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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纳尼亚传奇2:卡斯宾王子

第一节 岛国

从前有四个孩子,他们的名字是彼得、苏珊、埃德蒙和露西。我在另外一本叫做《狮子,女巫和魔衣柜》的书中讲述了他们非同寻常的历险故事。他们打开了魔衣柜的门,进入了一个与我们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们成为了纳尼亚国的国王和女王,并且在那里统治了很多年。后来,他们再次经过那扇柜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英国,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不管怎样,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曾经离去。他们只将这个奇遇告诉了一位睿智的长者,其他的人都毫不知情。

那些事情发生在一年以前。此刻他们兄妹四人正坐在一个火车站的长椅上,身边堆放着行李箱和杂物盒。事实上,他们正在去往学校的路上。兄妹四人结伴同行,到这里就要分手了。因为这个车站是个中转站,再过几分钟,一列火车即将驶来,将女孩子们带往她们的学校。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另一辆火车又会到来,男孩子们将乘坐那辆火车前往另一所学校。前一半旅途,大家欢聚一堂,仿佛假期还没有到头。现在告别在即,马上就要各奔前程,每个人都感到,假期真的已经结束了,从此又该“上套”了。他们的心情相当郁闷,没有人知道该说些什么。而露西是第一次到寄宿学校去上学。

那是一个空空荡荡、令人昏昏欲睡的乡村车站,除了他们,站台上几乎空无一人。突然露西轻轻地惊叫了一声,就像是被马蜂蛰了一下。

“怎么啦,露?”埃德蒙问道——他的话突然中断,发出了一个类似“噢!”的声音。

“到底怎么——”彼得开口询问,但是他也突然改变了话题,转而说道,“苏珊,放开手!你在做什么?你想拖我去哪里呀?”

“我没有碰你,”苏珊说,“有人正在拉我。啊—啊—啊—住手!”

每个人都注意到,另外三人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埃德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像我正在被人拖走。一种非常可怕的力量——啊!又开始了。”

“我也是,”露西说,“哦,我顶不住啦。”

“注意!”埃德蒙喊道,“大家手拉手,站在一起。这是魔法——通过感觉我能识别出来。快!”

“是的,”苏珊说,“手拉紧。啊,我真希望它能够停下来——啊!”

转瞬之间,行李,座椅,站台以及火车站全都消失了。四个孩子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密林之中,手拉着手,气喘吁吁——这里的树木非常茂密,有些枝条甚至戳到了他们身上,他们被卡在那里,几乎动弹不得。孩子们揉了揉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啊,彼得!”露西惊叫道,“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又回到了纳尼亚?”

“这里可能是任何一个地方,”彼得说,“有这么多树,我看不到一米以外的地方。让我们想办法找个空地——如果能够找到的话。”

他们忍受着荨麻的刺扎,荆棘划破了皮肤,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挣脱出灌木丛。这时,他们又一次感到惊奇,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明亮起来。刚走出几步,他们便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树林的边缘,向下俯视着一个沙滩。几米之外,是风平浪静的大海,纤细的浪花悄无声息地拍打着沙滩。他们目光所及,看不到陆地,只见海天一色,晴空万里。按照太阳的高度来推测,这时应该是上午十点钟左右。湛蓝的大海令人目眩。他们站在那里,深深地呼吸着大海的气息。

“天哪!”彼得说,“这个地方可真不错。”

五分钟后,大家都光着脚丫,在凉爽清澈的海水中淌水嬉戏起来。

“这可比乘坐闷热的火车返校去学拉丁文、法语和代数强多了!”埃德蒙说。过了好久,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只听见他们溅起的哗哗水声,孩子们都在忙着寻找虾与螃蟹。

“不管怎么着,”过了一会儿,苏珊说,“我想,我们必须制定一些计划。很快我们就需要吃东西了。”

“我们有妈妈给我们预备路上吃的三明治,”埃德蒙说,“起码我的还在这儿。”

“我没有,”露西说,“我的放在小包里了。”

“我的也是。”苏珊说。

“我的放在了上衣口袋里,就在那边沙滩上。”彼得说,“那等于四个人分吃两份午餐。这可不怎么好玩。”

“这会儿,”露西说,“我不太想吃东西,想喝点什么。”

其他人现在也感到口渴。顶着骄阳在咸咸的海水中戏耍过后,人们通常都会如此。

“这就像书中所描述的,轮船失事后,”埃德蒙议论道,“人们总能在岛上发现清澈甘甜的泉水。我们最好也去找一下。”

“那就是说,我们还要回到密林里去?”苏珊问道。

“完全没有必要,”彼得说,“如果有溪流的话,它们一定会顺流而下,汇入大海。我们沿着海滩走,必然能够找到它们。”

于是,他们淌着水往回走,穿过平坦湿润的沙滩,走到干燥松软的沙土上,脚趾间沾满了沙子。两个大孩子穿上了鞋袜,埃德蒙和露西则想光着脚丫脚继续向前探索,苏珊说他们这么做太疯狂了。“我们也许再也找不到鞋袜,”她劝阻说,“如果我们待在这里的话,到了夜间温度会下降,那时候我们会需要鞋袜的。”

他们穿戴整齐后,就沿着海岸出发了。大海在他们的左边,树林在他们的右边。除了偶尔传来一只海鸥的叫声,这里一片阒然。树林茂密异常,树枝纠结在一起,他们几乎看不到里面的情景。而且他们也听不到树林里有什么动静——没有鸟啼,甚至没有昆虫的鸣叫。

贝壳、海草、海葵和礁石积水中的小螃蟹都很有趣,但若是口干舌燥,你很快就会感到厌倦。孩子们的脚,由凉爽的海水中出来之后,很快就感到火辣辣、沉甸甸的。苏珊和露西拿着各自的雨衣。被魔法劫持之前,埃德蒙刚好把自己的大衣放在了车站的椅子上。现在他和彼得轮流拿着彼得的大衣。

很快,海岸开始朝右边弯去。大约又过了十五分钟,他们翻过一道突出的石脊,转了一个很陡的弯,将一出树林就看到的那片大海抛到了身后。现在,隔水朝对岸望去,他们看到了茂密的树木,跟他们身边的树林相差无几。

“我在想,那边是一座孤岛,还是很快就会跟这边的海岸相连接呢?”露西说。

“不知道,”彼得回答。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默默前行。

他们沿着海岸行走,离对岸越来越近。每绕过一个海角,孩子们都期盼着能看到两个海岸的连接处。可是他们的期望都落空了。他们遇到了一些拦路的礁石,只好翻越过去。在礁石顶上,他们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哦,见鬼!”埃德蒙说,“没有用。我们根本无法到达对面那些树林。我们是在一个岛上!”

一点不错。目前把他们与对岸隔开的海峡仅仅只有三四十米宽。他们看得出来,这里是两岸之间最狭窄的地方。再往前,他们这边的海岸又朝右弯了过来,可以看到前面辽阔的大海和远远的陆地。显然他们已经绕着海岛转了大半个圈子。

“看!”露西突然叫道,“那是什么?”她指着一个横卧在海滩上像条银蛇一样细长的东西。

“小溪!一条小溪!”其他人齐声嚷道。尽管早已疲惫不堪,他们还是噔噔噔地冲下礁石,朝着清澈的溪水奔去。他们知道,离海岸越远,溪水越好喝。于是,他们跑到了小溪刚刚流出树林的地方。此处的树木依旧是密不透风,但溪流冲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两边的堤岸上长满了苔藓。他们弯下腰来,顺水而上,好像进到了一个由树叶构成的隧道里。看到第一个泛着波纹的褐色水潭,他们就跪在地上,痛痛快快地喝了起来,还把脸浸在水里,然后又把手臂泡在水中,一直浸到胳膊肘。

“喂,”埃德蒙说,“那些三明治怎么办?”

“哦,我们是不是先留着,”苏珊说,“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不渴了,我真希望,”露西说,“我们还能感到不饿,就像我们在干渴时的那种感觉。”

“可是那些三明治怎么办?”埃德蒙再一次问道,“留着没用,会放坏的。你们要记得,这里可比英国热得多,我们把它们揣在口袋里,跑来跑去,已经好几个钟头了。”于是,他们把两块三明治拿出来,分成四份。尽管谁都没有吃饱,但总算是聊胜于无。接着,他们开始讨论下一顿饭该如何解决。露西想要回到海边去捉虾,有人指出来没有网。埃德蒙说,他们可以到礁石那儿找些海鸥蛋,但转念一想,好像不记得在那儿见到过海鸥蛋。再说即使找到了,也没有办法将它们煮熟。彼得心中暗想,除非时来运转,否则他们很快就会乐于吃生海鸥蛋了。但他认为,没有必要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苏珊说,很遗憾他们这么快就把三明治吃完了。说到这儿,他们中的一两个人还差点儿发了脾气。最后,埃德蒙说:

“听着。我们只有一件事好做,那就是探索一下这个树林。隐士、游侠之类的人都能在森林中想办法生存下去。他们会找到些根茎和浆果等来充饥。”

“什么根茎?”苏珊问道。

“我一直认为说的是树根。”露西说。

“来吧,”彼得说,“埃德说得对。我们必须试着做点儿什么。这总比出去再到毒日头下要好一些。”

他们站起身来,顺着小溪往前走。这是件非常吃力的事情。他们必须弓着身子,从树枝下钻过,或者爬过枝干。他们步履艰难地穿过一片片杜鹃花丛,不是挂破了衣服,就是在溪流中打湿了鞋子。除了溪水的潺潺声,以及他们自己所闹出的动静之外,周围万籁俱寂。正当他们感到筋疲力尽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芳香的气味,紧接着,在他们的上方,即右岸的顶端,出现了一片鲜艳的色彩。

“瞧!”露西喊道,“我相信那是一棵苹果树。”

的确是棵苹果树。他们喘息着爬上陡峭的右岸,挣扎着穿过荆棘丛,来到一棵老树跟前。那棵树上结满了金灿灿的大苹果,一个个正如你所期待的那样汁液饱满。

“这不是唯一的一棵树,”埃德蒙嘴里塞满了苹果,说道,“看那边——还有那边。”

“哎呀,有几十棵呢,”苏珊说着,随手扔掉刚吃完的第一个果核,又摘下第二个苹果,“过去这一定是个果园——在很久很久以前,后来这地方荒废了,丛林才长了出来。”

“那么,这个岛屿曾经有人居住过。”彼得说。

“那是什么?”露西用手指着前方,问道。

“天哪,是一堵墙,”彼得说,“一堵古老的石墙。”

他们吃力地穿过结满果子的枝条,来到墙边。这堵墙非常古老,上面长满了青苔和桂竹香,有些地方已经坍塌。除开几棵最高大的树木,这堵墙高高地矗立在那里,傲视着周围的一切。他们走到墙的近旁,发现了一个高大的门拱,过去这里一定还有一扇大门,现在却被一棵最高的苹果树挡在门洞那里。他们折断了好些树枝,才进入门拱。突然,他们都在强烈的阳光下眨起眼睛来。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宽广开阔的地方,四面都有墙壁环绕着。这里没有树木,只有茵茵的绿草地、雏菊、青藤和灰色的墙壁,是一个明亮、隐秘、寂静而又有几分凄凉的地方。四个孩子迈步走到开阔地的中央,很高兴终于能够挺直腰板,自由地活动一下胳膊腿儿了。

第二节 古代藏宝室

“这不是一个花园,”很快,苏珊开口说道,“过去一定是座城堡,这儿想必就是城堡的院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彼得说,“没错。那是一座塔楼的残余。那些是通到墙头上去的台阶。再看看其他那些台阶——那些不太陡的宽台阶——一直通到那个门道。那肯定是通向大厅的门。”

“从它衰败的样子来看,这是许多世纪以前的事儿了。”埃德蒙说。

“是的,很久以前,”彼得说,“希望我们能够发现,是谁曾经在这座古堡里住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露西说。

“是吗,露?”彼得说着,转过身来,定睛看着她,“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这是这个奇怪的一天所发生的最奇怪的事情。我很想知道,我们是在哪儿?这一切又都意味着什么?”

他们一边交谈,一边穿过庭院,经过另一个门道,进入了以前的大厅。这里和庭院已经没有多少差别,屋顶早就不见了,到处长满了青草和雏菊。与庭院相比,不同之处在于其面积比较狭小,墙壁显得略高一些。在大厅的另一端有个平台之类的东西,比地面高出来大约有一米。

“我怀疑,这里以前真的是个大厅吗?”苏珊说,“那个台子是做什么用的?”

“哦,你可真笨,”彼得说(他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难道你没看出来?那是放置御案的平台,国王与大臣就在那上面就座。人们会以为,你已经忘记了我们自己曾经是国王与女王,曾经高坐在宫廷中类似的平台上。”

“就在我们的凯尔帕拉维尔城堡,”苏珊用一种梦呓般的、如歌如述的声音继续说道,“在纳尼亚大河的河口。我怎么会忘记呢?”

“但愿那一幕又会重新上演!”露西说,“我们可以装作是在凯尔帕拉维尔,这个大厅一定与我们宴乐的宫廷非常相似。”

“不幸的是没有宴席,”埃德蒙说,“你们要知道,天色已晚。看看影子变得有多长了。你们没有注意到吗,温度已经没有那么高了。”

“如果在这里过夜的话,我们需要一个篝火,”彼得说,“我带着火柴。我们出去看看,能不能捡到一些干柴。”

大家都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在随后的半个小时,他们都忙活起来。在废墟前的果园里没有多少干树枝,他们就到城堡的另一边去寻找。由一个小偏门走出大厅,外面是迷宫般的石堆与空地,想必这些曾经是走廊与众多的小房间,现在却到处长满了荨麻与野玫瑰。再往前,他们在城堡的墙上发现了一个很宽的缺口。走出缺口,他们来到了一个长着高大深色树木的树林。在这里,他们拣到了一些枯枝、朽木、干树叶,以及大量的冷杉球果。他们将这些东西扎成捆,一趟趟搬运回去,最后,在那个平台上堆了一大堆柴火。搬运到第五趟时,他们在大厅外发现了一口被野草遮盖住的水井。将野草剔除之后,他们发现井很深,里面的井水清澈洁净。有一条残破的石头甬道呈半圆形环绕着这口井。两个女孩子去采了一些苹果,两个男孩子负责生火。他们选了平台上两堵墙之间的一个角落,认为这个地方最舒适暖和。他们费了好大的劲儿,划了许多根火柴,终于把火点着了。一切就绪之后,兄妹四人背对着墙,围着篝火坐下。他们试着把苹果穿在树枝上用火烤,但是没有糖,烤苹果的味道不怎么样。苹果刚烤好时太烫,无法用手去拿,等到凉下来,又不好吃了。他们只好将就着吃些生苹果。正如埃德蒙所说的,吃生苹果使人意识到,学校的晚餐还不太糟糕——“这会儿如果有一大块奶油面包就好了。”他补充道。但是他们的内心都充满了一种冒险精神,并没有人真的想回到学校里去。

吃完最后一个苹果之后,苏珊又去井边汲水。她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件东西。

“看,”她用一种哽咽的声音说,“我在井边找到的。”她把那个东西交给彼得,自己坐了下来。看她的样子,听她的声音,使人觉得她险些就要哭出声来。埃德蒙和露西急切地探过身子,想看看彼得手中到底拿了个什么——那是一个亮闪闪的小东西,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哦,我——我真晕,”彼得说,他的声音听上去也怪怪的,随手将那个东西递给他们。

现在他们看清楚了——那是国际象棋中的一颗马的棋子,与普通棋子的大小相仿,但因为是纯金打造的,搁在手上沉甸甸的。马的眼睛是两块小小的红宝石——或者不如说是一块,因为另一块已经丢失了。

“哎呀!”露西说,“这真像我们在凯尔帕拉维尔做王与女王时所用过的金棋子。”

“振作起来,苏。”彼得给大妹妹鼓劲道。

“我控制不住自己,”苏珊说,“它使我想起了——啊,多么美好的时光。我记得曾经和潘恩还有那些友好的巨人们下棋,水中仙子们在海中歌唱,我那匹漂亮的马儿——还有——还有——”

“现在,”彼得用一种激动的语调说道,“我们四个该动脑筋好好地思考一番了。”

“思考什么?”埃德蒙问道。

“你们没有猜到我们是在什么地方吗?”彼得说。

“快说,说下去,”露西催促道,“有好几个钟头了,我一直感到这个地方笼罩着某种奇妙的神秘。”

“继续说,彼得,”埃德蒙说,“我们都在洗耳恭听。”

“我们就在凯尔帕拉维尔的废墟之中。”彼得说。

“可是,我要说,”埃德蒙回答道,“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个地方已经荒废了许多个世纪。看看那些长到门口的大树。看看这些石头。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这里已经有几百年无人居住了。”

“我知道,”彼得说,“那正是费解的地方。让我们暂时把那个放在一边。我想逐个谈一下我的理由。第一,这个大厅与凯尔帕拉维尔宫庭的形状和大小完全相同。只要想象这上面有个屋顶,将荒草换成五颜六色的小路,墙壁上装饰着挂毯,你就置身于我们的皇家御宴大厅了。”

没有一个人做声。

“第二点,”彼得接着讲道,“这个城堡的水井与我们的水井位置完全重合,也是在大厅外偏南的地方,而且大小形状都一模一样。”

照样,谁都没有吭声。

“第三点,苏珊刚发现了一颗我们用过的棋子——或者说跟我们的棋子完全相同的东西。”

众人还是不做声。

“第四点,你们记得吗——就在卡罗门王的使节到来的前一天——难道你们忘记了在凯尔帕拉维尔北门外开辟的果园?树精中最伟大的果树女神波莫娜亲自到场,为其祝福。那些非常可敬的小家伙,鼹鼠们,挖掘了一个个树坑。难道你们忘记了滑稽的老理理格拉乌,鼹鼠的头领,拄着铁锹说:‘陛下,请相信我,有一天你们会为这些果树感到高兴。’天哪,它说的话应验了。”

“我记得!我记得!”露西拍着双手嚷道。

“可是听我说,彼得,”埃德蒙说,“你的话都是一些胡言乱语。首先,我们并没有将果树一直栽到大门口。我们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是的,当然不会,”彼得说,“是果树慢慢长到了门口。”

“另外,”埃德蒙说,“凯尔帕拉维尔并不在一个小岛上。”

“没错,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但那要看你如何称呼它,也许是半岛,差不多是个岛屿。没准儿在我们的时代之后,有人开凿了一个海峡,把它变为了一个海岛。”

“等一下!”埃德蒙说,“你不断提到我们的时代。可是我们离开纳尼亚才刚刚一年,在一年之内,城堡坍塌,大森林长成,我们亲眼看着栽种的小树变成了古老的大果园,天知道还有别的什么。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件事,”露西说,“如果这是凯尔帕拉维尔,平台后边应该还有一扇门。事实上,此刻我们坐在这里,应该是背靠在那扇门上。你们知道——那扇门是通往藏宝室的。”

“我想这里并没有一扇门。”彼得说着,站起身来。

他们身后的那堵墙上长满了藤蔓。

“我们马上就可以一探究竟,”埃德蒙说着,拿起一根准备烧火用的木棍,开始敲打爬满青藤的墙壁。棍子打在石头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他接着往前敲击,还是啪啪的声音。埃德蒙继续四下里敲击,忽然传来了咚咚声,与先前的声音大相径庭,那是一种空洞的、木头的低沉声响。

“天哪!”埃德蒙惊叫道。

“我们必须把这些藤蔓清除掉。”彼得说。

“啊,先留着它们,”苏珊说,“我们明早再试也不迟。如果我们在这里过夜,我可不想在背后有一扇敞开着的门,一个大黑洞,除了穿堂风和潮气,说不定还有什么东西会从里面钻出来。再说天很快就要黑了。”

“苏珊!你怎么能这样说话?”露西说着,用责备的目光瞥了她一眼。两个男孩子无比兴奋,根本就没有理睬苏珊的建议。他们用手拔藤蔓,又用彼得的小刀来割,不一会儿小刀就被弄断了。于是,他们又用埃德蒙的小刀。很快,刚才坐的那个地方就堆满了青藤。最后,他们总算把门给清理干净了。

“门自然是锁着的,”彼得说。

“木头早就糟了,”埃德蒙说,“我们一下子就能把它砸碎,还可以多一些柴火。来吧。”

他们花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直到暮色苍茫,一两颗星星已在夜空中闪现,他们才把那扇门给弄开。一堆乱糟糟的木块散落在男孩子们的脚下,他们擦掉手上的泥巴,望着阴冷黑暗的门洞,不光是苏珊一个人打了个冷战。

“眼下需要一个火把。”彼得说。

“啊,有什么用处?”苏珊说,“正如埃德蒙所说——”

“我这会儿不再说了,”埃德蒙打断了她,“我还是搞不懂,不过我们很快就会弄明白。彼得,我猜你是打算下去,对吧?”

“我们必须下去,”彼得说,“苏珊,打起精神来。我们既然回到了纳尼亚,表现得像个孩子无济于事。你在这儿是个女王。不管怎么说,心里怀着一个未知的秘密,没有人能够睡得着觉。”

他们想用长木棍来做火把,但并没有成功。你若将点着的那一头朝上,火就会熄灭。如果将点着的那头朝下,火又会烧痛你的手,烟会熏着你的眼睛。到末了,他们只好使用埃德蒙的手电筒。幸好那是他几天前收到的生日礼物,电池差不多还是新的。他拿着手电筒,走在前边。露西跟在他的身后,接下去是苏珊,彼得担任后卫。

“我已到了台阶的顶端。”埃德蒙说。

“数一下,”彼得说。

“一——二——三,”埃德蒙嘴里数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下台阶,他一直数到第十六级。“到底了。”他朝上面喊道。

“看来这里真的是凯尔帕拉维尔,”露西说,“原来的台阶就是十六级。”谁都没有搭腔。最后大家全都走下台阶,挤成一团站在那里。埃德蒙用手电筒缓缓地照着四周。

“哦——哦——哦——哦!”四个孩子一连声地叫道。

这时,他们全都看出来了,这里的确是凯尔帕拉维尔的藏宝室。作为纳尼亚的国王与女王,他们曾经在这个地方执掌王权。藏宝室中间有一个过道(就像暖房那样),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就立着一副华丽的铠甲,很像守卫财宝的骑士。在过道两边的铠甲之间,是一些摆放着珍宝的架子——项链、臂环、指环、金碗碟、长长的象牙、胸针、冠状头饰和金链子,一堆堆还未镶嵌的宝石摊在架子上,仿佛是些弹子或是土豆——有钻石、红宝石、红玉、绿宝石、黄宝石和紫晶。架子下面放着大橡木箱子,有铁条加固,严严实实地锁着。藏宝室里十分阴冷,宁静得他们都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珠宝上蒙着厚厚的灰尘,要不是认出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并回忆起了大部分珍宝,他们将很难辨别出那都是些什么东西。这地方充斥着一种凄凉而恐怖的氛围,整个儿显露出一种衰败和陈旧的景象。因此至少有一分钟,没有一个人讲话。

当然,随即他们开始走动起来,拿起一些东西来观看。这就像是与老友重逢。如果你也在场,就会听到他们在说着这样一些话,“啊,看!这是我们加冕时的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戴上的情景吗?——哎呀,这是我们以为丢了的小胸针——喂,那不是你在孤独岛马上比武时穿的铠甲吗?——你们还记得小矮人为我制作那件首饰吗?——你们记不记得我们曾经用那个角来喝酒?——你们记得吗,你们记得吗?”

