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极神教教主勾祸不甘心就此落败,欲凭借自身不世修为力挽颓势,于是单独挑战乙弗弘礼。
乙弗弘礼慨然应战!
一场惊世决战后,勾祸与乙弗弘礼双双身受重创,其中勾祸伤得尤为严重,被乙弗弘礼以“九灵气剑”切断全身所有经脉!尽管最终勾祸被其属下拼死救下,但世人皆坚信勾祸不出数日必亡无疑。
但与乙弗弘礼并肩作战的六道门当时的门主文过非却提醒众人:虽然勾祸伤势极重,但只要有一个人愿出手为勾祸治伤,那么勾祸就有保全性命的可能,此人就是“药疯子”南许许!
一语提醒了乙弗弘礼等人,当下各路人马齐出,寻找南许许,只要将南许许控制一些时日,勾祸就在劫难逃。
不料南许许竟不知所踪!
乙弗弘礼等人顿感不妙,于是立即调集各族派人手,全力围攻九极神教,以免万一勾祸死里逃生后又东山再起。
但未等九极神教覆灭,勾祸在受伤后第十三天,竟完好无损地重现乐土,“九灵气剑”所留下的致命伤势竟已痊愈。
而这时正道各族派亦探知将勾祸断脉重续救其一命的人,正是南许许!更匪夷所思的是并非九极神教的人请南许许为勾祸续脉疗伤,而是南许许向九极神教教主自动请缨。
得知此事后,众皆大哗,对南许许顿生切齿之恨。
正是因为勾祸劫后余生,九极神教弟子大受鼓舞,士气大振,本已奄奄待毙的九极神教得以再苟存两载春秋,为此不知又添多少亡魂。
也许南许许亦知救了勾祸后再难为乐土诸多族派所容,在世人得知是他为勾祸疗伤后不久,南许许便如水汽蒸腾般消失不见,从此再也不曾有人见过南许许的身影。
南许许的易容术与他的医术一样神奇莫测,要想将他找出,无异于大海捞针。随着九极神教的最终覆灭,世人对南许许的怨恨仇视之心也渐渐地淡了。
可谁会料到,曾一度为乐土武界共瞩目的“药疯子”南许许会隐身于这连个正式名字也没有的地方!
晏聪的话对“南伯”的震动似乎很大,他脸颊也似乎更消瘦了。沉默了良久后,他才苦笑一声,道:“年轻人,是什么人为你指引这条路的?”
他的话无疑等于承认了自己就是“药疯子”南许许!
晏聪很恭敬地道:“是南前辈一位相熟的人。”
南许许的笑声就如同拉动着一只已破漏了的风箱时所发出的声音,沙沙作响。也许因为他太瘦了,以至于发笑时整个身子都抖动起来,似乎此时他所遇到的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
但他的笑却让旁观者感到极为吃力。
幸好南许许总算停止了这让人感到不适的笑,他望着晏聪,正色道:“年轻人,你知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人是根本不会有熟人的?”
晏聪道:“是吗?”
“当然!”南许许很严肃地指了指自己,接道,“就是我这样的人,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我这辈子都极少与他人共处三天以上,而且我在世人面前出现时模样至少曾有一百多种!有时候,连我自己也记不起我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模样了。”
“我相信前辈所说的,但这岂非也等于说毕竟前辈还是有几位熟识之人的,只是很少而已。”晏聪道。
南许许摇了摇头,道:“没有了。因为有限的几个与我共处较多的人都死了,比如老夫的父母以及师父,他们都在老夫还只是如你这般年轻的时候就死了。”
说到这儿,他忽然有些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接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那么早便去世吗?”
晏聪怎会知道?
但事实上晏聪却点了点头,道:“据说他们都是在病后服了你的药而亡的。”
南许许奇怪地上下打量着晏聪,道:“正是如此。当时老夫只是想让他们的病能尽快痊愈而已,所以下药下得比较重,比较……独特。”
晏聪心中叹了一口气,暗忖:“若非如此,你也就不会被世人称做药疯子了。”
只听得南许许接着道:“所以,你想请老夫相助,也许并非是明智之举。”
晏聪笑了笑,道:“其实前辈曾经的熟人并非全已不在人世。”
南许许“腾”地坐直了身子,直钩钩地望着晏聪,半晌,他复又无力地向椅子中仰倒,缓声道:“老夫比你心中更有数。”
晏聪像是没有明白南许许的话般自顾接着道:“比如,前辈应有一个顾姓的熟人……”
他的话尚未说完,南许许已如弹簧般自椅中一蹦而起,急切地道:“是——顾浪子?!”
