龄大些。”

“不……是竹千代主动的。”

她和氏真一起坐在岩石上……一阵剧烈的冲动,让他真想解释这一切,但他很快在内心作出了决定。

他背后,是每天忍受着流民般的痛苦生活、一心盼望他能够早日回藩的家臣们。他绝不能因言语不当而惹恼义元。既然义元喜欢那种事,误解、撒谎又有何要紧?一旦作出决定,竹千代顿时心头一松。“竹千代记性不好,已经记不大清了。”

“你这个小子,”义元笑了,“好辩才,老成得像个老头儿。如果不是你的家臣们唆使,你会轻易忘掉?”

“不关他们的事。”

“到底是谁主动的?”

“就请大人明察。”竹千代尽量扮出一个卑微的臣子的模样。一定要忍耐……他叮嘱自己,但同时,一丝霸气涌上心头,他鄙视眼前威镇八方的人物。

义元突然眯起眼,击了击掌,“我想起一件大事,你先下去吧。”竹千代郑重地施了一礼,跟在侍童身后,向门口走去。究竟是纠正这种误解,还是随它去?竹千代心中犹豫未决时,已经到了走廊下。那个叫菊丸的侍童转过身来,小声问道:“竹千代公子,主公是不是让你到他身边伺候呀?”他眼里充满嫉妒之色。竹千代没有看他,只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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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记录了作者在初三最后一个学期的学习、考试、择校、友谊、欢乐、苦闷、惜别等小故事。有师生关系、同学交往,有择校的愁肠百转,以及复杂的升学政策背后的家长和学生的反应,也有复习考试期间酸甜苦辣的瞬间。书中没有固定主角,涉及人物众多;书中没有中心事件,写下的都是作者心里珍惜的、关注的每个生活细节,及内心体验。这是一份当事人的自述,帮助家长、老师、同学了解初三学生在升学前夕的校园生活、家庭生活和内心世界。
  • 重生之女学霸

    重生之女学霸

    出车祸之后醒过来的安向柔意外的发现自己居然坐在久违的初中教室中,震惊之余,安向柔接受了自己重生回初一的事实。既然上天让我重新活过,这一世那些爱我护我的人将不会再离开,那些妒我伤我的人再无任何机会。
  • 健康生活一点通

    健康生活一点通

    本书分为饮食、居家、服饰、医疗保健、美容护肤、投资理财、休闲生活及其他共八个篇章,运用通俗易懂的文字、简单有序的形式介绍吃、穿、用、行等方方面面的生活知识,集科学性、实用性、针对性、可操作性为一体,紧扣解决生活难题的关键性因素,让读者准确无误地找到处理问题的方法。并且书中所提到的方法简单、材料方便易得,读者可以轻松搞定。
  • 悬疑故事

    悬疑故事

    无数事实、经验和理性已经证明:好故事可以影响人的一生。而以我们之见,所谓好故事,在内容上讲述的应是做人与处世的道理,在形式上也应听得进、记得住、讲得出、传得开,而且不会因时代的变迁而失去她的本质特征和艺术光彩。为了让更多的读者走进好故事,阅读好故事,欣赏好故事,珍藏好故事,传播好故事,我们特编选了一套“故事会5元精品系列”以飨之。其选择标准主要有以下三点:一、在《故事会》杂志上发表的作品。二、有过目不忘的艺术感染力。三、有恒久的趣味,对今天的读者仍有启迪作用。愿好故事伴随你的一生!
  • 拐个和尚做相公

    拐个和尚做相公

    一次黄山旅行意外坠崖,醒来时,身处一片黄沙之中,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和尚和一个固执敬业的少年将军。几经波折,跟着他们来到了所谓的汉兹国。痴情太子,“婷婷,我愿意为了你反了我的父皇,嫁给我,做我的皇后可好。”腹黑三皇子,“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子,你身边的癞蛤蟆太多,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我只想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什么太子皇子少爷们,求求你们放过小女子吧,小女子只想安身度日,做个小老百姓。倒是那戴银狐面具的男子,几次三番救我与险境之中,你到底是谁,我好奇得很,好奇地很啊。生死关头,掀开银狐面具,从未想过竟会是你。此前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南柯梦醒,走遍深山老寺,却再也没了你的踪影。
  • 减压生活

    减压生活

    快节奏的工作、生活的重担以及情感的困扰,都给现代人带来了较大的压力,让人身心疲惫、情绪低落,处于一种亚健康的状态。
  • 这次没有分离

    这次没有分离

    青梅竹马,沈杉桐“小竹马,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而且我很健康,不用你处处为我操心吧。”中黎逸:“不,你用。”沈杉桐感觉自己被中黎逸宠的分不清对错了。中黎逸:“你是我的小青梅,当然你永远是对的了。”沈杉桐:“你妹呢?”这家伙可是很宠妹的。中黎逸理直气壮的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说的也不可信。”沈杉桐、茹靖琪:“……”
  • 追忆逝水年华:在少女花影下

    追忆逝水年华:在少女花影下

    法国小说家马塞尔·普鲁斯特以此书获得法国文学最高奖龚古尔文学奖。不管时光如何流逝,场景如何变换,我的思绪永远会回到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只为看一眼那时的我,那时的她,那时我们悄悄的约会。即使我见过无数的名流,参加过无数的宴会,最渴望的依然是走进她家的客厅,成为她的“小茶会”中的一员。
  • 心

    《心》讲述的是“先生”结识并爱上了房东家的小姐,同时也赢得了房东太太的好感,但却因年少时曾受到叔父的欺诈而对他人时存戒心,迟迟不能表白自己的心意。后来,“先生”的好友K住进了房东家里,也爱上了小姐,直率的K向好友“先生"表白了自己的心事,“先生”在表面上批评K“不求上进”,背地里却偷偷地向房东太太提出要和小姐结婚。知道了这一切真相之后的K在绝望中自杀了,同时K的死也留给“先生”一生的不安和自责,婚后的“先生”一直无法忘却K,他的内心无比的寂寞,终于也走上了自杀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