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妆当晚就发了几页修改内容的PDF过来,内容大致并无修改,只是几处需要本土化的地方,她都细细做了批注,均提出了切实可行的修改方式。拿到意见后,知璨便将其他事情抛诸脑后,一心一意修改起自觉千疮百孔的文档来。
周五一大早,她急急忙忙把改好的文档发了过去,赶紧收拾起行装来,好在航班是下午一点,行李之前也收了大半。再三确认证件钱包都带齐了,她背了个包拖着箱子出了门,给修竹发了个信息报备。刚进电梯,修竹的电话便追了过来,她战战兢兢地接起来。
“在负一层等我,我送你。”
她只得取消了1层,按下B1层。
修竹没让她等多久,坐着阿娇开的小车便到了,下了车径直上来提起她小巧的旅行箱和笨重的背包,扔进后备箱里。完后顺手拉开了车厢门,知璨后知后觉地钻进去。
“麻、麻烦你了噢。”几日不见,她竟觉得有些生疏。
修竹坐在她身侧,莞尔一笑,拈去她嘴角衔着的一丝头发:“没关系。”
二人相顾无言,知璨一路上都在打腹稿,纠结着一会儿下车要怎样道谢才显得不生疏又不尴尬。哪知到了机场,他从后备箱里搬出两个箱子来,除了知璨那个小巧可爱的,竟还有个体积大了约摸一倍的。
“你……”她看了看修竹。
“真是巧了,我也要出国。”修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哎呀你瞧,真巧,跟你同一个航班。”
“你……”她嚅嗫着嘴唇,一时心里欣喜感动五味杂陈,“你什么时候……”
“走吧。”他手上挽着她的背包,推着两个箱子,走进了机场。知璨垂着脑袋,捏着手里头的身份证件,乖乖跟在他身后取票、安检、过关……原来跨国飞机与国内飞机差得这么多,若非修竹带着,怕是难得这么顺利。
进了候机室,还差一点点时间登机,为了陪伴知璨,他的机票订得急了些,早已没了头等舱商务舱的位置,二人坐在候机室的角落,修竹带着帽子和墨镜,外表看起来十足像个海龟青年,暂时无人发觉。
飞机上,修竹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了知璨,长途旅行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不过经济舱他倒是这几年来头一回重温,上了飞机便蒙头大睡,吃了三顿不知时日的饭后,飞机于下午六点落在了伦敦希斯罗机场。
入境大厅的两旁悬挂着巨大的海报,海报上印着各种肤色、各种服饰、各种职业和各个年龄层次的人带着微笑张开双臂欢迎的画面。但此刻应当是国内的凌晨,她在飞机上的十二个小时因亢奋没睡着多久。好不容易排过了冗长的入境大队,她站在出口大厅,翻开小笔记本查看自己做的攻略。
“去哪儿?”修竹在她身后做着苦力。
知璨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我这可是穷游,你真的要跟我一路?”见他笃定地点了点头,她看了看小本子,“我们要做地铁……去帕丁顿。”
“这边。”修竹指了指一侧,“地铁太累了,可以做直达的火车。”说着他便先起了步子,走到靠近出口一处的自动出票机。知璨将信将疑地跟了过去,果真如修竹所言,从机场到帕丁顿站的火车只需要二十来分钟,只是票价稍微贵了一丢丢,而且……她看了看付款须知,似乎带来的银联卡并不能买票。