他的眼中有着异样的光芒,显得极为激动。
晏聪含笑点了点头。
南许许忽然道:“顾浪子不是老夫的熟人——他是老夫的朋友!”
能成为南许许这等奇人的朋友的人,其本身多半也是奇人。
而在世人眼中早已死去多年,但事实上却还活着的人,当然多半是奇人,比如顾浪子。
南许许兴奋之余,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不安地道:“他……真的还活着?他不是被梅一笑失手杀了吗?”
晏聪道:“在下就是他的弟子。”
南许许又是一呆,随即在屋中来回踱了几遍,方喃喃自语道:“不错,他决不会是那么容易死去的人,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就像我一样,我也是一个不容易死去的人……”
他总算停下了脚步,望着晏聪道:“一个人若是一口气喝下二十斤劣质烈酒也未醉死,这样的人当然是不易死的,就像老夫曾一口气服了三两砒霜也没有死一样。我与你师父都是属猫的,有九条命,不同的是他是醉猫,我是药猫!”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许因为太激动了,以至于本就泛青的脸色此时显得更青了。
晏聪这才取下他所背负着的其中一个行囊,放在木屋中一张摇摇欲倒的木桌上,对南许许道:“这是晚辈奉家师之命设法搜寻到的半斤砒霜,两瓶鹤顶红,还有三十只来自阿耳诸国的大牙蛛,请前辈笑纳。”
南许许惊喜地“哦”了一声,随后叹了一口气,道:“看来顾浪子果然还活着,也只有他才知道我南许许身中奇毒,除了以毒攻毒外,再也无药可救。你送来的这些毒物,可让我再多活两年。”
此时他似记起了晏聪的来意,接道:“说吧,有什么事是我这把老骨头能帮上忙的?”
晏聪取下他的第二个行囊,道:“晚辈需要前辈帮我查清一个易过容的死者生前的本来面目。”
说话间,他将第二个行囊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南许许看了那个行囊一眼,道:“是一颗首级?”
晏聪点了点头。
南许许又道:“死者生前竟曾用改变脸部肌肉的方式易过容?”
晏聪道:“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
在晏聪与战传说相遇于坐忘城外时,晏聪告诉战传说自己之所以能看出死者生前以独特手法易过容,是因为曾有前辈异人指点过他。当时晏聪口中所说的“前辈异人”就是指南许许,不过与真实情况有所出入的是当时晏聪并未与南许许接触,他只是由其师顾浪子口中了解到那些。
顾浪子对易容术的了解,就是来自于南许许,顾浪子将之传授给晏聪时就已提及这一点。
而顾浪子与南许许之间,显然曾有过一段非比寻常的交往。否则,以南许许的警惕,他决不会对晏聪如此信任。
一切都是因为顾浪子的缘故。
南许许显得有些吃惊地道:“没想到乐土还有如此高明之人!实不相瞒,老夫虽然被世人视为易容高手,但这种易容手法,老夫至今也只有六成成功的把握。而且,这还是这二三十年来潜心苦练的结果。而当初与你师父相遇的时候,则最多只有一成的成功可能。”
晏聪心道:“难怪师父不曾怀疑这是你的佳作。”
南许许小心翼翼地将装有首级的行囊打开——他所看到的正是被战传说击杀的白衣剑客的首级!
南许许望着这颗首级的目光,就像是在欣赏着一件珍美的艺术品,脸上显出惊讶与赞叹的神情。久久地陶醉其中后,南许许方才长吁一口气,道:“几近完美无缺,老夫……自叹弗如!自叹弗如!”
晏聪道:“也难怪前辈如此赞赏,此人生前几乎让天下人都受骗上当。”
“哦?”南许许颇感兴趣地道,“死者生前究竟易容成了什么人?你又为何要将他本来面目设法揭开?”