突然,埃德蒙说:“注意。我们不能浪费电池。天知道我们还有多么次要用到它。我们是否最好拿上一些需要的东西,就出去呢?”

“我们必须带上那些礼物。”彼得说。很久以前,在纳尼亚的一个圣诞节,他、苏珊还有露西都得到了一些礼物。他们将这些礼物看得比整个王国还要宝贵。埃德蒙没有得到礼物,因为当时他没有跟他们在一起。(这是他自己的过错,你在另一本书中可以读到前因后果。)

大家都赞同彼得的话,于是他们顺着过道,走到藏宝室最里面那一堵墙的跟前。果然,礼物还挂在墙上。露西的礼物最小,是一个小瓶子。但那瓶子不是用玻璃而是用钻石制成的,里面还有大半瓶神奇的药水。这药水几乎可以医治所有的创伤与疾病。露西默默地、神情庄重地取下自己的礼物,斜挎在肩上。她再一次感觉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以往的岁月。苏珊的礼物是一张弓、一些箭和一只号角。弓还在原处,象牙箭筒里的翎毛箭还是满满的。但是——“哦,苏珊,”露西问,“号角在哪儿?”

“啊,糟了,糟了,糟了,”苏珊想了一下,连声叫道,“我想起来了。最后一天,就是我们去捕猎白鹿的那一天,我还带在身边。一定是我们匆匆返回另一个地方时给弄丢了——我指的是返回英国。”

埃德蒙吹了声口哨。确实这是个重大的损失。因为那个号角非常神奇,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你吹响号角,就能够得到帮助。

“在这种地方,那个东西早晚都会派上用场的。”埃德蒙说。

“没关系,”苏珊说,“我还有弓。”她把弓取了下来。

“弓弦有没有朽坏,苏?”彼得问道。

不知是藏宝室的空气富有魔力还是怎么回事,弓依然保持着良好的状态。苏珊擅长射箭和游泳。她用力将弓拉满,轻轻弹了弹弓弦。弓弦嗵的响了一声,嗡嗡的声响使整个藏宝室的空气都震颤了起来。比起迄今所发生的一切,这个轻微的弓弦声更使得孩子们在脑海中浮想联翩,战斗、打猎、聚餐等场景纷至沓来。

然后,苏珊松开弓弦,把箭筒佩带在身上。

彼得也取下自己的礼物——画有红色巨狮的盾牌,和那把上乘宝剑。他吹了吹灰尘,又放在地板上轻轻拍打了一下,这才佩戴上宝剑,一只手拿着盾牌。起初,他还担心宝剑已生锈,害怕拔不出来。但出乎意外,他一下子就把宝剑拔出鞘来,高高举起,剑锋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发出一道寒光。

“这是我的宝剑雷顿,”他说,“我曾用它杀死了狼怪。”他的声音平添了新的力量,其他三个人感到,他再次变成了真正的彼得大帝。又过了一小会儿,他们才想起必须要节约电池。

他们顺着台阶来到平台上,挑旺了火,躺下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地面很硬,硌得人很不舒服,但最终他们还是进入了梦乡。

第三节 矮人

在外露宿的最大缺点是你醒得特别早。一旦醒来,你就必须起身,因为地面太硬,躺在那里很不舒服。更糟糕的是,你只有苹果作为早餐,而且前一天晚上,你的晚餐也是苹果。当露西说——她的话一点不错——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时,几乎再也找不到别的什么好话可说了。埃德蒙道出了大家共同的心声:“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岛。”

他们喝了些井水,洗了把脸,就顺着溪流再次来到海边,望着那个将他们与大陆分隔开来的海峡。

“我们只好游过去了,”埃德蒙说。

“对苏来说不成问题,”彼得说(苏珊在学校曾多次获得游泳奖牌),“但是我不知道剩下的三个怎么样。”所谓“剩下的三个”,他指的其实是埃德蒙和露西。埃德蒙连学校的游泳池都游不了一个来回,何况露西根本就不会游泳。

“无论如何,”苏珊说,“海里也许有潜流。爸爸说过,在不熟悉的地方戏水是不明智的。”

“可是,彼得,”露西说,“听我说。我知道在家时我根本不会游泳——我是说,在英国。但在很久以前,我们不是都会游泳吗——假如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就是我们在纳尼亚做王的时候?那时我们还会骑马,会做各种各样的事情。难道你不认为——?”

“啊,那时我们差不多都是成年人,”彼得说,“我们统治了很多年,学会了各种事情。现在我们不是又回到自己的实际年龄了吗?”

“噢!”埃德蒙的惊叹声使大家停止了谈话,侧耳听他发言。

“我刚刚弄懂了这一切。”他说。

“弄懂了什么?”彼得问道。

“嘿,当然是整个事件,”埃德蒙说,“你们晓得,昨夜我们都困惑不解,我们离开纳尼亚仅仅只有一年,可凯尔帕拉维尔看起来好像已经有几百年荒无人烟。嗯,你们不明白吗?你们都知道,无论我们在纳尼亚待了多久,当我们经由衣柜返回英国时,那个世界的时间不是还在原地踏步吗?”

“说下去,”苏珊说,“我想自己有点明白了。”

“那意味着,”埃德蒙继续说道,“一旦离开纳尼亚,你就会对这里的时间毫无概念。为什么不可以在英国才过了一年,而在纳尼亚却已经过了几百年呢?”

“天哪,埃德,”彼得说,“我相信你说的有理。在那个意义上,我们确实是在几百年前住在凯尔帕拉维尔的。现在我们重返纳尼亚,犹如十字军东征时的骑士,或是盎格鲁-撒克逊人,或者古不列颠人来到现代的英国!”

“看到我们,他们将会多么兴奋啊——”露西刚说到这里,其他三人有的“嘘!”了一声,有的说,“看!”因为就在这个时刻,发生了一件事情。

海峡对面,正对着他们右边不远的一个地方,有一个长满树木的岬角。他们相信,河口一定位于这个岬角的另一边。就在这时,有一只小船从岬角的那一边划了过来,进入他们的视野。那只船绕过岬角,调转船头,开始穿越海峡,朝他们驶来。船上有两个人,一个人在划船,另一个坐在船尾,抱着一个胡乱扭动的东西,好像是个活物。这两人看样子是士兵。他们头戴钢盔,身穿轻型锁子甲,脸上长着大胡子,神情冷酷。孩子们赶紧从海滩退回到树林中,一动不动地观望着。

“这里就可以,”坐在船尾的人说,这时船刚好对着孩子们。

“在他脚上拴块石头怎么样,下士?”另一个人说着,停下了手中的双桨。

“什么!”下士咆哮道,“不需要那样,我们没有带石头来。不用石头也能把他淹死,只要绳子捆紧就行了。”说着他站起身来,举起了手中的东西。这会儿彼得看清楚了,那的确是个活物,是个小矮人,尽管手脚都被捆着,他还在拼命挣扎。紧接着,彼得听到耳边嗖的一响,只见那个下士松开双臂,将矮人摔在了船舱里,自己则一头栽进水中。他在水里扑腾着朝对岸逃去。彼得知道,苏珊的箭只是射中了士兵的头盔。他转过身来,看见苏珊的脸色发白,可她还是将第二支箭搭在了弦上。这支箭并没有派上用场。一看到自己的同伴落水,另一个士兵大叫一声,从小船的另一边扑通跳入水中,同样胡乱拍打着水(显然水才到他的胸口),向对岸游去,很快消失在对岸的树林中。

“快!别让船漂走了!”彼得喊道。他和苏珊穿着衣服就跳进了水里。水深还不到他们的肩膀,他们的手已经抓住了船舷。没用几秒钟,他们就把船拖上了岸,将矮人抬了出来。埃德蒙连忙用小刀割断他身上的绳索(彼得的剑更加锋利,但是做这种事情很不方便,因为除了剑柄你无法往下抓握)。最后,矮人终于摆脱了捆绑,坐起身来,揉了揉胳膊和腿,叫了起来:

“噢,不管他们怎么说,你们看起来并不像鬼魂。”

像大多数矮人一样,他体格粗壮,胸脯宽厚。如果站直身子,他的身高大概只有一米左右。他脸上长着粗糙而浓密的红胡须,只露出像鸟嘴一样的尖鼻子,以及两只亮闪闪的黑眼睛。

“不管怎么样,”他又说道,“是鬼魂也好,不是鬼魂也罢,你们救了我的命,我对你们无比感激。”

“为什么说我们是鬼魂呢?”露西问道。

“我从小就一直听人讲,”矮人答道,“在海岸的这些树林中,鬼魂的数量与树木相差无几。故事中是这么说的。这也正是为什么,如果他们想要除掉某人,就会把他带到这里来(就像他们处置我的方式一样),说是要把这个人交给鬼魂去了断。但是我常常怀疑,不知鬼魂是否真的会将这个人淹死,或者割断他的喉管?我并不太相信鬼魂,而你们刚才射中的那两个胆小鬼却信以为真。送我到这里来,他们比将要被处死的我更加胆战心惊。”

“哦,”苏珊说,“怪不得他们俩都没命地跑了。”

“嗯?怎么回事?”矮人问。

“他们逃走了,”埃德蒙说,“逃回到大陆上去了。”

“你要知道,我射箭并不是想杀死他们。”苏珊说。她不想让人以为她会在这么短的射程内射偏。

“哼,”矮人道,“那可不妙,也许以后会有麻烦。除非他们为自己的安全着想,闭口不言。”

“他们为什么想要淹死你呢?”彼得问。

“噢,小人不才,是个危险的罪犯,”矮人愉快地说道,“但是说来话长。这会儿,我一心想的是,你们会不会请我吃早饭?你们想象不到,一个死刑犯的胃口总是好得出奇。”

“这里只有苹果。”露西郁闷地说。

“比什么都没有强,但还是不如新鲜的鱼,”矮人说,“看来我要请你们吃早餐了。我看见那条船里有些钓鱼用具。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把船划到岛的另一边去,以免被对面大陆上的人看见。”

“我应当事先考虑到这一点。”彼得有些自责地说。

四个孩子和矮人来到海边,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船推到水里,然后争先恐后地爬到船上。矮人立刻开始发号施令。对他来说,桨实在太大了。于是彼得划船,矮人掌舵,小船顺着海峡朝北驶去。不一会儿,他们向东绕过了岛的一端。在这里,孩子们可以眺望到对面的那条大河,以及海岸上所有的海湾与岬角。他们原以为,自己能够看出纳尼亚往昔的一些蛛丝马迹,但是几百年来丛生的树林,使得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

他们把船划到岛的东边,来到辽阔的大海上,矮人开始动手钓鱼。他们钓到了数量可观的鳟鱼,一种美丽的七彩鱼。他们记得,以前在凯尔帕拉维尔曾经吃过这种鱼。钓到了足够多的鱼之后,他们就把船划进一个小海湾,停靠在一棵树下。矮人是个特别能干的人(的确,你或许会碰到坏矮人,可我从未听说过有哪个矮人是个笨蛋),他剖开鱼肚子,清洗干净,说:

“听着,我们下一步需要一些柴火。”

“我们拣了一些,就在城堡里。”埃德蒙说。

矮人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胡须和床架!”他说,“真的有个城堡吗?”

“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了。”露西说。

矮人脸上现出十分好奇的表情,逐个打量着他们兄妹四人。“到底是谁——?”刚说到这里,他又突然打住,说,“没什么。吃早饭要紧。但是我们要先做一件事。你们能否拍着胸脯告诉我,我真的还活着?你们确信,我没有淹死,我们大家都不是鬼魂?”

他们再次向他做出保证。下面的问题是怎么才能把鱼带走。他们既没有东西把鱼串起来,也没有篮子。到末了,他们只好借用埃德蒙的帽子,因为其他人都没戴帽子。埃德蒙如果不是饿得要命的话,肯定会对此大发牢骚。

在城堡废墟那里,矮人起初显得坐立不安。他东张西望,使劲儿用鼻子嗅着,说道:“嗯,看上去还是有点诡异,闻起来也有幽灵的气息。”等到篝火点燃,该教他们如何在炭火中烤新鲜的鳟鱼时,他才来了精神。没有叉子,他们五个人轮流着使用一把小刀。烫手的烤鱼吃起来还真不容易,饭还没吃完,几个人的手指已经被烫着了。他们从清晨五点起身,到现在九点钟了,早已是饥肠辘辘。因此没有人对烫伤十分在意。大家风卷残云般地把烤鱼吞下肚子,喝几口井水,再啃上个把苹果。矮人掏出一个有他胳膊粗细的大烟斗,装上烟叶,点着后吸了一口,喷出一大团好闻的烟雾,说道:“开讲吧。”

“请你先给我们讲讲你的故事,”彼得说,“然后我们再给你讲我们的故事。”

“好吧,”矮人说,“既然你们救了我的命,满足你们的要求是合乎情理的。可是我不知该从哪儿说起。首先,我是卡斯宾王的一个使者。”

“他是谁?”四个声音齐声问道。

“卡斯宾十世,纳尼亚的国王,祝他长治久安!”矮人答道,“也就是说,他应该成为纳尼亚的国王,我们也都希望他能够做王。目前他还只是我们老纳尼亚人的王——”

“请问,你说的老纳尼亚人是什么意思?”露西问道。

“呃,是指我们自己,”矮人说,“我猜想,我们是一些叛逆者。”

“我明白了,”彼得说,“卡斯宾是老纳尼亚人的头领。”

“哦,不妨这么说,”矮人说着,挠了挠头皮,“其实他本人是个新纳尼亚人,一个提尔玛人,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懂。”埃德蒙说。

“简直比红白玫瑰战争还要复杂。”露西说。

“天哪,”矮人说,“我解释得不够清楚。听着,我想我必须从头讲起,告诉你们卡斯宾如何在他叔父的皇宫里长大,又是如何站到了我们这一边。但是说来话长。”

“那样更好,”露西说,“我们就爱听故事。”

于是,矮人静下心来,讲了下面这个故事。我不打算原原本本复述他的话,再说还有孩子们不时地提问和打岔,那样会显得过分冗长,使人困惑。即便如此,我还是要省略掉一些孩子们后来才知道的情节。要想知道那个故事的梗概,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节 矮人讲述卡斯宾王子的故事

卡斯宾王子住在纳尼亚中部的一个巨大城堡里,与他的叔父,纳尼亚国王米拉兹,还有红头发的婶娘,被称为浦露娜普利斯米亚的王后住在一起。他的父母都已亡故。他最喜爱的人是他的保姆。尽管(身为王子)他拥有大量精巧奇妙的玩具,这些玩具除了不能讲话之外,几乎具备所有的功能,可是他最喜欢的还是每晚上床后的那段时间。当玩具都被收到柜橱中之后,保姆就会给他讲故事。

他对叔叔和婶娘并没有多少感情。每周大约两次,他的叔父会把他召来,同他一起在城堡南边的平台上散步,来回走上半个小时。一天,正在散步的时候,叔叔对他说道:

“喂,孩子,很快我们就该教你如何骑马和击剑了。你知道,我跟你的婶娘没有后嗣,看起来,我驾崩之后,要由你来继承王位。你对此有何感想,嗯?”

“我不知道,叔叔。”卡斯宾答道。

“不知道,嗯?”米拉兹说,“那么,我倒想要知道,除此之外,一个人还能有什么更大的奢望!”

“不过,我确实有个愿望,”卡斯宾说。

“你希望得到什么?”国王问道。

“我希望——我希望——我希望能够生活在过去的岁月。”卡斯宾说(当时他还年幼)。

直到那会儿,米拉兹王说的都是一些老生常谈,使人能清楚地意识到,他对谈话并不真正感兴趣,但此刻他突然用锐利的目光看了卡斯宾一眼。

“嗯?你说什么?”他问道,“你指的是哪些过去的岁月?”

“啊,叔叔,你不知道吗?”卡斯宾说,“那时一切都和现在大不相同。所有的动物都会说话,一些漂亮的人儿住在溪水里和树木中,她们是水中仙女和林中仙女。还有小矮人。在所有的树林中都有可爱的小潘恩,它们的脚像山羊蹄子。还有——”

“这完全是一派胡言,是哄小孩子的!”国王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只能哄吃奶的小孩子,你听见了吗?你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不该再去听信那些胡言乱语。在你这个年纪,应该喜欢打仗和历险的故事,而不是天方夜谭。”

“啊,在那些日子里,也有打仗和历险,”卡斯宾说,“一些奇妙的历险故事。从前有个白女巫,她自封为整个国家的女王。她施法术让纳尼亚永远都是冬天。后来不知从哪儿来了两个男孩子和两个女孩子,他们杀死了女巫,做了纳尼亚的国王和女王。他们的名字是彼得、苏珊、埃德蒙和露西。他们统治了很长时间,每个人都过上了美好的生活,这都是由于阿斯兰——”

“他是谁?”米拉兹问。如果卡斯宾的年龄稍大一点儿,叔叔说话的语调会警示他,闭口不言是更加明智的行为。可是他还在说个不停。

“啊,你难道不知道?”他说,“阿斯兰是从大海那边来的伟大狮王。”

“是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国王的声音像是打了个炸雷。卡斯宾吓了一大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王子殿下,”米拉兹王说着,甩开了他原本一直拉着的卡斯宾的手,“我命令你回答我。看着我的脸。是谁给你讲了这一大堆谎言?”

“保——保姆。”卡斯宾结结巴巴地说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别哭丧了,”他的叔父说着,抓住他的两个肩膀使劲摇了摇,“住口。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连想也不能想——那些愚不可及的故事。从来就没有那些国王与女王。怎么同时会有两个国王呢?从来就没有阿斯兰这号人物。根本就没有狮子这种动物。也没有动物会说话的时代。你听见了吗?”

“是的,叔叔。”卡斯宾抽噎着说。

“那我们就再也别提这个了。”国王说。他叫来一名站在阳台另一端的侍从,冷冷地吩咐道,“送王子殿下回他的住所,召王子的保姆立刻来见我。”

第二天,卡斯宾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他们甚至没有允许保姆与他告别,就把她遣送走了。他还获悉,自己即将有一位家庭教师。

卡斯宾非常想念他的保姆,流过许多的眼泪。由于他的痛苦,他比以前更加频繁地想起纳尼亚的古老传说。每一夜他都会梦到矮人和林中仙女们。白天他费尽心思,想让城堡里的狗和猫跟自己说话。可是狗只是摇摇尾巴,猫仅仅发出喵喵的叫声。

卡斯宾相信,自己不会喜欢那个新来的家庭教师。一个星期后,新老师到了。卡斯宾发现,新老师是个人见人爱的家伙,自己想不喜欢他都办不到。他是卡斯宾见到过的最矮胖的人,银色的长胡须垂到了肚子上。他那张褐色的脸上皱纹密布,看上去很是丑陋,却又透着睿智与善良。他的声音很严肃,可是他的眼睛却闪烁着快活的光芒。你若是跟他不太亲密的话,就很难分辨出他什么时候是在开玩笑,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人们称他为科尼利亚斯博士。

在他开设的所有课程中,卡斯宾最喜欢的是历史课。到目前为止,除了保姆的故事,他对纳尼亚的历史还是一无所知。他惊讶地了解到,皇族是后来才到纳尼亚来的。

“殿下的祖先,卡斯宾一世,”科尼利亚斯博士说,“最早征服了纳尼亚,使之成为自己的领地。是他将你们整个民族迁移到这个国家。你们并不是土生土长的纳尼亚人,而是提尔玛人——也就是说,你们来自提尔玛国,西山那边一个遥远的地方。这正是卡斯宾一世被称作征服者卡斯宾的原因。”

“请问,博士,”一天,卡斯宾问道,“在我们从提尔玛来到这里之前,是谁住在纳尼亚呢?”

“在提尔玛人占领纳尼亚之前,没有人——或者说很少的人——住在这个地方。”科尼利亚斯博士回答。

“那么,我的先祖们征服的又是谁呢?”

“殿下,这里你应该使用宾格的谁(whom),不能使用主格的谁(who),”科尼利亚斯博士说,“历史课就讲到这里,下面该上语法课了。”

“啊,请先别下课,”卡斯宾说,“我想知道,是否曾经有过一场大战?如果没有人反抗的话,他怎么会被称为征服者呢?”

“我跟你说过,当时纳尼亚的人寥寥无几。”科尼利亚斯博士说着,透过他的大眼镜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小男孩。

一开始,卡斯宾感到十分困惑,随即他的心蓦地跳动了一下。“你是说,”他喘着粗气问道,“还有别的生物?你是说,正像故事中所讲的那样?当时还有——?”

“嘘!”科尼利亚斯博士说着,把头凑到卡斯宾的耳边,“什么都别再说了。你难道不知道,就是因为给你讲纳尼亚的故事,你的保姆才被赶走的?国王不喜欢人们议论这些事情。如果他发现我告诉你这些秘密,你会挨鞭子,而我则会掉脑袋。”

“为什么呢?”卡斯宾又问。

“现在该上语法课了。”科尼利亚斯博士又大声说道,“请殿下打开西克斯的《语法百花园——词形变化结构少儿趣味读物》,翻到第4页,好吗?”

