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二愣子回来了。
一进门就给喜鹊掏出一沓子钱来,说道:“现在赶快给咱爹送钱去!”喜鹊接过钱来一点,还她爹的钱富富有余。
喜鹊点完钱后,心里觉得颇有些疑惑,想道:“这二愣子出去仅仅两天时间,怎么就能弄回这么多钱来?莫非是偷的、抢的?”喜鹊瞬间觉得一股火辣辣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这钱如果来路不明,可万万不能要,否则会招来灾祸!”她想着。
于是喜鹊急切地追问二愣子道:“你怎么弄来的这么多钱?”
二愣子说道:“这些你先别管,咱们现在赶快套车去给咱爹送钱去,别去晚了。”
于是二愣子就去院子里准备套驴车去。
喜鹊着急地喊道:“别、别、别!你先别去套车去,先把这钱说清楚。”说着就追上去揪住二愣子的衣襟。
二愣子被揪得退了回来。喜鹊又说道:“你说清楚,要不我不放心。”
二愣子说道:“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行了吧?”
喜鹊这才放心了。
二愣子又返出去套驴车去了。
喜鹊赶快收拾屋子,准备行装,把小儿子叫过来给穿好衣服。并高高兴兴告诉他说:“咱们现在和爸爸一块去见姥姥、姥爷去啊!”
二愣子在院子里把他的小驴车上的塑料布揭去,检查了一下车轱辘,使劲用手按了两下轮胎硬硬的,然后问喜鹊道:“驴子喂饱了吗?”
喜鹊说道:“喂饱了,把你走之前切好的那些草料都给喂了。”
于是二愣子走进驴圈,把驴子牵了出来,套进驴车里。然后帮助喜鹊把去老丈人家要带的东西一包、一包都抱到车上,装好。然后回去把他的小儿子抱起来放到车上,又等着喜鹊把门锁好,二愣子这才牵着驴车出了大门往街上走去。
喜鹊转身又把大门锁好,紧走几步追上了驴车。
二愣子从身后一把将喜鹊抱起放到了驴车上。
喜鹊这样已经习惯了,每次套车出门,二愣子不愿意等喜鹊慢腾腾地往车上爬,准是把他那双大手一伸,就像捉小鸡似的,就轻飘飘地抱起来放到驴车上了。而他自己准是习惯手拿个鞭子跟在驴屁股后面撩开大步走着。因为他身子骨重,往驴车上一坐,就明显感觉到这驴的腰部就塌下去了,没走几步那头毛驴就大汗淋漓了。所以他只能跟着毛驴走着。
而这老天爷是成心和二愣子作对,这两天是天天暴晒,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能把太阳遮挡一下,这颗大太阳就像一堆烈火,在二愣子头顶上烘烤着,燃烧着。二愣子走到哪儿,这堆火烤到哪儿。
二愣子一会就被烤得浑身冒烟,汗流浃背。隔一会就拿下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一擦脸颊和黝黑的毛乎乎的前胸。
喜鹊抱着儿子在驴车上坐着,突然看见二愣子身子摇晃了一下,又站住了,接着又开始往前走着……
喜鹊看着这二愣子走路怎么歪歪斜斜的,腿也有点打弯。
喜鹊感觉有点不对劲,正准备问二愣子怎么了?话还未出口,就看着二愣子身子左右歪了两下,就仰面朝天倒在了路边……。
喜鹊赶快放下儿子,跳下车来,跑到二愣子身边将二愣子抱起来一叠连声地叫着……
驴车载着她们的小儿子“嗒嗒嗒”地向前走着……。
但是无论喜鹊如何叫喊,二愣子没有应声……。
喜鹊又扭头一看驴车拉着他小儿子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她又赶忙放下二愣子跑去追驴车去了。
一会儿,把驴车追住,双手牵住了驴子的笼头,把驴车又拉了回来。
二愣子还是躺着纹丝不动。喜鹊二次把二愣子脑袋抱起来哭喊道:“二愣子!……二愣子!……”
原来这二愣子那天在街道和喜鹊吵了架之后,给喜鹊撂下一句话,说让等他两天时间,他去把这看病的钱挣回来,说完就转身斜歪着脑袋,撒开大长腿“悻悻”地走了!