她还在迟疑,修竹那头早已经抽出张印着小黑马的银行卡,刷刷迅速买了两张来回票,塞进她手里:“收好了,回头在这里坐飞机也能用。”
老司机啊。知璨暗自感叹,乖乖听话收好票。跟着修竹坐了一截希斯罗机场的内部地铁,顺顺利利上了火车。
啊,人真少。不知道是那班航班的旅客已经散尽了,还是外国人真的那么少,若大的火车上位置十分宽松。把两个行李箱放在靠近上车口的行李架上,修竹领着她随意找了两个位置坐下。
“不、不用看座位号的吗?”知璨惴惴不安地问。
修竹看着几乎没有人的车厢,把她按在座位上,叹了口气:“真的不用。”
火车在铁轨上疾驰,她本以为二十分钟的路程应当早早便进入城市里,但铁轨两旁都是零星散落的小屋,见不着什么城市霓虹,她有些困顿地靠着修竹的肩,看着窗外飞速后撤的树木草坪,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车已到站,她揉着眼睛跟在修竹身后下了车。火车站里倒是热闹,攻略诚不欺我,帕丁顿果然是个很大的车站。她拽了拽修竹的衣角,指了指指了指车站里头那个很大的超市:“我们去买点吃的吧,等会不想出来了,想睡觉。”。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打哈欠。
修竹表示同意,二人买了盒熟鸡腿,一罐牛奶,一盒知璨觉得巨便宜的樱桃和一盒她觉得看起来巨好吃的树莓。
知璨订的旅店离火车站比较近,穿过车站门口的公园和一条满是FISH&CHIP的小街,抬头便看见旅馆“NORTH LAND”的大招牌。知璨迷迷糊糊地用护照办好了入住手续,在房管小姐姐的带领下,住进了二楼的一间小屋。
困倦使她失去理智,知璨半眯着眼睛洗了澡,裹着睡衣扑在柔软的被团上,想趴着眯一眯回回元气,没成想不过一会儿便睡着了。修竹从浴室里出来时,看到的她头发未干,四仰八叉趴着的模样,忍俊不禁。伸手打开电视机,也不看是什么节目,噌噌噌地把声音调大。
知璨不出意料地被吵醒来,劈头盖脸地头就被修竹捂进一张干燥的毛巾里揉搓。
“你这样会感冒的。”修竹不耐烦的声音透过毛巾听起来闷闷的,知璨闭着眼偷偷傻笑,然后在他扯开毛巾的一瞬,扑进他怀里,糅合成一股同样的沐浴清香。
云雨过后,她反而醒了。盘腿坐在沙发上打开牛奶和水果。嗯……牛奶的确很香,散发着浓郁的奶香味,她不禁多喝了两口,又被修竹虎口夺食把瓶子拿开。
“全脂的牛奶喝多了你肠胃会不舒服。”修竹拿着瓶子,自己也灌了两口。
知璨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却也没急着把牛奶抢回来。撕开水果盒上覆着的保鲜膜,她拈起一颗树莓扔进嘴里。
嘶——真酸。
修竹见状,笑倒在床上:“我都说了让你别买……”
知璨呸呸吐出余下的残渣,用小拳拳砸他胸口。半晌才缓过气来,她爬进被窝,靠着修竹的肩,看着电视上眼花缭乱的割草机促销广告:“怎么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
修竹低头捏了捏她的鼻子:“你真的是我的女朋友吗,你查一查就能知道,我几年前在欧洲游学啊。”
“嗯?”知璨斜睨着他,“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会?”
“唯独不会让你感到开心?”修竹靠着枕头,舒舒服服地半躺下去,“你算一算,这半个月来,你生过几次气了?”
