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书生”大笑不止。半晌方止住笑容道:“就凭一味蛇头王、一味龙须草、一味芙蓉花?真是痴人说梦!”
少年正色道:“眼见为实,何况我们是要赌一赌,既然是赌,自然是有输有赢,有胜有负,等到你胜了之后,再嘲笑我的无知愚昧也不迟!”
“无双书生”听他说得义正辞严,不由暗叫一声好,心道:“这小娃娃倒颇像我当年少年时的争强好胜。”
当下,他便道:“你且说说如何个赌法。”
少年道:“很简单,只要有一个二寸长半寸深的刀剑伤,我便以我篓中之药去医治,以一刻钟为限,一刻钟过后,如果伤口已经痊愈,便是我胜了,如果没有痊愈,就算是你赢了。”
“无双书生”爽快地道:“便依你所说的,你再说一说输了又如何,赢了又如何?”
少年道:“如果我输了,你可吩咐我做任何事,但如果你输了……”他沉思了片刻,突然指着“无双书生”手中的千年血蝉道:“你输了便将这只小虫送给我吧?”
“无双书生”不由向后退了一大步,似乎现在便要把千年血蝉给少年似的,他说话也有些磕巴了:“你……你为何要……要我这只……这只虫子?”
少年道:“我看你身上也没有什么我用得着的东西,而这只虫子长得十分好看,拿着玩玩倒挺不错,玩腻了,我家中还养了一只八哥,这只虫子个头还不小,也可让它美餐一顿。”
“无双书生”脸色都变了,道:“你要……你要拿它喂八哥?”
少年笑道:“当然,这得在我胜了之后,怎么?你也知道自己是必输无疑了?”
“无双书生”一怔,方明白自己的失态,暗叫一声:“惭愧。”心道:“这少年小小年纪,却如此从容,竟说若是输了可以任我摆布,而我自己反倒先乱了阵脚!”
他心中对这位少年不由又添了一些好感,便道:“我怎会输呢?只是没想到你会要这只虫子有些惊讶罢了。不过你下的赌注可以改一改,若是我让你去死,你该怎么办?”
少年道:“若我输了,当然依言而行,可是我精通医理,又怎么会输呢?”
“无双书生”心中暗叹:“真倔,真狂,比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下便道:“我建议改一下赌注,如果你输了,你便叫我三声师祖,我教你几手认药的方法。”
他说是叫“师祖”,而没说师父,自然是怕被江湖人知道自己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徒弟,而折了他的名声。何况他此时并不想真的收对方为徒,只是见他性子刚烈再加面目俊朗,心中有些好感而已。
少年想了想,点头应允,但又补充道:“如何叫做伤愈总得有个标准,就以伤口无血裂、无结痂、无凹陷之迹象,便算是痊愈了,如何?”
“无双书生”道:“便依你所说。”
少年伸出了一个小手指,“无双书生”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过来,忙伸出自己的手指,与少年勾在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
一老一少,都说得那么郑重其事。
少年突然皱起了眉头,道:“这伤口划在哪儿?”想了想,道:“就划我身上吧,我年轻些,你的剑借我一用。”
“无双书生”大笑道:“哪有人把刀剑往自己身上划的?你等上片刻,我去去就回。”
言罢,也未见他如何作势,身子已突然凭空飞起,如一抹淡烟般飞了出去,转身消失于树丛中!
少年眼中有了惊讶、兴奋之色,他狡黠地笑了。
只过了一会儿,便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冲天而起,凌空斗折,已向这边飘射过来,身势快得惊人。
“无双书生”落地时,手中竟然多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灰兔。
少年惊讶地道:“前辈是用手抓住它的吗?”
“无双书生”道:“不用手难道还用脚不成?”
少年佩服地叹道:“你真行,我就做不到。”
“无双书生”不由暗道:“如果连你也有这本事,那么我这一大把年纪不是白活了?”
口中却道:“现在我们可以把伤口划在这只兔子身上了。”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可别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那么它就惨了!”
少年道:“很快便可见分晓的。”
“无双书生”拔出了他的剑,倒提着那只灰兔,剑锋一扬,兔子的腿上便多了一道伤口,殷红的血便流出了,兔子负痛挣扎着。
少年接过那只兔子,看了看,道:“好准的手法,刚好二寸长、半寸深!”