二愣子气呼呼地离开喜鹊,连续12个小时,没吃一口饭,没喝一点水,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一步一步向村外走去,实在困得、累得走不动了,就爬在河滩喝了点河水。
他返回到路边,搭了个顺车,就去了县城。
到县城后打听到县医院地址,当天就到县医院卖了一次血。
从医院出来,拿卖了血的钱,到饭馆子买的吃了两个烧饼,喝了一碗饭馆的面汤,就到了电影院的门口,坐在台阶上,一身疲乏就躺倒睡着了。
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清洁工们已经开始打扫大街了。
上午8点他又跑到医院卖了一次血。
在这短短的两天时间里他就连续卖了六次血。
医院的护士们劝他说:“不能再抽了,如果再抽就会昏过去的。”
他说:“我的身体好,没事。”
护士们拒绝再抽他的血,他就给护士们跪下,说他家有急事,他老子得了重病等钱看病,不让他抽血卖血,他家老子就没命了。
护士们没办法只好再给他抽。
就这样他两天时间靠卖血挣够了那些因买西瓜挪用他丈人的看病钱,怀里揣着一沓子钱,坐班车回到了石碾子村,递给了喜鹊。
他这是抽血过度,又吃喝不到,休息不好,心情又急躁就在路边一下子栽倒晕过去了。
而王计财赢回这一驴车西瓜之后,乐得眉开眼笑,暗自窃喜。
他心想:“昨晚做了好梦了,今天一出门就发了一笔小财。”
于是把这车西瓜从二愣子驴车上全部卸了下来,堆在街边,堆成了一大堆。
众人都站在一边围拢着十分眼馋的观望着。王计财又差人把他老伴和孩子们叫来,把瓜给看住。
他自己回家拿来篓担,满满挑了七担子,十四箩筐西瓜。堆在他家院子里一大堆。
他家里大人小孩看着这一个个黑油油,圆滚滚的大西瓜,想象着这大西瓜酥爽香甜,肉汁四溢,人人都垂涎欲滴,恨不得马上切开一个,双手捧上一大块,狠狠啃上一口,解解馋!
王计财的小儿子抱起一个西瓜来,兴奋地告他娘说:“娘,咱们切一个吃吧!”
王计财老婆显然作不了这个西瓜的主。就说道:“问你爹吧!”
王计财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那脸本来就长,这下脸拉得更长,下巴更尖了。
一家人看着王计财这表情,都像深秋的蚂蚱,默不做声了。
他家那小儿子只好规规矩矩地把那个西瓜再放回原处去,失望地走开了。
王计财在一旁小凳子上坐着,嘴里叼着一根香烟,思考着:“我如何把这一车西瓜很快变成现钱?这一斤瓜如果能卖三毛钱,这五百六十斤瓜就能卖一百五十九块钱。相当于老婆子卖三千一百八十颗鸡蛋呢!这三千一百八十颗鸡蛋,需要十只老母鸡连续下两年才能下出这么多鸡蛋来。这还得有粮食给喂上才行,如果喂不上也下不出这么多蛋来。如果喂猪的话,需要卖五口大肥猪才能卖下这么多钱,而这五口大肥猪需要将近三年辛苦喂养。……”
“这一百五十九元钱能办好多事呢。可以买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或者买一台蜜蜂牌缝纫机,或者再加点钱就可以买一头母驴,这母驴如果配好种,一年能下一匹马,一匹马可以卖到七八百或上千块钱。如果能连着卖个三五匹马,这家里的光景就好多了!……”
王计财越想越开心,越憧憬越兴奋!……
于是就吩咐老婆子赶快给他准备午饭,他要将这一驴车西瓜全部变为现钱。
接着王计财又想:“可是,这瓜去哪里卖去呢?近一点就在村子里卖吗?不行!不能在这村子里卖!村里人都知道这西瓜是怎么来的,他们一个个都象眼上抹上辣椒酱似的,眼红得不得了,你要卖给他们,挣他们的钱哪能成呢?再说了,村里人大多没钱,还想吃瓜,他张开口说,要先把瓜抱走,以后再给钱,你还能和他夺下那颗瓜?这不就得罪下人了吗?不行,不能在这村子里卖,抹不开面子,拉不下脸!要到外村去,丁是丁卯是卯,有钱拿瓜,没钱?对不起,靠边站着!这才能卖了瓜挣了钱呢!”