直到吃午饭,博士讲的都是名词和动词。我想,卡斯宾并没有听进去多少。他实在太激动了。他相信,科尼利亚斯博士若不是打算有一天告诉他真相的话,是绝不会提到这些事情的。

科尼利亚斯博士果然没有令他失望。几天后,老师说:“今夜我准备给你上一堂天文课。夜半时分,有两颗辉煌的行星,塔发和阿兰比尔,将在仰角一度的范围内擦肩而过。这样的双星际会两百年一遇,殿下有生之年再也不会看到了。晚上你最好早点上床睡觉。快到双星际会的时候,我会来叫醒你的。”

这事看起来与古代纳尼亚毫无关系,古纳尼亚才是卡斯宾真正想要了解的。但半夜三更起床总是件有趣的事儿,他感到了适度的满足。那一晚上床时,他原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眠,可是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有人把他轻轻摇醒时,他觉得好像才刚睡了一小会儿。

他从床上坐起身来,看到室内充满了皎洁的月光。科尼利亚斯博士穿着件带帽子的长袍,手里拿着盏小油灯,站在他的床边。卡斯宾马上想起了他们要做的事情。他起床穿上衣服。尽管是夏夜,他还是意外地感到了丝丝的凉意。他很高兴,老师给他套上一件同样的长袍,让他穿上一双暖和而柔软的靴子。顷刻之间,两个人穿戴完毕。有了这身装束,走在黑暗的过道里,他们不容易被人发现。脚踩软底靴子,行走起来几乎悄无声息。就这样,师生二人离开了房间。

卡斯宾跟随博士穿过许多条游廊,爬了好几个楼梯,最后,他们穿过一座角楼的小门,来到一个屋顶平台上。平台的一边是城垛,另一边有倾斜的屋顶,下边是城堡花园,看上去影影绰绰,发着微光。仰望夜空,只见一轮明月和满天的繁星。转眼之间,他们来到高大的中心塔楼的门前。科尼利亚斯博士打开门,他们开始攀登塔楼里幽暗的螺旋阶梯。卡斯宾有点儿兴奋起来,以前从不被允许爬这个楼梯。

楼梯很长,台阶又很陡,爬到塔顶时,卡斯宾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可是他觉得再累也值得。站在塔顶上,朝右边眺望,他可以隐约地望见西山。在他的左边,那条大河在月色下泛着银光,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他甚至可以听见一英里外河狸大坝的哗哗水声。他们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专门来观看的那两颗行星。它们像是两颗小月亮,低垂在南方的夜空中,彼此之间的距离非常近。

“它们会不会发生碰撞?”他小声问道,心中对浩瀚的宇宙充满了敬畏。

“不会,亲爱的王子,”博士答道(他也压低了声音),“高天之上的伟大神祇非常熟悉自己的舞步,绝不会出错的。仔细观看吧,双星际会是幸运的,对于悲哀的纳尼亚领土,这意味着时来运转。胜利之神塔发在向阿兰比尔——和平女神致敬。它们即将到达最接近的地点。”

“遗憾的是那棵树挡住了视线,”卡斯宾说,“从西塔楼我们可以看得更清楚,虽说那里没有这么高。”

科尼利亚斯博士一声不吭,沉默了大约有两分钟。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望着塔发和阿兰比尔。俄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卡斯宾转过身来。

“好了,”他说,“你已经看到了许多活着的人没有看到,也不可能再次看到的奇观。你说得对。从那座小塔楼上,我们能看得更清楚一些。我把你带到这里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卡斯宾抬头望着他,可是套头帽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

“这座塔楼的好处是,”科尼利亚斯博士说,“在我们下面有六个空房间,还有一条长长的楼梯,而且楼梯底部的门是锁着的。我们不会被人窃听。”

“你打算告诉我那天你不愿意讲的事吗?”卡斯宾问道。

“是的,”博士说,“但要记住,你我只能在这里——在大塔楼的顶端,才能谈论这些事情。”

“行。我保证做到,”卡斯宾说,“请你接着讲吧。”

“听着,”博士说,“你所听到的关于纳尼亚古国的传闻都是真的。它不是人类的国度,而是阿斯兰的国度,是会行走的树木、能够显现的水中仙女、潘恩、萨特、矮人、巨人、神祇和半人马,以及会说话的动物们的国度。卡斯宾一世就是与它们交战的。是你们提尔玛人使得动物、树木和山泉不再说话,是你们杀害并驱逐了矮人和潘恩,现在又试图擦去一切与它们相关的记忆。国王绝不允许有人提起它们。”

“啊,我真希望我们没有这样做,”卡斯宾说,“我很高兴这些都是真的,即使这一切都已经成为历史。”

“你的族人中有许多在这样暗暗地希望。”科尼利亚斯博士说。

“但是,博士,”卡斯宾说,“你为什么说我的族人?毕竟,你也是一个提尔玛人。”

“我是吗?”博士问道。

“好吧,你总是个人类吧。”卡斯宾说。

“我是吗?”博士用更加低沉的声音再次问道,同时把头上的帽子往后一推,使卡斯宾能借着月光仔细端详他的面孔。

须臾之间,卡斯宾领悟到了事情的真相。其实,自己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科尼利亚斯博士那么矮小,那么肥胖,又长着那么长的胡须。卡斯宾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两个不同的想法。一个是恐惧——“他并不是真正的人类,根本就不是人类,他是一个矮人,他把我带到这里来,是想杀死我。”另一个念头是纯粹的喜悦——“果然还有真正的矮人,我终于见到了活着的矮人。”

“你到底还是猜出了真相,”科尼利亚斯博士说,“或者说你的猜测已经接近正确答案。我不是一个纯粹的矮人,我身上也有人类的血缘。在那场大战中,许多矮人逃脱了。苟活下来的矮人,刮去胡子,穿上高跟鞋,假装是人类,并且与你们提尔玛人通婚。我就是他们的后代,只有一半矮人的血统。如果我的近亲,那些真正的小矮人,还活在世上的某个地方,毫无疑问,他们会鄙视我,称我为叛徒。但是在以往的那些岁月里,我们从未忘记自己的亲人和纳尼亚快活的动物们,从未忘记早已失去的那些自由的时代。”

“我很——我很抱歉,博士,”卡斯宾说,“你知道,这并不是我的过错。”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责备你,亲爱的王子,”博士答道,“你也许会问,我究竟为什么要讲这些事情。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因为我衰老的心脏珍藏这些秘密的记忆实在太久了,憋得难受,如果不向你吐露出来,我的心会破裂的;第二个原因,我希望你一旦做了国王,就会帮助我们。因为我知道,虽然你是个提尔玛人,你却热爱古老的纳尼亚。”

“是的,是的,”卡斯宾说,“可是我该怎样帮助你们呢?”

“你可以善待那些像我这样残存下来的可怜的矮人。你可以召聚博学的魔法师,试着去寻找一种唤醒树木精灵的方法。你可以搜索国中所有的角落和荒凉的地方,看看是否还有潘恩、会说话的动物和矮人在那里藏身。”

“你认为它们还活着吗?”卡斯宾急切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博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答道,“有时,我担心它们是否能活到今天。我一生都在寻找它们的踪迹。有时候,我觉得听到了山中矮人的鼓声。有时在夜间,在树林中,我似乎远远瞥见了潘恩和萨特在跳舞;但是等我走到那个地方,却总是空空如也。我经常感到绝望。但总有一些迹象再次点燃我的希望。我不知道这些迹象是真是假。但至少你可以努力做个像古代彼得大帝那样的明君,而不要像你的叔叔那样。”

“那么关于国王和女王的传说都是真的?还有白女巫的故事呢?”卡斯宾问道。

“当然都是真的,”科尼利亚斯回答,“国王与女王的统治是纳尼亚的黄金时代,这块土地从未忘记他们。”

“他们也住在这个城堡里吗,博士?”

“不,亲爱的,”老人说道,“这个城堡是近代的建筑,是你的高祖父建造的。当阿斯兰封亚当的两个儿子和夏娃的两个女儿为纳尼亚君王之后,他们一直住在凯尔帕拉维尔城堡。当今活着的人没有谁见过那个蒙福的地方,说不定它早已荡然无存了。我们相信,那地方离这儿很远,就在大海的岸边,这条大河的入海口。”

“啊!”卡斯宾打了个寒噤,说道,“你是说在黑树林那儿?你难道不晓得,那是所有的——那些——那些鬼魂出没之处?”

“王子殿下只是在重复别人的话,”博士说,“这些都是谎言,是提尔玛人编造出来的。那里并没有鬼魂。因为你们的国王对大海怕得要死,他们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在所有的故事里,阿斯兰都来自大海的那一边。他们不敢到海边去,也不想让别人接近大海。于是他们让密林生长出来,阻断人们到海边去的道路。由于他们与树精灵的前嫌,他们也害怕树林。恐惧使他们想象出树林中的各种鬼魂。国王与权贵们既恨恶大海,又憎恶树林,他们对这些故事半信半疑,并鼓励这些谣言的传播。如果在纳尼亚,没有人敢到海边,向着大海的对岸——向着阿斯兰的国度,也就是世界的东方和黎明——眺望的话,他们会稍微有点儿安全感。”

深沉的静默持续了好几分钟。科尼利亚斯博士又开口说道:“来吧。我们在这里待得太久了。该回去上床睡觉了。”

“我们必须回去吗?”卡斯宾说,“我真想继续谈论这些事情,一连说上几个钟头。”

“我们那样做的话,有人会来寻找我们的。”科尼利亚斯博士说。

第五节 卡斯宾山中历险

打那儿以后,卡斯宾又跟老师在塔楼顶上有过多次密谈。每次谈话都使他对古老的纳尼亚有了更深的了解。于是,对往昔岁月的怀念与梦想,以及对那些美好日子的向往,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空余时间。当然他也没有太多的闲暇,因为他已经开始接受正规教育。除了宇宙学、修辞学、纹章学、格律、历史、法律、物理、炼金术和天文学之外,他还要学习剑术、骑马、游泳、潜水,以及如何射箭,吹竖笛,弹琵琶,如何捕猎牡鹿,猎杀后如何切割开来。至于魔法,他仅仅学了理论部分,因为科尼利亚斯博士说实用部分不适合王子们学习。“我本人,”他补充道,“是个很蹩脚的魔法师,只能做些微不足道的实验。”关于航海学(“这是一门高贵而又富于英雄气概的艺术,”博士说),老师什么都没有教,因为米拉兹王不允许提起轮船与大海。

通过用心观察和仔细聆听,王子还学到了许多人生的道理。年幼时,他就常常感到奇怪,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婶娘浦露娜普利斯米亚王后。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因为她不喜欢他的缘故。他也开始明白,纳尼亚并不是一片乐土,百姓忍受着苛捐杂税和严刑峻法,因为米拉兹是一个残酷无情的暴君。

时光荏苒,几年又过去了。这一段时间,王后好像生了病,因此城堡里平添了许多的忙碌与喧嚣。医生们跑前跑后,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转眼到了初夏时节。一天夜里,当众人还在忙乱的时候,卡斯宾已经上床睡了几个钟头,突然他被科尼利亚斯博士给叫醒了。

“我们要去观察天象吗,博士?”卡斯宾问道。

“嘘!”博士说,“请相信我,并严格按照我说的去做。把衣服穿好,你要走很远一段路程。”

卡斯宾颇感惊讶,但是他对自己的老师非常信任,于是就按照老师的吩咐立刻行动起来。等他穿戴整齐,博士说:“我为你准备了一个旅行袋。我们这就去隔壁房间,从殿下的餐桌上拿些食物,把袋子装满。”

“我的侍从们守在那里。”卡斯宾说。

“他们正在呼呼大睡,不会醒来的,”博士说,“我这个魔法师虽然拙劣,但至少还能施展魔法催人入眠。”

他们到前厅一看,果然,两个侍从摊开手脚睡在椅子上,鼾声如雷。科尼利亚斯博士赶紧收起剩下的冷鸡肉,切下几片鹿肉,又拿了一些面包、一个苹果、一小瓶优质葡萄酒,把这些放进旅行袋里,然后递给卡斯宾。卡斯宾将袋子斜挎在肩膀上,就像是上学背书包的样子。

“你的宝剑带了吗?”博士问。

“带了。”卡斯宾说。

“披上这件斗篷,遮盖住宝剑和旅行袋。就是这样。现在我们要到大塔楼顶上讲一件事情。”

等他们爬到塔楼顶端(那夜多云,跟他们观看双星际会的夜晚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科尼利亚斯博士说:

“亲爱的王子,你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城堡,到广阔的世界去碰碰运气。你留在这里会有生命危险。”

“为什么?”卡斯宾问道。

“因为你是纳尼亚真正的国王,卡斯宾十世,卡斯宾九世的亲生儿子与继承人。国王万岁!”——突然,出乎卡斯宾的意料之外,矮人单膝跪下,吻了吻他的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卡斯宾说。

“我感到奇怪,以前你从未问过我,”博士说,“作为前国王卡斯宾九世的儿子,你自己怎么不是卡斯宾王?除了陛下,人人皆知米拉兹是个篡位者。他刚开始统治时,还没敢自立为王。他称自己为摄政大臣。后来你的皇娘去世了。她可是位贤德的皇后,是唯一善待我的提尔玛人。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忠于你父王的大臣,不是死去,就是失踪。他们的死因很离奇,是被米拉兹给干掉的。比利沙和犹维拉斯是在围猎时中箭身亡,据说是意外事件,但那只是借口而已。巴萨里德这个名门的后人们,都被他派到北部边境去与巨人作战,接二连三全部阵亡。阿里恩和艾力蒙以及另外的十多个人,被他捏造罪名,以叛国罪将他们处以极刑。河狸坝的两兄弟被他关在了疯人院里。最后,他说服了提尔玛人中不惧怕大海的七大臣出海远航,到东海彼岸去寻找新大陆。正如他所预期的,他们再也没有回来。当朝廷中没人敢帮你说话的时候,那些溜须拍马者(遵照他的指示)纷纷劝进。当然,他就趁机南面称王了。”

“你是说,他现在想要杀我吗?”卡斯宾问。

“差不多是板上钉钉了。”科尼利亚斯博士说。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呢?”卡斯宾又问,“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想杀我,为何不早点儿下手?我又怎么妨害到他啦?”

“两个小时前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他对你的想法。王后生下了一个儿子。”

“我看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卡斯宾说。

“看不出来!”博士大叫起来,“我给你上了那么多历史课和政治课,你居然什么都没有学会?听着,只要他还没有亲生儿子,他就愿意死后让你接续他做王。也许他并不怎么喜欢你,可他还是宁愿让你,而不是让一个外人,来继承王位。现在他有了儿子,就想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来继承王位。你挡住了他的道,所以他要清除掉你这块绊脚石。”

“他真的有那么坏吗?”卡斯宾问,“他当真要谋害我?”

“他谋害了你的父亲。”科尼利亚斯博士说。

卡斯宾感到非常诧异,但却没有做声。

“我可以把整个故事从头到尾都告诉你,”博士说,“但不是这会儿。没有时间了。你必须立刻逃走。”

“你跟我一起走吗?”卡斯宾说。

“我不敢这样做,”博士说,“那样会增加你的危险。两个人比一个人更容易被发现。亲爱的王子,亲爱的卡斯宾王,你一定要勇敢。你必须独自逃离,马上就动身。你要设法越过南部边界,去阿陳兰国纳音国王的宫廷。他会友好地接待你的。”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卡斯宾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希望还能见到你,亲爱的国王,”博士说,“在这个广袤的世界上,除了陛下,我哪里还有什么朋友?再说我还懂一点魔法。但在眼下,速度就是一切。离开之前,我还有两件礼物要送给你:这是一小袋金币——唉,按理说,这个城堡中的一切财富都是你的;第二件礼物要比黄金更加宝贵。”

说到这里,他把一件东西放到卡斯宾的手中。尽管看不清楚,卡斯宾凭着感觉知道那是一只号角。

“这个,”博士说,“是纳尼亚最神圣伟大的宝贝。为了寻找它,我年轻时曾忍受过各种恐怖,念了很多的符咒。这是苏珊女王的神奇号角。在黄金时代终结之际,当她从纳尼亚消失之前留下来的。据说,只要吹响号角,就可以得到奇异的帮助——没有人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许号角能把露西女王、埃德蒙王、苏珊女王和彼得大帝从过去召唤回来,重整乾坤。说不定还能够将阿斯兰本人呼唤回来。拿着,卡斯宾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它。现在,赶快离开,要快,再快一点儿。这座塔楼底层通往花园的的小门已经打开了。我们必须在那儿分手。”

“我能带上我的马迪斯特里尔吗?”卡斯宾说。

“马已经备好了鞍子,正在果园的角落里等着你呢。”

他们沿着盘旋楼梯走下来,科尼利亚斯一边走,一边悄声告诉他一些忠告与建议。卡斯宾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可他还是尽量把这些话都牢记在心。最后,他们呼吸到了花园清新的空气,王子与博士紧紧地握手道别。卡斯宾跑过草坪,马儿迪斯特利尔快活地嘶鸣了一声,表示欢迎。就这样,卡斯宾十世离开了他先辈的城堡。他依依不舍地回首望去,看见空中燃放起耀眼的焰火,人们在那里庆祝新王子的诞生。

他纵马向南奔驰了整整一夜。在他所熟悉的区域,他选择走小路和林间的驿道。后来,他干脆就在大路上驰骋起来。对于这次不同寻常的旅程,马儿迪斯特利尔和主人一样兴奋。与科尼利亚斯博士道别时,卡斯宾的热泪不禁夺眶而出。此刻,他转念一想,自己是卡斯宾王,左边佩着宝剑,右边背着苏珊女王的神奇号角,如今正骑马出去历险。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到自己很勇敢,还感到了几分幸福。天慢慢亮了,下了一阵毛毛细雨。他四面环顾,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未知的树林、野生的石南和青灰色的群山。他想,世界是如此的浩大,又是这般的陌生,顿时他又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心中惶恐起来。

很快,天色大亮,他离开大路,在树林中找了片开阔的草地,准备在此小憩一下。他取下迪斯特利尔的马嚼子,让马儿自由自在地吃草。他自己啃了几块冷鸡肉,喝了一点儿葡萄酒,不一会儿就昏昏入睡了。等他醒来时,已经是暮色苍茫。他吃了点儿食物,就又上路了。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他继续向南跋涉。不久,他来到一个丘陵地带,开始不停地翻山越岭,但总的来说,他是在持续地往上攀登。每登上一道山脊,他都能看到,前面的山越来越雄伟,颜色越来越浓重。到夜幕降临时,他还没有上到半山坡。起风了,紧跟着是倾盆大雨,隆隆雷声。迪斯特利尔变得狂躁不安起来。这时,他骑马走进一座幽暗的、看起来无边无际的松树林。卡斯宾听说过的那些树木对人类不友好的故事,一下子全都涌上他的心头。他没有忘记,自己毕竟是一个提尔玛人,是那个乱砍滥杀、与一切野生动植物为敌的民族中的一员。虽说他跟别的提尔玛人不同,但你无法期待树木了解这一点。

它们的确不了解。风狂雨骤,树林在他们周围咆哮,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突然咔嚓一声,一棵大树横倒在他身后的路上。“安静,迪斯特利尔,安静!”卡斯宾说着,拍了拍马的脖子。其实他自己也吓得浑身颤抖,他知道自己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这时,黑夜划过一道闪电,轰隆一声炸雷,似乎要把头顶上的天空撕为两半。迪斯特利尔受了惊吓,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狂奔起来。卡斯宾是个好骑手,但却没有力量控制住它。他竭力坐稳,他明白在这种失控状态下,自己实在是命悬一线。在幽冥中,一棵棵树木迎面扑来,又在身边一掠而过。突然,有个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打在卡斯宾的前额上,由于速度太快,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疼痛(尽管伤势不轻),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火光照亮的地方,四肢上满是伤痕,头痛欲裂,身旁传来低低的谈话声。

“这工夫,”一个声音说,“趁他还没苏醒,我们必须决定如何处置他。”

“把他杀了。”另一个声音说,“我们不能让他活下去。他会出卖我们的。”

“我们本应该当即把他干掉,或者将他留在那里听其自然,”第三个声音说,“可是我们把他抬了进来,给他包扎了头上的伤口,并精心加以护理,所以现在就不能伤害他了。那将是谋杀一位客人。”

“先生们,”卡斯宾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不管你们怎么对待我,希望你们能善待我可怜的马儿。”

“在我们发现你之前,你的马早就跑没影儿了。”第一个声音回答——卡斯宾这才注意到,这个声音沙哑而低沉,听上去有点怪怪的。

“甭让他的好听话把你给说服了,”第二个声音说,“我坚持——”

“号角和大比目鱼!”第三个声音嚷道,“当然我们不能杀害他。真可耻,尼克布里克。你的意见呢,特路弗汉特?我们应该怎么对待他?”

“我要让他喝点东西。”第一个声音说,猜得出来是特路弗汉特的声音。一个黑色的身影走到床前,卡斯宾感到一只手臂轻轻地伸到自己的肩膀之下——如果可以准确地称之为手臂的话。那个手臂的形状似乎有点不对劲儿。就连朝他凑过来的脸看起来也不太正常。在他的眼中,那张脸毛烘烘的,鼻子很长,两颊上长着一些奇怪的白色斑点。“这大概是一种面具,”卡斯宾心想,“没准儿我发烧昏了头,出现了幻觉。”一杯温暖香甜的饮料送到他的嘴边,他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就在这时,有人挑旺了篝火。卡斯宾这一惊非同小可,险些惊叫起来。在火光的映照下,他发现,注视着自己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獾!只是这只獾要比他以前见过的獾个头更大,更加友好,看上去也更聪明。可以肯定这只獾会说话。他还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洞穴里,躺在一张用石南铺的床上。在火堆边上,坐着两个长着胡须的小人儿,比科尼利亚斯博士更矮、更壮、更加粗野,毛发也更加浓密。他一眼就认出来,他们是真正的小矮人,古代传说中的小矮人,他们的血管里没有掺杂一滴人类的血液。卡斯宾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古老的纳尼亚人。就在这时,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又晕厥了过去。

在接下来的几天,他逐渐与他们熟识了。獾的名字叫特路弗汉特,它年纪最大、也最善良。想要杀死卡斯宾的是一个乖戾的黑矮人(也就是说,他的头发胡子都是黑的,又粗又硬,就像马鬃一样)。他的名字叫尼克布里克。另外一个是红矮人,他的须发都是火红色的,就像狐狸毛一样。他名叫特伦普金。

“听着,”就在卡斯宾能够坐起来谈话的那个晚上,尼克布里克说,“我们还是要商量一下,怎么处置这个人类。你们两个不许我杀他,自以为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但我认为,其结果就是我们必须把他终身监禁。我绝不允许他活着离开——回到他的族人中间,把我们大家都给卖了。”

“圆球和枕头[1],尼克布里克!”特伦普金说,“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在我们的洞外,这个人的脑袋撞到一棵树上,这不是他的过错。我可不觉得他像一个密探。”

“喂,”卡斯宾开口说道,“你们还没有弄明白,我是不是想要回去。我根本不想回去。我想跟你们待在一起——如果你们许可的话。我长这么大,一直都在寻找像你们这样的人。”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尼克布里克吼叫道,“你是个提尔玛人,是人类中的一分子,难道不对吗?你肯定想回到你的族人中间去。”

“好吧,即使我想,我也做不到,”卡斯宾说,“我是在逃命时撞到树上的。国王想要杀我。如果你们杀死我,正好遂了他的心愿。”

“嗯,怎么,”特路弗汉特说,“是真的吗?”

“嘿?”特伦普金说,“怎么啦?你做了什么事儿,人类,年纪轻轻就冒犯了米拉兹?”

“他是我的叔父。”卡斯宾刚说到这儿,尼克布里克就手持匕首跳了起来。

“你们瞧!”他叫道,“他不仅是个提尔玛人,还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敌的近亲与继承人。你们仍然执迷不悟,要让这个家伙活着吗?”若不是獾与特伦普金及时上前拦阻,把他推回到凳子上,强按在那里的话,他当时就会捅了卡斯宾。

“喂,我可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尼克布里克,”特伦普金说,“你是保证安分守己,还是要我和特路弗汉特坐在你的脑袋上?”

尼克布里克阴沉着脸,答应不再乱动。其余两位要求卡斯宾把他的故事原原本本讲上一遍。听他讲完之后,山洞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离奇的事情。”特伦普金说。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尼克布里克说,“没想到,人类社会还有关于我们的传闻。我们的事儿,他们知道得越少越好。那个老保姆,哼,她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那个老师更是把一切都搞砸了。一个变节的矮人。我恨他们,我对他们的恨远超过对人类的恨。你们记住我的话——这些人会让我们遭殃的。”

“不要随便谈论你不懂的事,尼克布里克。”特路弗汉特说,“你们矮人和人类一样健忘,而且变化无常。我是个动物,更何况还是只獾。我们从不改变,凡事坚持到底。我要说,这件事会带来极大的好处。他是纳尼亚真正的王。即使你们矮人忘记了,我们动物还牢牢记着,只有亚当的儿子做了国王,纳尼亚才能平安强盛。”

“哨子和陀螺,特路弗汉特!”特伦普金说,“你不是想把这个国家交给人类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獾答道,“这不是人类的国家(还有谁比我了解得更清楚呢?),但却需要有一个人类来做王。我们獾的记性很好,能够记住过去的事情。喂,上天作证,彼得大帝难道不就是一个人类吗?”