虽然他是赞扬“无双书生”,可“无双书生”听起来还是不太顺耳,觉得这少年太老气横秋,说话总是一副大人的腔调。
只见少年从药篓子里将蛇头王的茎、龙须草的叶、芙蓉花的花瓣各取出少许,揉捏成一团,然后放入口中,用力地嚼动。
少顷,他从口中取出已被嚼成一团的草药,照准兔子腿上的伤口便敷将下去。
兔子身子一颤,然后便安静了。
“无双书生”笑道:“我还道你会有不少繁琐的过程呢,没想到你倒干脆利落得很。”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兔子的背。
片刻,“无双书生”又忍不住开口道:“今天即使是你输了也是你的造化,能得到我的指点,许多人做梦都想不到呢!”
少年仍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笑得极为自信。
“无双书生”只好又沉默了。一老一少便这样静静地坐在山梁上,慢慢地等待。
过了一阵子,少年突然开口道:“一刻钟差不多到了吧?”
“无双书生”道:“当然差不多了,不过你可以再等上一阵子,反正我不急。”他的言下之意是说反正你总是要输的,就让你多等上一阵子,输个心服口服。
少年道:“不必了,现在便可见分晓了。”他低下头去,小心地揭去那团药草,看了看,脸上有了满意的笑容。
“无双书生”见了他的神情,心中不由一阵嘀咕,不明白为何少年到了这时还如此沉得住气。
“无双书生”倒有些紧张了,暗想:“他该不会耍了什么小手脚吧?”可一想少年的一切动作都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做的,连兔子也是自己抓来的,他哪有机会做手脚?
少年将灰兔向“无双书生”递来,道:“请前辈过目。”
他说得颇为客气,可他越客气,“无双书生”心中就越没底。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连这样的赌注也会心里没底,大概是被少年的自信与胸有成竹所打动了吧。
“无双书生”接过那只兔子,笑道:“让我看一看奇迹吧。”语气是轻描淡写的。
倏地,他的笑容无影无踪了,嘴张在那儿,一时已合不拢。
少年脸带微笑望着他。
“无双书生”终于回过神来,他有些发懵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那道二寸长、半寸深的伤口已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竟然全部愈合!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伤在何处。“无双书生”又用手去摸了摸那一条淡淡的红印,无论如何,他也无法相信这就是刚才那一道殷红的伤口!
无血裂、无结痂、无凹陷!
“无双书生”显然是败了,败得如此不可思议,败在了芙蓉花、蛇头王、龙须草这样三味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药材之下,败在一个年仅十三四岁的少年手中。
少年道:“前辈,胜负如何?”
沉默了好一阵子,“无双书生”才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来:“你——胜——了!”
少年哈哈一笑,将药篓收拾好,往肩上一背,又从“无双书生”手中接过灰兔,轻轻地把它放在地上,一松手,兔子便如离弦之箭而逃。
然后,少年对“无双书生”道:“既然我胜了,那么我便不用称你师祖了,前辈,告辞!”
“无双书生”一惊,叫道:“小娃娃,你为何不向我要这只……这只虫子?”
少年道:“我知道你很珍惜它,而我根本不会武功,更无法与前辈相比,而且这深山老林中,只有你我两个人……”
“无双书生”大叫一声:“住口!”他阴着脸道:“你的意思是断定我一定会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仗势欺人,对不对?”
少年道:“我不敢如此说。”不敢说,就是说本来是想说的。
“无双书生”脸色更为难看了,他看了看手中的千年血蝉,又看了看少年,似乎在极度的矛盾中徘徊。
少年静静地望着他,眼神一片清明。
“无双书生”的胡子已开始颤抖,终于他一咬牙,缓缓地道:“给——你!”
他说得那么慢,似乎担心一不小心说到一半时突然会说错了字一般,因为慢,因为神情凝重,才使这二个字显得格外的沉重!
