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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夫人登堂

黎明时分,雨终于停了。初升的太阳照耀着冈崎城天守阁,但从长屋到於大房间的走廊依然十分昏暗。

“小姐醒了吗?”百合踩着冰冷的榻榻米,端着洗漱水来到於大房前,问道。

“是百合吗?辛苦了。”里面传出於大的声音,依然十分开朗。百合将盆放到地上,恭恭敬敬拉开门。昨晚点的麝香猛然飘散开来,房间里没有广忠来过的迹象。百合一阵心酸。

婚礼举办得像模像样。冈崎重臣都在交口称赞此乃天作之合,夫妻二人并排而坐时,广忠也表现出心满意足的样子。然而就连华阳院,也不会想到女儿现在还是姑娘身。

婚礼当晚,两人确实同床共寝。进入卧室前,广忠亦甚是温柔体贴。但一进入卧室,他便顿时似变了个人,异常冷淡。百合在隔壁的房间值宿,当夜两人的对话深深地刻进了她的心里。她觉察到,小姐以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百合尚未接触过男子。但刈谷的那些嬷嬷们早已将男女之事详细告诉过她,就是想让她教给於大。可眼下这情形,该怎么应付?

广忠一进卧室,第一句话便是:“好累。你也累了吧。”接着便传来呼噜声。早晨,百合和小笹把於大领到化妆间梳洗打扮时,广忠便悄悄出了内庭。

刈谷和冈崎内庭规矩迥异,也让百合颇为难堪。在刈谷城,内庭和外庭被严格区分,即便是城主到内庭,也不能带男子随从,女子更是不能前往外庭。然而在冈崎,就连侧室阿久夫人的房间,也时常出现家臣或下人的身影。广忠自己亦常带贴身之人出入内庭,有时也会支使内庭的侍女到外庭办事。最让百合尴尬的是,广忠来内庭时,往往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径直闯入。这常常让百合和小笹惊慌失措。然而,他几乎从不来於大这里,而是直接去阿久夫人的房间。

每当此时,十八岁的百合心中便很是难受。谁也不知该如何消除十六岁城主和十四岁小姐之间的隔阂。她经常疑心,阿久夫人是否故意要和小姐作对,才不让城主到这边来?

每日清晨,百合一看到小姐,心里便会难过。此时,她把洗漱盆放到於大面前,道:“请小姐洗漱。”说罢,她不敢再看,只低了头回到化妆间。

於大起身洗脸,屋子里静悄悄的,水声如铃铛轻鸣。洗毕,她来到化妆间。小笹和百合并排坐在那里等她。百合除了负责日常吃穿用度,还要为於大化妆,小笹则要为於大梳头。

於大进门时,头发一丝不乱,衣服毫无褶皱,这愈发让二人难过。百合轻轻转到於大身后,拿起今日要穿的衣服。於大突然问道:“昨夜,城主在哪里?”

“在外庭歇息。”百合本想这样回答,但广忠并未到外庭去。她只得回道:“是在阿久夫人……”她边说边偷偷地看了一眼於大。

於大脸上没有丝毫不快,依然挂着纯真的微笑,点了点头,轻声道:“替我向阿久问好。”

於大愈是天真无邪,百合愈觉悲哀。这时,小笹道:“城主为何不来小姐房间?”百合吃了一惊。若在平时,她定会斥责小笹放肆,但今日她未加阻拦。问的人与被问的人一样天真。百合等着於大的回答。

“这……”於大歪了歪脑袋,反问道,“小笹你说呢?”

“小笹感到委屈。”不知这个小女子在想什么,只听她毫不犹豫道,“小姐应该要求城主少去阿久夫人那里。”

於大捂着嘴,发出一阵朗朗的笑声,“可是,我并不感到委屈。”

“小姐若总被冷落,刈谷会被人瞧不起。”

“小笹,你说话真有意思。可是,我若那样对城主说,城主却说讨厌我,那该怎么办?”