晏聪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此事关系重大,前辈既有退隐之心,若是知道此事,恐怕将来会被牵连,从此再难在此安居……”
南许许看出了晏聪的为难之处,便道:“也好。老夫年轻的时候就料定往后必会有朝不保夕的日子,所以早早地就为自己设好了六条后路,而此处就是六条退路之一。后果不出我所料,不知有多少人恨不能将我除去而后快。这六条退路中,另外五条退路都仅能让我安定二三年就无法继续容身,唯有这条退路让我容身最久。这六处栖身之地我只告诉过你师父一人,当时我与他戏言往后谁不能在武界容身,就由谁利用这六条退路,结果是我自己用上了。后来传出你师父被梅一笑所杀的讯息后,我还曾想他为何不早早与我一道结伴隐于世外?现在看来,你师父比我更技高一筹,他是借死隐身,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说到这儿,也许想到自己与顾浪子都曾有过辉煌岁月,如今却又都不得不以不同的方式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不由叹了一口气。
晏聪猜出了南许许的心思,便宽慰他道:“我师父曾说过,只要我真的能在前辈告诉过他的六处栖身地中找到前辈,那么他一定择时前来与前辈共聚。”
显然,这一番话对南许许颇为有效,只见他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搓了搓手,又用力地搓揉了几次脸部,道:“此地虽然偏僻,但仍不可不先有所防备。你就守在这儿,将门闩好,无论什么人敲门,或唤我,都无须理会,除非——有人强行闯入。”
晏聪留意到南许许的双手白皙、修长,甚至光润,上面没有一点老研,显得灵巧无比,让人感觉到这双手可以完成任何巧妙的动作。
他的手与他的脸反差那么大,以至于显得有些诡异。
但晏聪只看了一眼,便错开了目光。
南许许提着盛有白衣剑客首级的行囊,推开一扇漆成黑色的门,走了进去,随后反手将门掩上了。
屋子里只剩下晏聪,以及一屋的硫磺气息。
晏聪独自一人在屋子中缓缓踱步,一遍又一遍地来回走着,似乎永远也不会疲惫,仿佛他不知道屋中的几张椅子虽然简陋,但还是可以让人歇息的。
事实上,自进入木屋后,他就一直没有坐下,而是如同一杆标枪般站立着。
歌舒长空竟没有死,而是在石敢当、战传说等人的一番救治下活了过来。
这几乎是一个奇迹!
但此时的歌舒长空已几近废人。
这不仅是指他的双臂皆废,同时也因为侥幸保住性命后的歌舒长空已丧失了原有的登峰造极的功力。
在身受重伤且体内潜有毒素的情况下与尹欢殊死一战,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一旦连他的无穷太极也被来历不明的神秘人物击溃后,他便再也无法支撑!
尹欢声称歌舒长空所中的毒无药可解,其实是疑兵之计。他只是要让歌舒长空因此而心神慌乱,如此一来,他取胜的概率就更大了。绝世高手交战,任何一点影响也许就会成为分判生死的关键筹码!在这一点上,尹欢无疑把握得极好,所以他能在自己武学修为远不及歌舒长空的情况下取得如此战绩。
小夭与贝总管考虑到歌舒长空击伤了南尉府伯颂之子伯简子、伯贡子二人,即使伯颂宽宏大度不计前嫌,石敢当等人也会心怀不安,便婉言将石敢当等人留在了宫中。石敢当、战传说等人当然明白小夭与贝总管的一番好意,也未多加拒绝。
贝总管为歌舒长空召来了乘风宫中几名医术颇高的郎中,当郎中断定歌舒长空所中的毒并非无药可解时,贝总管立即责令他们马上施救,而石敢当则以“星移七神诀”之逆诀相助。到了将近天亮时,歌舒长空如纸一般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本是极为微弱的脉搏也渐渐变得明显了。
几个郎中见歌舒长空已伤至如此,却还能活下来而大为惊愕!他们却不知歌舒长空在酷寒无比的地下冰殿与世隔绝近二十年,就等于经历了近二十年如炼狱般的磨砺,其体骼异禀,生命力之顽强已远胜常人。
在歌舒长空生死未卜时,石敢当心无旁骛,一心只想将他救治;当歌舒长空已生存有望时,石敢当的心情却不仅是松了一口气那么简单。
战传说、爻意、小夭、伯颂一直都未离开,对伯颂能留下来,战传说感到有些意外。同时他也明白了以石敢当与伯颂在武界中地位的差别之大,却能成为至交好友的原因。
可惜伯颂次子伯贡子的言行却差强人意,远远无法与其父相提并论。
见歌舒长空已无大碍,石敢当便劝众人回去歇息。小夭、伯颂相继离去之后,屋内只剩下战传说、爻意与石敢当了,连贝总管召来的几名郎中也到外屋休息了。
