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调的宫灯照得整个大殿金碧辉煌。
大臣们都言笑晏晏,今天是陛下迎皇后的日子。
丞相之女李诗心,才冠天下,美如谪仙,是皇后的不二人选。一袭红装衬得她肤白胜雪,坐在皇后宝座上低眉浅笑的样子分外惹人怜爱。
座上的皇帝自她一进来就将眼神黏在了她身上。各人看着,交换了一下眼神,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太子恭敬的站在一旁,打量着未来的国母,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撇,眼神不屑又带了一丝杀意。
冷宫中。
顾云兮看向远处喧嚣的宫殿,若有所思的问:“黛影,是在迎新后了吗?”
瘦小的宫女一颤,身子伏的更低些:“回小姐的话,是的。”
黛影心下一酸:人人只道李诗心配得上这皇后宝座,却忘了李诗心也只是一个白身。自家主子多次保卫江山,先皇钦封灼华郡主,却抵不过一张美人皮。
顾云兮唇抿地没有一丝血色,她手腕一转,刀锋划过一道银光,印亮她眼底的灰败。仿佛下定某个决心,她问自小就跟在她身边的小丫头:“黛影,我教你的东西记得多少了?”黛影没有察觉到异样:“都已学成。”
顾云兮就笑:“你快要可以出师了,来,随我去取剩下的几本册子,我交代你一些事。”
黛影乖乖跟在她身后,走到了阴冷的内室:“小姐?”顾云兮拿出剩下几本手书:“这些笔记心得,全是我毕生所学凝练,你以后好好参悟,现在,你顺着密道,去寻泽泽。我要采取行动了,你到这儿,我反而碍手碍脚的,你带我的手书去,他不会阻止你的。记住,保持冷静。”
黛影也不多想,领命运起轻功就往宫外掠去。
太子趁着人多,佯醉出宫了。回府坐在椅子上叹气:“也不知娘亲如何了?只怕是心里不好受呢。”手底下的人急步走近他身边:“殿下,宫里来人了。”太子眼睛微微睁大,唇微不可见的动了动:“请她去我房里等。”
顾云兮端坐冷宫中,耐心的继续雕刻手中的木雕。
眉眼细致,银饰精致,看得出花了很大心思。
她雕的,是她自己,是自己曾经的荣光和青春。
她是顾家嫡女,就算现在顾家早已不复存在,但顾家的根没有灭,她存在一天,顾家就在一天,顾家军就永远是姜国最坚固的屏障。就算为了老祖宗护卫天下的遗命,她也会坚持,即使生活即将把她压垮。但现在不同了,黛影学成,她有了血脉,顾家勉强还存了影子在世上,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她是顾家人,就是死,也绝不会死在这深宫大院里,要死在边疆沙场,浑身浴遍敌人鲜血,马革裹尸。
大殿外传来一阵喧闹,一个华服夫人闯进来,周围人迫于她的身份,只是虚无的拦了拦,将她放了进来,甚至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侧身为她让开道路。千华长公主从封地赶来了。
“皇妹怎么有空来?”陛下看向他的妹妹,眼含警告。
后者丝毫不在意,也没有回答,她几步上前,一把扯下李诗心的凤冠:“皇妹也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早嫁他人的荡妇,可以入皇家玉牒了!”
此举简直是将皇家的面子,哥哥的面子往脚底下踩。
大殿顷刻,落针可闻。
李诗心泪光盈盈,无措的看向年轻的君王,满含求助之意。
这是两个女人间的战争,皇帝的态度,可以决定她们以后再宫中的地位。
陛下忍了又忍,到底软下声色:“今儿是我大喜的日子,别要给朕难看。”千华不屑嗤笑:“您若嫌自己难堪,为何还要娶这个让您难堪的女人?”