“你真的相信那些古老的传说?”特伦普金问道。

“我告诉你,我们动物坚持信仰,”特路弗汉特说,“我们不会忘记过去。我相信彼得大帝他们曾经在凯尔帕拉维尔统治过纳尼亚,就像我坚信阿斯兰本尊一样。”

“多么坚定啊!我敢说,”特伦普金嘲笑道,“当今这个时代没有人再相信阿斯兰了!”

“我相信,”卡斯宾说,“如果我以前对他表示怀疑的话,现在我相信了。在我所居住的人类社会,那些嘲笑阿斯兰的人同样也会嘲笑有关会说话的动物和矮人的传说。有时我确实感到疑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个阿斯兰?还有的时候,我会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像你们这样的生灵?可是看吧,你们就活生生地坐在这里。”

“说得对,”特路弗汉特说,“说得对,卡斯宾王。不管他们怎么说,只要你忠于纳尼亚古国,你就是我的王。国王陛下万岁。”

“你令我作呕,獾,”尼克布里克咆哮道,“彼得大帝和他的弟妹们也许是人类,但却是不同种类的人。这个人是一个该死的提尔玛人。他们曾经以捕猎动物为乐。你有没有做过这事,说!”他突然转过身来,向卡斯宾发难。

“好吧,说实话,我做过,”卡斯宾说,“但那都是一些不会说话的动物。”

“那并没有什么区别。”尼克布里克说。

“不,不,不,”特路弗汉特说,“你知道有区别。你清楚地知道,如今生活在纳尼亚的动物跟我们大不相同,它们和卡罗门、提尔玛那些可怜的、没有头脑的哑巴畜生一样。它们的个头也比较小。它们与我们之间的差距,要比混血矮人与你们的差距大得多。”

他们又争论了很久,最后总算达成一致,同意让卡斯宾与他们同住,甚至答应他,一旦他恢复健康,就带他去见特伦普金所谓的“其他人”。显然,古老纳尼亚的土著居民仍然藏身在这些荒山野岭之间。

第六节 藏身于荒野之间的人们

现在,卡斯宾开始了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在一个明媚的夏日清晨,当露珠还在花草上闪烁时,他和獾以及两个矮人就上路了。他们穿过森林,登上一个高耸的鞍状山脊,然后顺着朝阳的南山坡往下走。在那里,人们可以远远望见阿陳兰国的绿色高原。

“我们先去三头大胖熊家。”特伦普金说。

他们来到一片林中空地,在一棵长满青苔的空心老橡树前停了下来。特路弗汉特用爪子在树干上敲了三下,没有动静。又敲了几下,只听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叫道:“走开。还不到起床的时间。”敲第三遍的时候,里面发出一阵响动,就像是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随后,门打开了,走出来三头胖乎乎的棕熊,一个劲儿地眨巴着它们的小眼睛。跟它们解释了事情的原委之后(这用了很长时间,因为它们依旧睡意朦胧),熊弟兄们与特路弗汉特的看法一致,认为亚当的儿子应该做纳尼亚国王。它们走上前亲吻卡斯宾——是那种湿乎乎的吻,它们还呼哧呼哧地抽着鼻子——又拿出蜂蜜来招待客人。因为是一大早,再说又没有面包,卡斯宾本来不太想吃蜂蜜,可是出于礼貌,他还是接受了。事后,他费了好半天才把身上擦干净。

他们继续前行,来到了高大的山毛榉树林中。特路弗汉特大声喊道:“帕特威戈!帕特威戈!”一眨眼的工夫,一只非常漂亮的红色松鼠从树枝上跳跃而来,在他们头顶上方的树上停下脚步。这只松鼠比卡斯宾在城堡花园里所看到的普通哑巴松鼠要大得多,它的个头跟一只小猎狗不相上下。一看见它的面孔,你就知道它会说话。说真的,帕特威戈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很难让它闭上嘴巴。因为像其他的松鼠一样,它是个话篓子。帕特威戈当即就向卡斯宾表示欢迎,又问他想不想吃一颗坚果。卡斯宾向它道谢,表示愿意品尝。松鼠一蹦一跳地去取坚果,特路弗汉特附在卡斯宾耳边低语道:“不要看它。朝别的方向看。松鼠们认为,观看邻居们去储藏地取食物是没有教养的表现,仿佛你想刺探别人藏坚果的地方。”须臾之间,帕特威戈带着坚果回来了。卡斯宾吃完坚果,帕特威戈主动提出,自己愿意跑腿,去给其他的朋友们送信。“我不必下到地面,就能到达几乎所有的地方。”它说。獾和矮人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派它捎信给那些名字稀奇古怪的各类动物,请它们于第三天半夜到舞蹈草坪来聚餐并出席大会。“你最好也跟三只胖熊说一声,”特伦普金补充道,“我们忘了跟它们说这件事儿。”

下一个要去拜访的是颤抖树林七兄弟。由特伦普金带路,他们又返回到鞍状山脊,沿着北坡往东走,来到一个满是岩石和冷杉的幽暗处所。他们悄悄地走着,不一会儿,卡斯宾就感到脚下的大地在颤动,仿佛有人在地下敲打着什么东西。特伦普金走到一块扁平的大圆石那里,用脚在上面跺了几下。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从下面把石板挪开,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从里面冒出大量的热气。一个矮人从洞口探出头来,他跟特伦普金长得很像。他们交谈了很长时间。这个矮人似乎比松鼠和胖熊的疑心要重,但最后他还是邀请众人进入洞里。卡斯宾踏着黑暗的台阶往下走,下到底才看到火光。那是熔炉发出来的亮光。整个地方就像是个铁匠铺。有一条地下溪流在一边流淌着。两个小矮人拉着风箱,第三个矮人手持一把钳子,夹着铁砧上一块烧红的金属,第四个矮人正用锤子敲打那块金属。另外两个矮人,在一块油渍麻花的布上擦擦满是老茧的双手,迎上来与客人打招呼。费了半天口舌,他们才弄明白卡斯宾是个朋友,而不是敌人。一旦弄明白了,他们就高声欢呼:“国王万岁!”他们的礼物也非同寻常——卡斯宾、特伦普金和尼克布里克每人一套铠甲、头盔和刀剑。本来獾也可以得到一套武器装备,可是它说,自己是个动物,如果爪子和牙齿不能保护自己的皮囊的话,那么留着它们还有什么用处?这些武器装备的工艺十分精湛,远超过卡斯宾以前所见到过的。相比之下,自己的剑就像玩具剑一样脆弱,像根棍子一样笨拙。于是,他高兴地收下矮人赠送的新宝剑,替换下自己的旧宝剑。七弟兄(他们都是红矮人)答应一定去舞蹈草坪赴会。

他们又往前走不多远,在一个干燥多石的深谷里,找到了五个黑矮人的洞穴。黑矮人们怀疑地打量着卡斯宾,到末了,最年长的一位终于说道,“如果他反对米拉兹,我们愿意拥戴他做王。”排行老二的黑矮人说,“要不要我们陪你攀上巉崖?我们可以介绍你认识一两个吃人魔王和巫婆,就在那上面。”

“没那个必要。”卡斯宾说。

“的确,我也认为没有必要,”特路弗汉特说,“我们这一边不需要那些家伙。”尼克布里克表示反对,但是特伦普金和獾否决了他的提议。卡斯宾惊讶地意识到,同善良的动物一样,传说中那些可怕怪物的后裔也在纳尼亚繁衍生息。

离开黑矮人的洞穴之后,特路弗汉特说:“如果我们召聚那样的乌合之众,就无法与阿斯兰做朋友了。”

“哼,阿斯兰!”特伦普金快活又带点轻蔑地说,“更重要的是你们就不配跟我做朋友了。”

“你相信阿斯兰吗?”卡斯宾问尼克布里克。

“我愿意相信任何人,或者任何东西,”尼克布里克说,“只要他能够把这些该死的提尔玛蛮子打垮,或者是驱逐出境。任何人,任何东西,不管是阿斯兰,还是白女巫,你懂吗?”

“闭嘴,别说了,”特路弗汉特说,“你不知道自己在瞎说些什么。比起米拉兹及其族人,白女巫是个更加凶恶的敌人。”

“对矮人们来说,她并没有那么糟糕。”尼克布里克说。

接下来的拜访十分令人愉快。他们往下行进,群山之间出现了一个宽阔的峡谷,林木茂密的谷底奔流着一条湍急的河。河边附近的空地上长满了毛地黄和野玫瑰,小蜜蜂发出嗡嗡的声响,飞来飞去忙着采蜜。特路弗汉特扯开嗓子喊道:“葛冷斯托姆!葛冷斯托姆!”过了一会儿,卡斯宾听到了马蹄疾驰的声音。马蹄声越来越响,整个山谷都随之震颤起来。这时,卡斯宾看见一种最高贵的动物,伟大的半人马葛冷斯托姆和它的三个儿子,披荆斩棘,从灌木丛中冲了出来。半人马栗色的马身上发出光泽,宽阔的胸前飘拂着金红色的胡须。它是位先知,还是个星象学家,它事先早已知道客人来访的目的。

“国王万岁,”它喊道,“我和我的儿子们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什么时候开始交战?”

到此刻为止,不管是卡斯宾,还是其他的人,谁都没有认真考虑过打仗的事儿。他们只有一些模糊的打算,比如偶尔袭击一个人类农庄,或者向一伙猎人发起攻击,如果他们胆敢深入到南部荒野的话。总的来说,他们想的还是在树林中和岩洞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建立一个地下的纳尼亚古国。听葛冷斯托姆这么一说,大家都变得严肃起来。

“你是说一场真正的战争,把米拉兹驱逐出纳尼亚?”卡斯宾问道。

“这还用问吗?”半人马说,“陛下身披铠甲,腰佩宝剑,难道是为了别的事情吗?”

“这可能吗,葛冷斯托姆?”獾问道。

“时机已经成熟,”葛冷斯托姆回答,“我观望了天象。獾,你们的职责是牢记过去,而我的职责是观察星象。塔发和阿兰比尔双星已经在天庭相遇。在地上,亚当的儿子将再一次兴起,将给各种被造物命名并且治理它们。时钟已经敲响。我们在舞蹈草坪召开的会议,就是一个战争动员大会。”它的语调充满了自信。于是,卡斯宾与其他人也都下定了决心。此刻,在他们的心目中,一场大战已迫在眉睫,并且自己大有希望赢得这场战争。

这时已经到了晌午,他们在半人马这里歇息了一会儿,与主人共进午餐——有燕麦饼、苹果、香草、葡萄酒,还有奶酪。

再往下,他们要去拜访的地方虽然近在咫尺,却必须绕上一大圈,为的是避开人类的居所。午后过了很久,他们才到达树篱间温暖平坦的田野。特路弗汉特在绿色堤岸上的一个小洞口喊了一声,随即噌地跳出来一个完全出乎卡斯宾意料的动物——一只会说话的老鼠。当然它比普通老鼠要大一些,用后腿站立起来,足有一英尺高。它的两只耳朵几乎跟兔子耳朵一样长(尽管比兔耳朵要宽一些)。它名叫雷匹奇普,是只快活、勇敢的老鼠。雷匹奇普身佩一把轻巧的细剑,它捻着自己的长胡须,说:“陛下,我们共有十二名战士。”说到这里,它敏捷而又优雅地鞠了个躬,“我将全部人马毫无保留地交给陛下,听凭陛下调遣。”

卡斯宾拼命地忍着(总算成功地做到了),总算没有笑出来,但他在心里暗想,如果将雷匹奇普和它的全部人马放在一个洗衣筐中,可以毫不费力地背回家去。

要想把卡斯宾那天见到的众多人物一一道来,未免会占据很长的篇幅——总之,有鼹鼠铁铲克劳兹立,有三位钢嘴铁牙的獾(它们和特路弗汉特属于同一个种类),还有野兔卡米罗和刺猬豪格司道科。拜访结束后,他们在一口井旁坐下,准备歇歇脚。井边是一片开阔平整的圆形草地,四周长着高大的榆树。这时,太阳快要下山了,长长的树影拖在草地上。雏菊花合上了花瓣,白嘴鸦正要飞回窝里安歇。他们在草地上坐下,吃了些自带的食物作为晚餐。特伦普金点燃他的烟斗(尼克布里克不抽烟)。

“喂,”獾说,“我们若能唤醒这些树木和这口井的精灵,我们这一天的工作就算完美结束了。”

“我们能够做到吗?”卡斯宾问。

“不行,”特路弗汉特答道,“我们对它们无计可施。自从人类进入这块土地,乱砍乱伐,污染溪流,树精与河神都已沉睡多年。谁知道它们还能不能苏醒过来?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损失。提尔玛人非常害怕树林,一旦树精们愤怒地行动起来,敌人定会吓得发狂,没命地逃离纳尼亚。”

“你们动物的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特伦普金说,他根本不相信这些传说,“为什么讲到树与河就不接着往下说啦?若是石头能自动砸向老米拉兹,岂不更妙?”

对此,獾只是哼了一声作为回答。接下来是长时间的静默,卡斯宾躺在草地上差不多都快睡着了。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身后密林深处传来微弱的音乐声。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就翻了个身继续睡觉。可是他的耳朵刚一接触到地面,就感到或者说是听到(很难说哪个词更准确)微弱的击打声,好像是鼓声。他抬起头来,鼓声立刻变弱了,可是却又传过来音乐声,这一次更加清晰,像是笛子的声音。他看见特路弗汉特一骨碌爬了起来,眼睛紧盯着树林。这时,月光如水。看来卡斯宾已经睡了一觉,而不是像他想象的只是打了个盹儿。音乐声越来越近,整个曲调充满了野性,如梦如幻。终于,众多的身影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出树林,在皎洁的月光之下翩翩起舞,这些正是多年来卡斯宾魂牵梦萦的舞者身影。这些舞者个头跟矮人不相上下,但要纤细得多,优雅得多。它们头上毛发卷曲,长着两只短角,还长着山羊的腿和蹄子,赤裸的上半身在淡淡的月光下泛着微光。

“森林之神潘恩!”卡斯宾嚷着,一跃而起。顷刻之间,潘恩们都聚拢到他的身边。他简短地向它们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它们马上就接纳了卡斯宾,又继续跳起舞来。卡斯宾不知不觉地跟着它们跳了起来。特伦普金动作笨拙生硬,随着节拍手舞足蹈。特路弗汉特也在那里使劲儿地跳来蹦去。只有尼克布里克呆在原地,静静地观看。伴随着芦笛声,潘恩们围着卡斯宾尽情地舞蹈。它们注视着他,奇特面孔上的表情时而伤感,时而快活。总共有几十个潘恩,还有孟提俄斯、奥本提纳斯、达姆纳斯、佛伦斯、福尔提纳斯、吉尔比厄斯、尼米艾纳斯、纳乌萨斯、奥斯肯斯,松鼠帕特威戈把它们全都给召来了。

第二天早上,卡斯宾醒来后,简直无法相信那一切都是真的,他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可是草地上到处都印满了小小的蹄子印。

第七节 古老纳尼亚陷入险境

他们与潘恩相遇的地方就是舞蹈草坪。卡斯宾和他的朋友们在那里一直待到了开大会的那天夜晚。对于卡斯宾来说,露天而眠,渴了喝井里的水,饿了吃坚果和野果,这些都是全新的经历。以前,他住在城堡中挂着壁毯的房间里,床上铺的是绫罗绸缎,吃饭用的是金银碗碟,有成群的奴婢供他使唤。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开心,没有像现在睡得这么香甜,食物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香甜可口。他开始变得坚强起来,脸上显示出了国王的气度。

伟大之夜终于到来了,他的千奇百怪的臣民们,不是独自一个,就是三三两两,甚至是六七个成群结队,悄悄溜进了舞蹈草坪——那里被月光照得如同白昼——卡斯宾看到它们众多的人数,听到它们的问候声,不由得激情澎湃。那些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们都来了:胖熊、红矮人、黑矮人、鼹鼠、獾、野兔和刺猬,还有他素未谋面的新朋友——五位毛发火红的森林神萨特;会说话的老鼠们全副武装,排着整齐的队伍,伴随着尖利的号声行进;几只猫头鹰;一些老渡鸦。最后(卡斯宾不禁屏住了呼吸),与半人马一同到达的,还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巨人,来自死人山的维姆布威若。他背上驮着一篮子小矮人。承蒙巨人的好意,矮人们搭顺风车,结果被他颠得晕头转向,后悔自己没有徒步前来。

胖熊们急不可待地想要吃饭,请求把开会的事儿往后推,也许最好推到明天。雷匹奇普和它的老鼠部下们说,开会和宴席都可以推迟,它们主张连夜就去进攻米拉兹的城堡。帕特威戈和其他的松鼠则说,可以边吃边谈,为什么不将会议和宴席同时进行呢?鼹鼠们提议,在一切开始之前,先在草坪四周挖上一道防御壕沟。潘恩们认为,最好先跳一段严肃的舞蹈作为开幕式。老渡鸦们赞成胖熊的意见,觉得饭前开大会不合适,认为那将占据太多的时间,但它们又希望能允许自己先对全体来宾发表一个简短的演说。卡斯宾、半人马和矮人们否决了所有这些建议,坚持马上召开一场真正的战争动员大会。

他们最终说服了所有持不同意见者,让大家围成一个圆圈,安静地坐下来。然后(费了更大的劲儿)才使帕特威戈不再跑来跑去地说:“安静!请大家安静,听国王讲话。”卡斯宾有点紧张地站起身来。“纳尼亚的公民们!”他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因为就在这时,野兔卡米罗说:“嘘!这附近有人。”

这些野生动物早已习惯于被人追捕,它们马上变得像是泥塑木雕一般,只是把鼻子转向卡米罗所指的方向。

“闻起来像是人的气味,但又不完全像人。”特路弗汉特轻声说道。

“他越来越近了。”卡米罗说。

“派两只獾,加上你们三个矮人,带上弓箭,悄悄过去看看。”卡斯宾命令道。

“我们去结果了他。”一个黑矮人坚定地说着,把一支箭搭在弓弦上。

“若只有一个人,就不要射箭,”卡斯宾说,“把他逮住。”

“为什么?”矮人问。

“按照命令去做。”半人马葛冷斯托姆说。

三个矮人和两只獾蹑手蹑脚,疾步朝草坪西北方的树丛包抄过去,大伙儿都在静静地等候。只听到矮人一声尖叫:“站住!是谁在那儿?”紧接着是一阵扑打的声音。不一会儿,卡斯宾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说:“好吧,别那样,我没有武器,尊敬的獾。如果你们愿意,可以抓住我的手腕,但别把我的手咬坏了。我有话要对国王讲。”

“科尼利亚斯博士!”卡斯宾高兴地叫着,冲上前去迎接他的老师。大家也都围拢了过来。

“哼!”尼克布里克说,“一个变节的矮人。一个混血杂种!让我一剑刺穿他的喉咙,好吧?”

“镇静,尼克布里克,”特伦普金说,“一个人无法选择他的出身。”

“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卡斯宾说,“谁要是不喜欢跟他在一起,可以立刻离开我的队伍。最亲爱的博士,我真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用了一点简单的魔法,陛下,”博士答道。由于赶路匆忙,他还在大口地喘着粗气,“现在没时间细说了。我们必须赶紧从这里撤离。你已经被出卖了,米拉兹率领大军正在路上。不到明天中午,你们就会被包围的。”

“被出卖!”卡斯宾惊讶地说,“是谁呀?”

“毫无疑问,是被一个变节的矮人。”尼克布里克说。

“是你的马迪斯特里尔,”科尼利亚斯博士说,“可怜的畜生不知好歹。你被撞下马之后,它就溜溜达达回到了城堡的马厩里。这样,你出逃的秘密被暴露了。我可不想在米拉兹的刑讯室被严刑拷问,于是便脚底板抹油——溜了。通过水晶球,我能大致不差地猜出到哪里找你。但是整整一天——那是前天的事了——我都在树林中看见米拉兹的搜索小分队。昨天我听说他的大部队出动了。我认为,你们中有些——嗯——纯血统的矮人并不具备多少森林知识。他们到处留下一些踪迹,实在太粗心了。总而言之,有很多蛛丝马迹在警示米拉兹,古老的纳尼亚并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样早已灰飞烟灭。于是,他亲自领兵前来进剿。”

“好哇!”从博士脚边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让他们来!我请求国王把我的人马安排在最前沿。”

“那是什么?”科尼利亚斯博士问道,“难道陛下的军队中有蚂蚱——或者是蚊虫?”他俯下身子,透过眼镜仔细查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奉狮子的名,”他起誓道,“是只老鼠。老鼠先生,我愿意跟你交个朋友。很荣幸能结识这么勇敢的一个动物。”

“那我们就是朋友了,有学问的人,”雷匹奇普吱吱叫道,“不管是哪个矮人——还是巨人——只要有人敢向你说三道四,都要吃我一剑。”

“还有时间让它们说傻话吗?”尼克布里克问道,“我们有什么计划?是打还是跑?”