石敢当看着几乎整个身子都被包扎起来的歌舒长空,叹了一口气,道:“老夫在隐凤谷中就已预感到他们父子二人之间必然会有一场争斗,时间一定是在歌舒长空自冰殿脱困后。因为他们父子二人都有极大的雄心,尤其是歌舒长空!加上尹欢并非他亲生之子,所以一旦自地下冰殿脱困而出,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要重新登上隐凤谷谷主之位,但尹欢却不会轻易放手,一番争夺在所难免——只是却不知他们之间除此之外,另还有更可怕的怨恨!先前老夫对尹欢一直颇为不满,认为无论他与歌舒长空是否有隙,也不应迁怒于尹恬儿身上,毕竟这孩子与他们的权力之争毫无关系。直到今日老夫才明白,在尹欢心目中,他与歌舒长空之间已根本不仅是权力之争,而是不共戴天之仇!他与尹恬儿的貌合神离,也就可想而知了,唉……隐凤谷变故迭起,尹恬儿竟不知所踪,也不知是生是死!歌舒长空的野心不知牵累了多少人,隐凤谷三百余弟子、十二铁卫、他的亲生女儿……也许,他落得今日结局,也是因果报应吧。”
战传说道:“尹欢被人救走,歌舒长空也活了下来——他们之间的仇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真正了结之时。”
石敢当苦笑一声,道:“也许,他们父子二人若有一人战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无论是歌舒长空,还是尹欢,恐怕一生之中都少有轻松之时,一个为野心所累,一个为仇恨所累。”
爻意还是第一次听说尹恬儿的名字,便向战传说询问。
战传说搔头道:“其实我也只知她是尹欢的妹妹,歌舒长空的女儿,后来在惊怖流攻入隐凤谷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的踪影,至于其他,我与你一样一无所知。”
心中却记起自己初入隐凤谷时,在遗恨湖水舍中尹恬儿使自己大吃苦头的情景,忖道:“尹恬儿之所以性情古怪莫测,大概与她处于父兄的明争暗斗之间有关吧。无论是谁,若是自己唯一两个亲人之间存在的唯有仇恨,时间久了,性情都难免会有所变化。”
爻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她还活着,只是即使能幸存,她也是无家可归了。父兄彻底反目,她又将何去何从?”
她如秋水般的眸子中蒙上了一层忧郁,如同水面上泛起的淡淡的雾。
战传说的心为她的目光所触动了。
他隐隐感到,让爻意触动的不仅仅是尹恬儿的遭遇,还有她自己与之相类似的遭遇。尹恬儿是处在父兄之间的仇恨中,而爻意则是处在她的父王与威郎的矛盾中。
石敢当道:“将隐凤谷烧毁的大概是惊怖流的人。在此之前,他们一定在隐凤谷外围防守了数日,不让外人接近隐凤谷,所以隐凤谷覆灭的消息迟迟才传开。”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战传说问道。
“他们对有关凤凰涅槃重现的传说决不会轻易死心放弃的,当我等离开隐凤谷后,他们一定会在隐凤谷大肆搜寻,直到彻底绝望为止。”
他忽然记起一事,又道:“他们烧毁了隐凤谷,那岂非连歌舒长空隐藏在隐凤谷中的所谓的‘太隐笈’也一并被烧毁了?”
经石敢当这么一说,战传说也记起了这事,他神色微变,脱口道:“太隐笈一定未被烧毁!”
“为什么?”石敢当与爻意不约而同地问道。
战传说道:“因为‘雕漆咏题’已逃离坐忘城,而他又是一个‘太隐笈’的知情者!”
石敢当恍然道:“不错!无论此人是由惊怖流中人易容成的雕漆咏题,还是雕漆咏题本就是惊怖流打入隐凤谷的卧底,在得知太隐笈的秘密后,他一定会设法找到太隐笈,然后才放火烧了整个隐凤谷!也就是说,隐凤谷被烧毁,恰恰证明此人已得到了太隐笈!”
爻意颔首认同,道:“贝总管之所以能识出歌舒长空与尹欢,也一定是此人有意透露给坐忘城的。尹欢、歌舒长空身为一谷之主,却一直没有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向坐忘城透露,而今却被人察觉,再加上隐凤谷的覆灭,对尹欢、歌舒长空来说,自感无颜在坐忘城立足,从而会尽快离开坐忘城,这正是对方所希望看到的。毕竟在坐忘城中,对方很难对我等再施行有效的追踪。”
顿了一顿,她接着道:“更重要的是,从此尹欢父子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世人所注意所议论,惊怖流要追查他们的行踪,便变得容易多了。”
石敢当心道:“的确如此,一个功成名就、踌躇满志的人固然引人注目,但一个曾显赫一方的霸者突然沦落至一无所有,也同样会引人注目。看来,那‘雕漆咏题’殊不简单!不过大概他也不会料想到,他的这一手段竟会间接引发尹欢与歌舒长空的生死一战。”
战传说道:“所幸歌舒长空曾说过只有火凤族的后人才能习练太隐笈,否则其结局就会如歌舒长空一般,唯有委身于地下冰殿中。所以,即使惊怖流得到了太隐笈,也不敢轻易习练上面所载的武学。”
“但愿如此。”石敢当道,“否则若是像哀邪这样的人物依照太隐笈修炼至无穷太极之境,必将是乐土之大不幸!”
