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如斗转星移般围着“青衣白雁”奋力厮杀,但诸多狠招在对方身上竟是如泥牛入海,丝毫未见有什么成效,反见左扁舟或了清师太冷不丁地“嗖嗖嗖”迎攻数招,立即便可将他们三人逼得手忙脚乱。
看起来似乎是宫尺素、燕单飞、王千户围斗“青衣白雁”,而事实上却是三个人已被对方牢牢地牵制住了,除了拼死游斗之外,竟再无他法!
他们惊骇地发现,只要自己一退,等待他们的立即会是致命的杀着!
攻无可攻,退亦不能——他们已不由自主地直冒冷汗了!
现在,他们已经明白“青剑白刀”的威力远在他们的想象之上!一个已受了重伤的左扁舟,如今竟然还是那般可怕!
三人越战越心惊!此时,他们已无取胜的希望了,他们只是在苦苦思索脱身之计。
“铮”的一声,左扁舟的长刀与王千户的铁筷子一接,铁筷子竟脱手而飞!
其实,只有王千户自己心里明白,真正迫使他的铁筷子脱手飞走的并不是左扁舟的刀,而是了清师太的剑!
也许可以说是左扁舟的刀诱出了王千户的铁筷子,然后由青剑完成了这极为重要的一击,虽然她未直接奏效,但却已为左扁舟的得手埋下了伏笔!
铁筷子一脱手,未等王千户撤回,已立即感到一种刻骨铭心的剧痛从他手腕处传遍全身,然后便感到一团血雾在自己面前弥漫开了!
他的一只手已齐腕而断!
王千户这位千目堂的五当家倒着实硬朗,竟然不顾一切地狠扑而至!
但他终是失了兵器,又受了伤,再加上已心烦气躁,未等靠近左扁舟,已连着挨了左扁舟三脚,身躯便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直飞出去!
“砰”的一声,他撞于一堵墙上,然后顺墙滑了下来,狂喷一口热血,竟再也站不起来了!
几乎不分先后,了清师太的短剑已在宫尺素的前胸拉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若不是她手下稍稍留了些分寸,只怕这位“千目堂”的四当家已不能保命了!
饶是如此,那一剑也够宫尺素消受的,他的一张方脸转眼间已变得一片苍白了!
了清师太喝道:“此时撤身,还为时不晚!”
她终是身为佛门中人,不愿多造杀孽。
燕单飞脸色铁青,一声不吭,手中银链猝然暴卷而出!
了清师太不以为意,信手一剑,直撩对方左胸,剑身带起一抹青溜溜的暗光,其快逾电!
她自信凭此一剑,便足以逼退燕单飞!
孰料燕单飞面对夺目剑光,竟视若无睹,不闪不避,银链子仍是笔直射向了清师太的脸面!
了清师太一惊!她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做这注定会吃亏的“买卖”,以银链的长度看来,即使它全部展开,仍是不能触及自己的身子,而自己的短剑因为仗着角度的有利之处,已可以抢先刺入他的体内!
莫非他疯了不成?
所有的念头都是在极为短暂的一瞬间转过的。
在不及眨眼的瞬间,事情突然有了诡异的变化。
只听得一声极为轻微的机括响声之后,银练顶端的蛇头之物中的“蛇信”突然激射而出。
更可怕的是同时有一股浓稠的液体从银练前端一起喷射而出,隐隐有腥臭之气!
显然这是剧毒之物!
了清师太猝不及防,“啊”了一声,身躯陡然向后倒旋,虽然闪过了锋利的“蛇信”,但紧随其后的浓稠液体却再也无力闪开了!
便见人影一闪,然后是一声闷哼,一个身躯平飞而出,飞出去的却是燕单飞!
原来是左扁舟在了清师太一声惊呼之后,心念不好,立即以自己的身躯挡在了燕单飞与了清师太之间!
虽然他也闻到了腥臭之味,但他不知道自己闪开之后,身后的了清师太是否能闪开,所以他竟未闪避,而是以惊人之速,同时飞脚踢出十三腿!
若是平时,燕单飞自然是能闪开的,但他先是以为对了清师太的袭击已经得手,神经便有些松弛,而左扁舟竟然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替了清师太挡下了自己的毒液,又使他大吃一惊,所以一愣之下,竟没能躲开左扁舟的狂攻。
而左扁舟的武功因为失明的缘故又特别善于抓住机会,只要一得手,他便会尽可能地扩大战果,有些得势不饶人的意思。
因此当他第一脚踢中对方之后,立即凭着自己超人的敏锐判断力,招式绵绵而出,竟使得燕单飞中了五脚,却只能哼了出一声!