“如果有必要,就打,”特伦普金说,“可是我们还没做好打的准备,再说这里也不是一个易于防守的地方。”

“我不喜欢逃跑的主意。”卡斯宾说。

“说得对!说得对!”胖熊嚷道,“不管我们做什么,都别逃跑,尤其是在吃晚饭之前。刚吃过晚饭也不能跑。”

“主动撤离的,最后不一定会输。”半人马说,“我们为什么要让敌人抢占先机,而不是自己采取主动呢?让我们选择一个有利的地形。”

“这很明智,陛下,这很明智。”特路弗汉特说。

“可是我们去哪里呢?”好几个声音异口同声问道。

“陛下,”科尼利亚斯博士说,“各位动物朋友们,我想我们必须向东撤离,顺着大河进到密林深处。提尔玛人恨恶那个区域。他们一直都惧怕大海,害怕有什么东西会从海那边过来。这正是他们让密林生长起来的原因。如果传说是真的,古老的凯尔帕拉维尔就位于河口之上。那个地区对我们是友好的,对于我们的敌人却非常不利。我们必须要躲藏到阿斯兰的山洞里去。”

“阿斯兰的山洞?”又有几个声音发问,“我们对那儿一无所知。”

“在远古的时候,纳尼亚人在一个神秘的地方堆起一个大土丘。土丘位于密林的边缘,上面曾经有一块——也许现在还在那里——神奇的石头。那个土丘中间被掏空了,里面有连通的过道和洞穴,那块石头如今放在正中间的洞窟里。土丘里有足够的地方存放物资储备,我们这边需要隐蔽以及适应地下生活的成员可以住在洞穴里。其余的成员可以待在树林中。到紧要关头,我们所有的人员(除了这位可敬的巨人)都能转移到土丘里。在里面除了断粮之外,没有什么危险能够威胁到我们。”

“我们中间有位博学的人,真是一件大好事!”特路弗汉特说。但特伦普金却压低嗓音嘟囔道:“好个茄子!我希望领袖们少听一些无稽之谈,多考虑一下粮草和武器。”大家一致同意科尼利亚斯的建议。就在当天夜里,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就上路了。日出之前,他们到达了阿斯兰的山洞。

这里的确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地方。在一座小山顶上,有个圆形的绿色山包,上面长满了树木,一个低矮的入口通往山包内部。如果你不熟悉地形的话,里面四通八达的隧道简直就是一个迷宫。隧道的四面都铺着光滑的石板,借着微弱的晨光,卡斯宾可以看到石板上刻着的奇怪文字和蛇形图案,其中一再出现狮子的形象。这一切仿佛属于一个比保姆告诉他的纳尼亚更加古老的纳尼亚。

他们在土丘周围安营扎寨之后,命运女神开始与他们作对。米拉兹王的侦察兵很快发现了他们新的藏身之处,大部队跟踪来到了树林的边缘。正如经常发生的那样,敌人比他们预料的要强大得多。看到一批又一批军队开来,卡斯宾的心直往下沉。虽然敌兵们害怕进入树林,但他们更加惧怕米拉兹。在米拉兹的指挥下,他们一步步深入到林中作战,有时战线几乎推进到土丘的边缘。当然,卡斯宾和其他指挥官也向开阔地发起了多次反击。就这样,大部分白天,甚至有些夜晚也在交战。总的来说,卡斯宾这一方处于被动不利的地位。

有一夜,一切都糟糕得似乎不能更糟了。哗哗下了一天的大雨在黄昏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阴冷。到了早晨,卡斯宾发起了迄今最大的一次反击,所有的人都把希望寄托在这次反击之上。拂晓时,他和大多数矮人向敌人的右翼展开攻击,在他们激战之际,巨人维姆布维诺、半人马和一些最凶猛的野兽从另一处猛冲出来,奋力将敌人的右翼与其他部队分隔开来。可惜这一切都以失败而告终。没有人告诫过卡斯宾(因为到了纳尼亚的这个时期,人们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巨人们头脑简单。可怜的维姆布维诺尽管像狮子一样勇猛,头脑却并不比别的巨人聪明。他在错误的时间从错误的地点冲了出去,不仅使他那一部分队伍,也使卡斯宾和矮人们遭受了惨重的损失,而敌人则几乎一无所损。最能战斗的一头胖熊挂了花,一个半人马身负重伤,卡斯宾带领的矮人们差不多都受了伤。大伙儿愁眉不展地挤在依然滴着雨的树下,吃着难以果腹的一点点晚餐,一个个饥寒交迫。

最郁闷的当属巨人维姆布维诺了,他知道这都是由于自己的过错。他默默地坐在那里,大颗的眼泪汇聚在鼻尖上,然后啪嗒一声掉落在露宿的一队老鼠身上,它们依偎在一起,正要昏昏欲睡。

老鼠们跳起身来,抖掉耳朵里的泪水,拧干小毯子,用尖细有力的声音质问巨人,他是不是觉得它们还不够湿,还要再给它们制造麻烦?这时,其他人也都给吵醒了,指责老鼠说,它们当的是侦察兵,而不是合唱队员,为什么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呢?维姆布维诺踮着脚尖悄悄走开,想找一个可以安静流泪的地方,不料他又踩到了一个动物的尾巴上,那个动物(后来才知道是只狐狸)张嘴咬了他一口。结果闹得众人全都怒不可遏。

在土丘中央那个隐秘而神奇的洞窟里,卡斯宾王、科尼利亚斯、獾、尼克布里克和特伦普金正在开会。几根古老的粗大柱子支撑着屋顶。房间中央摆着那块石头——一张从正中间断裂开来的石桌,上面刻有某种文字。在土丘建造之前,石桌暴露在山顶上,许多世纪风霜雨雪的侵蚀,那些字迹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他们没有使用这张石桌,也没有围坐在石桌周围。因为他们觉得,这张石桌非同寻常,不适合普通的用途。此刻,他们坐在一些圆木上,与石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中间有一张粗糙的木桌,上面放着一盏简陋的泥灯,照着他们苍白的面孔,并在墙上投射下巨大的身影。

“倘若陛下打算使用那只号角,”特路弗汉特说,“我认为是时候了。”当然,几天前卡斯宾就向众人提起过自己的宝贝。

“我们肯定遇到了很大的难关,”卡斯宾回答说,“但很难断定我们是否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假如还有更大的需要,而我们已经使用过了号角,那可怎么办呢?”

“按照这个说法,”尼克布里克说,“陛下硬是要等到为时已晚,才会同意使用。”

“我赞成使用。”科尼利亚斯博士说。

“你怎么想的,特伦普金?”卡斯宾问道。

“哦,至于我嘛,”红矮人说,他一直漠不关心地听着,“陛下知道,我认为那个号角——还有那张破石桌——还有你们的彼得大帝——以及你们的狮子阿斯兰——全都是一派胡言。陛下什么时候吹响号角,对我来说无管紧要。我坚持认为,不要对军队提起此事,以免大家对神奇的援助抱有希望。这没有用处,(我认为)只会使他们大失所望。”

“那么奉阿斯兰的名,让我们吹响苏珊女王的号角。”卡斯宾说。

“有件事情,陛下,”科尼利亚斯博士说,“也许应该首先做到。我们不知道援助将会以什么方式出现。号角也许能呼唤海外的阿斯兰亲自前来。但我想,更大的可能是把彼得大帝和他的同伴们从黄金盛世召唤过来。不管是哪种情况,我们都不能确保援助会直接到达这个地方——”

“你的话很有道理。”特伦普金插话道。

“我想,”博士继续说道,“他们——或者是他——将会返回到古老纳尼亚的某个地方。我们现在坐的这个地方特别古老神奇,我觉得,援助最有可能出现在这里。但还有两个地方。一个是灯柱荒野,在河的上游,河狸坝的西边。根据史料记载,那些做王的孩子们首次造访纳尼亚,就是从灯柱荒野来的。另一个地方是在下面的河口,当时他们的凯尔帕拉维尔城堡就在那里。如果阿斯兰亲自前来,那将是遇见他的最佳场所,因为每个故事都提到他是海外至高上帝的儿子,他将从海上到来。我很想差派使者到这两个地方,灯柱荒野与河口,去迎接他们——或是他——或者说它。”

“正如我所预料的,”特伦普金喃喃说道,“这些愚蠢行为非但不会带给我们任何帮助,反而要赔上两名战士。”

“你想派谁去,科尼利亚斯博士?”卡斯宾问道。

“松鼠最善长穿越敌人的阵营,而且不会被他们逮着。”特路弗汉特说。

“我们所有的松鼠(我们只有几只松鼠),”尼克布里克说,“都是吊儿郎当的。我相信唯一胜任这项工作的是帕特威戈。”

“那就让帕特威戈去吧,”卡斯宾王说,“谁来担任另一名使者呢?我知道你愿意去,特路弗汉特,可是你的速度不行。你也不成,科尼利亚斯博士。”

“我不想去,”尼克布里克说,“在这附近有这么多人和动物,必须留一个矮人在这儿,以确保矮人们受到公平的待遇。”

“顶针和雷暴!”特伦普金愤怒地说,“有你这样对国王说话的吗?派我去,陛下,我愿意去。”

“可是我觉得你并不相信号角,特伦普金。”卡斯宾说。

“我的确不信,陛下。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我没准儿会死于这件劳而无功的差事,但那跟死在这里没有多大区别。你是我的国王,我懂得提出建议和服从命令之间的差别。你已经听到了我的建议,下面该我服从命令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忠心,特伦普金,”卡斯宾说,“你们派一个人去叫帕特威戈。我什么时候吹响号角呢?”

“依我看,要等到日出时,陛下,”科尼利亚斯博士说,“有时白色魔法在那个时辰最有效力。”

几分钟后,帕特威戈到了。卡斯宾向它交代了任务。它像许多松鼠一样,充满了勇气和活力,精力充沛,喜欢激动与恶作剧(更不用提自负了)。刚一听完命令,它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大家决定让它前往灯柱荒野,特伦普金去相对较近的河口。匆匆吃完饭,他们俩带着国王、獾与科尼利亚斯的诚挚感谢和良好祝愿出发了。

第八节 他们如何离开岛屿

“就这样,”特伦普金说(你一定猜出来了吧,坐在凯尔帕拉维尔废墟的草地上,向四个孩子讲述这个故事的,正是特伦普金)——“就这样,我在衣袋里装上一两片面包,随身携带了一把匕首,把其余的武器全部留了下来。趁着天色蒙蒙亮,我快步走向密林。艰难跋涉了几个钟头后,突然传来了我这一辈子从未听到过的一种声音。嗯,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声音。它充满了整个寰宇,像雷声一样响亮,但比雷声更加持久。又像掠过水面的音乐一样优美动听,但又强大得足以震撼树林。我自言自语道,‘如果那不是号角声,就管我叫兔子。’过了一会儿,我开始揣测,他为什么不早点吹响号角——”

“那是什么时间?”埃德蒙问。

“在九点到十点之间。”特伦普金答道。

“正好是我们在火车站的时间!”四个孩子齐声说道,目光炯炯地互相望着。

“请继续往下讲。”露西对矮人说道。

“好吧,我一边揣测,一边拼命向前赶路。我整整走了一夜——今天早上,天还没有大亮,我不想沿着河绕一个大圈,就像巨人一样傻头傻脑,冒险走了一条捷径,想要直接穿过开阔地,结果被逮了个正着。我不是被军队抓住的,而是落到了一个自负的老傻瓜手中。他统治着一个小城堡,那城堡是米拉兹在通往海岸的路上所设的最后一个据点。我不必告诉你们,他们从我口中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但我是一个小矮人,这就足够死罪了。龙虾和棒棒糖!好在主管是个自负的傻瓜。要是换成别人,当即就把我给宰了。但对于他来说,没有一个像样的死刑,简直就不成体统。他按照仪式,派人把我押送到这里‘向鬼魂献祭’。多亏这位年轻女士(他朝苏珊点了点头)射了一箭——我要说,真是好箭法——于是乎我们就来到了这个地方。可惜我的盔甲没有了,当然是被他们拿去了。”他磕了磕烟斗,又装上烟草。

“天哪!”彼得惊叹道,“这么说来是号角——你自己的号角,苏——昨天早上把我们从站台的座位上拉过来的!我实在难以相信。但是一切都清楚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信,”露西说,“如果你相信魔法的话,不是有很多关于魔法的故事,把人从一个地方带出来——从一个世界带出来——进入另外一个地方吗?例如,在《一千零一夜》中,魔法师若召唤一个精灵,它顷刻就会出现。正如那个样子,我们也不得不来。”

“不错,”彼得说,“我猜想,那些故事之所以让人感到惊讶,往往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人发出召唤。人们并不去认真思考,那个精灵究竟来自何方。”

“现在我们理解那个精灵的感觉了,”埃德蒙咯咯笑着说,“啊,知道我们被人家召之即来,感觉有点不爽。这可比老爸所谓的电话遥控还要糟糕。”

“可是我们乐意来这里,不是吗,”露西说,“如果阿斯兰想要我们来的话?”

“这会儿,”矮人说,“我们该做些什么?我想,我最好回到卡斯宾王那里,告诉他并没有人前来帮助。”

“没有帮助?”苏珊说,“号角的确发挥作用了。我们来到了这里。”

“嗯——嗯——是的,一点不错,这个我懂,”矮人说。他的烟斗好像不通了(至少,看样子他正在忙着清理烟斗):“可是——好吧——我的意思是——”

“难道你没有看出来我们是谁吗?”露西叫道,“你可真够笨的。”

“我猜你们是古老传说中那四个孩子,”特伦普金说,“当然我很高兴能够见到你们。毫无疑问,这非常有趣。但是——我的话不会冒犯你们吧?”——他又一次犹豫起来。

“接着说,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埃德蒙催促道。

“好吧,那么——请不要见怪,”特伦普金说,“但是,你们知道,国王、特路弗汉特和科尼利亚斯博士所期待的——好吧,如果你们明白我的意思,所期待的援助,换句话说,我认为,他们把你们想象成了伟大的斗士。却不料——我们非常喜欢小孩子,但是在目前,在战争期间——我相信你们能够理解。”

“你是说,你认为我们没有用处。”埃德蒙说着,脸腾地红了起来。

“请不要生气,”矮人打断了他的话,“我向你们保证,亲爱的小朋友们——”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小,这实在有点太过分了!”埃德蒙说着,跳起身来,“我想,你不相信我们曾在伯鲁那战役中大获全胜吧?好的,你可以对我说三道四,因为我知道——”

“发脾气不顶用,”彼得说,“我们到藏宝室给他配备一套新盔甲,我们自己也武装起来,然后再来谈论也不迟。”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埃德蒙刚说到这里,露西在他耳边低语道:“难道我们不该听从彼得的吩咐吗?他是大帝,你知道的。我想他已经胸有成竹。”埃德蒙默然赞同,拿出他的手电筒,大家陪着特伦普金再次走下台阶,进入黑暗阴冷、满是灰尘的藏宝室。

看到架子上的金银珠宝,矮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尽管他要踮起脚才能看到),嘴里嘟囔道:“决不能让尼克布里克看到这些,千万不能。”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给矮人找到一件盔甲、一把剑、一个头盔、一个盾牌、一张弓和一个满满的箭囊,大小刚好合适。头盔是铜的,镶嵌着红宝石,宝剑的柄上还镀了金。特伦普金从未见过,更不用说佩戴这么多珠宝了。孩子们也照样披挂停当。埃德蒙挑了一把剑和一个盾牌,大家给露西选了一张弓——彼得和苏珊当然携带上他们各自的礼物。他们沿着台阶走出藏宝室时,身上的铠甲叮当作响,俨然已经是纳尼亚的战士,而不再是小学生了。两个男孩子走在后边,似乎在制定某种计划。露西听到埃德蒙说:“不,让我来。如果我赢了,他会更加心服口服,即使我输了,我们也不怎么丢脸。”

“那就这样吧,埃德。”彼得说。

等他们重新回到日光之下,埃德蒙彬彬有礼地转身对矮人说:“我想求你一件事。像我们这样的毛孩子难得遇见你这样的伟大斗士。不知你是否肯赏光跟我比一下击剑?这将是一件极其荣幸的事情。”

“但是,小伙子,”特伦普金说,“这些宝剑十分锋利。”

“我知道,”埃德蒙说,“可是我绝对没有机会伤着你,而你则会巧妙地解除我的武装,同时又使我毫发无损。”

“这是个危险的游戏,”特伦普金说,“你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我就勉强陪你过一两招吧。”

“刷”的一声,两个人都拔出剑来,其他三个孩子从赛场跳了出去,站在一边观看。这场打斗实在很值得一看。它和舞台上演员拿着假剑的花架子不可同日而语,甚至也不像有时你看到的相当精彩的击剑比赛。这是真枪实剑的比拼,最要紧的是用剑去刺对手的腿和脚,因为那个部分没有铠甲保护。对方一剑劈来,你必须双脚跳离地面,使他的击打落空。埃德蒙个头比较高,只好弯下腰来发起攻击,这让矮人占了不少便宜。搁在二十四小时之前,我认为埃德蒙绝对没有胜过特伦普金的机会。但是自从来到岛上,纳尼亚的空气已经在他身上产生了作用。他想起了以前所打过的仗,他的双臂和十指重新掌握了往昔作战的技巧。他再次成为了埃德蒙王。现在,他们两人像走马灯一样围着对方转动,只看到一片刀光剑影。苏珊(她从来就不喜欢这类打斗)叫了起来:“啊,一定要当心。”就在这时,快如迅雷闪电,人们(除非他和彼得一样精通此道)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埃德蒙使了个绝招反手一刺,矮人的剑就脱手飞了出去。特伦普金来回甩着空空的右手,活像你打板球时被球拍伤着手腕的样子。

“亲爱的小朋友,我希望你没有受伤吧?”埃德蒙喘息着问道,一边把剑插入鞘中。

“我明白怎么一回事了,”特伦普金有点尴尬地说,“你懂得一种我不会的把戏。”

“这话没错,”彼得插嘴道,“世界上最好的剑客也会被一个新招式解除武装。我想给特伦普金一个机会,比试一下另一种武器,那样才算公平。你愿意跟我妹妹比赛射箭吗?射箭没什么怪招,这你知道的。”

“啊,你们是些爱开玩笑的家伙,你们这些人,”矮人说,“我开始明白了。经过今天早上那一幕,你们以为我还不知道她是个神箭手嘛。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试上一把。”他沙哑着嗓子说,可是他的眼睛却发出光来,因为在他生活的圈子中,他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好射手。

他们五个人都来到院子里。

“用什么做靶子呢?”彼得问。

“我认为,那边墙头树枝上的那个苹果可以做靶子,”苏珊说。

“苹果做靶子也不错,小姑娘,”特伦普金说,“你说的是靠近拱门中间的那个黄苹果吗?”

“不,不是那个,”苏珊说,“是个红苹果,就在——那个墙垛之上。”

矮人脸色阴沉下来:“说那是个苹果,还不如说是个樱桃。”他咕哝着,但并没有说出声来。

他们通过掷钱币来决定谁先射(这使特伦普金深感兴趣,他以前从没见人这样做过),结果苏珊输了。他们规定好,要站在大厅通往院子的台阶上来射。大家从矮人站立的姿势和他开弓搭箭的身手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个行家里手。

弓弦“嘡”的响了一声。这一箭射得很准。箭贴着小苹果飞了过去,小苹果在树枝上晃动,一片树叶飘落下来。接着,苏珊登上台阶,把弓拉成了满月。她对这场比赛的兴致还赶不上埃德蒙的一半。这并不是因为她对射中苹果有什么疑虑,而是由于她心肠好,不愿战胜一个已经输了一回的人。矮人热切地望着她把箭杆贴在耳边。院子里非常安静,众人听到轻轻一响,说时迟那时快,小苹果带着苏珊的箭应声落在草丛里。

“噢,苏,射得好!”其他孩子欢呼起来。

“这一箭并不比你那一箭高明,”苏珊对矮人说道,“我觉得,在你射的时候有一点儿微风。”

“不,没有风,”特伦普金说,“别瞎扯了。我知道自己被公平地打败了。我没有告诉你们,刚才拉弓时,我的伤口使我的手臂伸展不开——”

“啊,你受伤了?”露西问道,“快让我看看。”

“小女孩看到会害怕的,”特伦普金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话头,“我又像个傻瓜在胡说八道了,”他说,“我猜你可能是个神医,就像你哥哥是个伟大的剑客,你姐姐是个神箭手一样。”他在台阶上坐下,脱去锁子甲,褪下里边的小衬衫,露出一只手臂来。这只手臂跟小孩子的胳膊差不多粗细,却像(按着比例)水手的手臂一样多毛而且肌肉发达。他的肩膀上胡乱缠着一些绷带。露西动手解开绷带,只见绷带下露出一道吓人的刀伤,又红又肿。“哦,可怜的特伦普金,”露西说,“好吓人哪。”她小心翼翼地从小瓶子里滴了一滴液体在伤口上面。

“喂,嗯?你做了些什么?”特伦普金说着,一边来回转动着脖子,胡子也随着摆来摆去。不论他如何向后斜视,都无法看到自己的肩膀。于是,他伸出手去摸自己的肩膀,把胳膊与手指伸到一些难以企及的位置,就像你想去抓挠背后那些够不着的地方一样。接着,他挥舞手臂转了几圈,又弯起膀臂秀了一下肌肉,最后跳起脚来嚷道:“巨人和榉树!治好了!就像从来没有伤过一样。”随即,他放声大笑,说道:“我真是个大傻帽儿。但愿我没有冒犯诸位吧?我向各位陛下请安——表示我谦卑的敬意。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治好了我的伤,请我吃早饭——还有我受到的教训。”

孩子们纷纷表示,这没有什么,根本不足挂齿。

“现在,”彼得说道,“如果你真的决定要相信我们——”

“我已经决定了。”矮人说。

“显然我们下一步要做的,就是马上去与卡斯宾王会合。”

“越快越好,”特伦普金说,“都怪我太蠢,已经浪费快一个小时了。”

“你来的那条路,对我们来说,差不多有两天的路程,”彼得说,“因为我们不能像你们矮人那样昼夜兼程。”说到这里,他转身对其他人说:“特伦普金称为阿斯兰的山洞的地方,显然是石桌山。你们还记得吧,从那里下到伯鲁那渡口大约是半天的路程,或者不到半天——”

“我们称那地方为伯鲁那大桥,”特伦普金说。

“在我们的时代还没有桥,”彼得说,“从伯鲁那到这里需要一天多的时间。当年,我们若不紧不慢地走,通常是在第二天午后喝茶时到家。要是加快步伐,我们也许一天半就能赶到。”

“别忘了,现在到处都是密林,”特伦普金说,“况且还要躲避敌人。”

“听我说,”埃德蒙道,“我们需要重走亲爱的小朋友来的那条路吗?”

“陛下,如果你爱我的话,请别再那样叫了,”矮人羞愧地说。

“好的,”埃德蒙说,“我可以叫你DLF吗?[2]”

“喂,埃德蒙,”苏珊说,“别再像那样一个劲儿地逗他了。”

“没有关系,小姑娘——我的意思是陛下,”特伦普金咯咯笑道,“死猪不怕开水烫。”(打那儿以后,他们经常叫他DLF,以致后来他们几乎忘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说的是,”埃德蒙继续说道,“我们不需要走那条路。我们为什么不乘船向南,到达镜水湾后,再逆水而上呢?那样我们将直接到达石桌山的后边。在海上航行我们会很安全。如果立即启程,天黑前我们就能赶到镜水湾的河口处。睡上几个小时,明天一大早我们可以与卡斯宾会合了。”

“熟悉海岸实在太棒了,”特伦普金说,“我们那儿没有一个人熟悉镜水湾。”

“食物怎么办呢?”苏珊问道。

“哦,我们只好吃苹果了,”露西说,“我们赶快动身吧。我们在这儿将近两天了,啥事儿都还没做呢。”

“无论如何,谁也不准再拿我的帽子当鱼筐了。”埃德蒙说。

他们拿来件雨衣扎成袋子,在里面装上大量的苹果。他们又在井边痛痛快快地喝了一些水(在海湾登陆前,他们将再也喝不到淡水了),就登上小船。孩子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凯尔帕拉维尔,即使这里已经变成了废墟,还是使他们有了回家的感觉。

“DLF,过来掌舵,”彼得说,“埃德和我划桨。等等,我们最好脱掉铠甲。要不然还没划到地方,我们就会热晕过去。两个女孩子坐在船头,给DLF指示方向,因为他不知道路。我们最好离海岸远一点,直到我们驶过这个岛屿。”

很快,小岛那树木繁茂的绿色海岸线就离他们越来越远,岛上的小海湾和海岬看上去越发平坦。小船随着海浪上下起伏,大海显得更加浩渺,远处的海水看起来显得更蓝。而小船附近的海水则是碧绿的,泛起白色的浪花。空气中充满了海水的咸味。除了海浪拍打船舷的哗哗声,桨声以及桨架摩擦的声音之外,四下里阒然无声。太阳像是一个大火球挂在天上。

坐在船头,露西和苏珊感到很是惬意,她们俯身到船外边,想把手浸在海水里,却怎么也够不着。船下的海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海底浅色的纯净沙子,偶尔还会见到一片片紫色的海草。

“这真像是回到了从前,”露西说,“你们还记得到提里宾西亚、加尔玛、七岛屿和孤独岛的航行吗?”