他将手中的千年血蝉递了过去。
其实,“无双书生”本来的确打算想个办法把这事赖过去,如果少年伸手向他要千年血蝉的话。可没想到这少年竟然不向他要千年血蝉,似乎早已看出了他“无双书生”是个言而无信之人。“无双书生”又怎能被一个小小年纪的娃娃如此轻视?所以,他反而一横心,把千年血蝉交给了少年。
当然,他的内心是极为不舍的。
在少年伸手接过千年血蝉的时候,“无双书生”心中一动,突然明白过来:少年用的是激将之法。可话已说出口了,千年血蝉也已到了少年的手中,难道他能强行夺回来不成?“无双书生”虽然言行乖张怪僻,却还从来没有做过有违江湖道义的事。
“无双书生”只好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千年血蝉能够找个机会从少年手中溜回到自己身上,那时少年也无话可说了。否则,少年如把千年血蝉拿去喂了八哥,那“无双书生”不发疯才怪呢!
可那少年在接过千年血蝉后,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将自己的右手中指伸入口中,用力一咬,竟咬出一点殷红的鲜血,然后,他的左臂两只手指在千年血蝉腹部一捏,千年血蝉便张开了嘴,少年将右手的一滴血凑上灌之进去,那滴血立即被千年血蝉吞下了。
“无双书生”惊讶地看着少年的这一连串动作,顿时变得目瞪口呆。
便见千年血蝉的尾部突然流出一股碧绿如玉的液体,少年竟将自己的嘴伸将过去,那滴碧绿的液体立即消失在少年的口中,少年这才放开自己的左手。
但见千年血蝉一振翅,已飞在了少年肩上,在上面左蹦右跳,似乎颇为兴奋。
“无双书生”见千年血蝉在挣脱束缚之后,竟不是飞向自己,而是落在少年的肩头,不由得惊住了。
终于,他明白过来,这位少年不但熟知这只千年血蝉是绝世神物,而且他懂得比自己似乎还要多,否则,少年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这只千年血蝉归顺他?
而且,少年的一连串古怪的动作也足以说明此少年绝对不简单!
“无双书生”失声道:“你……你认得它?”
少年笑道:“如此神物如果见了面还不认识,那岂不是天大的遗憾?”
顿了一顿,他接着道:“前辈能得到这只千年血蝉,说明前辈修为已是不凡,只是前辈对此千年血蝉还有不知之处。”
“无双书生”自恃豢养了这只千年血蝉已二十五年,认为天下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如他这样了解血蝉了,哪知现在竟然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说他尚有不知之处!当下便忘了失蝉之痛,惊诧地道:“是吗?愿闻其详!”
少年道:“千年血蝉在世间已存活了千年,自然是遍尝千血万味,但有一样东西,它一定是未尝试过的。”
“无双书生”有些明白过来了,他道:“人血?”
少年道:“不错,千年血蝉虽然已是极富灵气,寻常鸟兽根本伤它不着,但人为百灵之长,即使千年血蝉也没有机会从人的身上取得血液。所以,它的体内始终没有这一种极为重要的精气!而一旦连人的血液中的精气也为它所拥有的话,那千年血蝉就变得更为神奇非凡!”
说到这儿,他抓住千年血蝉,置于地上,突然一脚踩了上去!
“无双书生”觉得自己的呼吸已在刹那间停顿了!脑中“嗡”的一震,本想一掌把这个可恶的小子打飞,但不知为何居然是动弹不得!
巨大的震惊和愤怒已让他的灵魂与他的肉体在刹那间脱节了!他实在不明白这少年既然知道这千年血蝉是一种神物,为何还要害死它!
等他反应过来,却见少年指着地上的千年血蝉道:“前辈请看!”
“无双书生”哪忍心去看?想到千年血蝉一定已是碎作一团了,他不由一阵阵地心痛,恨不得把少年也一把扔到地上,再将他踩碎!
可见少年心平气和的神情,“无双书生”又觉得也许事实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无双书生”终于狠狠心,向地上看去,这么一看,他呆住了,一个劲地用力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地上的千年血蝉居然完好无损,仍在地上欢快地打着转。
“无双书生”指着地上的千年血蝉结结巴巴地道:“它……它……它……”
少年一笑,道:“它的身体已经发生了质变,即使把它压得再扁,它仍是可以完好如初!”他看了“无双书生”一眼,接着道:“要不要再试一遍?”
“无双书生”忙不迭地道:“不用不用,我信了。”虽然此时千年血蝉已是属于少年的了,可他仍是牵挂着这只伴随了他二十五年的千年血蝉。
少年忽然道:“前辈,你可知道你为什么会输给我吗?”