就在燕单飞被踢得平飞出去的同时,左扁舟已被毒液射中了脸,那毒液着实霸道,一着皮肤,立刻粘牢,并迅速凝结成形,无论左扁舟如何用衣襟擦拭,也擦不下来!
燕单飞已萎缩于地,半晌起不了身!
初怜本是对左扁舟成见极深,现在见他竟能奋不顾身地救下自己的师父,心中对他的不满立即烟消云散,见他脸上已沾了毒液,便想去将那钵水拿去给他冲洗。
还没跨出两步,她突然觉得脚下一紧,一股大力一拉,便身不由己地向前倒去!
身子尚未及地,便觉腋下一麻,已被人点了穴道。
惊骇之中,她已看清偷袭者是王千户。王千户身受重创,却未死去,伏于地上调息一阵之后,又略略恢复了一些元气,恰好此时初怜从他身边走过,要去取水。初怜对这个已断了一腕,并且满脸血污躺在地上的人根本未放在心上,所以才如此轻易中了王千户的道儿!
王千户“嘿嘿”怪笑着爬了起来,他的惟一一只手腕牢牢地制着初怜的死穴,面目狰狞地叫道:“卢小瑾,你这个乖徒儿现在已落于我的手上,只要你杀了左扁舟,我就放了她!反正左老儿中了毒液,也是活不了一时半刻的!”
了清师太见左扁舟中了毒,而初怜又被对方制住了,不由方寸大乱!她愤怒地道:“以如此卑鄙手段暗算人,算什么好汉?”
王千户冷笑道:“我们千目堂可从未自称英雄!嘿嘿,如果你杀了左扁舟,那么我们便放过你的徒儿。再说一个出家人与一个男人纠缠不清,可不是什么好事。”
了清师太回首看了看左扁舟,关切地道:“四师兄,撑得住吗?”
左扁舟嘶声道:“还……还好!”他说话已极为艰难,而且整个头部都已肿大了,大得不成比例,他只觉一阵阵的晕眩感向自己袭来,心知自己只要一晕倒,就别想再站起来了!
毒液凝结之后,用手抠已抠不下来,左扁舟便用自己的刀一下一下地刮,因为脸部中了毒之后已变得麻木了,所以刀用力过度割在肉上时,他也未曾发觉,顿时一张脸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样子惨不忍睹!
真难以想象他为何竟还不倒下!
了清师太的目光里不再像出家人那般慈祥平静如枯水,而是充满了杀机!
她一字一字地道:“放人!交出解药,否则你们全都得死!”
此时的她,已与二十年前让人谈之色变的“青衣”卢小瑾的形象完全吻合了!
谁都可以从她的口中听出彻骨的寒意!
宫尺素是为她所伤的,所以对她恨之入骨,此时眼见左扁舟已将不保,可怕的“青剑白刀”组合亦不复存在了,于是他便悄无声息地掩到了清师太的身后,然后突然发难,集生平之武学,攻出骇人之一击!
斧刃如风如雨,划空之声不绝于耳!
了清师太似乎对来自身后的袭击根本不在乎,身躯动也未动一下!
宫尺素先是一喜,但紧接着他心中便升起一种惧意,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没有反应。
人们总是对不明白的事情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
所以,他的招式在递至一半的时候,有了极为短暂的一滞。
尽管短暂,但却足以是一种致命的错误!
了清师太已看透了宫尺素的心思,她断定他一定会有这极为短暂的犹豫!甚至,连这种犹豫的时间,她也估计得分毫不差!
斧刃光芒慑人,向她的身后直袭而入。
就在斧刃即将入身的那一瞬间,她动了,快逾电闪!
斧刃并没有如宫尺素设想的那样,将了清师太的头颅一斧砍下,而是从了清师太的肩背处划过,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槽!
皮肉齐翻——但并不是致命的伤!
与此同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腹部一凉,一种冰凉之物已深深地进入了他的身体深处,然后是一种麻麻的感觉。最后变成了一种胀鼓鼓的痛,似乎是心脏在痛,又像是每一条经脉在痛。
也许,都不是,而是他的灵魂在痛!