他正出神地想着,老婆子给端出一大碗棒子面擦圪蚪来,还拿出一小碟蒜瓣和几粒生辣椒。
王计财接过大碗来,把香烟在地下捻灭,把剩余半截烟头装进汗衫口袋里,拿起筷子开始“唏哩呼噜”往嘴里大口、大口拨拉着棒子面擦圪蚪。隔一会,啃一口蒜瓣,咬一口生辣椒,趁着辣劲又猛地往嘴里拨拉几大口擦圪蚪。
于是又辣、又麻、又烧烫,又“刺溜”、又冒汗,老婆子赶快给拿过一条毛巾来,王计财一手接过来连头带脸捎胡子,抹了一圈,伸手递给了老婆子。
接着又“吸溜呼噜”了一阵子,把这一大碗擦圪蚪吞吃完了,伸手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抹了一下,使劲甩了甩,将湿手在汗衫的下襟子擦了擦,伸手在汗衫口袋里掏出那半截香烟,划了一根火柴点燃,抽了起来。
那脑袋上又是蒸汽又是烟雾纠结在一起,就像点燃了一堆潮湿的松树毛子似的,冒了一阵子烟气,把手上捏不住的几乎要烧着嘴唇的那截子末端香烟头扔掉,用脚使劲捻了捻,站了起来。
他走到院子墙角处把他的牛车推了过来,然后进牛圈把他那头老牛拉了出来,套进了牛车里,又把牛车车厢的前后左右都用高高的围栏围起来,然后张罗家里人都出来往车上抱西瓜。
家里人听到“掌柜的”一声号令,都放下碗筷,跑到院子里往车上抱西瓜。
王计财特别吩咐道:“小心啊!抱牢靠了,别摔了!西瓜摔了和鸡蛋摔了一个样,立马就毁了!”
于是家里人都小心翼翼地抱起大西瓜轻轻地放到牛车里。不大一会儿,这地上的一大堆西瓜就全部到了牛车里了。
这五百多斤西瓜把牛车装了个满满流流的。
王计财又回到屋子里,打开他的箱子,取了一些零钱,让找零用。然后又拿了一包顺风牌香烟,装进汗衫里,又拿出了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的小黄挎包拉了拉背带,十字斜挎在了后背上。
又转身在堂屋里拿了一根木杆秤,将秤砣的吊绳在秤杆上绕了几圈,放在牛车里西瓜的顶上。于是这一驴车西瓜的卖主摇身一变,就由石碾子村的“愣头青”二愣子变成黄岭村“铁算盘”王计财了。
这五百多斤的、一个个又黑又亮的大西瓜也默默地躺在那牛车里随王计财处置了。
王计财临出门,从他家墙壁上摘下那顶破草帽,往头上一扣,一手牵着牛,一手拿着牛鞭子,一声吆喝,那老牛很不情愿地开始慢慢腾腾抬腿起步,那牛铃铛“叮咚、叮咚”响了起来!
那老牛车由于车轴缺油加之重物压迫摩擦的发出“唧咕、唧咕”的响声。
于是,这牛铃铛声、车轴“唧咕”声、王计财的吆喝声搅混在一起,在这午后烈日炎炎的黄岭村上空飘荡着……弥漫着……,伴随着满载五百三十斤大西瓜的老牛车在乱石铺就的坑坑洼洼、突兀不平的街道上一步步向着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