无穷太极境界的威力众人已然见识,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其灭世威力却足以让人刻骨铭心,永难忘却!
正说间,忽闻歌舒长空低低地哼了一声,声音低得让闻者疑是自己的幻觉。
三人都听到了,目光全都移向床榻上的歌舒长空。
只见歌舒长空嘴唇翕动了几下,喉结急促地上下蠕动了几次后,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他视野中的就是坐在榻边的石敢当。
歌舒长空的眼中先是闪过疑惑之色,随后声音低哑地道:“石……石宗主?”
石敢当无声地点了点头。
歌舒长空吃力地道:“尹欢……何在?好像……我曾……曾与他血战……一场。”
石敢当心头一震,与战传说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意识到歌舒长空的神志可能已恢复如常!
石敢当以尽可能平淡的语气道:“不错,他与你的确曾血战了一场,你们都受了伤。”
歌舒长空忽然冷笑一声,道:“他……绝无法与我……歌舒长空匹敌!我岂不知他早有杀我……之心?能忍耐这么多年,倒也……不易!”
说到这儿,他仰起头来,身躯略略一弓,就如同常人欲自床榻起身时的举止一般。
但只此一动,歌舒长空蓦然神色大变,眼神变得极度绝望与惊惶!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我……我的双手在……在哪儿?!难道我……已双臂尽废?!”
歌舒长空刚死里逃生清醒过来后,竟仍是那般不可一世、目中无人,这使石敢当十分不快。但见歌舒长空惊恸欲绝的神情,不由又心中一软,道:“你伤得极重,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了。”
歌舒长空无力地瘫倒榻上,惨笑道:“万幸?嘿嘿,我已成了废人,与死何异?在地下……冰殿中,我歌舒长空整整忍受……忍受了近二十年的煎熬,二十年啊!二十年中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漫长得可怕!但我毕竟度过了这二十年!谁会想到刚重获自由,我就会成为一个废人?!”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歌舒长空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几乎是在以他残余的生命力嘶喊:
“我不甘心!”
“我决不甘——心!”
嘶喊声蓦地戛然而止,歌舒长空突然狂喷一口热血,再度晕厥。
晏聪不知被疲倦地在南许许的屋子里来回踱步,时间在缓慢中不知不觉地流走。
金黄色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起从门缝窗隙中斜斜地照入木屋中,让本就显得过于昏暗的木屋变得明亮了少许。
已是黄昏时分了!
脚步声靠近,随即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晏聪停止了踱步,依照南许许所言,未加理会。
木屋外的人竟不再继续叩门,而是道:“南伯,这只白狐放在门外了,我只在它咽喉处射了一箭,大概能剥下一张好皮。”
言罢,也不等屋内的人回话,那人便自顾离去了,脚步声渐不可闻。
晏聪脸上展露出了笑意,他心想:“若是他们知道他们口中的‘南伯’是曾让乐土诸族派对其有切肤之恨的‘邪魔’,不知他们会是如何感受?”
正想到此处时,那扇漆成黑色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南许许从门内走了出来,空着手,显得有些疲惫。
晏聪忙道:“前辈是否已验出其本来面目?”
南许许摇头道:“至少还需一日,现在我只是使此首级成为一个无血无肉的骷髅而已。唯有这样,才能不受死者在临死前容貌的影响,揣摩出与他真面目最接近的容貌!”
晏聪自嘲道:“我太心急了。”
南许许叹道:“我毕竟老了,又有顽疾缠身,手脚再也没有年轻时那么利索了。”
晏聪忽记起出歌舒长空的事,心道:“真是奇怪,隐凤谷以医术闻名,歌舒长空却身患奇症;南许许更是天下奇医,但竟也被顽疾缠身,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某种宿命?”
晏聪尚不知所谓的“歌舒长空患有奇症”的真正内幕。
这时,南许许的身子忽然晃了晃,脸上出现极为痛苦之色,他的整个身子如虾一般佝偻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那张极为宽大的椅子走去。他的步子显得十分吃力,如同醉汉般,让人担心他随时会摔倒。
晏聪大惊失色!