“无双书生”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
少年得意地道:“前辈说的不错,蛇头王、龙须草、芙蓉花三种药草的确是平凡之极,蛇头王性苦温,龙须草性甘凉,芙蓉花性辛平,三者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所主治的病症也各不相同。”
“无双书生”听他如此一说,就更为惊讶了。这些“无双书生”全知道,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明白为何三种药物一合,便可以达到匪夷所思的疗效!
一刻钟之内使一道伤口愈复如初,这简直是奇迹!
少年道:“但是前辈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所用的药全是刚采摘来的,与晒干、切碎之后的药效又是略有区别,而且,我是和着唾液,嚼碎了的……”
“无双书生”失声道:“莫非唾液在这里边也起了作用?”
少年点头道:“不错!但如果换成前辈来做这件事,却是又无达到这个效果的!”
“无双书生”不悦地道:“为什么?”
少年道:“前辈别介意,这与医术无关。至于原因嘛,就是因为我是一个少年,而你是一个成年人!”
“无双书生”迷惑地道:“少年?成年人?”突然他笑了起来:“不错不错,我做这件事也许的确达不到此种效果!”因为他想到了少年乃纯真之人,他的唾液与自己已经历过鱼水之欢的老头自然是不同的。这一点,不少医者都明白,只是“无双书生”一时没想到而已。
“无双书生”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已有如此修为,也是不容易了!”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他是在心疼自己的千年血蝉。
少年道:“不过我还是不敢称什么无双!”
“无双书生”脸色不由一变,心中道:“好小子,占了便宜还敢卖乖!你这不是在骂我吗?”
当下,便有些愠怒地道:“小娃儿,老夫侥幸让你赢了一次,便口出狂言了,你是说我在欺世盗名吗?”
少年道:“不敢!不过我觉得天下之大,有谁能咬定自己在某一方面就一定是天下第一呢?前辈所说的无双,除了药无双之外,还有什么是无双的?”
“无双书生”道:“剑无双、棋无双、画无双、琴无双、人无双、书无双。”
少年道:“人无双是什么意思?”
“无双书生”道:“就是没有女人的意思。”
少年忍不住笑了,笑罢方道:“我不会用剑,便与你再比一局棋,让你明白,‘无双’不是那么好称的!”
“无双书生”气极反笑:“你与我比棋?”
少年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一局定胜负!不过我需赶回家去,不能陪前辈厮杀太久。所以便布下一局残局,只要前辈在十五天之内能破了这局残局,便算我输!”
“无双书生”失声道:“十五天?破一局残棋居然要我用十五天?你知不知道我当年杀得棋疯子片甲不留只用了多少时间?”
少年道:“不知道。不但不知道你赢棋疯子用了多少时间,甚至连棋疯子是谁我也不知道!”
“无双书生”呆了一呆,半晌方道:“你连棋疯子都不知道,居然也敢要与我下棋?棋疯子,棋疯人不疯,人疯棋不疯,棋路变幻诡异,不可以常理论之,生后而死,死而后生……当年,南七省北六省,多少成名高手在他手下一败涂地,而我与他苦杀一日一夜,最后逼得他推棋认输,一时轰动天下。”
少年道:“我相信你所说的全是真话,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棋疯子败给你了,可我并不是棋疯子!”
少年说得慷慨激昂,虽然年少,却仍具一种浩然大气!
“无双书生”看着这位少年,竟沉思了良久,他的神色间开始有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无双书生”大声道:“好!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便与你赌上一场!如果我输了,便任你在我这儿选上一物,如果你输了,就让你连升一级,拜我为师!”
