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颜知己、红颜知己。
我对王波用的这个词琢磨了好几天。全校多少根手指头在背后戳我脊梁,我都没这么留心过。看着王波进进出出都用一种鄙憎的眼神瞧我,我真想告诉他,制造舆论压力没有用,男厕所我都闯过,你有种就抽我,唾沫星子除了稍微恶心点儿,对我实在没什么杀伤力。
不要误会,我只闯过一次男厕所,而且并非蓄意,是有一次逛街途中忽然想补妆,看到一个公共厕所就冲了过去,没想到迎面走出来的都是些目光呆滞的男人,这些男人看到我均大惊失色,还有个伸手想拦住我,我会错了意,递给他五毛钱仍不顾一切地往里闯,结果最终发现那是个男厕所,于是飞也似的转身逃窜。这间厕所的设计者脑子有屎,“公共厕所”四个大字下面是个男厕所,女厕要转过楼体拐上二楼,还连个标记都没有,能怪我吗?
算了吧,红颜知己抵不上一个会演名额。我托着腮帮子,两眼死死盯着讲台上的老师,教现代文学写作知识与技巧的小伙子吓坏了,频频擦拭冷汗,不一会儿小脸就沾满了粉笔灰,白里透红。
他是老冯的朋友,据说还是一国家级知名作家,不过我没看过他写的东西,私下猜测是“春风送暖,万物复苏,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行走在市区刚刚建成的立交桥上……”之类。老冯一直想请他来咱们A大客串讲师,教教我们这帮中文系的小屁孩,可这厮就是不肯答应,千方百计婉言谢绝,连“我妈不让”这种可耻的借口都拿了出来,仿佛大学是个狼窝。后来该人娶了个市级顶尖大美女,为了给孩子预先存点奶粉钱,终于把心一横,纵身投入虎穴。
可见爱情的力量是颠覆性的,而婚姻则能令人丧失理想和信念。
这是他第一节课,老冯亲自带他进的教室,并意味深长地警告我们:“杨老师年轻有为,大家要多向他请教,可不准撒野,不然我饶不了你们这帮兔崽子!”
老冯本是个知识分子,无奈落草在A大,这些年来多少沾了点匪气。
挺不容易熬到放学,杨小伙儿低着头匆匆闪人,我跟着他走到办公楼底下,四顾无人跟踪,才把他叫住。
“杨老师。”
“嗯,啊,什么事?”杨小伙儿一脸慌张,左右乱瞟,仿佛奸情败露。
我拿化妆镜往他脸上凑凑,像照妖精:“老师,咱生一张俏脸也不容易,好歹拾掇拾掇,要不待会儿让老冯瞧见,还以为我们拿粉笔头丢你了。”
杨小伙儿噌噌噌从脸红到耳根子,又想伸手抹脸,我掏一包面纸给他:“用这个。”
“唉,看来我是真不适合教书,”杨小伙儿擦干净脸,半是掩饰半是感慨地叹道,“老冯不该叫我来啊。”
“这关老冯啥事?点儿背不能怨社会,命苦不能赖政府。”
“……”
杨小伙儿想是工作经验不足,没见识过这种学生,盯着我猛发怔。如此看来倒也目光深邃。他最多不超过30岁,也就是一愣头青的年纪,胳膊底下还夹着几本书,愈发显得挺呆的,像我们家前年走失的京巴犬。其实我不喜欢京巴,脸塌得跟刚出了车祸似的。
“杨老师你不会辞职丢下我们吧?”我纯真地表达依恋之情。
要说一节课就令我喜欢上一位老师,傻子才相信。事实上是之前教现代文学写作的那位老爷子极具愤青潜质,很叫人倒胃口,在课堂上痛骂小日本不是他的错,七老八十了还在课堂上一边痛骂小日本一边大谈AV女优就是他的不对了。班里的男青年一上这老爷子的课就目露凶光,颇有吃窝边草的迹象,我正值青春年华,还不想成为同学们魔爪下的牺牲品。
“你觉得我教得还行吗?”
杨小伙儿正处于极端没自信的状态,遇个人就紧攥住当救命稻草。
“很好啊,我都听入迷了,你没见我眼皮子都不舍得眨?”
杨小伙儿联系实际,轻信了我的吹捧之词,笑得很开心:“听你这么一说,我总算有了点信心。对了,我还没感谢你刚才提醒我……”
“别啊,我这是见义勇为,您也甭叫我雷锋大姐,好好教书吧,这份工作是很有前途的。”我大度地冲他挥挥手,转身留给他一个朝气蓬勃的背影。
杨小伙儿性子这么糯,要是把他感动了,这科还愁不及格吗?项北国也就不用整天拿“头牌姑娘”哄骗自己饱受煎熬的心灵了。
刚跑到楼梯口,化妆镜从衣袋里滑出来,跌在地上。
我弯腰去捡,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粗腿。
我急速抬头,开口就骂:“臭流氓你想死啊?”