南许许几乎是一下子扑入那张宽大的椅子中,他的脸部肌肉在以极大的幅度抽搐着,显得滑稽而又可怖,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不断地涌出,整个身子就如同秋风中的枯叶般簌簌战栗。
这时,晏聪才明白那张椅子为何会如此宽大!在这种情形下,普通的椅子根本无法支撑南许许。
晏聪急忙上前,急切地道:“前辈,你怎么了?”
南许许以惊人的速度伸出一只手来,因过于突兀,让人感到那只手似乎并不属于正在极度痛苦中的南许许所有,而是独立地存在着。
那只手也在抽搐!
南许许的喉底发出“沙沙”的声音,晏聪竭力辨认,终隐约听出其中有“砒霜”二字。
晏聪顿时醒悟过来,飞速把自己带来的砒霜取出,又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一只碗,将少量砒霜倒入碗中,递给南许许。
做这一切时,他的心跳如擂鼓,忐忑不安。在将砒霜交与南许许的时候,他还不忘提醒道:“南前辈,你可是要砒霜?”
南许许已无暇应答,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碗,就往自己口中倒去。因过于急切,他的牙齿与瓷碗碰得“当当”直响,情形骇人!若非晏聪此行之前对南许许已有所了解,只怕此时早已毛骨悚然。
南许许的身躯渐渐地不再战栗,渐渐地安静下来,就如同曾被暴力狠狠地搓揉过的一片叶子,现在总算能将被揉作一团的身子慢慢地舒展开来。
纵是事先已知晓个中情形,晏聪仍为南许许在服下砒霜后反而恢复过来而深深震愕,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知从什么地方灌入一阵晚风,吹在了晏聪的身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已出了一身冷汗。
南许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无力的声音微弱地道:“好厉害!难得遇见高明如斯的……易容术,老夫……一时沉醉其中,竟……竟忘了今日已是体内奇毒……发作之期,几乎因此而……丢了性命!”
晏聪见他已渐渐回复,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他试探着道:“前辈医术已臻炉火纯青之境,难道还有前辈不能彻底化解的毒物?”
南许许不以为然地一笑,显得极为疲惫地道:“物物相克相生,老夫又岂能例外?”
说到这儿,他沉默了良久,忽然又道:“你可知老夫为何会中此毒?”
晏聪道:“晚辈愚钝,无法知悉。”
南许许显得有些神秘又有些感慨地“嘿嘿”一笑,道:“你也不必自谦了,顾浪子的弟子又岂会是愚钝之人?不过,老夫身中奇毒的原因,外人的确决不可能想象到。”
晏聪虽性情沉稳内敛,凡事不喜张扬,但却与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有着强烈的好奇心。见南许许如此说,他的好奇心顿起,不由道:“怎会如此?”
南许许语出惊人:“这世上会不会有人主动请求他人在自己身上施以奇毒?”
晏聪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失声道:“难道,前辈之所以会身中奇毒,是前辈主动让他人在自己身上所施?”
南许许点头道:“正是。”
晏聪目瞪口呆!
南许许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巧妙地转过话头:“这样也好,至少老夫就不会无所事事。否则整整三十年不能抛头露面,自然也不能行医炼药,其滋味定比受这奇毒折磨更不好受!而今只要我体内之毒一日不解,我就不必担心这一点,至少我仍可想千方百计解我体内之毒!”
晏聪除了怔怔地听着,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南许许自那张宽大的椅子中站起身来,道:“此劫一过,我体内毒性至少要过三天才会发作,今夜我可以安心地做你们师徒二人托付我的事了。若无他事,你便在此等候一夜吧。”
言罢,他就像是担心晏聪会追问他如何会中了奇毒般,匆匆拉开那扇漆成黑色的门,闪身而入。
坐忘城乘风宫别园。
暮秋时。
菊残犹有傲霜梅,西风了却黄花事。
爻意独自徘徊于别园幽径之中,她的国色天香使瑟瑟秋意中也添了一分暖意。
但在她的眼神深处,却有不尽的忧郁。
世事变幻,风云无常。但,这一切与她又何干?
她的神祇……
她的父王……
她的情人……
她的欢乐与悲伤——都在两千年时光之外。
迢迢千里之距,总是可以跨越的,但时间的距离呢?
菊黄菊落,情景恍然依旧。
但,看菊的人呢?
爻意忽然发现,她竟害怕宁静,而宁可时时刻刻都在忙碌之中。
莫非,她是害怕宁静时,就会记起许许多多的往事?