“记得,”苏珊说,“还有我们的大船‘辉煌’号,船首是天鹅头的形状,两边雕刻的天鹅翅膀差不多到了船的中部。”

“还有丝绸的船帆,以及船尾的那些大灯笼。”

“还有船尾楼甲板上的宴席和乐师们。”

“你们还记得吗,我们让乐师爬到帆缆上吹笛子,听起来就像是天籁之音。”

过了一会儿,苏珊替换下埃德蒙,由她来划桨。埃德蒙来到船头挨着露西坐下。他们已经划过了海岛,离对面的海岸越来越近——只见那里到处是树,一片荒凉景象。他们记得,当年这里十分开阔,海风徐徐,到处都是快活的朋友。若没有这种今昔对比,他们也许会觉得此处风景宜人。

“哎呦!这活儿还挺累人。”彼得说。

“能让我划一会儿吗?”露西问。

“这桨对你来说太大了。”彼得简洁地答道,这并不是由于他心情不好,而是由于他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

第九节 露西的所见所闻

尚未绕过最后一个海岬,尚未把船停靠在镜水湾,苏珊和两个男孩子就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划船了。长时间的日晒,加上海水的反光,露西感到一阵头痛。就连特伦普金也盼着航行早点结束。他坐在船尾掌舵的地方,是为人类而不是为矮人设计的,因此他的两只脚悬在那里,根本使不上劲儿。大家知道,像这样哪怕坐上十分钟,也会让人觉得难受。随着疲劳程度的增加,他们的精神也逐渐消沉了。到目前为止,孩子们一心想的都是如何赶到卡斯宾那里。如今,他们的心里产生了疑虑,就算找到了卡斯宾,自己又能够做些什么?靠着几个小矮人和林中动物,又怎么可能战胜一支成年人的大部队呢?

等他们把船缓缓地划进曲折的镜水湾时,四周早已是暮霭沉沉——低垂的树枝几乎伸到了头顶,暮色也越来越浓重了。大海的声音在他们身后逐渐消失,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他们甚至能够听到林中小溪汇入镜水湾的潺潺水声。

终于上岸了,他们累得筋疲力尽,宁愿以生苹果作为晚餐(尽管大部分人早已厌倦了苹果),也懒得再去生火或者捕猎。他们默默地啃了几个苹果,就蜷缩在四棵高大的山毛榉树下的青苔和枯叶上休息了。

大家倒头便睡,只有露西不太劳累,她翻来覆去,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再加上特伦普金如雷的鼾声,她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这会儿才想起来,所有的矮人睡觉都爱打呼噜。她明白,入眠的最好方法是不再去努力尝试。于是,她睁开了眼睛。透过欧洲蕨和树枝的空隙,她能够看见海湾的一小片水域和上面的天空。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再次看到了纳尼亚明亮的星辰。这唤醒了她的记忆。她对这些星星要比对我们这个世界的星星更加熟悉。作为纳尼亚的女王,她上床睡觉的时间可要比英国的小女孩晚得多。啊,看到了——从她躺的地方至少可以看到夏天的三个星座:轮船星座、锤子星座和豹子星座。“亲爱的老豹子。”她快活地喃喃自语。

就这样,她非但没有睡意,反而更加清醒了——一种奇怪的、夜间梦幻般的清醒。这时,海湾越发明亮起来。虽然看不到月亮,但她知道,月光此刻正映照在水面上。她开始感到,整个森林都像她一样苏醒了过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还是迅速地爬起身来,离开了他们的临时宿营地。

“这真可爱。”露西自言自语道。夜晚凉爽清新,到处散发着芬芳的气息。附近有一只夜莺嘁嘁喳喳开始歌唱,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唱起来。前面看上去比较亮堂。她漫步朝亮光走去,来到了一个树木稀疏的地方。这里,地面上斑驳陆离的月光与树影交织在一起,使你难以分辨哪是月光,哪是树影。就在这时,夜莺终于对试唱感到满意,开始大展歌喉,放声高唱。

露西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夜色,能够更清晰地看到身边的树木。一种对纳尼亚以往岁月的强烈渴望攫住了她。在那些日子,就连树木都会说话。啊,真希望自己能够唤醒它们!每种树木如何讲话,以及它所呈现出来的人物形象,她至今依然记忆犹新。她看着一棵银色的白桦树,仿佛听到它发出轻柔的流水般的声音,它的模样像是一个苗条的女孩子,长发飘飘,喜欢跳舞。露西转眼观看一棵橡树:这是一位枯槁但很开朗的老人,留着卷曲的胡须,脸上手上长着树瘤,树瘤上还有须发。她抬起头来,仰望着头顶上的山毛榉树。啊!——这是树中的佼佼者,一位优雅的女神,和蔼而庄重的林中夫人。

“哦,树木,树木,树木,”露西说(她本来并不想开口讲话),“哦,树木,醒来,醒来,醒来。你们还记得过去的岁月吗?你们还记得我吗?林中仙女和树的精灵,出来吧,到我这里来。”

虽然没有一丝风,树木却在露西周围摆动起来。树叶的沙沙声像是喃喃低语。夜莺停止了歌唱,似乎在侧耳静听。露西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听懂树木的话语了。可是那个时刻却没有到来,树木的沙沙声慢慢消失了。夜莺重新引吭高歌。她定睛望去,只见那些树木又变得稀松平常,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然而,露西感觉到(就像你有时拼命地去想一个人名或是一个日期,觉得就在嘴边了,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刚才与某种机遇失之交臂。不知是她对树木说话的时机早了半拍,还是晚了半拍,要不就是少说了一个关键词,再不然就是多说了一句不恰当的话。

霎时间,露西感到疲惫不堪。她返回临时营地,蜷伏在苏珊和彼得之间,没过几分钟便酣然入睡。

次日清晨,他们在林中灰蒙蒙的晨曦中醒来,每个人都感到寒气逼人,心情郁闷(当时太阳还未升起),周围的一切都显得肮脏潮湿。

“又是苹果,嘿—唿,”特伦普金可怜兮兮地咧嘴笑道,“我要说,你们这些古代国王和女王给臣下吃的食物可不怎么样!”

他们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向四周环视。不论朝哪个方向望去,树木都是枝繁叶茂,只能看到几米开外。

“我想,各位陛下还认得路吧?”矮人说。

“我可不行,”苏珊说,“我从未见过这些密林。事实上,我一直认为我们应该顺着河流行进。”

“那么我认为,当时你就应该说出来。”彼得的口气有几分严厉。

“哦,别理她,”埃德蒙说,“她总是让人扫兴。彼得,你带着袖珍罗盘,对吧?那么,我们就一切顺利。我们只要一直朝西北方向走——渡过那条小河,它叫什么来着?——拉西河——”

“我知道,”彼得说,“那条小河在伯鲁那渡口,也就是DLF所说的伯鲁那大桥那儿,汇入大河。”

“一点不错。渡过小河,开始登山,八九点钟我们就能到达石桌(我指的是,阿斯兰的山洞)。我希望,卡斯宾王能招待我们吃顿丰盛的早餐!”

“我希望你说的没错,”苏珊说,“我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正是女生们最糟糕的地方,”埃德蒙对彼得和矮人说,“她们的头脑里从来都没有一张地图。”

“那是因为我们的头脑里装了别的东西。”露西说。

一开始,事情进展得相当顺利。他们自以为找到了一条古道。但你若对树林多少有些了解,就会知道,人们总能发现一些想象出来的路径。这些路走上几分钟就会销声匿迹,于是你又发现了另一条路(并暗自希望这是前一条路的延续,而不是另辟蹊径),很快这条路也走不通了。就这样,你被一步步误导,偏离了正确的方向。好在男孩子们和矮人对树林都相当熟悉,往往很快就会回归正道。

他们步履艰难地跋涉了大约半个小时(由于昨天划船,其中三个人依然浑身酸痛),突然特伦普金低声说道:“停!”大家全都停下了脚步。“有什么东西在跟踪我们。”他压低嗓音说,“或者说它在跟我们同步前进,就在左边那个地方。”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瞪大眼睛观看,支起耳朵倾听,直到眼睛耳朵都累疼了。“你我最好都张弓搭箭。”苏珊对特伦普金说,矮人点了点头。两个人都把箭扣在了弦上,队伍这才继续前行。

他们在一个相当开阔的林地里走了几十米,时刻保持着高度戒备。接着,他们来到一片浓密的灌木丛前,必须贴近灌木行走。就在这时,一头野兽咆哮着,像霹雳闪电一般猛扑过来。露西被扑倒在地,差点儿背过气去。就在这个紧急关头,她听到弓箭“嗖”的一响。等她苏醒过来,看到一头面目狰狞的大灰熊倒毙在地,身上插着特伦普金的一支箭羽。

“DLF在这场射箭比赛中打败了你,苏。”彼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就连他也对这次遇险深感震惊。

“我——我射得太晚了,”苏珊有点难堪地说,“我担心那是,你们知道——那是一头我们这边的熊,一头会说话的熊。”她不愿伤害生灵。

“那正是麻烦之所在,”特伦普金说,“大多数动物都已不会说话,开始与人类为敌,但还有一些有灵性的生物存留下来。你无法识别,也不敢听之任之。”

“可怜的老布鲁因,”苏珊说,“你们觉得这会不会是它?”

“不是,”矮人说,“我看见了它的脸,听见了它的吼叫。它只想把小姑娘当早餐。说到早餐,当你们说到,希望卡斯宾王让大家吃上一顿丰盛的早餐时,我没有作声,我不想使诸位感到沮丧。在营地,肉食难得一见。熊肉是不错的食物,留着猎物不带走一些,未免太令人遗憾了。这用不了半个钟头。我敢说,你们两位年轻人——我应该说国王——知道怎么剥下熊皮吧?”

“咱俩到一边儿去坐会儿,”苏珊对露西说,“我知道那份差事吓人得很,又脏又乱。”

露西打了个寒战,点点头。她们找个地方坐下之后,她说:“苏,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什么念头?”

“如果有一天,在我们的世界里,在我们的家乡,人的内心变得野蛮起来,就像这里的动物那样,外表看起来还是人,因此你分辨不出来他是人还是兽,那不是很可怕吗?”

“此时此刻,我们在纳尼亚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讲求实际的苏珊说道,“别再去自找麻烦了。”

当她们回到男孩子们与矮人那里时,他们正在想方设法多带上几块熊肉。血淋淋的生熊肉不适合放在衣服口袋里,他们就用新鲜树叶把肉仔细地包裹起来。他们都有足够的经验,知道长途跋涉之后,当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自己对这些难看的的湿软肉坨子的感受就会大为不同。

他们迈开沉重的步伐又启程了(路过一条溪流时他们停下来,洗干净三双脏兮兮的手)。太阳出来了,鸟儿开始歌唱,有很多苍蝇在欧洲蕨上嗡嗡乱飞。昨日划船的酸痛逐渐消失,大家的精神高涨起来。随着太阳威力的增强,他们把头盔摘了下来,背在身上。

“我怀疑我们的方向是否正确?”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埃德蒙说。

“只要我们别向左偏得太多,就不会走错路。”彼得说,“如果向右偏得太多,顶多是过早地到达大河,没能够抄近路,从而浪费一些时间。”

他们步履维艰,一步步挣扎着向前迈进,除了沉重的脚步声和铠甲的叮当声之外,听不到别的声音。

“那条该死的拉西河到哪儿去了?”过了好一阵子,埃德蒙又说道。

“我觉得,这会儿我们该到河边了,”彼得说,“但除了继续向前,别无出路。”他们两个都晓得,矮人正在焦急地注视着他们,于是他就不再往下说了。

他们努力挪动着脚步,继续往前走,身上的铠甲使他们感到闷热难当,而且越来越重。

“这是什么?”彼得突然说道。

他们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悬崖的边上。向下俯视,可以看到一个峡谷,谷底流淌着一条河。峡谷对面则是更加险峻的峭壁,而他们中间只有埃德蒙(也许还有特伦普金)善于攀岩。

“对不起,”彼得说,“走上这条绝路,都是我的错。我们迷路了。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个地方。”

矮人透过牙缝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

“哦,那我们转回去吧,走另外一条路,”苏珊说,“我早就知道,我们会在这些树林中迷路的。”

“苏珊!”露西责备她说,“不要抱怨彼得,这样不好。他已经尽力而为了。”

“你也不要那样指责苏,”埃德蒙说,“我认为她说的没错。”

“澡盆和乌龟壳!”特伦普金叫道。“如果我们来的时候就迷了路,还有什么希望找到回去的路?我们如果返回岛屿从头开始的话——就算我们能够做到——那也等于全盘放弃了。在那种情况下,没等我们赶到,米拉兹就已经把卡斯宾给消灭了。”

“你认为我们应该继续前进?”露西问道。

“我不能确定彼得大帝是迷路了,”特伦普金说,“为什么这条河不能是拉西河呢?”

“因为拉西河不是在一个峡谷中,”彼得说,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发火。

“陛下使用的是现在时is(英语的是动词),”矮人回答道,“难道你不应该使用过去时was吗?你所熟悉的这个国家是在几百年——也许是一千年前。难道它不会改变吗?一次泥石流就会使那座山垮下一半,露出光秃秃的岩石,形成对面的那些悬崖峭壁。拉西河年复一年的冲刷,会使得河道越来越深,形成了这个小小的悬崖。说不定还发生过地震,或者别的什么自然灾害。”

“我还真没考虑到这些因素。”彼得说。

“无论如何,”特伦普金继续说道,“即便这条河不是拉西河,它大致向北流去,终究也会流入大河。我觉得,我来的路上曾经见过这条河。如果我们靠右边行走,顺流而下,我们肯定会找到大河。这也许不像我们希望的那么理想,但至少不会比我来的那条路更糟。”

“特伦普金,你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彼得说,“那么来吧,从这边下到峡谷里去。”

“看!看!看!”露西叫道。

“看哪儿?看什么?”众人问道。

“狮子,”露西说,“阿斯兰本人。你们没有看见吗?”她的脸完全改变了模样,两只眼睛闪烁着光芒。

“你真的以为——?”彼得开口问道。

“你认为自己在哪儿看见他啦?”苏珊追问。

“不要像大人那样说话,”露西跺着脚说道,“我并不是认为自己看见他了。我的确看到他了。”

“在哪儿,露?”彼得询问道。

“就在山上那些白蜡树之间。不对,是在峡谷这边。往上,而不是往下。跟你们想走的路刚好相反。他想让我们去他那里——到上边去。”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的意思?”埃德蒙问道。

“他——我——我就是知道,”露西说,“根据他脸上的表情。”

其他人都疑惑地面面相觑,谁都没有作声。

“女王陛下可能真的看见了一头狮子,”特伦普金说道,“我听人说过,这些树林中真的有狮子。但那不一定就是一头友好的会说话的狮子,没准儿像那头熊,既不友好也不会说话。”

“噢,别发傻了,”露西说,“你以为我见到阿斯兰会不认识他?”

“他若是你以前在这里结识的那头狮子,”特伦普金说,“如今必然变得衰老不堪了!就算他是同一头狮子,说不定他也像别的动物一样变野、变蠢了。”

露西的脸涨得通红,我猜,如果不是彼得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她也许会向特伦普金发火。彼得说:“DLF不了解情况。他怎么可能明白?特伦普金,我想说,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就是我们真的认识阿斯兰,对他有所了解。你决不能再像那样来议论他了。一则是对你不利,再则你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唯一的问题是,阿斯兰有没有真的出现在那里。”

“我知道他就在那里。”露西说着,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是啊,露,可你要知道,我们都没有看见。”彼得说。

“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表决了。”埃德蒙说。

“好吧,”彼得道,“你年纪最大,DLF。你赞成什么?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

“往下走,”矮人回答,“我对阿斯兰一无所知。但我确实知道,如果我们往左拐,顺着峡谷往上走,有可能走上一整天,才能找到一个过河的地方。而我们如果往右拐,往下走,肯定能在两三个小时内到达大河。倘若有真的狮子在这附近,我们应该远离他们,而不是朝他们靠拢。”

“你怎么想的,苏珊?”

“别生气,露,”苏珊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往下走。我累得要命。让我们快点离开这片讨厌的树林,进入开阔的地方。除了你,我们谁都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埃德蒙呢?”彼得问道。

“好吧,是这样,”埃德蒙说得很快,脸色微微泛红,“一年前,当我们首次发现纳尼亚——也许是在一千年之前,不管多少年吧——是露西第一个发现的,我们都不相信她。我知道我自己的表现最恶劣。到后来证明她是对的。这一次相信她是不是比较合乎情理?我赞成往上走。”

“哦,埃德!”露西抓住了他的手叫道。

“现在该你表态了,彼得,”苏珊说,“我真的希望——”

“哦,打住,别说话,让我考虑一下,”彼得打断了她,“我宁愿不表态。”

“你是大帝,”特伦普金严厉地说。

“往下走。”过了好一会儿,彼得才说,“我知道,最终也许露西是对的,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必须在两者中选择一个。”

于是,他们向右转,沿着峭壁往下走,然后朝河的下游前进。露西走在最后,伤心地哭泣着。

第十节 狮王归来

沿着峡谷的边缘行进,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他们还没走出多远,就被谷边的小冷杉林拦住了去路。他们弯下腰,用手拨开枝条,试图穿过这些树木。试了大约十分钟后,他们意识到,以这个速度前进,一个小时只能走上半英里路。于是,他们退了出来,决定绕过这片冷杉林。他们向右绕出了很远,到后来,再也看不到悬崖峭壁,听不到河水的哗哗声了。大家开始担心,自己是否完全迷失了方向。没有人知道准确的时间,但可以感觉到,已经到了一天最热的时候。

终于又绕回到峡谷的边缘(在他们出发地点下面将近一英里处),他们发现,自己这边的悬崖低矮了不少,似乎又发生了新的坍塌。很快,他们找到一条通往峡谷的路,就又沿着河边往前行走。当然,他们先休息了一下,饱饱地喝了一通水。没有人再提与卡斯宾共进早餐,或是午餐了。

顺着拉西河前行,而不是沿着山顶行走,也许他们这样做是明智的。因为这能使他们知道前进的方向。经历过冷杉林的麻烦之后,大家都唯恐远离正道,在树林中迷失方向。此刻,他们穿行在一个古老的、人迹罕至的森林中,无法沿着直线前进。一片片黑刺莓丛成了拦路虎;倒在地上的树干、沼泽地和稠密的灌木全都成了障碍物。拉西河谷对行人的确不太友好。我是说,对匆匆赶路的人不怎么友好。你若是选择下午在河谷里漫步,喝茶野餐,这里倒是个蛮不错的地方。它拥有大自然所提供的一切美景——隆隆作响的大瀑布,银色的小瀑布,琥珀色的水潭,长满青苔的岩石。河的两岸长着厚厚的苔藓,走在上面,能一下子埋到你的脚踝。到处可以看到各种蕨类,还有宝石般的蜻蜓。时而会有一只鹰隼从头顶上飞过。甚至还有(彼得和特伦普金都认为自己看到了)一只雄鹰在天空翱翔。不用说,孩子们和矮人一心只想着尽快看到下游的大河,还有伯鲁那渡口,以及通往阿斯兰山洞的道路。

随着他们的前行,拉西河谷变得越来越陡峭。他们往往要手脚并用,向上攀爬——有时甚至是在滑溜溜的岩石上冒险攀登,稍不留神,就会跌进黑咕隆咚的深渊。河流在谷底咆哮着,奔腾向前。

你可以想象得到,他们急切地望着左边的峭壁,搜寻着每一个石缝,每一个可以踩踏抓握的地方。那些峭壁面目狰狞,令人畏惧。这实在令人恼怒,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从这里翻过峡谷,经过一段平缓的下坡,再走几步,就到卡斯宾的大本营了。

这时,男孩子们和矮人打算找个地方,点燃一堆篝火,烤些熊肉吃。苏珊表示反对,她说:“继续往前,走到目的地,走出这些讨厌的树林。”露西筋疲力尽,痛苦不堪,不愿对任何事发表意见。由于找不到干柴,大家无论怎么想,也只能是画饼充饥。男孩子们饿坏了,开始谈论是否能吃生熊肉,也许生肉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难吃。特伦普金告诉他们,生肉的确很恶心。

如果是在几天前的英国,孩子们经历这样艰难的行程,早就累垮了。我在前边已经解释了,纳尼亚正在改变着他们。比方说,这会儿,露西身上只剩下三分之一还是那个第一次去寄宿学校的小姑娘,三分之二已经变成了纳尼亚的露西女王。

“终于走出来了!”苏珊说。

“噢,太好啦!”彼得欢呼道。

在峡谷的尽头,河水转了一个弯儿。现在,他们可以将整个大自然一览无余:辽阔的原野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一条大河波澜壮阔,像一根银带横亘在他们与原野之间。那个河水特别宽而且浅的地方,就是伯鲁那渡口,如今有一座多孔的大桥跨河而立。桥的那边坐落着一个小城镇。

“天哪,”埃德蒙说,“我们就是在城镇附近打赢了伯鲁那战役!”