少年道:“如果你能赢我,说明你的本事比我大,我拜你为师有何不可?我答应这个条件,不过,你赢的机会很小。”
“无双书生”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在他的记忆中,已有几十年没人敢当面对他说这一类的话了,他觉得有些刺耳,却又觉得有意思。
不过,自从已输了一次给这位少年之后,他就不再如以前那样认为少年是极端的狂妄无知了。
这位少年的确不简单。也许,用“不简单”来说他也已不太合适了,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少年!“无双书生”暗暗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与清醒,不能再一次阴沟里翻船。
少年道:“好在这一局残棋剩子不多,我们可以在地上画上一局,用石子代替一下,我想前辈应该能记清各个石子所代表的棋子吧?如果不行,我便刻上符号。”
“无双书生”今天算是窝囊到家了,倒好像是这位少年处处让着他一些。
“无双书生”心中气极,一言不发,在怀中一摸,手中已多了一副棋!棋盘只有巴掌大小,奇怪的是绿豆大的棋子附于其上,竟不掉下来。
少年一看,便道:“好一副棋!棋盘是西域的乌石打磨而成,而棋子由象牙制成,尤为难得的是在象牙中嵌进了细细的铁丝,铁丝外表镀以金漆,如此一来,既保证了外观的大方风雅,又使棋子因为有铁丝在里边,从而能够吸附于乌石之上。难得的是,乌石材质极脆,用力略有不均,便会破碎,而前辈这副棋盘如此之薄,更是不易打磨了!”
他把“无双书生”的棋盘棋子赞美了一番,实际上却在暗中露了一手,表现了他的见多识广。
“无双书生”虽然对他这么大的口气心中不满,可也的确佩服他小小年纪已具有如此渊博的知识,其他的还好说,这乌石却是西域特产的一种石材,这种石材极为古怪,能够凭空将铁制之物吸住。
在盛产乌石的地区,不知有多少不知情的外地高手常常因为身上有太多铁制之物,在经过这种乌石密集地方时,突然被乌石之神奇力量吸住,寸步难行,最后不得不把身上马匹上行李中的铁物全部卸去,才得以脱身。
此去西域何止千里!没想到这少年也能一眼看出棋盘的材料!
当下,“无双书生”不由得更提聚了些心神,要认真应付少年。
少年接过这副精巧玲珑的棋盘棋子,端详片刻后,开始用上边的棋子布局,每布上一子,思索片刻,等布到一半之时,以后的棋子便极为顺手地到位了。
布完棋局之后,少年将棋盘递给“无双书生”道:“前辈,这便是我布下的棋局,只要你能在十五天之内解开,便去南陵西南侧的龙堆庄找我,我自会拜前辈为师;若是前辈解不开,那么到时我也会向前辈索要一物,前辈看如此规矩是否公平?”
“无双书生”道:“公平之极!”当然公平,甚至可以说是有利于“无双书生”的,因为少年留给他的时间有十五天。
在这十五天内,他可以自己思索,可以与别人探讨,可以查阅古书……
所以,“无双书生”实在没有理由说不公平。
只是,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与这一个毛头小孩做如此郑重的赌注,实在有失面子,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好再后悔说不赌了。
他从少年手中接过了棋局,开始细细看了起来。
少年道:“前辈,莫忘了十五日之约。”
“无双书生”道:“小娃娃,到了龙堆庄便能找到你吗?”
少年道:“你只要说找宁家的宁勿缺,便可以找到。”言罢,便顺着山梁往下走去。
“无双书生”暗道:“宁勿缺?好怪的名字!”
他静下心来,慢慢思索,突然他对着已走出了一段路程的少年叫道:“小娃娃,且莫急着走!如此残局,我现在便可以破了它,哪需要什么十五日之约!”
宁勿缺回过头来,道:“真的吗?”
“无双书生”道:“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还能哄你不成?你回来,我杀给你看!哈哈,这种不入流的残局放在墙角上,让那些老头练练倒还差不多!”
少年不紧不慢地道:“不用回走,我便站在这儿与你下。”
“无双书生”道:“下盲棋?”
少年道:“正是,前辈不必自认占了我的便宜,因为你是初次见过这种局棋,而我却是已烂熟于胸了,前辈请吧。”一副成竹在胸的语气。
“无双书生”道:“好,老夫便先走一步,红子先使个顺水炮。”
少年沉着应道:“我跃马河口。”
“无双书生”见他招式不出自己所料,不由哈哈一笑,道:“我单车直插你的腹心,卡住你的象腰!”
“我挺进中卒!”
“无双书生”吃了一惊,大叫道:“小子,这个时候,你还挺进中卒?你的中炮还要不要?”
少年缓缓地道:“不要了!”
“无双书生”一愣,道:“没了这威力不凡的中炮,你还有什么可以支撑局面的?”