“怎么可能?”小笹竖起双眉,看一眼於大,“小姐比她漂亮多了!”

“我知道,小笹。”於大脸上依然挂着微笑,道,“以后莫要再提这些。我现在很高兴,太夫人和城里的其他人对我都很好。这里没有刈谷那么强烈的海风,每晚都睡得很香,早晨则在黄莺的啼声中醒来。要是城主到我这里来,我反倒不自在了。你莫要在意这些琐事,慢慢习惯这里的生活吧。”

听了这话,百合趴在於大的和服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哭,但无法停止。

百合一哭,於大惊讶地回过头来。小笹像受惊的鸽子一样瞪大眼睛,看了看伏在地上的百合,又看看於大。这个和於大同岁的小女子只知愤怒,还不知伤心。

“百合……”过了片刻,於大轻轻弯下腰,抚慰伏在地上的百合。她长长的头发垂到地上,加贺染的小袖衫上的樱花洒落一地。“百合,我也是女人。好了,别哭了。”

“是。奴婢不哭了。”百合慌忙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角,道,“可是……小姐,您别再强装笑脸了。您越这样,奴婢就越难过。”

於大没有回答。她站起身,披上百合刚才搭到她肩上的罩衫。天色大亮了,镜子中的远山散去雾霭,更增加了周围的清冷之气。

“请小姐见谅。都是小笹不好。”

於大依然没有回答。她对着小笹拿过来的镜子,整理好衣襟和袴裙,这才回过头道:“黄莺又开始叫了。百合、小笹,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二人竖起耳朵,齐声道,“是在持佛堂墙外。”

“是啊。是在那边……你们知道黄莺为何会飞到那个院子吗?”

“因为院子里的梅花开了。”

“不!”於大摇了摇头,“梅花只是静静地绽放,并未召唤黄莺。於大也……你说呢,百合。”

“小姐。”百合紧紧拽着於大的衣袖。於大天真娴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坚强的心。此刻,百合从她的话中明白了这些。小笹好似也明白了些什么,忙双手伏地,道:“奴婢多嘴了,请小姐见谅。”

“好了,你们也是为我着想。我现在很好,你们不必为我担忧。”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言罢,转身向茶室走去。突然,她怔住了,不由自主地拉了一下裙角。广忠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三人刚才的对话悉数被他听了去。

於大和广忠四目相对,立即端庄地施了一礼,微笑相迎。可是,广忠却毫不留情道:“自作聪明!”说罢转身离去。阿久的一个侍女拿着他的佩刀,一直送到内庭门口。於大带着满脸天真的笑容,目送广忠远去。

於大终究已是妙龄,她轻轻捂住胸口,心中生起一丝妒意。

但是,通过和华阳院的谈话,於大已知广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城主还年轻,你应像春天的阳光一样去温暖他的心。”於大听了这话,豁然开朗。这样的乱世,对于女人来说很是无情,对于男人,同样是祸福难料。

“人的心中,佛祖和魔鬼并存。无人心中只有佛祖,也无人心中只有魔鬼。记住,千万不可和魔鬼打交道,否则,你自己也会变成魔鬼。”

对于母亲的这番话,於大有更深的理解。她要用自己的笑容赶走广忠心中的魔鬼,她要静静等待自己的佛心和广忠的佛心碰撞的那一日。莲如上人说,要是心离开佛祖,就要一心一意地念佛,把佛祖唤回身边。他还说,无论男女,都在进行着悲惨的征战,直到极乐世界到来。若是厌倦了争斗,就拿出勇气,皈依佛门。於大想用这样的勇气去关怀广忠。可是,她的心情会像雨中的花蕾般飘摇不定。她喜欢广忠,时常挂念着他。但当她一想到广忠在阿久那里,又会感到一种难以名状、让人心痛的孤独。

是日酉时,广忠带着一个随从来到於大房里。和往常一样,随从刚刚离开,他便开始焦躁不安,骂百合说:“谁让你端茶来的!我没吩咐的事,你休要自作主张!”