郭虑面带涎笑,充耳不闻,依依不舍地从我领口收回视线:“小白,走路要当心。”
我今天穿的T恤是V字领,刚才一俯身,正好把胸口送到这矮胖子面前。就是一纯淫贼,还有脸叫我当心,要是时光追溯到两年前,我就亲手骟了他。
我冷冷瞪着郭虑,识相的话他最好乖乖滚蛋。
“今晚九点半《七剑》首映,是徐克的新片子。”郭虑一点没注意到我的脸色,似乎不经意地抖了抖身上的行头,“想看吗?哥哥我请你。长江影都环境最好,爆米花味道也一流。”
浅棕色无袖T恤紧紧绑在小肚子上,像上吊勒错了地方,有梦特娇的标识,一看就是那种在大街上突然有人拦住你,然后从塑料袋里掏出几件T恤低声问“名牌T恤最低价八十,要不要?”,会砍价的话六十也卖。黑裤子松松垮垮,愈发显得两腿粗壮似油桶。刘海劈头盖脸如阿富汗猎犬,脖子上还挂了个Panasonic MP3,整体模仿前些日子闹自杀的蔡小飞。
当时有多少网民为这姓蔡的流下惺惺相惜的英雄泪啊,最后才查清楚是一假新闻,事主活得挺瓷实。多伟大的死人再复活了也就一具臭皮囊,崇拜者们哄然作鸟兽散。
呵呵,这年头淫贼也上网。
淫贼可能还以为我这个贫寒书生从没去过电影院呢,他哪知道当年市里所有电影院、录像厅我全都熟得跟自己家似的。
“不去。我一般七点就睡觉,早睡早起身体好。”
郭虑噎住似的咽了口口水,讪讪地笑:“哦,哦,真是好习惯……咱这城市晚上蚊子多,你有没有蚊帐呀?”
小样儿的,多糟蹋人家几年粮食就敢叫咱城市,欺负人家文明城市不兴骂娘啊。
“用不着,蚊子都叫烈士的鲜血撑死了。”
“啊?谁是烈士?”
“我!”我忍无可忍,倘若郭虑再啰唆下去,他就会变成烈士的菜刀下被拍碎的黄瓜。
郭虑终于感受到了我眼里射出的小刀,迅速陷入沉默。不一会儿,他崩溃般在我背后嘶吼着大喊:“杨思冠不是好东西,他的私生活不检点在圈儿里都出名了,小白,你别被他骗了……”
被骗?我寒笑,头也不回。我还剩下什么能被人骗去?
我早已被骗得体无完肤。
前段时间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一个被人贩子拐卖的越南妇女,悲恸欲绝,怎么看怎么觉着咱姐俩同病相怜。
唯一的区别就是,她被骗了身子,而我被骗的是心。
是谁说正视过往才是有勇气的表现?事实上,正是因为正视才更有可能一步步远离勇气。
像我。
我酝酿了20年的勇气突然间瓦解,支离破碎地洒落一地。以后的岁月里,我要付出怎样艰辛的努力,才能够将它们一片片拼凑回来,还给我曾经是一个人的本来面目?
喂喂,随便伤感一下就行了啊,别这么没志气。我猛敲自己脑门儿,心想总有一天能敲出失忆症什么的。死乞白赖生存着吧,前天不还在网上装腔作势地安慰彭彭说:妹子啊,没什么可遗憾的前事,一切都只是经历。
回到宿舍,把自己往床上一抛,拿过枕边的小说随手乱翻。小说叫《爱左手,往右走》。这是我有生以来自己掏钱买的第二本课外书,第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时在语文老师的大力宣传下,全班同学人手一册,谁要是没有还怪惶恐的。当然现在想起来,那老师很可能是出版社的托儿。后来小侄女上了学,她的语文老师又在班上暗示购买,我就送给她了,并语重心长地嘱咐:仔细点儿,别弄坏了,这种红色书籍将来还要传代的。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生命不息,炼钢不止。
《爱左手,往右走》我看了大半,仍不知作者是谁,我素来没有吃了鸡蛋看母鸡的怪癖。
下意识地翻到封面。
突然有几个淡蓝色的小字映入眼帘,心脏抽筋般一颤。
杨思冠著。
2
选拔赛那天下午,项北国把我从自习室里揪出来,点着我鼻子大骂:“你小样儿平时去唱KTV不都自称麦霸吗?这回咋就龟缩到长城以北了呢?我告诉你,咱班扬名立万的机会就这么一次,今儿你要敢不去,我一次又一次鄙视你!”