他试图将长斧反手一扫,但他发现这个动作已根本做不到了,甚至连抬一抬手,他都无法完成了。
宫尺素像是叹息般地呻吟一声,便向后缓缓倒去,如同一棵被伐倒的树……
在他意识脱离他躯体时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了清师太的一声冷笑,然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了清师太对自己身上的伤似乎毫不在意,仿佛她并非血肉之躯,或者那一斧并不是划在她的身上,她的神色依旧,仍是那么淡淡地冰凉表情!
王千户觉得自己的心底已有一股凉意泛起,而他的额头已冒汗了,一颗一颗如黄豆般大!
他已不敢杀初怜了,因为他觉得如果此时杀了初怜,那他定是必死无疑了!了清师太那凛然之气深深地震慑了他!
王千户扣着初怜,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口中重复着一句话:“杀了左扁舟!快杀了左扁舟!”
其实,此时他也弄不清杀了左扁舟又有什么意义,他只是一时思绪太乱,无法再思索别的东西,只有顺着先前的思维行事。
倏地,左扁舟突然“咕咚”一声,栽倒于地,看样子极可能已是毒发攻心了!
了清师太与王千户同时一惊!
燕单飞此时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见左扁舟倒下了,便以一种古怪的声音道:“我杀了左扁舟!我杀了左扁舟!”
突然,他发现了清师太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这边走近!了清师太的目光极冷极冷,似乎可以冻结一切!
燕单飞的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初怜的身上,于是立即叫道:“快让这老尼姑不要走近我,否则就杀了小尼姑!”
但王千户似乎没有反应,仍是一步一步地后退,他已无心恋战,也不愿为了燕单飞而惹怒了清师太,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设法脱身!
令他害怕的不是了清师太的剑法,而是她那冰凉刺骨的目光,那是一种让人有梦魇之感、充满着无限仇恨的目光!
王千户见了清师太将注意力集中于燕单飞身上,不由地暗暗松了一口气。
了清师太目视着燕单飞,话却是对王千户说的:“只要你放了我的徒儿,我便不与你计较,若是你伤了她一根毫毛,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她那斩钉截铁般的语气,让人无法怀疑她可以说到做到!
她又道:“至于你,既然杀害了‘白雁’,那么就别想再活下去了!”此话却是对燕单飞说的。
燕单飞嘶声叫道:“王兄弟,只要用那小尼逼她就范,你我都可以脱身!”
王千户此时后背挨近窗户了,他心道:“抱歉,我已顾不了太多!”
他正要反身掠穿而出之时,突然他觉得自己的背部一阵奇痛,不由魂飞魄散!
惊怒之下,他立即以仅存的左手反手挥出一掌。
“咔嚓”一声,身后的窗棂已被击得粉碎,窗外响起一声惊叫。
了清师太哪会放过这种机会?她见王千户的手一离开初怜身上的死穴,立即凌空扑出。待王千户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了清师太左手一勾,初怜便飞了起来,落下之处,正是宁勿缺铺床睡过的地方,而且了清师太的力道把握得极好,初怜落于被褥之上,竟是丝毫未伤!
王千户没想到自己背倚窗边,居然还会受到攻击,惊怒之下,又见人质已被救走,几乎气疯。
他不顾了清师太已向自己挥剑而上,竟径直向外直扑出去。
他要看一看外面袭击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否则他死也不会瞑目!
了清师太没想到王千户竟会不顾自己身后门户大开而向外掠出,一愣之下,反倒失去刺敌良机!
正待追出,却听得身后有寒刃破空之声!
心中一惊,未及回转,她已挥剑护住全身要害,同时双膝一曲一弹,人便盘旋而出。她料想燕单飞如此歹毒之人,一定不会是袭击自己,而会去袭击不能反抗的初怜。
果然如此!身在空中,了清师太便见一缕寒芒径取地上的初怜!
了清师太又惊又怒,她发现自己已无法抢先赶至,当下不假思索,立即右手一扬,手中短剑疾射而出,“铮”的一声,短剑正好撞于那缕寒芒之上,剑与暗器同时落在地上。
燕单飞以暗器射杀初怜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引开了清师太好借机逃遁。
如今了清师太果然被引开了,他再也不敢怠慢,强忍身上伤痛,一声长啸,已从屋顶的窟窿处急掠而去。
燕单飞之所以没有从窗口处逃走,那是因为他见王千户受到来自窗户外的袭击,他担心自己若是从窗户处掠走会有伏击,所以才跃上屋顶。
了清师太也无心再追,她迅速解开初怜穴道,然后奔至左扁舟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左扁舟的头已大如笆斗,再加脸上血肉模糊,样子极为吓人!