知璨撇撇嘴:“好了啦,我知道错了啦,我脾气不太好……”
修竹失笑,笑容里十分无奈:“不,你没有错。”他深吸一口气,“是我有很多事情没告诉你。”
知璨不自觉坐正了身子。
“我和远遥,曾经是情侣关系,只是没有公开过。现在你依然可以在网上搜到许多蛛丝马迹。那时我们根本无意掩藏,只是太不红了。”他苦笑着摇摇头,“后来我出走,与经纪公司掰了,但她选择了留下来,但暗地里给我介绍许多资源,多亏了她我才挺过了那段最艰难地日子。可我对她很抱歉……”修竹顿了顿,“因为我,那段日子她险些被雪藏。”
知璨伸手想摸摸他的脸庞,却被扯了下来。
“我很感激她,可是,磨难和坎坷能磨练人的意志,也会让人发疯。那阵子我什么活都接,哪怕只是龙套的客串角色,只要能增加曝光率的,我都去。那时候我唯一的念想,只有赚钱赚钱赚钱,尽管她一直在帮助我,给予我温暖,可是……”修竹摇摇头,“她的帮助让我们之间的爱每日愈减。每次我闲职在家,而她却奔波于一个两个片场轧戏的时候,我就会疯狂地发短信打电话给她,她以为我是怕她离弃,只有我知道……我是嫉妒。”他压低声音,贴着知璨的耳朵,“我嫉妒她。”
谈起往事,哪怕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依然会心虚不平。
“为什么她能轻而易举地遂意,为什么谁都捧着她,她过得那么顺风顺水,还有余力来关心我,而我……能生存下去就不错了。我们的关系,矛盾爆发的导火索是一条毫无根据的绯闻,她和另一个当红男星。明知道那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并不可信,但我还是……冲动地跟她说结束一切然后转头……”修竹低头看了眼知璨脸上平静的表情,“然后转头,跟我的经纪人发生了关系。”
知璨惊讶不已。
“我以为从此关系便断了,那之后我的事业终于有了起色,我努力避开每一个会碰到她的活动,如果必须出席,便草草粉饰太平。再次恢复同她的交往,是前年她准备结婚的时候,她给我发送了信息。重新见到她,我很诧异。”修竹闭上眼睛,“我还记得她在大学时,那么活泼,那么清澈,她爱看书,爱极了那些浪漫小说,我总是笑她太过天真。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的她,像极了……”修竹突然刹住了车,“后来见到她,她看起来像是一朵脆弱得快要凋零的花。在接到短信的时候,我真的认为她找到了自己的爱人。我没想到,那居然是她自以为是的,挽回我的,赌气的方式。”
“网上贴的那张照片,是她婚礼后,我……的确与她重修旧好。但她结婚后很快离婚,我们并不算是婚外情。只是我也明白,这段关系太过畸形,维持不久便两厢情愿地散了。”修竹轻轻吻了吻知璨的头顶,“我曾经是那么烂的一个人,你知道吗。”
知璨仰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但你现在很好。就够了。”
“是吗?”修竹笑起来,双眸亮如灿星,“那我会努力保持着这么好的。”
知璨深觉今晚这一番话她难以消化,她是个情感延迟很高的人,或许要那么两三天才能看出效果来,她现下困意再次袭来,脑子乱成一团无法思索,在临睡前理一理行程:“我们明天去伦敦塔,去牛津街,还有伦敦眼、大笨钟,后天去大英博物馆……”她打了个哈欠,“大后天早上坐欧洲之星去巴黎,在巴黎待两天,然后去瑞士……”她又抽了个哈欠,“最后从瑞士回伦敦坐飞机回家。”
“困了?”修竹看着她哈欠连抽,连忙屈下身子,让她平躺在床上,拉上被子。
“明天我们去伦敦塔……”在意识消失前,知璨揪住了他的袖角。
“知道啦。”修竹拍了拍她的脑袋,摁掉了电视,拍熄了灯。
之后的几天他们按照既定的计划顺顺当当地游玩,走在韦斯特敏斯特桥上路过大笨钟和大教堂,穿过伦敦塔桥游玩伦敦塔。走在海德公园的小路上喂不怕人的小松鼠,在巴黎蒙马特高地的爱墙前合影,在一旁的栅栏扣上一枚心形的小锁,在巴黎拉丁区见到奇异的美术馆,驻足于先贤祠大仲马的棺椁前。
最后终于到了旅程的最后一站——琉森。
她的房间毗邻宽广的琉森湖,这里游客并不是很多,比起伦敦巴黎,稍显冷清。这一日清晨,知璨挂着相机早早便和修竹出了门,在湖边对着天鹅和帆船一阵乱拍,走过小镇中的一座古桥,竟意外碰上了市集。不大的一片街道,满当当的挤着卖蔬菜的、卖鱼的、卖肉的、卖花和卖各种小杂物的摊贩,热情地招呼着来来往往的游人居民。
知璨牵着修竹的手,好奇地四处张望。不远的路程磨磨蹭蹭花了约摸两个小时才终于到了火车站。没错!今天她的最终目的,是去苏黎世转转!