啊,还跟俺铆上了。一大男人放下身段来威胁女学生,也怪难为他的。
这般半推半就,我到底去了四号楼。
小礼堂本来在一楼阶梯教室旁边,自从搬上七楼,VCD碟的失窃率降低不少,主要原因是咱楼里没装电梯,为几盘破碟跑出个腰肌劳损什么的,实在划不来。
我进门的时候,比赛已经进行到中途了,有位貌似年近而立的男同学正紧闭着双目深情歌咏:“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
歌要是能这么唱,夏天的蝉会失业的。纯噪音。
前排不知哪个杰伦的粉丝憋不住了,吼了一嗓子:“滚下去!”
男同学一愣,歌也唱不下去了,突然血气方刚地对着麦克风回骂了句:“我靠!”
进口音响的效果不错,骂声震耳欲聋,还有余音悠悠扬扬地飘出教学楼,环绕在地球上空。全场近百人齐齐一怔,然后都笑疯了,拼命拍巴掌拍桌子拍大腿拍地板拍哪儿的都有。
粉丝冲上台去就给他一大耳光,两人随即掐成一团,麦克风放大了“哎”“啊”的惨叫,仿佛正在上演三级片,令人十分难为情。
这就是A大的特色,任何地方都可能欣赏到火爆的动作场面。
评委席上的郭虑坐不住了,站起来挥舞双臂徒劳喊叫:“别打呀!别打呀!学校领导都在这里,你们这成何体统呀!”
台上两位早撕红了眼,这会儿就是周杰伦来了,也得等一方趴下了才有空招呼。
郭虑急得直跺脚,又不敢上前去拉,满头大汗的样子很可怜。
身为八卦手,我已经弄清楚他来自一个偏僻的山村,该山村名字之怪异让我一直记不住那叫什么村。郭虑的家境还不错,自尊心也极强,入校仅一年就当上了文化部的副部长,有句话:“春雷一声震天响,郭家男儿当上了副部长。”这本是件好事,但他的自尊心还表现在他总以自己认为最英俊潇洒的形象来打扮自己,但凡出席公众场合,即使三十几度高温他也西装革履,令人误以为他是某个西装品牌的代言人。
我身后的阳光忽然一暗,复一亮,从旁边走过去一个人,径自跳到台上,抓住粉丝的衣领一把扯过来,耳光扇得又响又脆,再一脚把男同学踹翻在地。
“想打架的都到我这来报名,其余的人继续比赛。”
此人如峨眉金顶一般巍然屹立在台上,板寸儿头如刺猬,脸孔生得很野蛮,块头都赶上我偶像人猿泰山了。
他走下台,越过我身边,坐回座位。全场没一个人敢再吭声。
“谢谢你,吕部长。”郭虑的表情感激涕零,恨不能扑上去抱住英雄啵一口再以身相许。
报幕的女生趁着安静赶紧走了上来,妄图即兴发挥两句俏皮话来圆个场:“同学们,现在整个舞台终于清静了……”
不知谁接了一句:“悟空,你又调皮了。”
无数人忍俊不禁,迫于那位吕部长的压力,只敢窃窃而笑。报幕女生闹了个大红脸,急忙照着手上的小纸条念:“下面有请第19位参赛选手,中文系27班的伍小白同学,她的参赛曲目是《挥着翅膀的女孩》。”
儿歌。他郭虑选的歌也就这水平了。
在老项充满期待犹如西藏农奴渴望翻身似的目光中,我走上台,先用纸巾把麦克风上的各色口水擦干净。
“对不起,这歌我一时忘记调儿了,换一首。”
不等人反应过来,我开始唱。
没有伴奏,没有掌声。
恨你的敷衍安慰
想走干脆一点
既然已经被我撞见
别道歉
我明白这个世界
承诺有谁在背
当热恋的热开始退
请准备
我的心像卖给了魔鬼
你爱的他认赔
如今你在别人的怀里
看我枯萎
一天死去一点
这爱情的坟我来掘
埋藏多余誓言
让真心阖了眼
一天死去一点
那未来的梦我来毁
撕了永远的约
我陪爱沉睡
不止一个人说过我的嗓音像马郁,我自己觉着比她稍微沧桑一点儿。
没法子,谁不想装嫩啊?只可叹青春不再,年华已逝。
“还有脸假深沉,你去死吧!”苏涟袜子脱了一半,抬脚甩到我脸上,“咱班沉甸甸的荣誉啊,就这么被你一首莲花落唱没了。老项碍于身份不好意思骂你,我可不怕跌份儿。伍小白你要生在抗日战争时期肯定就是一汉奸!卖国贼!”