少年道:“我说不要就不要!”
“无双书生”听他说得斩钉截铁,不由暗暗纳闷,忙低下头来,再细细看了看局面。
这么一看,他脸色大变,因为他发现如果少年的黑子少了中炮之后,局面已是大变!
少年的黑子从此便少了累赘,一活百活。
“无双书生”知道自己大意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这局棋,终于发现这的确是一局玄奥无比的残局。
他的思维开始渐渐地陷入这一残局之中了,似乎听到了战马的悲嘶声,战炮的轰轰声,旌旗飞扬,金戈铁马!
恍惚间,“无双书生”似乎听到了少年宁勿缺的话语:“我吃了你的顺水炮,再以双马直扑帅府,你的士左支右绌,挖肉补疮,却仍是无济于事了……”
“无双书生”喃喃自语道:“挖肉补疮,无济于事……”
少年宁勿缺又道:“如果按此路走,二十步之内,你的老帅就会被我逼上城头,死于望宁台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显然是边走边说的。
“无双书生”却浑如未觉,他的思路已完全被这一局棋所占有了,只是他隐隐约约记得少年宁勿缺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一局残局名为‘国破山河在’。”
“无双书生”的额角不知不觉中见汗了,他轻轻地重复着:“国破山河在……国破山河在……”
良久,良久。
当“无双书生”突然回过神来时,已是残阳如血了。
“无双书生”竟在这一局棋上沉思了三个时辰。
少年宁勿缺早已不知所踪。
听“无双书生”说完之后,好好和尚与苦道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好和尚道:“酸老鬼,没想到你也会栽到一个少年手中!十五日之约,有没有到期?”
“无双书生”道:“便是明日!”
苦道人冷冷地道:“我就不信一个黄毛小子能有那么大的能耐!也许你一时走进了晕路上也未可知!”
“无双书生”愠怒道:“就算我走进了晕路,也不可能在这十五天之中皆是晕招吧?这十五天内,我食无味睡不香,脑中所布过的棋局何止千盘?可却无一招能破了这个残局!”
好好和尚奇怪地道:“国破山河在?……你能将棋摆上让我们看一看吗?”
“无双书生”无精打采地道:“看了也是白看,你们二人什么时候赢过我?”
苦道人冷声道:“这么说来你让我们两人来你的‘叹息谷’,真的就是让我们来听你叹息吗?”
“无双书生”叹了一气道:“当然不是,我是要让你们替我拿个主意,要是你们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好招式,那么便替我看看是当和尚好还是当道士好。”
顿了一顿,他又沮丧地道:“我这么大一把胡子的人了,如果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子手上连栽二个跟斗,那我还不如出家算了。”
好好和尚道:“好,好,以后我们三人都是出家人了,也免得有个你高我低的。”
苦道人道:“酸老鬼,你不把棋局摆给我们看,又怎知我们破不了呢?常言道:三个臭和尚,抵上一个诸葛亮……”
好好和尚道:“好,好,把臭皮匠说成臭和尚了!你什么时候也不会忘了把我给捎上。”
“无双书生”抹了一把脸,就将手探进怀里,掏出他一向视为珍宝的棋盘来。
棋盘上的棋子已是布好了的,看得出“无双书生”果真是穷思竭虑不曾停歇了。
“无双书生”把棋盘往桌上一放,道:“你们慢慢看吧,谅你们也是瞪眼干着急!”
好好和尚与苦道人的头便往一起偏了。
刚看了几眼,好好和尚便“嘿嘿”地笑了一声,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
但很快便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只见他一个劲地用手揣摸着自己的光头,口中“啧啧”有声。
终于,好好和尚抬起头来了,大圆鼻子上竟已出现了汗珠,他道:“阿弥陀佛,不能再看下去了,若再看下去,我就要进入魔境啦,佛祖不会饶恕我的!”
少顷,苦道人也抬起头来,他的那对倒丧眉这时更是纠成一团了,一副深深沉思的样子。
“无双书生”道:“二位高见?”
好好和尚一个劲地摇头:“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无双书生”叹道:“看来今天的肉你们又白吃了。”
好好和尚叫道:“好啊,几块烂肉便要让我为你卖命!如果能破这局棋,我岂不是要成了‘棋无双’?”