了清师太一探左扁舟的鼻息,一时竟无法探到,不由神色大变!
此时,初怜已从地上爬起,她对挟制了她的王千户恨之入骨,一旦能活动身手了,立即掠出窗外,要去追寻王千户。
初怜穿窗而出时,借着淡淡的夜色,看到一个背影,似乎在狼狈而逃。
初怜大喝一声:“哪里跑!”立即狂追而去,一丈之外,便双手齐扬,一直握于手中的一串佛珠突然散开,如乱雨般直射而出!
前面那人“啊”了一声,便向前仆倒,大概是被佛珠射中了。
初怜心中暗喜,忖道:“没想到你这贼子竟如此不济事!却还累得我师父斗了半天!”
不及细想,她一跃而前,飞起一脚,就向卧于地上的人踢去,若被踢中,恐怕少说也得断上几根肋骨!
就在此时,她突然发现伏于地上的并不是王千户!虽然她与王千户并不熟悉,但她仍然可以断定此人不是王千户,因此地上之人的双手手腕完好无损,而王千户却已少了一只右腕!
初怜一惊之下,赶紧收势,但初怜她用力极猛,突然收势,重心立刻不稳了,几乎一个跟斗栽倒!
稳住身子,初怜发现地上的人背着一个包裹,不由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又是他?”
她试探着轻轻踢了踢伏卧着的人,那人却毫无动静了。
初怜心想:“他竟真的被自己的佛珠射中穴道了?”不由有些好笑,因为她射出佛珠时,并未认穴,没想到歪打正着,真的让她制住了一个人!
但因为是胡乱撞上的,所以她不知究竟是撞上了哪个穴道。初怜壮了壮胆,将伏身躺着的人扳转了过来,一看,果然是宁勿缺!
初怜心道:“我竟误伤了人!”便试着解了几个穴道,却没有什么反应。初怜性子本就急躁,如今见自己没有赶上王千户,反倒将宁勿缺伤着了,不由很是恼火,当下又胡乱地用手指又戳又击,宁勿缺却仍是一动不动!不过一双眼睛倒是睁开了,傻傻地看着初怜!
初怜很是窘迫,虽然明知是自己不对,却道:“你为何挡了我的佛珠?要不我便可以射倒王千户那老贼了!”
说着说着,她倒真的有些气恼了,好像理亏的是宁勿缺而不是她,她忍不住向宁勿缺踢出一脚,嗔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话音未落,宁勿缺“啊”了一声,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委屈地道:“你为何要踢我?”
初怜吓了一跳,向后跃出一大步,忽然又明白过来,知道是自己那一脚无意中正好踢开了宁勿缺被封的穴道,于是一板脸,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是我师父传我的独门解穴法!”
宁勿缺自然不信,却也懒得反驳。
初怜可是得理不饶人,无理占三分的角色,她见宁勿缺没有做声,声音就更大了:“若不是你挡了我的道,我既可以施展绝世轻功身法追上王千户,也可以用佛珠射中他的穴道,让他欲动不能,哪知竟被你搅和了局面!”
宁勿缺张了张嘴,想要争辩,却被初怜挡了回来,她继续道:“莫非你还要争辩不成?自然,你是不愿承认你的过错的,所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你知不知道?”
宁勿缺看着她道:“可你至少应该感谢一下我把你从死亡线上解救出来才对。”
初怜冷笑道:“你?能救我?”一脸的不信。
宁勿缺叹了一口气道:“但这是事实!”
他说得一脸郑重其事,容不得初怜不信。她也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王千户突然放开他所制住的死穴,也许是宁勿缺在其中起了作用。
甚至不是“也许”,而是“一定”!
初怜不由有点尴尬,但嘴上却不示弱:“没有你,我师父也照样能将我救出!说不定我师父已是成竹在胸,可将来敌一网打尽。”
言下之意,那逃跑的两个人全是因为宁勿缺的错。
宁勿缺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本是不愿介入江湖纷争之中,只是见王千户手段卑劣,才出手救了初怜。当时他手中只有一柄已断了一截的木剑,便以断剑用力刺向王千户的后背。王千户岂会料到身后会有危险?当下便被宁勿缺刺中。
宁勿缺见自己的木剑刺中了王千户之后鲜血迸射,不由大为慌乱,转身就跑,王千户立即越窗而出,见是一个毫不相识之人袭击了自己,不由又惊又怒,便恶狠狠地向宁勿缺扑去!