百合惊慌地撤去茶碗后,广忠又对於大道:“今日我就在你这里睡!”那口气听起来像是在骂人。於大应了一声,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广忠,眼里充满柔情。广忠故意挑衅:“你好像说过,要学梅花,安静地开放。”

“妾身惭愧。”

“惭愧什么?不过是自不量力!”

“妾身不敢。”

“且不论你到底是不是梅花……”广忠移开视线,冷冷道,“我即便是黄莺,也要唱出一首不同的曲子。”

此时,老嬷嬷须贺领着一群侍女,端来了丰盛的菜肴。就连阿久夫人的侍女也端着酒跟了过来。

广忠在内庭喝酒,实属罕见。这位年轻的城主甚是在意家臣看法。清康为人豪放,经常毫无顾忌地将女人带上酒席,但广忠却从不敢逾规行事。武将和女人一起喝酒作乐,在时下多为人不齿,不仅会被人轻视,还会被人批为家风不正。然而今晚,广忠却一反常态,先让须贺给自己斟满一杯,然后对另一个拿着酒壶的侍女高声吩咐道:“给夫人也斟上。”

於大不解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酒杯。就在这时,小笹猛地上前一步,道:“且先让奴婢尝尝。”

“尝?”广忠瞪大双眼,“你说我冈崎酒中有毒?”

小笹毫不畏惧,回道:“这是刈谷的规矩。小姐,请让奴婢先尝。”这个小女子认为,自己的使命要比广忠的感受重要得多。见小笹不肯相让,广忠眉宇之间杀气毕露。全场鸦雀无声,小笹和广忠毫不示弱地对视。

“小笹,”於大忽然柔声道,“你弄错了。好了,你且等等。”然后她转向须贺,道:“我要先为城主尝毒。”

须贺惊讶地向前为於大斟了酒。广忠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小聪明!”他心中冷冷一哼。但於大身上那种纯真而稚嫩的娇艳让他不能忽视。於大喝了一口,抬起头来,用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望着广忠。大概是因为酒太辛辣,她唇边微微泛红,现出一个迷人的酒窝。“没有异样,请城主放心饮用。”说这话的时候,她全身都流露出一种迷人的妩媚。

广忠有些惊惶,他拿起酒杯,送到唇边。

“好了,小笹,轮到你了。”於大说。

小笹表情僵硬地拿起酒杯。於大品尝的是已经倒入广忠杯中的酒,而这杯酒是从另一个酒壶中倒出来的。小笹一脸认真的表情,仰脖喝下了这杯酒。自然不会有什么异样!

於大笑道:“辛苦你了。”她向小笹致过谢,又对须贺道:“你要记着,以后城主所饮的酒,都要先由我尝试。这要成为内庭的规矩。”严肃的语气,全然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子。须贺赶紧伏在地上。广忠顿时呆住,额头上暴出青筋。

广忠讨厌於大的聪明。说是为自己尝毒,其实不过是将小笹的行为定为家规。但按照规矩,内庭之事,即便是城主也不可多言。竟着了她的道儿!这些小女子不可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必是继母的指使!难道我就此认输?广忠暗思。他一杯接着一杯,不断将酒倒入口中,许久,他突然纵声笑道:“於大,我好生羡慕你。”不知何时,天色已渐渐昏暗了。屋子里又添了几个火炉。广忠有了几分醉意,烛光下的於大更是增添了几分梦幻般的美。“於大,你过来。看在你一片忠心,我原谅你。来,给我斟酒,你可愿意?”