“我是陈水扁,行了吧?”我还跟她嬉皮笑脸,“啧啧,袜子真香,下次甩一只绣花鞋,哥哥我就喜欢穆念慈。”
“滚!”苏涟好像吃了朝天椒,一肚子怒火。
我抬腿把她的洗脚盆踢飞到她床上,热水泼得满床都是,“你骂我什么我都能忍,要敢再说一声滚,老子叫你从这宿舍里爬出去!”
全宿舍人都傻了,苏涟怔怔地盯着我,像不认识。
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们的眼神古怪而陌生,压得我透不过气。解释吗?如何解释?老罗说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可我只有一个蛆虫般的生命,脆弱到连那个字都听不得。
“204的,伍小白!”
管理员大婶在楼下叫我,从没觉得她的声音如此悦耳。
我抛下一屋子讶异的表情,扭头走出去。
“伍小白,杨老师找你说点学习上的事儿,你出去一下吧。记得早点儿回来,咱楼12点熄灯,11点半就锁门了,你要是回来晚了,我可不给你开门。”管理员大婶之啰唆不减平日。
我一抬眼,看见杨小伙儿站在路灯底下。
“杨思冠。”
他笑笑,丝毫没有介意我直呼其大号的鲁莽。
“伍小白。”
这样,我们就算认识了。
在校园里逛了几圈,俩人规规矩矩走在灯光范围以内。
“我今天去看选拔赛了,你的表现很精彩。”
“我朋友说那歌就一莲花落。”
“呵呵,马郁的歌很适合你的嗓音,干净,纯粹,还有略带沧桑的沙哑。”
“别逗了,我第一轮就被淘汰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些评委没水平,你就是玛丽亚·凯莉也得铩羽在他们手里。”杨思冠毫不客气,看不出这一弱小伙儿也有锋芒毕露的时候,“知道那帮人最后挑中了哪几首歌吗?”
“哪几首?”我自知没戏,中途退场回去睡觉了,不清楚结果。
“《歌唱祖国》《走进新时代》《水手》《山路十八弯》……对了,唱《山路十八弯》那姑娘最后一句没顶上去,但是评委们一致认为曲目难度系数高,可以培养。”
“啊,体操啊?还难度系数!”
我一边没心没肺地仰天长笑,一边怒目回视四周的狐疑目光。
“伍小白,你总是故作潇洒,想要嘲笑世界,其实亏欠你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啊。”杨思冠安静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当作家不好吗?非要当蛔虫!”
我仰脸瞪着他,佯怒。杨思冠温和地笑着,忽然伸手在我额头轻轻一拍:“小家伙,真想再听听你唱歌。”
以前有人说过,小白,你太容易满足了,一个举动就可俘获你的心。
我望着杨思冠黑发掩盖下的温柔眸子,前尘旧事蜂拥汇集,一时间百感杂陈。北方的天气本来就冷,这会儿愈发觉得小心肝儿拔凉拔凉的,急需热量。
“你请我喝芝华士,我再唱歌给你听。”
“好。”
杨思冠答得干脆,没有了拘谨的教科书和粉笔灰,小模样儿果然顺眼多了。
我知道杨思冠是畅销书作家,但我不知道他原来这么有钱,大奔开得嗖嗖的。
车里有个河马抱枕,我一路捅着它的鼻孔舍不得撒手,就差撇下面子开口跟人哀求索要了。杨思冠专心开车,一点儿没注意到我留恋的神色,反射弧真长。
进了钱柜,迷你小包全满。杨思冠一点儿不含糊,那就中包。
奢华空旷的房间里就俩人,感觉不要太痛快。平时都是姐儿们凑钱一起来,冲进屋里必先哄抢沙发,然后是吧椅,再慢一点就得坐地板,最慢的……汗,没空地儿了,您老先回去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免多喝了两罐,头昏沉沉的,看见什么都觉着可乐,一时间仿佛自己就是喜剧大师。反正杨思冠是有妻室的人,我也不怕他图谋不轨。要是发生啥事,他肯定清誉不保,而我一单身少女,最多也就是受奸人蒙骗,说不定还能赚两滴同情的眼泪。
趁我换歌的间隙,杨思冠慢条斯理地问:“你这么晚出来,郭虑不担心吗?”
我一头雾水:“他担哪门子心?”
“女朋友跟别的男人出去,当然得担心。”
“谁是他的女朋友?你有病,还病得不轻!”我放下啤酒罐,手背搁他脑门儿上,“来,给姐姐瞧瞧你烧多少度。”
杨思冠大惊:“你不是他女朋友?那他为什么自称是你男朋友?”
“因为他怕你看上我。告诉你个秘密啊,”我凑到他耳朵边,神神叨叨地说,“圈儿里有传闻说你私生活不检点,老实招吧,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胡说,这是诽谤!”杨思冠小脸又涨得通红,“谁告诉你的?”