这比什么都更能提振男孩子们的精神。不用说统治一个几百年前的王国,就是看到自己曾取得辉煌胜利的古战场,你也会情不自禁地感到自豪与强大。彼得和埃德蒙马上就兴高采烈地谈论起那次战斗,完全忘记了酸痛的脚,忘记了身上沉重的铠甲。矮人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道路不再那么崎岖陡峭,他们加快了行进的步伐。尽管左边还是险峻的峭壁,右面的地势慢慢平坦起来。很快,那里就不再是一个峡谷,而变成了一个山涧。瀑布也没有了踪影。不久,他们又进入到一片密林之中。

突然,“嗖”的一声,就像是啄木鸟啄木的声音。孩子们在心里回忆(许多世纪以前)自己在哪儿曾经听到过这种响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讨厌这种声音。就在这时,特伦普金叫道:“快趴下!”说着一把将露西(她正好在他旁边)按倒在欧洲蕨丛中。彼得正在抬头观看树上有没有松鼠,因此看到了那个东西——一支尖利的长箭深深扎进他头顶上的树干中。他连忙把苏珊拉倒,自己也随即卧倒在地,这时,另一支箭“嗖”的从他的肩膀上掠过,插在他身边的地面上。

“快!快!后退!匍匐!”特伦普金喘着粗气喊道。

他们掉转过身子,在成群结队的蚊虫讨厌的嗡嗡声中,在欧洲蕨的掩护下,往山坡上爬去。箭雨点般地向他们射来,有一支箭射在了苏珊的头盔上,“乒”的一响,斜着飞了出去。他们爬得更快了,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接着,他们爬起来狂奔,身子弯得像是大对虾。男孩子们担心佩剑会把自己绊倒,索性把剑握在手中。

这真是件令人痛心的事情——再次爬坡,又回到他们刚刚经过的地方。后来,他们实在跑不动了,就一下子瘫倒在瀑布旁的一块巨石后面,伏在潮湿的青苔上大口喘气。他们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攀登到了很高的地方。

他们侧耳静听,没有听到追兵的声音。

“那么没事了,”特伦普金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没有搜索树林。我猜,只是几个哨兵。也就是说,米拉兹在下面设了岗哨。瓶子和板羽球!这是最近的事儿。”

“带大家走这么一条路,我真该挨揍。”彼得说。

“恰恰相反,陛下,”矮人说,“首先,不是你,而是你的御弟,埃德蒙王,提议走镜水湾这边的。”

“我想,DLF说的没错,”埃德蒙说,自从事情出了偏差,他确实忘记了这一点。

“另外,”特伦普金接着说,“如果走我来的那条路,很有可能,我们已经与敌人新设的岗哨直接发生了冲突。至少,要避开它,也会遭遇到同样的麻烦。我认为,走镜水湾是一条最佳的路线。”

“是一个化装的祝福。”苏珊说。

“好一个出人意外的化装啊!”埃德蒙说。

“我想,我们现在必须再登上峡谷。”露西说。

“露,你是个好样的,”彼得说,“你并没有责备我们说,我告诉过你们。好吧,让我们继续前进。”

“我们一到上面的森林,”特伦普金说,“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要生火做晚饭了。但是首先让我们离开这里。”

不必再来描述他们如何吃力地登上峡谷。总之,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奇怪的是,每个人的心情反倒舒畅起来,重新抖擞起精神。“晚饭”这个词有着奇妙的功效。

天还没黑,他们就回到了那个惹过不少麻烦的冷杉林,准备在那上边的一个洼地里宿营。拾干树枝是件讨厌的事儿,但熊熊燃烧的篝火将所有的不快一扫而空。他们拿出一包包潮湿血污的熊肉。对于整天宅在室内的人来说,这东西大概会令人望而生厌。矮人对于烹饪有不少奇思妙想。他把苹果(还剩下几个)裹在熊肉之中——好像是包苹果饺子,只不过是用肉当饺子皮,而且皮比较厚——插在尖尖的木棍上,放在火上烧烤。苹果汁流到烤肉中,有点像烤猪肉蘸苹果酱。你知道吗,有两种熊肉:食肉熊的肉质粗糙,不怎么好吃;还有一种食用水果和蜂蜜的熊,其肉质非常鲜美。这头熊恰好属于后者。这顿晚餐真的很棒。况且,饭后也不用洗刷——他们躺卧在地,伸直疲惫的双腿,随便聊上几句,看特伦普金衔个烟斗在那里吞云吐雾。每个人都充满了希望:明天准能找到卡斯宾王,用不了几天就能打败米拉兹。这种希望也许不太实际,但他们的确是这样想的。

很快,他们便相继进入了梦乡。

忽然间,露西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亲爱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她一下子从甜美的睡梦中惊醒过来。一开始,她以为是老爸在叫她,但仔细一听,又不太像。她又以为是彼得在叫她,但那声音也对不上号。她不想坐起身来,不是因为她依然困倦——恰好相反,她已经得到了充分的睡眠,全身的酸痛都已消失——而是因为她感到极度的幸福与舒适。他们露宿的地方比较开阔,她仰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纳尼亚的月亮比我们的月亮更大更圆。满天的繁星在眨着眼睛。

“露西,”又传来一声呼唤,不是老爸的声音,也不是彼得的声音。她猛地坐了起来,全身颤抖,这是由于激动,而不是由于惧怕。月光皎洁明亮,将她周围的森林照得如同白昼,看上去越发显得荒凉。她身后是冷杉林,右边是峡谷对面参差不齐的峭壁。正前方,在开阔的草地前面大约一箭之遥,有一片林中空地。露西使劲儿盯着空地周围的树木。

“嗨,我真的看见它们在动,”她自言自语道,“它们在走来走去。”

露西的心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她站起身来,朝那些树木走去。尽管今夜没有风,林中空地上却传来一种声音,就像是刮大风时树木发出的声响。然而,这又不太像是普通树木的飒飒声。露西觉得,这种声音里有一个曲调,可是她又分辨不出那个曲调,正如前一夜,当树木对她低语时,她没能捕捉到它们的话语一样。但起码这个曲调拥有轻快活泼的旋律,她越走越近,感到自己情不自禁地想要手舞足蹈。这会儿她看清楚了,树木真的在移动——彼此前后交错,似乎是在跳一种复杂的乡村舞蹈。(“我猜,”露西心想,“树木要是跳舞,一定是跳那种非常、非常具有乡土气息的舞蹈。”)现在她差不多已经来到了它们中间。

她第一眼看到的那棵树,好像不是树,而是一个巨人,长着蓬乱的胡子和浓密的头发。她并不害怕,因为从前她见到过这样的人物。等她定睛再看时,它又变成了一棵树,只不过仍然在移动。当然,你看不出来它长的是脚还是树根,因为树木移动时,它们并不是在地面上行走,而是在泥土里蹚来蹚去,就像我们蹚水一样。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所看到的每一棵树木身上。乍一看,它们是友好可爱的男女巨人,就像树精被魔法唤醒时所呈现出来的模样。片刻之后,它们又都恢复了树的形状。但是当它们看起来像树木时,却是一种奇怪的人形树木。而当它们呈现出人的形象时,又像是一种长着树枝树叶的奇怪树人——那个古怪的旋律,一直都在沙沙作响,发出柔和欢快的声音。

“它们差不多醒过来了,但还没有完全苏醒。”露西说。她知道自己非常清醒,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她勇敢地走到它们中间,一边舞蹈,一边跳来跳去,以免与这些高大的舞伴撞在一起。她只是跟它们随便敷衍一下,因为她一心想要从它们中间穿过,到另外一个人那里去。那个呼唤她的亲切声音正是从树木前方发出来的。

很快,她就穿过那些树木(她心里有些疑惑,不知自己是用手臂把树枝拨开了,还是曾经与那些高大的舞者拉着手跳圆圈舞,它们需要弯下腰才能拉住她的手)。在开阔地四周确实长着一圈树木,她从树木斑驳陆离的光影中走了出来。

一块圆形的平坦草坪出现在她的眼前,深色的树木围绕着草坪在跳舞。然后——哦,他在那里!巨大的狮子在月光下闪着银光,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黑色身影。

若不是他的尾巴在摆动,人们会把他当成一个石头狮子,但露西可不这么想。她根本不考虑这头狮子是否对人友好,便朝他扑了过去。她觉得,如果再延迟片刻,自己的心就会爆炸。她只记得,自己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亲吻他,将脸埋在他茂密漂亮的、丝绸般柔滑的鬃毛里。

“阿斯兰,阿斯兰,亲爱的阿斯兰,”露西抽泣着叫道,“我终于见到你啦。”

巨兽侧身卧倒在地,露西也坐了下来,半靠半躺在他的前爪之间。阿斯兰低下头,用舌头舔了一下她的鼻子。他那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她。露西抬头凝视着那张宽大睿智的脸庞。

“欢迎,孩子,”他说。

“阿斯兰,”露西说,“你的个头更大了。”

“那是因为你的年龄增长了,小家伙。”他答道。

“你的年龄没有增长吗?”

“我的年龄不变。但你每长大一岁,你就会发现我变得更大了。”

一时间,露西感到无比的幸福,她不想再说什么。但阿斯兰开口了。

“露西,”他说,“我们不能在这里呆久了。你手头还有工作要做,今天你们浪费了很多时间。”

“是啊,那不是个羞耻吗?”露西说道,“我明明看见了你。他们硬是不相信我。他们都是那么——”

从阿斯兰胸膛的深处发出一声轻轻的咆哮。

“对不起,”露西说,她了解他的情绪变化,“我并不想诋毁他人。但这无论如何不是我的错,对吧?”

狮子直视着她的眼睛。

“哦,阿斯兰,”露西说,“你是说我错了吗?我怎么能够——我不能离开大家,独自上到你这里来,我怎么可能做到?请不要那样看着我……哦好吧,我想我可以做到。是的,我不是独自一个人,我知道,与你在一起我并不孤单。但那又有什么用处呢?”

阿斯兰默不作声。

“你的意思是,”露西有点胆怯地说,“本来有可能一切顺利——在某种程度上?但会以什么方式呢?请告诉我,阿斯兰!我难道不该知道吗?”

“孩子,知道也许会发生的事情?”阿斯兰说,“不,从来没有人会知道那个。”

“哦。”露西说。

“但任何人都可以了解将要发生的事,”阿斯兰说,“你马上回到众人那里,将他们唤醒,告诉他们你又见到了我,你们必须立刻起身,跟着我走——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探明。”

“你是说,这是你想让我做的事?”露西喘息着说。

“是的,小家伙。”阿斯兰说。

“其他人也能看见你吗?”露西问道。

“当然一开始不行,”阿斯兰说,“以后要看情况。”

“可他们不会相信我的!”露西说。

“那没有关系。”阿斯兰说。

“哦,天哪,”露西说,“再次找到你,我高兴极了。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留下来。我以为你会咆哮着冲出来,把敌人全都吓跑——就像上次一样。现在一切都很糟糕。”

“对于你这很难,小家伙,”阿斯兰说,“但同样的事情决不会发生两次。对我们大家来说,以前纳尼亚的形势也曾经十分棘手。”

露西把头埋在阿斯兰的鬃毛里,以避开他的眼睛。但他的鬃毛里一定有什么魔法。她能感觉到,狮子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流入她的身体。她猛地坐直了身子。“请原谅我,阿斯兰,”她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你变成一头母狮子了,”阿斯兰说,“整个纳尼亚将要得到更新。来吧,我们没有时间耽搁了。”

他站了起来,迈着威严的步伐,悄无声息地走向那一圈舞动着的树木,露西刚才就是从那里过来的。露西与狮子并排同行,她将一只颤抖的手放在他的鬃毛上。树木分列两旁,给他们让路。一瞬间它们完全现出了人形。露西瞥见了高大俊美的树精与树仙女,它们纷纷向狮子鞠躬行礼。转眼之间,它们又变成了树木,但依然优雅地弯着树干,低垂着树枝,使得行礼本身就像是一种舞蹈。

“好啦,孩子,”他们走出树林后,阿斯兰说,“我在这儿等着。你去把他们叫醒,让他们跟我走。如果他们不愿意,至少你一个人要来跟随我。”

唤醒四个比你年长、而且疲惫不堪的人谈何容易,况且你是要告诉他们一个也许他们根本不信的消息。而要求他们做一件他们压根儿就不喜欢的事,那更是难上加难。“我不必多想,只要去做就是了。”露西暗自想道。

她先走到彼得身边,摇了摇他。“彼得,”她趴在他耳边轻轻叫道,“醒醒。快点!阿斯兰在这里。他说我们必须马上跟他走。”

“好的,露。就照你说的去做。”出乎意外,彼得回答得很爽快,这使露西感到欣慰。但是彼得翻了个身,又呼呼睡着了。这次尝试失败了。

露西又试着去唤醒苏珊。苏珊倒是醒了,但她用讨厌的大人的口气说:“你又在做梦了,露西。回去睡觉。”

下一个她要喊的是埃德蒙。叫醒他非常困难,最后她还是做到了。埃德蒙真的醒了,坐起身来。

“呃?”他恼怒地说,“你在说些什么呀?”

她从头到尾又讲了一遍。这是她的任务中最艰难的一部分。随着一次次的重复,她的声音听上去越来越不自信。

“阿斯兰!”埃德蒙说着,跳起身来,“太好啦!他在哪儿?”

露西转过身去,看见狮子等在那里,用那双充满耐心的眼睛望着她。“就在那儿,”她说着,用手一指。

“在哪儿呀?”埃德蒙再次问道。

“那里。那里。你没有看见吗?就在树的这边。”

埃德蒙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不对。那里什么都没有。一定是月光让你看花了眼,弄昏了头。你要知道,有人就是这样。有一会儿,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其实那不过是眼睛的错觉。”

“我一直都能看见他,”露西说,“他正在专注地看着我们。”

“那我为什么看不见他呢?”

“他说过,你们也许看不见他。”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是这样说的。”

“哦,讨厌,”埃德蒙说,“我真希望你不要老是产生幻觉。我想,我们该把其他人喊起来了。”

第十一节 狮王咆哮

等所有的人都醒了,露西不得不第四次复述她的故事。大家听后都沉默不语,这使露西感到万分沮丧。

“我啥都看不见,”彼得说道。他看了半天,把眼睛都累痛了,“你呢,苏珊?”

“没有,当然我也看不见,”苏珊没好气地说,“因为没有什么要看的。她一直都在做梦。躺下好好睡一觉,露西。”

“我真希望,”露西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们都能跟我来。因为——因为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必须要跟他走。”

“别胡说了,露西,”苏珊道,“当然你不能擅自走开。不要让她走,彼得。她一直都很淘气。”

“如果她坚决要去,我愿意和她一道走,”埃德蒙说,“她以前的话都是真的。”

“我知道,她以前说的都是实话,”彼得说,“今天早上没准儿她也是对的。我们下到谷底的确很不走运。只是——在深夜这个时候。为什么我们看不见阿斯兰呢?他以前可不是这样。这不像是他的做法。DLF有什么说的?”

“哦,我没有什么好说的,”矮人说道,“如果大家都去,当然,我也跟你们一起走。如果你们兵分两路,我将跟着大帝走。这是出于我对他和卡斯宾王的责任。但是,你若问我个人的看法,我是个普通的矮人,我认为,既然在白天都找不到路,在夜晚希望就更加渺茫了。我不需要懂魔法的狮子,他们能够说话却不吭声。还有所谓的友好的狮子,却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再不然就是征服一切的大狮子,却没有人能够看见他们。在我看来,这都是些蠢话。”

“他正在用爪子拍打地面,催促我们快一点,”露西说,“现在我们必须动身了。至少我一定要走。”

“你没有权力像那样来强迫我们。现在是四比一,而且你的年龄最小。”苏珊说。

“哦,好吧,”埃德蒙怒喝道,“我们要走就走。否则大家决不会安生的。”他一心想要支持露西,可是由于没睡好觉,心里非常烦燥,说起话来也是火药味儿十足。

“那么,出发吧。”彼得说着,懒洋洋地将手臂伸进盾牌的皮带里,戴上头盔。换个时候,他也许会对露西说几句宽慰的话,毕竟她是自己最心爱的妹妹。他知道,露西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他还知道,无论刚才发生过什么事儿,都不是她的过错。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对她感到气恼。

苏珊的表现最差劲。“假如我像露西那样胡搅蛮缠,”她说,“不管你们走还是不走,我都闹着要留下的话,我真想要这样做。”

“女王陛下,请服从大帝的命令,”特伦普金说,“让我们启程吧。如果不能睡觉,我情愿走路,也不愿站在这里说话。”

就这样他们终于上路了。露西走在前面,咬着嘴唇,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对苏珊反唇相讥。每当她定睛在阿斯兰身上,她就忘记了这些不快。狮子转过身来,在他们前面大约三十米的地方慢慢走着。别的人只能靠露西来为他们带路。对于他们,阿斯兰不仅是隐形的,而且沉默不语。他那像猫爪一样的巨爪悄无声息地行走在草地上。

他带领众人走到舞蹈树林的右边——没有人知道,树木是否还在跳舞,因为露西的两眼紧紧地盯着狮子,其他人的眼睛则聚焦在露西身上——逐渐接近峡谷的边缘。“鹅卵石和定音鼓!”特伦普金心里直打鼓,“但愿他们不至于疯狂到在月光下攀岩,最后摔断脖子。”

在阿斯兰的引领下,他们沿着悬崖峭壁的顶端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一个长着小树的绝壁边上。狮子一转身,就在小树中消失了。露西屏住了呼吸,哎呀,阿斯兰好像纵身跳下了悬崖。由于一心要紧跟阿斯兰,露西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她加快了步伐,很快也进到了小树丛里。从那里朝下俯瞰,只见岩石之间有一条崎岖狭窄的小路,蜿蜒通向峡底,而阿斯兰正在小路上走着。他回过头来,用喜悦的眼光看着她。露西拍了拍手,跟着他跳了下去。她听到身后其他人的呼喊声:“喂!露西!小心,看在上天的份上。你站到了悬崖边上。回来——”过了片刻,传来埃德蒙的声音,“不错,她是对的。的确有一条往下的路。”

走到半路,埃德蒙赶上了她。

“看!”他异常激动地说,“看哪!在我们前边移动的那个影子是谁的?”

“那就是他的身影,”露西说。

“我真的相信你是对的,露,”埃德蒙说,“我不明白,刚才我怎么看不见呢。但是他本人在哪儿?”

“当然同他的影子在一起。你看不见他吗?”

“嗯,我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有一瞬间。光线实在太暗了。”

“快走呀,埃德蒙王,接着往下走,”特伦普金的声音从后边传了过来,后边更远处,靠近峭壁顶端,只听彼得在说,“噢,加油,苏珊。把你的手给我。嗨,连吃奶的孩子都可以从这儿下去。别再抱怨了。”

几分钟后,他们都下到了谷底,河水奔腾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回响着。像只猫一样轻盈,阿斯兰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很快就到了小河中央。他停下脚步,俯身喝了几口水,然后抬起毛发蓬松、仍然在滴水的脑袋,转脸望着他们。这一次,埃德蒙看见了。“哦,阿斯兰!”他嚷着,向前冲去。而狮子却转过身去,几步就跳到拉西河对岸的斜坡上。

“彼得,彼得,”埃德蒙叫道,“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有个东西,”彼得说,“但在月光下十分模糊。我们继续往前,还要为露西欢呼三声。我的疲倦已经消除了一大半。”

阿斯兰毫不迟疑地带领他们向左,朝河的上游走去。一路上大家都感觉怪怪的,像是在梦游——哗哗的溪水,湿漉漉灰蒙蒙的草地,越来越近的泛着微光的悬崖,荣耀的狮王在前面静静地引领。除了苏珊和矮人,其他人现在都能看见他了。

很快,他们来到了另一条陡峭的、通往崖顶的小路。这些悬崖比他们刚从河对岸下来的那些更高更险。这条路很长,曲曲弯弯地向上伸展。幸亏这时月亮升到了峡谷的上方,路的两边没有阴影遮挡。

当阿斯兰的身影翻过崖顶的时候,露西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她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紧跟着他翻了过去。她的两条腿直打颤,气喘吁吁,却惊喜地看到了他们想要抵达的那座小山。一段平缓的山坡(覆盖着石南和青草,几块大岩石在月光下发着白光)向前延伸到几百米外的树丛中。她熟悉这个地方。这正是石桌山。

伴随着铠甲的响声,其他人跟在她后面也都爬了上来。阿斯兰在前面轻快地走着,他们在后边紧紧跟随。

“露西。”苏珊小声说道。

“怎么啦?”露西问道。

“我现在看见他了。我很抱歉。”

“没有关系。”

“其实我比你知道的还要恶劣。我真的相信那是他——我说的是昨天,当他警告我们不要下到冷杉林去的时候。今天夜里,当你叫醒我们的时候,我真的知道那是他。我指的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如果我听从心灵的声音,或许我会顺服。可是我只想走出树林——并且——哦,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跟他说呢?”

“也许你并不需要说很多。”露西建议道。

不久,他们就来到了树丛边,透过树木,孩子们可以看到那个大土丘,阿斯兰的山洞。那是他们离开后才在石桌上面建造的。

“我们的人没有好好地站岗放哨,”特伦普金嘟囔道,“我们早就应该受到盘查——”

“嘘!”其他四人打断了他的话,因为阿斯兰已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站在他们面前,看上去无比威严。他们感到既高兴,又有几分惧怕。男孩子们迈步向前,露西让在一旁,苏珊和矮人则向后退了两步。

“哦,阿斯兰,”彼得王说着,单膝跪下,把狮子的巨爪捧到脸前,“我真高兴。但我也非常抱歉,一开始,我就带着大家走了弯路,特别是昨天早晨。”

“我亲爱的儿子。”阿斯兰说。

随即,他转向埃德蒙,说道:“表现不错!”这是他的赞扬。

一阵可怕的沉默之后,那个深沉的声音又招呼道:“苏珊。”苏珊没有回答,但大家都觉得她在哭泣。“你向惧怕屈服了,孩子,”阿斯兰说,“过来,让我对着你吹一口气。忘记失败。你是不是又恢复了勇气?”

“是有那么一些,阿斯兰。”苏珊说。

“好啦!”阿斯兰用更加洪亮的、近乎吼叫的声音说道。他的尾巴左右摆动,扫打着身体两边。“喂,那个小矮人在哪里?那个不相信狮子的著名击剑手和射手在哪儿?过来,大地之子,来这里!”——说到最后那个词“这里”时,他的声音差不多变成了真正的吼叫。

“幽灵和沉船!”特伦普金喘着气,低声念叨着。孩子们非常了解阿斯兰,看得出来他很喜欢矮人,因此并没有感到不安。但特伦普金却惴惴不安。他以前从未见过狮子,更不用说这位狮王了。他还是做了唯一明智的选择,没有逃跑,而是胆战心惊地走向阿斯兰。

阿斯兰扑了过去,把他叼在口中。不知道你是否见过母猫嘴里衔着小猫的画面?这跟那个很相似。矮人蜷缩成一个可怜的小肉球,悬挂在阿斯兰的嘴边。狮子甩了一下头,矮人的盔甲就像铁匠铺一样叮当作响,随后——嘿,简直神了!——矮人飞到了空中。他吓得魂飞魄散。其实,他就像是在床上一样安全。等他落下来时,阿斯兰将天鹅绒般的大狮爪伸了出来,像妈妈的手臂一样,轻轻接住了他,把他(头朝上)放在地上。

“大地之子,我们可以做朋友吗?”阿斯兰问道。

“可—可—以。”矮人喘着粗气说,他还没有缓过气来。

“好啦,”阿斯兰说,“月亮就要下山了。在你们的身后,东方已经破晓。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你们三个,亚当的儿子和大地之子,赶紧进入土丘,解决你们在那里所要遇到的问题。”

矮人依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两个男孩子也没敢询问,不知阿斯兰是否跟他们一同前去。三个人拔出剑来,行了个礼,随着铠甲的叮当声,他们转身走去,很快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露西注意到,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倦容。大帝和埃德蒙王更增添了几分男子汉的气概。

女孩子们站在阿斯兰的身边,望着他们渐行渐远,最后看不见了。这时,光线正在发生变化。在接近地平线的东方,阿拉维尔,纳尼亚的晨星,像一个小月亮发出璀璨的亮光。阿斯兰昂起头来,比先前显得更加高大,他摇了摇鬃毛,大声地吼叫起来。

这个吼声,开头像是风琴的低音那样深沉颤动,随着音调不断升高,音量也逐步增强,到后来,整个大地和空气都为之震颤。这声音从那座小山发出,充满了整个纳尼亚。米拉兹军营的士兵被惊醒了,一个个脸色苍白,面面相觑,抓起了自己的武器。下面的大河正处于黎明前最寒冷的一刻,仙女们从水中探出了头和肩膀,河神露出了长着水草般胡须的大脑袋。在大河那边,每一块田野,每一片树林,兔子在窝里竖起了警觉的耳朵,鸟儿从翅膀下抬起睡意朦胧的脑袋,猫头鹰啼鸣,狐狸尖叫,刺猬哼哼,树木摇摆个不停。在城镇乡村,母亲们睁大了眼睛,把婴儿紧紧搂在怀里。狗儿低声呜咽,男人们跳起身来,摸索着点上灯。在遥远的北部边界的大山里,巨人们从城堡黑暗的入口向外张望。

露西和苏珊看见,黑压压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朝她们涌来。一眼望去,就像是地面上滚动着一团黑雾。随着它的逼近,又像是漆黑的大海上翻腾的波浪,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她们才看清楚——原来是移动的树林,似乎世界上所有的树木都在向阿斯兰奔来。它们越跑越近,看上去也越来越不像树木。这些树木成群结队地围聚在露西的身旁,向阿斯兰鞠躬行礼,挥动着细长的手臂向他致意。这时,露西才看清楚,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全都具有人的形状。白净的桦树姑娘频频点头;柳树仙子拂了一下脸上的长发,以便更清楚地看到阿斯兰;像女王般仪态端庄的山毛榉静静地站立,崇敬地向他行注目礼;不修边幅的橡树精,干瘦忧郁的榆树精,头发浓密的冬青树(男性头发乌黑,女性的秀发上结着鲜艳的浆果),灰色的欧洲花楸,全都俯身施礼。它们直起身子后,用各种声音一同高呼:“阿斯兰,阿斯兰!”这些声音有的沙哑,有的吱吱嘎嘎,有的像是波浪声,汇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它们围着阿斯兰跳起舞来(大家又一次翩翩起舞),人潮汹涌,节奏明快,露西感到有点茫然失措。有些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也夹在树精中欢呼雀跃。有个青年身穿浅黄褐色鹿皮衣,卷曲的头发上戴着个青藤花环,若不是他身上带着一股强烈的野性,他俊美的面孔简直不亚于靓女。你有种感觉,正如埃德蒙几天后对他做出的评价:“这个小伙子会做出任何事情——毫无顾忌。”他似乎有许多名字——布罗米奥斯,巴萨里奥斯和拉姆只不过是其中的三个。许多女孩子和他在一起,都跟他一样狂野。出人意外的,有个人甚至还骑了头毛驴。每个人都在开怀大笑,每个人都在大声唱着,“呦安,呦安,呦—罗伊—罗伊—罗伊。”

“阿斯兰,这是罗姆普游戏吗?”那个青年高声问道。显然是的。但每个人都对这种游戏有着不同的叫法。有人说这也许是捉迷藏的提格游戏,但露西始终都没搞清楚,究竟是谁在捉人。有人说这很像蒙着眼睛捉人的游戏,只是每个人好像都被蒙上了眼睛。还有人说这类似于找拖鞋的游戏,只是拖鞋到最后也没有被人找到。骑驴的人使局面变得更加复杂。那是一位老人,胖得出奇,他不住地喊叫:“上茶点!该吃茶点了!”这时,驴子得到了一个印象,这是一个马戏团,它决定表演用后腿行走。老人从驴背上滚落下来,又被人抬了上去。在整个过程中,遍地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青藤叶子,很快又长出了青藤。青藤随处攀援,顺着树精的双腿向上生长,缠绕在它们的脖子上。

露西伸手向后拢了拢头发,发现她手里拢的是藤条。驴子身上满是青藤,它的尾巴缠成了一个团儿,一个深色的东西在它的两耳间一颤一颤的。露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串葡萄。紧接着,所有的青藤都结满了葡萄——人们的头上,脚下,到处都是。

“茶点!茶点!”老汉高声喊着。每个人摘下葡萄吃了起来。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暖房,你绝对没有吃到过这样美味的葡萄。真的非常好吃,坚实的葡萄一到嘴里,顿时汁液满口,清爽甘甜,正是女孩子们百吃不厌的一种水果。在这里,丰盛的葡萄完全超出了每个人的所求所想。大家不再讲究风度仪表,每个人的手指都是黏糊糊脏兮兮的。虽说嘴里都塞得满满的,笑声却依然不断,还有人在反复高唱“呦安,呦安,呦—罗伊—罗伊—罗伊—罗伊”。突然,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游戏(不管是什么游戏)和宴乐该结束了。于是,众人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脸转向阿斯兰,期待着他的讲话。

这时,太阳刚刚升起,露西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悄悄对苏珊说,“喂,苏,我知道他们是谁了。”

“是谁?”