一声清咳在她身后响起,爻意蓦然回首,见到的是一张亲切而俏皮的笑脸。
是小夭。
小夭今天依旧规规矩矩地身着一袭女儿装,但她却是背着双手向这边走来,且还一步三摇,走近爻意时,冷不丁拉了爻意身旁的凤凰竹一把,修长的凤凰竹本是伸至二丈多高,再弯向园中石径这边,在石径的上空弯成了一座绿色的拱桥,被小夭一拉,凤凰竹上的露珠“沙沙”而落,有几滴恰好滴入爻意修美玉颈内,突如其来的凉意使爻意不由“啊”地一声惊呼。
小夭大为得意,“咯咯”而笑,以至于笑得直不起腰来。
在爻意的记忆中,自己是高贵的公主,有无数人宠她敬她,却从来没有人敢不分尊卑地与她嬉闹。以至于面对此情此景,爻意先是一怔,随后才回过神来,心中竟没有丝毫嗔怒之意,相反倒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轻松惬意的亲密感。
她不由也莞尔一笑。
她这么一笑,竟让小夭怔神半晌,良久方如梦初醒道:“爻意姐姐是小夭见过的最美的美人!也一定是天底下最美的美人!”
其眼神告诉爻意,这是对方的真心之言。在她的记忆中,不知有多少人赞美过她的惊世容颜,但不知为何,小夭此言却格外让她感动,她几乎是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比她更年轻的女孩。
想到“年轻”二字,她猛地意识到若说年轻,从某种意义而言,她已决不再年轻,因为她已整整度过了两千年时光。
思及这一点,她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小夭察觉到了,不安地道:“爻意姐姐,你有什么不开心吗?你的脸色好苍白。”
爻意忙道:“没有,大概是因为昨夜直到天将大亮时才入睡的缘故吧。”
小夭点头道:“也是。爻意姐姐是天下第一美人,武功又高,陈大哥也是英雄年少,待爻意姐姐又很好,爻意姐姐又岂会不开心?”
“陈大哥?”爻意愣了愣方才明白小夭口中的“陈大哥”是指战传说,于是随口道,“他人的确不错,至于武功……也算……不错。”心中却忖道:“与威郎相比,战传说的修为就相去太远了。”
小夭摘下了一片凤凰竹的竹叶,将叶子折起、展开,又折起、展开……久久不说一句话,直到爻意与她戏言“坐忘城却只知有美女大龙头”时,她才如梦初醒般地“啊”了一声,随后轻轻地道:“那都是小夭胡闹之举,又算得了什么?”
忽然间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平时在坐忘城的言行所为都是那么的无聊而毫无意义,她甚至有些憎厌自己!
小夭下意识地又扯下了一片凤凰竹叶。
这时,迎面走来一人,小夭被其脚步声所惊动,猛一抬头,却是战传说。此时他已走至别园西侧的拱形门前,正面带笑容望着她这边。
小夭心中的不快忽然烟消云散,脸上竟浮现出一团红晕,正待开口,战传说已先道:“爻意姑娘原来是与小夭姑娘在一起。”
小夭话到嘴边生生止住了。
爻意看出战传说大概是有事与她商议,便道:“是否是石宗主有事相商?”
爻意猜得没错,战传说的确是有事情要告诉她。而他从爻意的话中也听出她不但明白了他的来意,而且还有意说成是石敢当有事相商,这样既可以随战传说离去,又不至于让小夭有被冷落的难堪。战传说很是佩服爻意的机敏,点头道:“正是。”
爻意便又对小夭歉然道:“爻意失陪了。”
小夭道:“爻意姐姐请便。”
战传说与爻意一道离去前,还不忘向小夭施礼告辞,小夭也笑着还了一礼。
当战传说与爻意的身影消失在拱形门口时,小夭还怔怔地望着他们身形消失的方向。
忽地,她感到自己的右手手指突然火辣辣地微痛,低头一看,却是一不留神间,那片竹叶割破了她的中指,如极小的红色珍珠般的血珠从伤口处慢慢渗出。
小夭怔怔地望着手指上的伤口,心中一片茫然。
她心中自问:“竹叶怎么能割破手指?它那么的柔软……”
莫非,就如同许多看似柔软如风的东西,却常常能叩醒人最深处的心灵?
战传说告诉爻意的事着实让爻意吃了一惊。
战传说在一僻静无人处对爻意道:“你可记得当你我与晏聪遭遇时,曾听到左近有人语声?”