“你管是谁……反正我相信。”
“哦?”杨思冠忽然狡诈地一笑,“那么郭虑说你是他女朋友,我也相信。”
“你没脑子啊?他要是我男朋友,猪都吃满汉全席了!”我晃晃悠悠站起来,双手叉腰,宛如鲁迅他杨二嫂,严厉逼问,“说,鬼子还说什么了?”
“悄悄地进村,放枪的不要。”
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倒回沙发上,把头靠在他胸口,放声大笑。杨思冠摸摸我的脸,吓了一跳,急忙把我扶起来:“小白,你怎么哭了?”
“老杨,你可真有意思,一点儿都不像讲台上那个念课文的,像我家疯子。”我挣脱他的手,贪婪地硬往他胸口赖过去,硬邦邦的两肋排骨枕着怪舒服,“真像,可是疯子没你这么瘦……唉,你怎么越来越瘦呢,等你出来以后我还给你做婴儿食品好吗……尹风,不要叫我滚……”
“你说什么?”
哼唧两声,我像死猪一样睡过去了。
3
要是杨思冠半夜把我给办了,这故事也忒恶俗了。事实是当我在手机铃声中醒来的时候,咱俩还窝在钱柜的沙发里,我身上盖着他的外套。小伙儿冻得不轻,鼻涕青翠欲滴。
“小白你死到哪儿去了?竟敢一整夜不回来!管理员大婶差点儿就发现了,幸亏紫伊有个猪头能冒充你脑袋!”
苏涟的声音依旧这么横,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嗯……我在外面……”
“废话,你不在学校里当然在外面,下节是老项的课,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转脸问杨思冠:“你飙过车吗?”
其实问也白问,瞅他那副斯文朴实的小模样儿,就差拿红漆往脸蛋儿上刷上“遵守交通规则”几个红字标语。
“没有。”
“亏你还开一大奔,大爷我初中自行车比赛就得过一等奖,下次学会了Drifting再出来混。”
我跑到路边拦车,杨思冠跟出来:“我送你。”
“别介,这一夜未归,你那美女夫人该抄家伙了,离我远点,别伤及无辜。”
杨思冠默默地望着我拦车,上车,关门,突然问:“尹风是谁?”
尹风是谁?
车已经开了,我趴在窗户边冲他大叫:“是一疯子!纯疯子!”然后自个儿倒回座位里狂笑不止。司机大叔一脸惊恐,几次欲将车开到市精神病医院,被我阻止纠正。
到了学校,我按照苏涟的指示直奔教学楼,企图从后门窜进教室,无奈老项眼神犀利如秃鹫,我好似沙漠中的一具腐尸,浑身散发着食物的香气,被他逮了个正着:
“伍小白你往哪儿钻,教室没大门给你走吗?”
沉住气,答曰:“美特斯邦威,不走寻常路。”
全班同学的肩头都开始迅速抽动,老项同志处变不惊,从书本上方露出一双微笑的眼珠子:“反应很快啊,这么好的脑子不用浪费了,就写一份5000字的检讨好了,明天下午交给我。”
“5000字?不用这么残忍吧,寄给《知音》杂志社都能赚一学期伙食费了。”
然后老项说了一句令大伙儿集体喷血的话:
“我的地盘听我的,动感地带。”
下课后我把一盒金帝巧克力蛋递到苏涟眼前:“给,这是姐姐昨晚吃剩下的,没舍得扔,知道孩子们都馋了。”
苏涟饿虎扑食一把搂住,冲我翻白眼儿:“这算是赔罪还是感谢啊?”
“你想得美,算施舍。”
苏涟一边吃一边在我身上到处翻,鼻子乱嗅跟条警犬似的:“我看看有没有野男人的头发!”不多时,还真被她找出一根,不过看颜色质地明显不是人体毛发,应该是毛衣流苏上的装饰丝线,我争辩:“这不是人类的头发……”结果她更气愤了:“好哇,你竟然连动物都不放过!”
……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狂野。
我摇着头往教室外走。紫伊和尤悠这会儿应该正在二号楼上自习,估计她们昨天也被我吓得不轻,好歹得给点儿补偿,压惊倒是其次,封口是主要的,万万不能被这俩大喇叭破坏了我高大全的形象。
尤悠一眼就瞧见我了,捅了捅身边的紫伊,两个人看我的神情冷淡如陌生人。
我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嗟,来食!”