火车还是没座位号的火车,车厢还是空空荡荡的车厢,她蹭到窗前,看着外头连绵不断宛如灿星般繁多的大小湖泊,无比艳羡。个把小时后,他们落车到了苏黎世。
车站门口便是一条宽阔的商业街,偶有电车拖着长长的电线穿梭在路上。街道两旁多的是各种售卖奢侈品和钟表的店,间或几家巧克力和冰淇淋。知璨兴奋地拖着修竹的手,跑到一家冰淇淋小摊前,兴冲冲地要了草莓黄桃两个球。然后惊讶地看着店员用挖球的勺子,使劲在装冰淇淋的铁匣子里用力刮铲,一个球就装满了整一个巨大的蛋筒。
她握着两个蛋筒权衡了片刻,最后将草莓味儿的塞进了修竹手里。
修竹失笑,两人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知璨一面吃着,一面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最喜欢哪儿?”修竹问她。
“嗯……”她嚼了嚼冰淇淋里清甜的果肉,“巴黎!”
“为什么?”他听过太多喜欢巴黎的言论,不想她也落了俗套。
知璨歪歪脑袋:“巴黎啊,第一眼见到它的时候,很不喜欢,感觉又脏又乱。可是,一旦接受了那种设定,就会发现其实巴黎的每一条街都充满了惊喜。其实我原本没做什么巴黎的攻略,只想着随便走走就好了。大家都知道嘛,巴黎有铁塔有香榭丽舍有圣心大教堂。但是我来了之后才发现,巴黎是个每条街道每个拐角都有惊喜的地方。香榭丽舍大街后面是个安静的公园,铁塔原来也会为了什么活动挂上热气球,从歌剧院走过一点点,就能看到发掘现场似的美术馆,再往前走一段就会远眺到先贤祠高大的穹顶。巴黎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攻略。仅仅是走走就能够看到许多好玩儿吃到许多好吃的。蒙马特高地上印度人的炸鸡,旅馆对面小街的无名小酒馆,哪里都有很好吃的东西。”她舔了舔手里的冰淇淋,笑道,“而且,巴黎人让人觉得特别热情和奔放,特别喜欢对着人笑顺带WINK。还有路边的小酒馆,她们还会面对着大街高谈阔论,特别特别有意思。嗯……照我说,除了初到的那一天,在巴黎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很完美。”知璨扯了扯修竹,“那你呢?”
“我喜欢伦敦。”修竹斩钉截铁地答道,“它看起来更有秩序。且不会有太大变化。”
“你不喜欢变化吗?”知璨问道,“所以,你前几天跟我说的事情,后来你有没有想过,挽回……远遥呢?”
“错在我。我想过。”他点点头,看着手里的冰淇淋渐渐融化,“只是那以后,她也变得让我有些陌生了。”
她变得不再天真不再纯净,他明知道变化归根结底的原因在他这,可他却卑鄙地不去接受。在之后的日子里,他看着她一步步登顶,又一步步跌落,一步步复起,脸上写满了世故与圆滑,那些曾经熠熠生辉的玻璃般透明的天真,日渐蒙尘。
“哎呀,你冰淇淋都化了!”知璨心疼地抢过他手里的蛋筒,呲溜吸了好几口,“哼,你不喜欢吃你就早说嘛。”她舔掉嘴唇边沾上的奶油。
“慢点吃慢点吃。”修竹从口袋里抽出张纸来,揩干净她的花猫脸,看着那双明眸善睐,方才氤氲在心头的那一丝惆怅不禁云散。
“唉……明天就要回去了。”她吞掉最后一点蘸着冰淇淋的蛋筒壳,惆怅地叹了口气。
“以后常来。”修竹拍拍她的脑袋,“下次算我的。”
“真的噢!”知璨笑出声来,“那……我要吃三星住五星!”
“恩恩。”修竹点点头,“你就是要月亮,我也给你拍下来。”
“噗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