“妾身当然愿意。”

“哦。那么,小笹,你过来。”

小笹还不知道如何献媚,浑身僵硬地来到广忠跟前。

“你怕什么?靠近些。”广忠发现小笹的眉眼有些像阿久夫人,心中顿生几分爱恋,猛地抓住了小笹的手。这些完全按照华阳院指使行事的小女子,广忠要为难她们,嘲笑她们,让她们慌乱难堪,方能解气!小笹慌忙缩回手去,但广忠又将手搭到她肩上,大笑着紧盯小笹。“哈哈,你在发抖。”他使劲摇晃着小笹,“不错,你是冈崎的第一美人。在你面前,於大和阿久都不过是牡丹面前的野菊。”

“大人说笑……说笑……”

“未说笑,我是认真的。嘿,是吗,夫人?”广忠并没看於大,而是继续盯着小笹,道,“这女子我要了。怎样?性情好,长得也好……这女子我要了。”然而,十六岁的广忠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女人。小笹在剧烈地颤抖,广忠也一脸僵硬。全场静寂无声,众人都被广忠这近乎疯狂的举动吓呆了。

“於大,把她给我,如何?你怎不说话,不愿?”

众人屏住了呼吸。於大嫁过来才十日,丈夫竟要收她的侍女为妾,真是岂有此理!她到底会怎样回答?大家都静静地等待着。

广忠终于回头,看於大一眼,眼中已无可怕的凶光,而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於大避开他的视线,把手搭在了三方台上。她丝毫不因广忠的凝视而犹疑,而是像玩过家家一般,平静地将三方台拉到自己跟前,把酒杯和佐酒的海带放到上边,白皙的手指动作优雅。广忠一一看在眼里。

“须贺,把这给大人。”

须贺无声地将酒杯端到广忠跟前。“这是夫人给大人的。”

广忠以为於大已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以为自己终于征服了刈谷这个爱耍小聪明的女子,便松开小笹,拿起酒杯。“这么说你把她给我了。哈哈哈!”他像个孩子一般,发出满足的笑声,但片刻之后,却又感到难过起来。这个女子不过一个不能按自己意愿行事的木偶,一个受父亲的野心和母亲的命令操纵的玩偶——他在於大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此时,於大的视线停留在广忠身上,道:“妾身有一事想请求大人。”

“你说说看。”

“妾身不敢奢望一月两次,但希望大人一月至少能来一次,在此放怀畅饮,并以此作为内庭的惯例。”

“惯例?”

“是。”於大爽快地回答,然后对须贺道,“你说呢,须贺?怎样,小笹?城主这样开心,我们也就宽心了,对吗?”

广忠惊讶地放下酒杯,“你认为我刚才在说笑?”

“大人真会说笑……妾身真希望大人能多和我们这样呢。”听到这话,大家都放下心来。

广忠变了脸色。这样巧妙的反击,让他再无继续纠缠下去的道理。这绝非寻常女子……广忠暗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哈哈!”广忠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放声笑道,“我给大家跳个舞。”年轻的广忠突然站起身,打开蝙蝠扇,跳起了父亲清康宠幸过的幸若小八的舞蹈。

遥说有草名忘忧,

有草名忘忧,

忘忧将心藏,

……

不知为何,舞着舞着,广忠竟欲泪下。看着端坐一旁的天真的於大,憎恶和怜惜之情在他心中复杂地交织。舞毕,他一脸不快地吃完饭,道:“我要睡了!”

百合的脸刷地红了。她唤起小笹,偷偷看了一眼於大,起身去铺床。

被褥用纯白的绢缝成。在白绢的映衬下,醉后的广忠面庞愈发苍白。他微闭着双目,眼皮微微抖动,内心躁动不安。倘若和於大真诚相对,今夜和她做了真正的夫妻,他便觉得自己输了。而若无视於大,又让他心中难过。他害怕自己陷入对於大的喜爱而不能自拔,但是他又不能像其他粗俗的武将,肆意占有一个女人,再将她无情抛弃。

兰麝的香味弥漫开来,於大的身体在轻柔的香气中显得更加迷人。

“於大。”