“哇,是德芙吗?!”“是金帝是金帝!”俩不争气的丫头飞也似的奔出来,尤悠一招白鹤亮翅把巧克力夺过去,跟紫伊抢作一团。
就这么容易搞定她们,有时候我也觉得很没挑战性。
杨思冠迎面走过来,道貌岸然得跟×大校长似的,我偏跑上去跟他打招呼:“杨老师早。”杨思冠仓促绽开笑容,见附近没人注意,偷偷塞给我一小纸条。
靠,什么年代了,如今手机短信跟霰弹枪子儿似的满天飞,他还跟我玩鸿雁传情的老把戏。
不过,也正因如此,这张小纸条算是我迄今为止收到的第一份实体情书。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抬头挺胸紧腰收腹绷脚尖深呼吸,这才郑重地展开、观看。
晚上别乱跑,我带你去吃夜宵。
可恶,竟然不是情书。
顺便稍微松了口气,你说万一这真是封表白情书,我该怎么抉择呢。老杨人不错,可他那位美女夫人据说也是貌拼西施的,两个美女要真为一个男的磕上了,那是女人的悲哀。爱情的确是种无上荣耀,爱情可以让亚当和夏娃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分享一个苹果,但你听说过谁能完全取代谁的肋骨吗?
嗯,说啥也不能让这种悲剧发生!
我用一节课时间解决了这个假设的选择题,成功打发了文言学大妈的唠叨。
当年我独具慧眼,一口咬定这位大妈是教文言学研究的,苏涟她们还不相信,后来证实我咬的是对的,大家都崇拜地向我取经,我感慨道:大妈古老的脸蛋多有说服力呀。
其实我给自己制造难题只为打发时间,杨思冠是个聪明人,他比我懂得计算后果。
后来我问他:“你昨天整夜没回去,咱老婆就没啥表示?”
“当然有表示,”他目不斜视地谨慎开车,苦笑,“我今天一早上都没有看见她,估计三四天以后才会回来。”
“奔娘家去了?”
他摇头:“她不会回娘家的。她只是出去鬼混。”
我立时噤声,不再打听细节。武侠小说里那些“包打听”“百晓生”之类的前辈一般死因都是知道得太多,虽然现在是法制社会不兴随便杀人,但是招人嫌总不大好。况且这种事情知道多了有损我幼小而纯洁的心灵。
杨思冠把我带到“卡萨布兰卡”音乐主题酒吧,据说这儿的驻唱乐队成员全是他朋友。
我这才知道他昨天评价我的声音不是瞎胡吹,娘的,大水冲垮了龙王庙,敢情这满大街都浮游着同道中人。
乐队的主唱叫丢丢,是一挺帅气的小男孩,他的几个同伙都把头发染得鲜红银白仿佛车祸现场,只有他一头乌黑的垂顺长发堪比夏士莲黑芝麻洗发露那广告美女。杨思冠给我介绍他的时候,称其是个搞艺术的。丢丢谦虚地说:哪里有什么搞艺术的,我们都是被艺术搞的。然后发出“哈哈哈”的恐怖笑声。
得知我也会唱几句,丢丢明显没放在眼里,但看在杨思冠的面子上,还是大力怂恿我上台去唱一首。
“就当替我下场歇会儿,反正唱砸了也没人知道你是哪个学校哪个班的。”丢丢把我拉上台,然后跟他那帮哥儿们打了个手势,“妹子你随便挑歌啊,他们会得多。”
酒吧里人挨人,谁也没注意台上换了个歌手。
哦,是吗
哭完了心会比较好受
醒来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苦总要学会自己承受
也许吧
一切只因为痴心的错
一切的悸动只因你爱太惹火
只懂得付出不知闪躲
总是让我感觉没有我你不好过
总是偷偷收拾寂寞却不怨忧
总是放感情少不了温柔
什么自由
我没有想过
曾经爱是那么快乐
结果呢
到最后还不是只有痛
真心剩下千疮百孔的承诺
你要我用什么去缝合
曾经爱是那么温柔
结果呢
到最后还不是要泪流
几乎相信能到白头
结果呢
还不是要让我一个人独自地承受
全场静默。忽然有人叫:“再来一首!”
丢丢不理他们,让乐队自己演奏,把我拉到一边继续喝酒,悻悻地对杨思冠说:“我这不是自掘坟墓吗,待会儿老板该跟我磨叽了,伍家妹子以前在哪儿驻唱的?”