宁勿缺心中大骇,手中半截木剑却是招式诡异精绝!
王千户哪会料到如此年轻的人会有这般精绝的剑法?猝不及防之下,又中了一剑,所幸剑是木剑,而且又断了一截,因此伤得并不甚重。
但这样一来,王千户却是斗志全无了。他看不出这背着个鼓鼓包裹的年轻人是什么来头,而自己又浑身是伤,如果再斗下去,绝对讨不到好处,若是了清师太追了出来,那他更是插翅难飞,于是寻个空当儿,拔腿就溜!
他害怕,宁勿缺也害怕,在王千户开溜之后,他也拣了另一个方向拔腿就跑。因为跑得心慌意乱,所以对初怜射来的佛珠一无所知,待到后背一痛一麻,人便向前仆倒了!
他仆倒时,心中大骇,以为是王千户或王千户的同伴追来了,待知道是初怜时,方放下心来,没想到又遭初怜一顿抢白。
宁勿缺无奈地道:“全当是我理亏,我这便走……”
“走?你想一走了之?”
宁勿缺惊讶地道:“难道我应该留下来不成?”
初怜道:“你带来的人已死了,你说你该不该留下把事情处理完再走?否则外人还不说我们静音庵残害生灵!”
宁勿缺大惊道:“他……他死了?”
初怜冷声道:“你倒会装蒜!”
这是冤枉了宁勿缺。宁勿缺隐于窗外,从一丁点大的小孔向里看,本就看不真切,他见到的只是有一股液体射向左扁舟,之后的情况因为王千户一步一步地向他这边退,把他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他又只能透过窗纸向里看,所以屋内的情形,他并未看真切。
宁勿缺心想:“虽然左扁舟之死与我无直接关系,但若不是因为自己将他带到这儿避难,也许他就不会遇上王千户等三人,留在原地可能反而不会有事!”
他会如此想自然是因为他生性敦厚。
当下他无暇与初怜分辩,立即向庵内奔去。
初怜略有些吃惊,她本是信口说说而已,哪知宁勿缺竟会真的返了回去?
宁勿缺回到房中时,见左扁舟已经仰卧于床上,一张脸不成人形了,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而了清师太则立于床旁。
她竟落泪了!
宁勿缺有些诧异,心道:“看来她真的是左扁舟所称的‘阿瑾’了,只是不知她为何会出家削发为尼,左扁舟又为何总说要她原谅他自己?”
了清师太听得有脚步声进来,便赶紧悄悄拭去泪水,平静地道:“初怜,两个恶贼都走了么?”
“都逃了。”回答者却是宁勿缺。
了清师太一惊,霍地转身,惊诧地道:“你还没走?”顿了一顿,她又道:“是你救了初怜?”
宁勿缺心道:“师父就是师父,能明察秋毫。”于是便应道:“其实我不出手,师太也一样能救出初怜小师太的。”
初怜此时也已赶回,刚好听到宁勿缺的后半句话,不觉有些好笑。
宁勿缺见左扁舟竟成了如此惨状,不由暗暗心惊,他趋上前,俯身仔细地查看一番后,沉思良久良久,忽然一拍额头,取下了肩上的包裹。
了清师太师徒俩惊讶地看着他,不明其意。
宁勿缺将包裹解开,里边是十几本厚厚的古书,他略一翻阅,从中拣出一本有砖头般厚的书来,飞速翻阅着!
初怜见他行事古怪,便要出言相讥,却被了清师太的眼神阻止了。
宁勿缺翻出后半部分,细细查看了几页,忽然一跃而起,抓起左扁舟的右手用力一捏,然后立即松开,再察看暂时留下的手印,脸上便有了喜色,长吁了一口气道:“他没死!”
了清师太闻言“啊”了一声,似乎有些不信,因为她已探过左扁舟的鼻息与脉搏,都没有跳动的迹象。
宁勿缺手持那本厚厚的书卷,看了一眼,然后朝了清师太道:“师太,能找到蟑螂吗?背越黑越好!”
了清师太道:“却不知……找它何用?”
宁勿缺极为简单地说了句:“药引子!”便又道:“再找几张蜘蛛结的网来,以干净为宜!”