三人争争吵吵,不知不觉中又一头扎进了这一局残棋之中。
看这黑子,只有寥寥数子,其中以兵卒为多,后方老将孤独地呆着,只有一“士”相伴,好像是陪着帝王聊天的贴身侍卫。
红方却气势汹汹,兵临城下,红兵的帅营里兵员尚多,老帅似乎在等着前方将士得胜归朝。又似乎隐隐有人已在伺候酒宴,点起尺把长的红烛,也有人在悄悄地调着管弦,只等有人来帅营跪传捷报,只等鼓乐齐鸣!
但黑棋却总是隐隐有一股不屈的力量隐于其中,无论倒下了多少人,都将有更多的豪气被激起。
然后,红方的棋便会被黑方的无畏卒兵所困住,黑子虽然成片成片地死亡,但与此同时,它却已控制了越来越多的地盘。
好好和尚又一次从棋盘中探出头来,轻轻地道:“好苦的棋子!”
三个人的心都因为这一句话而变得沉甸甸了。
的确是一局很悲壮的棋,黑方总是以鲜血换来了艰难的胜利。
“无双书生”喃喃地道:“国破山河在……国破山河在!”
苦道人道:“恐怕我们真的是破不了这一局棋了。如此一来,酸老鬼明日去赴约,岂不是必败无疑?如果败了,损了名声事小,就怕这个宁勿缺提出刁钻古怪的要求。”
“无双书生”喟然道:“如果真的输给了他,那么我自然得遵守诺言,莫非要我戚无双还对一个小娃娃耍赖不成?不过我真不明白为何一个如此年少之人,竟然会有如此惊人的医术棋技!我这一辈子看过多少名局,会过多少高手,还从来没有碰过如此束手无策的情况!”
好好和尚道:“也许你可以不去赴约,只要不赴约,那么这输与赢便无所谓了,从而也就可以不用答应他什么条件了。”
“无双书生”不屑地道:“如果我与他一战,也许还有一些取胜的机会,如果我不赴约便等于说已是输了,而且输得一塌糊涂,那样若传到江湖人耳中,才真的是丢人现眼!”
他端起酒杯,慢慢地啜了一口,然后放下杯,缓缓地道:“离明天还有一个晚上,但愿这一个夜晚能有奇迹出现!”
南陵是一个多山的郡县,但西南方向倒是颇为平缓。
龙堆是一个颇大的庄子,每逢初一、十五,四面的山农便会赶至龙堆赶集。或是将山货之类的东西换些银两,或是为家中添些必要的物品,所以龙堆人的商贾之风颇浓。而庄子上买卖做得最好的便是宁家。
龙堆庄大多数人都姓曹,宁是小姓,只有一户人家,但宁家在龙堆庄却从来不会低声下气,因为他们的“财”大,“气”自然也粗了些。
宁老爷子是龙堆庄惟一一个可算得上是真正老爷子的人,庄上的人说他的家产已不在传说中的大富豪杨林啸之下。
杨林啸是龙堆乃至整个南陵流传极广的传奇人物,关于他如何如何富有的故事,在南陵人口中的传说很多很多。
宁家当然不会仅仅靠做庄上的小买卖挣钱,如果那样的话,就算每个月两次集上的银两全让宁家挣,也挣不了这份家产!宁家在外头还做着大生意,只不过对于外面的事,龙堆的人总是懂得极少,所以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在外面做买卖可以挣来如此大的家产。
他们只知道有时连县太爷也会由几个人抬着大轿,吱呀吱呀地来到宁家。
宁老爷子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二儿子都已继承父业,而且买卖也是做得有声有色,已可独当一面。惟有三儿子宁有语却生性不喜商贾,倒有一股书卷气。整天吟吟诗,作作画,生活过得很自在。
宁家有偌大的一份家业,少了一个三儿子出力,家中仍是一样的兴旺,所以宁老爷子也没有逼着他的三儿子一定要与他两个哥哥那样。不过在潜意识中,宁老爷子对这个与自己“道不同”的儿子还是略略有些反感,他不明白那么厚厚的书又不能当饭吃,为何就有人痴迷于它?
之后,他的三儿子也有了儿子,也就是说宁老爷又添了孙子,这个孙子便是宁勿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