“眼力不准啊,人家是学中文的,一良家女子。”
“学中文的怎么了?我还是建筑工程系的呢,也没打算以后搭房子玩儿。”丢丢架着我肩膀,一脸结为生死兄弟的表情,“小白妹子,你声音不错,有特色也有潜力,以后要缺零用钱了,随时欢迎过来找咱们骗吃骗喝。”
杨思冠把他手打到一边去:“别对我学生动那心眼儿啊,我还想当模范教师呢。”
“小白,你不会真打算以后一辈子研究方块字吧?”丢丢痛惜地看着我,想了想又说,“我给你说一故事啊。说,洪七公问郭靖:‘你决定要做我的研究生吗?’郭靖回答:‘是。’洪七公又说:‘你要知道,这几年中文系的就业不大好。’郭靖老老实实地回答:‘知道,人家都管中文系叫丐帮。’”
我正在仰头喝啤酒,一口呛住,满杯酒泼了自己一身。
“洗手间啊洗手间。”
祖国的大江南北到处都有文化人,这一点从厕所文化上就能看得出来。我总想着以后万一沦落到开公厕的话,一定得搭售点儿文房四宝。据说毛主席也喜欢在大解的时候思考问题,以至于现在翻开毛选总觉得依稀有股氨气。
洗干净脸一抬头,看见旁边隔板上写了一行粗黑大字:
“飞流直下三千屎,妈的没带卫生纸。”
一看便知留言的是位豪放妹,苦口婆心警示后人。我很为她操心,不知她后来怎么出去的。
旁边还有一段儿更绝,用的是绿色荧光笔,亮闪闪的十分夺目:“自从我变成了一坨大便,就再也没有人敢站在我头顶上!”
我坚信数十年后会有一位成名的女性思想家回到这里,仰着一脸夹得死苍蝇的皱纹,抚摸着马桶间的隔板,怆然而涕下:“几十年前,俺就是在这里写下了第一部作品,往事历历在目,气味依然如昔……”
每次在厕所里,我都会欣然发觉咱们国家的文学还没有没落,还有希望。
岂止是有希望,简直是才人辈出啊。
4
倘若有人询问我择偶的标准,我会含蓄地说:品德高尚的。倘若这个问题具体到有哪几项品德,我就会毫无廉耻心地说:要热爱家务劳动。
因此,我的白马王子可能是一台洗衣机,也可能是一台吸尘器。
自从住了宿舍,家务活儿就要自己干,扫地擦桌还可以涕泪齐下哀求那三位妹妹代劳,洗内衣这类的事情就须得自己动手了。一般来说,在无人围观的情况下,我洗衣服的程序是这样的:脏衣服→加水→加洗衣粉→搅拌→晒干→还是脏衣服。
有次洗衣服忘了掏口袋,收回来才发现50块人民币好端端地揣在兜里,连边儿都没卷。由于它过分完整,我还有点儿腼腆。
要是换成我妈洗,钞票早该成咸菜了。
我正在水房里泡衣服,突然大门被人撞开,尤悠仿佛被人追杀一般冲了进来:
“伍姐!伍姐!”
刚才她在宿舍里到处找我,依稀有开柜门的声音传来。我额头青筋乱蹦,她以为我被人锤杀了藏在衣柜里呢?
“我在水房,你猴急的样子好坏啊,别对我乱来。”我羞答答地举起肥皂盒抵抗。
尤悠拉起我就往外跑:“小鱼跟人打起来了。”
“哎哎,那也先让我把肥皂沫洗掉吧……”我绝望地看着从我手上飞起的无数肥皂泡,被她一路拖着往篮球场飞奔。
小鱼原名叫于一苇,女性,未成年,是尤悠的上海老乡,俩人选修汉语方言学时相识,从此无人敢接近她们周围三米以内,因为吴侬鸟语的杀伤力实在太大。我跟小鱼第一次碰面就擦出了火花,而且火花四溅,误伤无数现场群众。过程无非是她觉得猫王最帅而我认为迈克尔·杰克逊天下无敌,由争到吵,接着在宿舍楼里大打出手,最后一人拎一块儿板砖到操场去决斗……此番情景,不足为外人道也。
“俺们篮球队跟工大的打比赛,罗迦不小心撞翻一个,工大啦啦队有一母大虫上来就抽他一嘴巴,小鱼正跟丫他撕着。”尤悠充满东北激情地陈述完案情,还意犹未尽加了一句,“Horace港,光火是一歇歇怂光格发疯……”
“什么?贺拉斯说谁发疯?”
“贺拉斯说,愤怒是短暂的疯狂。”尤悠瞥我一眼,“上海话。”
这厮是一语言天才,说话一时东北味儿一时上海味儿。对此,她生动地解释道:阿拉方言懂得太多,搁大脑里待烦了,难免互相串个门儿什么的。
等我们到篮球场的时候,武戏已经基本落幕,所以吊钢丝之类的镜头都没看见。小鱼像条鱼干似的蔫蔫然蹲在篮球架底下,衣衫齐整,不像刚掐过架的。中场聚集着三帮人,其中以学校为单位分成两帮,剩下那一帮属性跟我们相同,是看热闹的。上次见过那吕部长正身处三帮核心,黑面含霜,正对着罗迦传达中央精神:
“平时挺老实,在女生面前就逞英雄了?想打架先退出篮球队!”