爻意点头道:“当然记得。”
战传说道:“他们的确是坐忘城派出去寻找我们的人,但最终他们并没有返回坐忘城。”
爻意吃惊地道:“直到现在也未返回坐忘城?”
战传说声音低沉地道:“他们已在那片林子中被杀害。”
爻意大感愕然。
战传说若有所思地接道:“现在看来,他们自然是你我折返坐忘城之后遇害的,他们尸体被发现的地点,就在白衣剑客被杀地点的附近。事情的经过也许是当我们与晏聪三人离开后不久,坐忘城的人便已赶至,当他们发现尸体失踪后,一定会大吃一惊,所以他们也许会在周围寻找白衣剑客的尸体,正因为如此,才使他们在林中逗留了一段时间。直到你我与晏聪分手后返回坐忘城时,他们仍试图找到尸体,而就在这时,一个武功远在他们之上的高手出现,此人虽然与我们擦肩而过,却遇见了坐忘城的人,为了某种目的,此人出手一举击杀了那四名坐忘城的属众。”
爻意沉吟道:“这更能证明白衣剑客的身后藏着惊人的秘密,奇怪的是按理那四名坐忘城侍卫应已遇害一天一夜,为何到现在才发现尸体?”
战传说解释道:“四人被杀并非今晨才为坐忘城所知,尸体也早在昨日午时就已找到,只是坐忘城的人一直将此事对我们守口如瓶而已。”
爻意黛眉微皱,自语般低声道:“奇怪……”
战传说道:“这一点倒并非全不合情理。既然此四人是在追寻我们的过程中被杀,那么他人难免会对你我有所怀疑,何况天未拂晓之时我们就离开坐忘城本就有些不寻常。但贝总管等人或许深信此事不会是你我所为,为免你我知悉后心中不安,故有意将此事对你我加以隐瞒。”
爻意忽然笑了笑,道:“其实从表面迹象来看,凶手最有可能是晏聪。”
战传说一惊。
爻意未等他开口,已接着道:“当然,你多半是不会相信这一点的。何况这也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在真相大白之前,谁也不能断定哪一种推测是合理的。”
战传说心中反复自问:“真的会是晏聪吗?”细加思忖,他感到爻意所言不无道理,但在内心深处,他仍是希望爻意所说的不会成为事实。
坐忘城东门外突然有一骑自东南方向疾驰而来,轻骑腾掠之时整个身子几乎绷成一条直线,如同一黑色闪电在原野上闪掣。
马是乌驹,马上骑士也是一袭黑衣,且紧紧地贴在马背上,几乎与乌驹联成一体!
东门坐忘城战士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这一骑所吸引,一名统领登楼观望,二十余名神射手的箭已悄然上弦。
乌驹已与东门相距不过百余步,竟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众坐忘城战士顿觉来者不善,心弦绷紧。
神射手的劲弓强弩亦不约而同地拉满,目标直取飞速而来的那道黑色的闪电!
正当双方一触即发之际,蓦闻乌驹一声凄厉的长嘶,竟向前一倾,向前直跌出去。
马背上的骑士立时如弹丸般跌飞而出,眼看就要重重地摔倒地上时,只见此人竟奇迹般地稳住身形,坠落地上,但也踉踉跄跄地向前踏出好几步,方才站稳。
众坐忘城战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呆了,怔怔地望着那黑衣人。
蓦地,那统领突然嘶声喊道:“是城主!”
极度惊愕竟使他的声音有些扭曲怪异,如同一把钝刀,将清晨的宁静切割得支离破碎。
战传说先是察觉到乘风宫众侍卫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异样,比昨夜尹欢与歌舒长空一战之后还要显得紧张。
很快,城主遭人袭击,受了重伤的消息便传入战传说耳中!听说此事时,战传说正与爻意一同前往石敢当的居处。两人吃惊之余,同时心生一念:劫掳小夭的人武功果然高明,殒惊天非但未能将之擒杀,反而被对方所伤!
两人见到石敢当时,方知石敢当也已听说此事,不过石敢当对此事提出了与战传说、爻意二人不同的看法,他道:“殒惊天既然是在救下小夭姑娘后再继续追杀,而且也没有让小夭回坐忘城求援,说明他对劫掳小夭的人已知其底细,成竹在胸。由此看来,袭击殒城主并将之击伤的人多半是另有其人。”
正说话间,门外有人轻轻叩门。
三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彼此皆有疑惑之色。战传说上前将门拉开,只见屋外站着一个年轻人,衣着朴素,却裁剪得十分合体,所佩的刀也很朴实无华,却让人感到他的刀与他的人完全融作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