一场宴会不欢而散,陛下为了安抚皇后,将国库打开,亲自挑了首饰去哄她开心,借故离场。
姜琮站在冷宫外,看着清冷的牌匾,笼在袖子中的手紧了紧,他哑着嗓子,问跟在身后大半辈子的老太监:“小圆子,朕今儿这身,可还合适?”小圆子心下也涩,低着声回:“陛下丰神俊朗,自然穿什么都好看,红色尤盛。”姜琮心下稍安,即使等会儿又要惹她生气,和她吵架,他也希望在她心里他永远都是最赏心悦目的那个。
姜琮深呼吸一口气,吩咐:“让她们退下,你也是。”小圆子会意,领着一众宫人迅速离开。
姜琮推门,踏进这个破败的院子。
顾云兮像是早知道他会来,从亭子里站起来:“臣参见陛下。”
姜琮听着这不同寻常的称呼,心里猛然一惊。她如今,连这皇后的身份都不想要了吗?是了,他的皇后如今可不是她了,她不止是皇后,还是先皇的爱将,灼华郡主,虎军首领。不当皇后,当然要回到其他身份里去。他把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嗯。”
顾云兮看着他,心境竟是从未有过的平和,年少相伴,她陪他度过二十载光阴,他一直呆在幕后,一张脸俊美无双,依然带着年少时的清澈感和温和,只有她知道这人心有多脏,而她在台前,为自己,为他拼杀无数荣耀,早已年华老去,初现疲态。
顾云兮看着他,声音平稳:“臣是顾家嫡女,一出生就有大风助父亲打了胜仗,大风起兮云飞扬,这是臣名字的由来,臣自八岁入军营,大小军功无数,先皇钦封灼华郡主,享禄三千石,了尘大师言我身负凰命,家中长辈更加爱重臣,直至赐婚与陛下,臣入主东宫,而后成中宫皇后,陛下将臣留在身边二十载,臣,请求陛下,赐我出宫,回边疆,震慑边关。”
姜琮看着他的妻子,她跪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显得分外脆弱。不行,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将军,如何能回去冒险,他不准:“若朕不许呢?”
顾云兮抬头,她没动,眼中泪珠即将坠处滑落:“不许?顾家自立朝历经七代,每代都是边关守将,我乃第七代唯一长房嫡女,扶植您上位,为您铲除异己,到头来因为功高震主束手伏诛,从头到尾,顾家唯一传人就在您眼前,顾家仅剩我一人,还不够吗?顾家哪点对不起你?我哪点对不起你?!就因为您是皇上,就可以为所欲为,凭什么?我不要呆在这里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说到最后,曾经高贵如天边游云的女子泪流满面,哭的毫无形象。
姜琮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多想将她抱住,安慰她,告诉她:不是的,我从来没有处置过你的家人。他们是你心头至爱,如何不是我肱骨心腹?但他什么都说不了,他咽了口唾沫,声音低哑:“好。”
哭声停住了,顾云兮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姜琮走近她,手微微一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你别哭。”
你别哭,你知不知道你一哭,我的心都快给你哭碎了,你别哭,你要什么我给,即使你要的是离开,即使以后,可能再不相见。
顾云兮第二天就消失在皇宫里。边关,多了一位顾姓的女将领。
姜琮默默加快了在京城的动作,决定找个机会去找她,然后,见到了一个来自边关的传信兵。
“顾将军带着我等退敌三百里,胡人短时间内,不会再犯,天下大安。”朝堂上的大臣纷纷称赞:“不愧是顾家人。”然后被交好的大臣一胳膊肘拐的消音。
太子没管这些,急急问道:“我母后呢?”传信兵声音低下去:“顾将军陷入包围,我等力有不逮,将军连斩数百人,力竭而亡。”
大殿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姜琮恍惚想起她要求出宫时说的话:“顾家仅剩我一人........”你看,你一走,顾家就真的绝后了,你怎么舍得走呢?骗我的吧?顾家对你这么好,你在顾家的生活的时候也是小公主,你不会舍得的,肯定在哪躲起来了,等我找。你等等,再等等,我就来找你。
他站起来,一阵头晕目眩,仿佛世界在离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