了清师太虽然觉得他要的东西有些古怪,但听说左扁舟还活着,便颇为激动,也颇不上去分辨宁勿缺此言是真是假,立即对初怜道:“初怜,你速找几只蟑螂来。”
宁勿缺补了一句:“要快!”
初怜瞪了他一眼,却仍是出去了。了清师太道:“还需要什么吗?”
宁勿缺道:“其他的我自己去寻找。”
了清师太也赶紧出去了。
此时,天已开始慢慢变亮,淡白色的晨光透过窗纸映射进来,反而使屋内显得格外的寂静,宁勿缺蹲在地上,把那卷书翻得“哗哗”直响。
少顷,初怜回来了,手中捏着几只已死去的蟑螂,就往宁勿缺身前一扔。
宁勿缺一怔,赶紧拾起死蟑螂用力捏成碎末。
了清师太提着一根木棒,木棒上挂着几张很大的蜘蛛网。
宁勿缺道:“将蜘蛛网蒙在他的脸上,再把这几只死蟑螂涂在他的兑踹穴上,我去去就回。”
了清师太虽觉得他的手段古怪,但如今也只能依他所言去做了。
宁勿缺便出去了。
不到一刻钟,他又回来了,手中多了几种不起眼的草,样子都颇不好看,有一种甚至还有一股极不好闻的气味。
宁勿缺却将它们一股脑塞进嘴中,大嚼起来,直看得初怜目瞪口呆。
嚼了好一阵子,约摸已碎作一团了,他才吐了出来,往初怜面前一递,道:“小师太,请吐些唾沫在上面!”
初怜不由向后一缩,恼怒地道:“你要捉弄我吗?”
宁勿缺正色道:“非也,请小师太务必帮这个忙!”
了清师太见状忙道:“由我代她吧?”
宁勿缺有些不自然地道:“恐怕不行!”
了清师太一愣,接着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不由老脸一红,转身对初怜道:“初怜,你便依少侠的话去做吧。”
宁勿缺几乎笑出声来,心道:“她怎么会把我叫作少侠了?我可不配!”
这不是他谦虚,而是他的确觉得自己不配称少侠,在他的想象中,少侠应该是豪情万丈,武功超绝的,哪会像自己这样总是藏头缩尾?
不过这一声“少侠”倒也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觉得血液也流得快些了。
初怜满脸的不乐意,但终是按宁勿缺所言去做了。
宁勿缺这才将这团药末往左扁舟脸上涂,涂了薄薄的一层。待涂完了,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了清师太试探着问道:“少侠,他几时能醒转过来?”
宁勿缺道:“这些药物只能保住他的性命,要他醒过来,还得费上一番工夫。”
了清师太忐忑地道:“少侠有把握吗?”
宁勿缺道:“应该不成问题。”言罢,他又埋头去翻那本书。了清师太一会儿看看悄无声息的左扁舟,一会儿看看宁勿缺,已是心乱如麻。
倏地,宁勿缺“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使得了清师太心头猛然一沉,有心要问,却又开不了口。
宁勿缺举起那本书,靠近烛火前细细端详了一阵,终于叹了一口气。
了清师太再也忍不住了,她不安地道:“少侠为何叹息?”
宁勿缺将手中的书摊开,指着一处道:“师太请看这儿。”
了清师太凑上前看了一眼,发现宁勿缺手指所点之处有一个小洞。
宁勿缺遗憾地道:“这个洞是今夜被人以飞刀射出来的,因为此书年代太久,所以被飞刀扎中之后,并不仅仅只留下一条刀痕,而是有一小块地方被飞刀的劲力震碎了,留下了一个小洞,洞虽小,却恰好是记载能除去……左……左扁舟身上所中之毒的文字处,如此一来……”
初怜冷哼一声,道:“哪有这么巧的事?”
了清师太赶紧喝斥道:“初怜,不得无礼!”又对宁勿缺道:“少侠,有没有别的路子可走?”
宁勿缺沉吟道:“恐怕极难找到别的路子了。这本书名为《了无偶拾》,乃八百年前的一位隐者所著,并没有副本,只有两本手抄本,我手上所持即是其中之一。”
了清师太眼睛一亮,道:“那么另外那本书现在何处?”