“嗯。”

“你会趁我睡着时将我怎样?”广忠开始自厌,他感觉自己已经喜欢上了於大。他想狠下心去欺辱她,又想抱着她大哭一场,这两种矛盾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令他柔肠百转。

“难道说这是钢针床?”於大道。

“你仔细听听,隔壁的百合和小笹都在盯着呢,今夜我成了你的人质。”於大没有回答。广忠又道:“不,不仅仅是今夜。今后我都将会是你的人质。你说呢?”这时,广忠感觉被子在微微颤动,一只温暖的小手轻轻地触摸着他。广忠屏住了呼吸:这个女子已经屈服了。广忠只是觉得自己胜利了,哪知这是人性的自然流露,就像花朵到了春天自然会开放一样。

广忠在被窝里寻於大的手,碰到了她的肩膀。他感觉於大浑身都在颤抖,在发烫,就像自己掌心里的一只鸟儿。她在等待广忠。广忠抓住於大的手,粗暴地将它从自己身上拿开。他没有说话,他把於大当成了她的父亲忠政,心中充满残忍的复仇之念。“我睡不着,这里太难受了。我要去——”他猛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啊。”是於大的声音,很轻。这一声轻微的惊叫并不能阻止广忠,反而给了他一种奇怪的快感。隔壁的百合惊讶地站起身来,小笹和须贺也慌忙起身,但是年轻的城主已经离开了。

自从於大嫁过来,阿久便搬到了长屋对面。广忠像着了魔似的走进那里。他并非想念阿久。站在阿久面前,他眼前浮现的还是於大的影子。

“您今夜待在夫人那里吧?”阿久夫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里似乎带着埋怨。广忠的心情甚是复杂,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只是使劲摇了摇头,道:“别多管!我不会听人摆布。我是冈崎城的主人!”他僵在那里,长吁了一口气,垂下肩膀。

此时,他才清楚地看到了阿久夫人,她和於大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当初他曾经责备阿久为何没有嫉妒之心,现在他看到,在阿久的嫉妒、宽容以及妩媚的背后,隐藏着自信。广忠知道自己的深夜来访对这个年长他几岁的女人意味着什么,他已经看透了这个女人的心,不由比较起阿久和於大来。

“您还不歇息吗?”

“嗯。”

“夜风很冷。”阿久道。

广忠只是点了点头,依然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他看见阿久浑身洋溢着胜利的喜悦,这让他大为反感。若阿久的表情中能多少露出一丝对於大的同情,广忠心里或许会好受些。“听说夫人……”阿久道,“见您到她那里,非常高兴呢。”这不是同情和慰藉,而是在冷冷地炫耀。

广忠又看了一眼阿久,她的影子再次和於大重合在一起,他不知所措。阿久把别人的不幸当成自己的快乐,於大却毫不计较,天真聪慧的她只是静静地等待,忍受着被冷落的痛苦。一思及此,广忠猛地转过身,便欲离去。

“啊?”同样失望的声音从阿久口中发出。

广忠昂着头,走回廊里。外面很冷,似乎起风了,院子里的松树沙沙作响。

百合和须贺看见广忠回来,很是惊讶。广忠并不看她们,一脸严肃地径自走进内室。

“於大。”他叫一声后,便沉默无语。洁白的被褥下露出了一头乌黑的头发,被褥在剧烈地颤抖。她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子。“於大,”广忠轻轻弯下身子,道,“对不住,都是我不好。”他感觉眼眶有些发热,声音开始哽咽。“我……我喝了酒,就会胡来。以后我会克制些,好吗?”

被子越发颤抖得厉害,广忠隐隐约约看到了於大的面庞。她的眼已经湿润了,但还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

“莫再哭了,好吗?”

“是。”

“都是我不好。莫再哭了。”

隔壁的百合和须贺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两人脸上不约而同泛起红晕,微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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