吕部长一张锅底脸气死安南羞煞曼德拉,颇有威慑力。罗迦螓首低垂,秀气的小手揪着衣角,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小鱼见我们来了,也不啰唆,站起来指着一个女生说:“是她。”
好家伙,一头大闺女正冲我们仨儿龇牙咧嘴的,猛一看我以为是谁家狼狗忘拴了,再一看还不如猛一看的。
“走,咱不理那个二百五啊,”我拉着小鱼往回走,“回宿舍姐姐教你洗衣服玩儿。”
大闺女听见了,跑过来把我们拦住:“你骂谁二百五呢?”
见过找骂的,没见过跑着找骂的。我赶紧低声提醒她:“大妹子,别嚷嚷了,身为二百五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呀。”
“操你大爷!”大闺女还挺痞,说粗话脸儿都不带红的。
小鱼急眼了,抡起拳头就想上去揍她,尤悠慌忙一把拉住。我不生气,慢慢往那闺女下半身打量:“你没那工具吧?不过你要是真想,我还得替我大爷谢谢你。”
大闺女一愣,脸涨得通红。她顶多是个装痞的,还没有会过真痞子。
旁边有人起哄,吕部长的目光从我脸上飞快地瞥过去,面无表情,像看一块儿塑料布似的,然后环顾四周,凶悍地控制住局面:“别闹了,都回去!”
“是啊,”我同情地规劝大闺女,“快回火星去吧,地球是很危险的。”
“你给我等着。”大闺女被两个工大的男生拉走了,临走时撂下这句话。我看见她胸脯起伏不定,肯定正在酝酿着辱骂我祖宗十八代的词汇,以至于波涛暗涌,在那两个男生的手臂之间撞击回荡,蔚为壮观。
郭虑挺着肚子从人群中挤出来,大口喘息做匆忙赶到状:“小白,你没事吧?”我不理他,他讪讪地又说,“你看,工大的同学素质真是太差了……”
“你素质好。下次躲人后面看热闹时肚子收起点儿,当心误伤。”
他的脸霎时红了,呆站着说不出话。
其实我最怕见人出丑,可总会有人在我面前自作聪明,然后出丑。每天都得不断地在揭穿和装傻之间做选择,作为一个诚实的人,我感到很痛苦。
尤悠招呼小鱼:“武松,咱走了。”
打虎英雄跑到罗迦身前,往他肩膀一拍:“谢了,哥们儿,你打架的样子真帅。”
罗迦猛一抬头,眼里闪出光芒。
后来小鱼跟我们解释,当时她捡了半截砖头正准备跟那头大闺女械斗,有个工大男生很不讲江湖道义,从背后推了她一把。罗迦扶住她,突然爆发出惊人的英雄气概,一抬脚把那人踹出一米多远,随即跟人揪打,直至吕东过来阻止。
吕东,就是那个体育部的吕部长。
“罗迦冷静的外表下原来隐藏着一颗热情的心,人家好喜欢喔。”小鱼摆开琼瑶小说女主角的架势,羞涩地扑在我床上,顺便从枕头底下摸走两块巧克力。
一姑娘家,起了色心也不掩饰一下,鄙视之。
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尤悠绘声绘色地向其他两位姐妹描述了上午的惊险对峙。
“这么说小鱼也喜欢罗迦,伍姐,你的情敌出现了?”苏涟的注意力永远偏离中心,游荡在桃红色的地带。我们常说:伏羲创造了八卦,而苏涟将其发扬光大。
“八婆,你省点力气吃饭行不行?”
“不行。”苏涟意气风发地说,“年轻人,事业才是第一生命啊!”
我们纷纷找地方呕吐,然后拿饭菜丢她。
不能怪我们趁机报复粮食,这些不是给人吃的。米饭上终年漂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糠皮和麸子,A大有个学生在省报上登过一篇文章,在文中他骄傲地写道:我们过着猪一样糜烂的生活。依我看这个特征主要体现在相同的口粮上。饭里的老鼠屎、菜里的青虫、汤里的苍蝇、酱菜里的小白蛆,这些异物早就不稀奇了,我曾经在萝卜烧牛肉里吃出一活蜘蛛。苏涟好几天没敢招惹我,生怕我激动之下变成蜘蛛侠。有很久我都不敢去食堂吃饭,到处发短信哭饿,辛浩然回复得最快,五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何不食肉糜?”刺激得我口角流涎,冲进食堂里闭起眼睛就吃,全拿自己不当人了。其实食堂的饭菜里除了昆虫多点儿,味道还不错。所以我们每去食堂,必呼朋引伴曰:“走了,去动物园。”
后来有个新生MM被饭里的蟑螂吓哭了,我急忙上前劝她:“别伤心了,肉虽然少点儿,可好歹也是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