宁勿缺道:“极有可能流落至东瀛了。”
了清师太大失所望,若是真的流落至东瀛,就根本不可能找到啦。
宁勿缺道:“他所中的毒名为‘入归’,是苗疆一位前辈高人的独门毒物,此毒他一生只用过二次。之后,‘入归’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没想到千百年后,它又出来祸害于人了,此毒物与寻常之毒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它着肤即凝结成形,所以药物敷上之后无法进入肌肤,若是口服,则后果不堪设想,他必将会全身血管爆裂而死!”
了清师太脸色煞白!
宁勿缺又道:“苗人擅长使毒,对虫豸之研究颇深,连解这‘入归’之毒,他们也用上了虫豸,惟有以蟑螂之躯、蜘蛛之丝,附以……附以纯洁少年男女的津液,方能化开他脸上的那层凝固之物!”
初怜这才明白宁勿缺让自己吐口唾液之用意,不由满脸通红。
了清师太本想问:“若是并非纯洁少年男女又会如何?”但终是觉得不便问出口,只好静观左扁舟之症状。
宁勿缺道:“当然,另外还有一种方法也是可行的。”
了清师太急忙追问道:“愿闻其详。”
宁勿缺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找到燕单飞,想必就一定能找到解毒之法!”
了清师太先是恍然大悟,但很快又愁云满布。她道:“燕单飞那老贼一向独来独往,所以才自称‘单飞’,行踪难以捕捉,若是时间拖得久了,他还不是照样毒发身亡?”
其实即使是现在,她也不知左扁舟是否真的如宁勿缺所说的那样毒性已被抑制住,但她却是宁可信其有也不愿信其无,至少可以求得暂时的安慰!
忽闻初怜失声惊叫。
了清师太吃了一惊,一看才知是左扁舟脸上已有了惊人的变化!
只见左扁舟脸上那层胶状之物已开始如冰雪融化一般慢慢地化开,糊状之物与碎药末、蟑螂的尸体一起缓缓地向下淌去!
乍一看,谁也不会想到这般可怕之物竟会是一张脸!
初怜只觉一阵阵地反胃,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大声地呕吐起来。
那张脸几乎便如一大团淤泥堆成的一般。
更让人惊心的事紧随而来:但见那个已大如笆斗的斗颅缓慢却很明显地缩小!
当头颅变得与正常人一般之时,宁勿缺、了清师太、初怜三人同时不由自主地长吁了一口气,宁勿缺的身上已冒出了细汗。
这时,了清师太已完全相信宁勿缺所说的话了!虽然左扁舟尚未醒转过来,但她坚信左扁舟正在慢慢恢复!
或者说,他所中的毒性已被控制住,停止了蔓延。
宁勿缺道:“看样子他应该算是没有生命危险了,如果不能找到残缺的那一味不知其名的药,那么一个月之后,他仍将要毒发身亡!”
了清师太失声道:“一个月?”
宁勿缺点了点头。
了清师太默然无言了。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不知道能否在这一个月之内找到燕单飞。但无论如何,她已决意要去寻找了,在左扁舟以身体为她挡下毒液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彻底地抛却了曾经的怨恨,记住的只有二十年前的两情相悦!
她原谅了左扁舟,因为她坚信一个人如果可以不顾惜自己的生命而去护着另一个人,那么他即使做下了什么错事,也是可以原谅的。
没有人会不珍惜只能拥有一次的生命!
既然已原谅了左扁舟,那么她出家削发为尼的理由或者说理念基础便不复存在了。
从那一刻起,她的心中已充斥了尘世间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修行了近二十个春秋所建立起来的一切,在那一瞬间已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也许,真正能超脱物外,无我无心的人是少之又少的,在某一段时间,也许他(她)可以把自己的心灵封藏起来,似乎风平浪静,水波不兴,但只要被一种特定的东西一触动,就会掀起轩然大波,心中一片涟漪!
可以这么说,了清师太已不复存在了,因为她已不可能再重新回到这二十年修静的日子中去,即使她强迫自己静下来,但静下来的只有她的身躯,而她的心却已绝不平静了!
二十年前,她可以为一段感情而遁入空门,同样她也可以为了这段感情而复返俗世!
这就像草的一枯一荣那样再正常不过了!也许别人难以理解,但至少她自己可以理解自己。当年的“青衣”卢小瑾本就是一个与世俗观念有些格格不入的女子,所以她的思维方式是不能以常理而论之的。
卢小瑾敢爱敢恨,二十年前如此,年及四旬的现在仍是如此!
她对自己说:“只要四师兄不死,我便要永不停息地为他寻找燕单飞!只要燕单飞不死,就是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