“面貌狂野的男孩子是酒神巴克斯,骑驴的老人是他的伙伴西勒诺斯。你还记得图姆纳斯先生以前给我们讲起过他们吗?”

“是的,当然记得。听着,露——”

“怎么?”

“如果没有阿斯兰,我们遇到巴克斯和他那些疯丫头们,我会感到不安全的。”

“我也这样想。”露西表示赞同。

第十二节 巫术与即刻的刑罚

与此同时,特伦普金和两个男孩子走到了阴暗的小石拱门,从那里进入通往土丘。两只站岗的獾(埃德蒙只能看出它们面颊上的白色斑块)呲牙咧嘴地跳了起来,厉声问道:“来者是谁?”

“特伦普金,”矮人说,“我带回了远古的纳尼亚大帝。”

两只獾用鼻子在男孩子们的手上嗅了嗅。“终于到了,”它们说,“终于到了。”

“给我们点个灯,朋友们。”特伦普金说。

獾从拱门里找来一只火把,彼得点燃后,递给特伦普金。“DLF最好你来带路,”他说,“我们不知道这里的路。”

特伦普金接过火把,带头走进漆黑的隧道。这是一个寒冷、阴暗而发霉的地方,到处结满了蜘蛛网,偶尔有只蝙蝠在火把的光中飞过。自从火车站的那个早晨开始,男孩子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野外度过的,这会儿仿佛感觉自己进了一个陷阱或者是一座监狱。

“喂,彼得,”埃德蒙悄声说,“看看墙上那些雕刻。它们看起来是不是很古老?我们可要比那个古老多了。我们上次来纳尼亚时,这些东西还没有制作呢。”

“是啊,”彼得说,“这使人浮想联翩。”

矮人在前面不停地走着,一会儿往右转,一会儿往左拐,下了一些台阶,又往左转。最后他们看见前边出现了亮光——是从门下边透过来的。他们已经来到了指挥部的门口,听到了里面说话的声音。那是一些愤怒的声音,有个人在高声讲话,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脚步声。

“我不喜欢那个声音,”特伦普金低声对彼得说,“让我们先听一下。”他们三个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

“你们清楚地知道,”一个声音说(“那是国王。”特伦普金低语道),“那天日出时为什么没有吹响号角。难道你们忘了,特伦普金前脚刚一离开,米拉兹就向我们发起了进攻,我们殊死战斗了三个多小时。一得到喘息的机会,我就吹响了号角。”

“我不可能忘记,”又是那个愤怒的声音,“我的矮人们首当其冲,总是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有五分之一的矮人倒下了。”(“那是尼克布里克。”特伦普金悄声说道。)

“去你的吧,矮人,”又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是特路弗汉特。”特伦普金说),“我们都像矮人一样英勇作战,但谁也都比不上国王勇猛。”

“我才不管你怎么瞎掰呢,”尼克布里克说道,“不知是号角吹晚了,还是它根本就没有魔力,任何增援都没有到来。你,你这个伟大的教士,你这个金牌魔法师,你这个百事通!你还想让我们把希望寄托在阿斯兰、彼得王等人身上吗?”

“我必须承认——我无法否认——对于交战的结果我深感失望,”一个声音答道。(“那是科尼利亚斯博士。”特伦普金说。)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尼克布里克说,“你的钱袋已经空无分文,你的鸡蛋已经变质发臭,你的鱼儿跑了,你的承诺没有兑现。那就站到一边去,让别人来干。那正是为什么——”

“援兵会来的,”特路弗汉特说,“我站在阿斯兰一边。请耐心一点,像我们动物一样。援兵会来的。没准儿现在已经到了门口。”

“哼!”尼克布里克吼叫道,“你们獾就知道让我们等,等到天塌下来,我们好逮云雀。我告诉你,我们不能等了。眼看就没有吃的了。每次交锋,我们都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我们的队伍中有人正在偷偷溜走。”

“为什么会这样?”特路弗汉特说,“让我告诉你吧。因为他们听到一些流言,说我们呼唤远古的众王,却得不到回应。特伦普金临行前(他可能牺牲了)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如果你们决定吹响号角,不要让军队知道你为什么吹号,也不要让战士们知道我们的期望。’结果在当天晚上,就几乎尽人皆知了。”

“你别自找苦吃,獾,你胆敢暗示是我泄露了秘密,”尼克布里克说,“你把这话收回去,否则——”

“啊,你们俩都别说了,”卡斯宾王说,“我想知道,尼克布里克一个劲儿暗示我们应该做的到底是什么。在那之前,我先要知道,他带到我们会议上来的那两个陌生人是谁,他们一直竖着耳朵,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他们是我的朋友,”尼克布里克说,“你若不是特伦普金和獾的朋友,怎么会有权利在这里?若不是你的朋友,那个穿黑袍的老糊涂又有什么资格待在这里?为什么我就不能带朋友来呢?”

“陛下是你曾经宣誓效忠的国王。”特路弗汉特严厉地说。

“对,要讲究礼节,君臣之间的礼节,”尼克布里克讥诮道,“但在这个洞穴里,我们讲话可以直截了当。你们知道——他也知道——除非我们能帮助他脱离目前的困境,否则,要不了一个星期,这个提尔玛的小男孩就将再也没有地方称王,也没有谁承认他是王了。”

“也许,”科尼利亚斯说,“你的新朋友愿意说上几句?你们是谁,是做什么的?”

“可敬的博士先生,”一个尖细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如果你不见怪的话,我只是一个可怜的老妇人,对于尊敬的矮人的友谊我感激涕零,的确是这样。愿上苍保佑陛下那张英俊的面孔,他不用害怕一个老女人。我患有风湿病,腰都直不起来,穷得锅底下连根柴草都没有。我会耍一些可怜的小把戏——当然,跟你博士大人无法相提并论——小小的魔法与咒语,如果各位同意的话,我很高兴用来对付我们的敌人。因为我恨他们。哦,是的,没有人比我更加仇视他们了。”

“这实在非常有趣而且——哦——令人满意,”科尼利亚斯博士说,“我想我现在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女士。尼克布里克,没准儿你的另一位朋友也愿意做一番自我介绍吧?”

一个让彼得毛骨悚然的阴森声音答道:“我是饥饿。我是干渴。我要是咬住什么,至死都不松口。即使我死了,他们也只能将我咬着的敌人那块肉割下来,与我一同埋葬。我一百年不吃东西也饿不死。我在冰上躺卧一百个夜晚也不会冻僵。我能喝下一条血河,肚子也不会涨破。让我见识一下你们的敌人。”

“你是想当着这两位的面来讲述你的计划吗?”卡斯宾问道。

“不错,”尼克布里克回答,“我准备借助他们来实施我的计划。”

接下去的一两分钟,特伦普金和男孩子们听不清卡斯宾和他的两个朋友在小声说些什么,只知道他们在交谈。随后卡斯宾高声说道:

“好吧,尼克布里克。”他说,“我们想听听你的计划。”

静默了很久,男孩子们开始怀疑,尼克布里克到底还想不想讲话。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好像他对自己要说的话也不怎么感冒。

“一切话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他含糊不清地说,“没有人知道纳尼亚远古时代的真相。特伦普金根本不相信那些传说。我也只是打算试验一下。我们先试了号角,结果失败了。如果真的有彼得大帝、苏珊女王、埃德蒙王和露西女王的话,他们或者是没有听到,或者是来不了,再不然他们有意与我们为敌——”

“或者他们还在路上。”特路弗汉特插嘴道。

“你可以坚持这么说,直到米拉兹把我们都喂了他的狗。正如我所说的,我们已经尝试了古老传说链条上的一个环节,根本没有用。好吧。如果你的剑断了,就拔出匕首来。传说中除了古代的国王女王,还提到过其他的力量。我们把它们召唤出来,怎么样?”

“如果你指的是阿斯兰,”特路弗汉特说,“呼唤他与呼唤古代诸王是一回事儿。他们是他的仆人。如果他不差遣他们来(我相信他会的),难道他不可能亲自来吗?”

“不可能。有一点你说对了,”尼克布里克说,“阿斯兰和那些王是一伙的。也许阿斯兰死了,也许他不站在我们这一边,也许还有更强大的力量阻止他回来。即使他真的回来——我们又怎么知道他是我们的朋友呢?从那些传说来看,他并不总是对矮人们友好,甚至也不是对所有的动物都友好。你们可以去问一下狼。不管怎样,据我所知,他只在纳尼亚出现过一次,而且没有待多久。你们可以将阿斯兰排除在外。我考虑的是另一个人。”

没有人回答,里面安静了几分钟,埃德蒙能够听到獾在呼哧呼哧地抽鼻子。

“你说的是谁?”卡斯宾终于开口问道。

“我说的是一种比阿斯兰更强大的力量,如果那些传说是真的,那种力量曾经利用魔法将纳尼亚统治了很多年。”

“白女巫!”三个声音同时叫道,彼得根据声音判断,那三个人都跳了起来。

“是的,”尼克布里克缓慢而又清晰地说,“我说的是女巫。都坐下。不要像孩子一样,听到一个名字就惊慌失措。我们需要力量,需要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力量。提到力量,那些故事不是告诉我们,女巫战胜了阿斯兰,把他捆起来,就在灯那边的石桌上把他杀死了吗?”

“但是故事还讲到他又复活了。”獾严厉地说。

“不错,故事是这么讲的,”尼克布里克回答,“但是你会注意到,此后我们很少再听到他的作为了。他在故事中从此销声匿迹。如果他真的从死里复活,你又怎么解释这件事?更大的可能是他并没有复活,传说不再提起他,难道不是因为没有什么好说的吗?”

“他按立了各位国王和女王。”卡斯宾说。

“一个打了胜仗的人,通常都会自立为王,而不需要一个耍把戏的狮子相助。”尼克布里克刚说到这里,就传来一声凶猛的咆哮,可能是特路弗汉特发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尼克布里克接着说道,“那些国王和他们的统治最终结果如何?他们也不见了踪影。女巫则完全不同。故事说她统治了一百年,一百年的寒冬。如果你们愿意,这就是力量,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但是,天地良心!”国王说,“传说不是告知我们,她是最危险的敌人吗?难道她不是比米拉兹更可怕十倍的暴君吗?”

“也许,”尼克布里克用冷冰冰的声音说,“也许对你们人类她是这样,如果有人曾经生活在过去那段岁月。也许她对一些动物也是这样。我敢说,她铲除了河狸家族。起码在纳尼亚再也见不到河狸了。但是她与我们小矮人相安无事。我是个小矮人,要站在我们自己人的一边。我们不害怕女巫。”

“可是你已经加入我们的阵营了。”特路弗汉特说。

“对,迄今为止,对我们来说好处太多了,”尼克布里克嘲讽地说,“是谁被派去从事危险的突袭?是矮人。供应缺乏时是谁在挨饿?是矮人。是谁——?”

“谎言!都是谎言!”獾嚷道。

“这样吧,”尼克布里克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变成了尖叫,“如果你不能帮助我的人,我要去找一个能够帮忙的。”

“矮人,这是公开的叛变吗?”国王问道。

“把你的剑收到鞘里,卡斯宾,”尼克布里克说,“想在会议上谋杀我,是吧?那是你惯用的把戏吗?不要傻呼呼地轻举妄动。你以为我怕你吗?我这边三个,你们那边也是三个。”

“那就来吧,”特路弗汉特吼道,但他的话立刻就被人打断了。

“住口,住口,都别说了,”科尼利亚斯博士说,“你太冲动了。女巫已经死了。所有的故事在这一点上都是一致的。尼克布里克说要邀请女巫是什么意思?”

那个曾经答话的阴森声音说道:“哦,她死了吗?”

那个尖细哀怨的声音也开腔了:“噢,赐福他的心,亲爱的小陛下不必担心白色夫人——那是我们对她的称呼——是不是死了。可敬的博士先生这么说,不过是拿我这个可怜的老婆子寻开心。亲爱的大博士,学富五车的博士先生,有谁听说过女巫真的会死?你随时都能把她们召唤回来。”

“召唤她回来,”那个阴森的声音说,“我们都准备好了。画个圆圈。点燃蓝色的火焰。”

獾的吼叫声越来越大,科尼利亚斯厉声问道:“什么?”卡斯宾王的话像雷霆一般,压住了所有的声音。

“这就是你的计划,尼克布里克!黑色巫术,召唤受咒诅的幽灵。我知道你的同伙是谁了——一个巫婆和一个狼人!”

紧接着是一片混乱,有动物的咆哮,有钢铁的撞击声。男孩子们和特伦普金冲了进去。彼得一眼瞥见一个灰不溜秋、骨瘦如柴、半人半狼的可怕生物,正朝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扑去。埃德蒙看见一只獾和一个矮人搂着滚在地板上,就像是猫打架。特伦普金跟巫婆打了个照面。她的鼻子和下巴像一把坚果钳伸向前方,肮脏的灰白头发垂在她的脸上。她刚刚掐住科尼利亚斯博士的脖子,特伦普金一挥宝剑,她的脑袋就滚落到了地上。紧接着,灯被打翻了,大约有一分钟之久,只听到刀剑的乒乓声,牙齿的咯咯声,爪子抓挠、拳打脚踢的声音。最后是一片寂静。

“你还好吧,埃德?”

“我——我还好,”埃德蒙喘息着说,“我抓住了那个畜生尼克布里克,他还活着。”

“铅锤和水瓶!”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你是坐在我的身上。起来。你重的像头小象。”

“对不起,DLF,”埃德蒙说,“这样行了吧?”

“哎呦!不行!”特伦普金怒吼道,“你把靴子伸到我嘴里了。走开。”

“卡斯宾王在哪儿?”彼得问道。

“我在这里,”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道,“什么东西咬了我一口。”

他们听到有人在划火柴,那是埃德蒙。在小火苗的映照下,他的脸显得苍白而肮脏。他到处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一根蜡烛(没有使用油灯,是因为煤油已经用完了),点亮后,放在桌子上。等火苗稳定了,几个人跳起身来。六张脸在烛光中眨着眼睛,彼此对视着。

“看来我们没有让一个敌人活下来,”彼得说,“这个是巫婆,完蛋了。”(他将目光迅速从她身上转开。)“尼克布里克也死了。我猜这个东西是只人狼。我好久没见到这种怪物了,狼头人身。也就是说,他曾经是个死刑犯,在行刑的那一刻,他正在由人变成狼。我猜,你是卡斯宾王?”

“是的,”那个男孩答道,“但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这是大帝,彼得大帝。”特伦普金说。

“欢迎陛下。”卡斯宾说。

“陛下,你也一样,”彼得说,“要知道,我来不是要取代你,而是要帮助你登基。”

“陛下。”一个声音在彼得身旁叫道。他转过身来,发现自己与獾面对面站着。彼得俯下身来,伸出手臂拥抱着獾,吻了吻它那毛茸茸的脑袋。他这么做,不是像小女生那样多情善感,而是由于他是大帝。

“你是最棒的獾,”他说,“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我们的存在。”

“陛下,不要夸我,”特路弗汉特说,“我是个动物,我们很少改变。更何况,我还是个獾,我们持之以恒。”

“我为尼克布里克感到难过,”卡斯宾说,“尽管一见面他就不喜欢我。长期受苦和仇恨使他的内心变得苦毒。如果我们能早一点打赢,说不定在和平年代他能成为一个好矮人。我不知道我们中间是谁杀了他。对此我感到高兴。”

“你在流血。”彼得说。

“是的,我被咬了一口,”卡斯宾说,“是那个——那个狼人。”清理和包扎伤口花了很长时间。一切就绪之后,特伦普金说:“好啦,我们先吃早餐,别的事饭后再说。”

“别在这里吃饭。”彼得说。

“对,”卡斯宾打了个冷战说,“我们要派人把这些尸首抬走。”

“把那俩坏蛋丢进一个坑里,”彼得说,“我们把矮人的尸首交给他的族人,按他们自己的方式去埋葬。”

最后,他们在阿斯兰的山洞中另一个阴暗的洞穴里吃了早餐。如果他们可以选择的话,决不会吃这样的早餐。卡斯宾和科尼利亚斯盼望着能吃上鹿肉馅饼,彼得和埃德蒙理想中的早餐是涂了奶油的鸡蛋和热咖啡。可是每个人分到的只是一点冷熊肉(出自男孩们的口袋)、一块硬奶酪、一个洋葱和一杯水。从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来判断,人们会以为他们吃的是珍馐美味呢。

第十三节 大帝运筹帷幄

“现在,”饭后彼得说,“阿斯兰和女孩子们(卡斯宾,我说的是苏珊女王和露西女王)就在附近。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行动。毫无疑问,要按照他的时间表,而不是我们的。与此同时,他希望我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卡斯宾,你说,我们与米拉兹大战一场是不是兵力不足?”

“恐怕是这样,大帝,”卡斯宾说。他非常喜欢彼得,但多少有些窘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见到古老传说中的伟大帝王是件新奇事儿,因此他非常激动。

“很好,那样,”彼得说,“我要向他下战书,要求与他单打独斗。”在此之前,还没有人想到过这种打法。

“请问,”卡斯宾说,“能不能让我来?我想替父亲报仇雪恨。”

“你受伤了,”彼得说,“再说,他会不会嘲笑你下的战书?我是说,我们都亲眼看到了,你不仅是个国王,还是个勇士。但他依然认为你是个毛孩子。”

“但是,陛下,”獾说,它紧挨着彼得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会不会接受你的挑战呢?他知道自己的军队更加强大。”

“很可能他不会接受,”彼得说,“但总还有一定的机会。即便他不接受,我们也把大半天时间用在打发使者往返等事情上了。到那个时候,说不定阿斯兰已经采取行动。至少我可以巡视一下队伍,加固我们的阵地。我这就派人去下战书。事实上,我现在就来写。你有没有笔和墨水,博士先生?”

“一个学者是不会缺少笔墨的,陛下。”科尼利亚斯博士回答。

“很好,我来口述。”彼得说。只见博士摊开一张羊皮纸,打开墨盒,削尖了笔。彼得半闭着眼睛,背靠在墙上,追忆在古老纳尼亚的黄金时代,自己撰写此类文件时是如何遣词造句的。

“行啦,”他终于说道。“现在,你准备好了吗,博士?”

科尼利亚斯博士拿笔蘸了一下墨水,准备记录。彼得口述了以下的内容:

“彼得,由于阿斯兰的恩赐,通过选举,通过法规,通过征战,成为位于纳尼亚诸王之上的大帝,孤独岛的君主,凯尔帕拉维尔的主人,高贵的狮子骑士团的成员,向卡斯宾八世的儿子,曾任纳尼亚摄政大臣,现在自封为纳尼亚王的米拉兹,致敬。你都记下了吗?”

“米拉兹,逗号,致敬,”博士嘴里咕哝着,“是的,阁下。”

“另起一段,”彼得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血,避免由于战争可能给纳尼亚领土带来的种种灾难,本人有幸以自己的帝王之躯,为了我们所信任和爱戴的卡斯宾,提议以与尊驾决斗的方式来决定卡斯宾是否纳尼亚合法的国王,一方面出于我们的恩准,另一方面是根据提尔玛的律法。尊驾曾两次犯下篡逆大罪,从卡斯宾王子手中篡夺了王位,以极其令人不齿的、——博士,拼写令人不齿这个词时别忘了有个H,——血腥的、违背人性的方式谋杀了你仁慈的君主和兄长卡斯宾九世。因此我们诚挚地向尊驾发出挑战,并差派我钟爱的御弟,在我之下的另一位纳尼亚国王,灯柱旷野公爵,西马尔什伯爵,高贵的圣桌骑士团成员埃德蒙,前去亲手递交战书,我们赋予他全权与尊驾商讨有关决斗的所有事宜。此战书写于阿斯兰的山洞我方驻地,纳尼亚卡斯宾十世第一年绿房顶月第十二日。”

“这应该可以了,”彼得说着,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现在我们必须派两个人与埃德蒙王一起去。我想,巨人可以算一个。”

“他——他不是太聪明,你知道的。”卡斯宾说。

“当然知道,”彼得说,“如果他能闭口不言,巨人往往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再说,这会使他振作起来。另一个派谁好呢?”

“说实话,”特伦普金说,“如果你想找一个能够用目光杀人的使者,雷匹奇普是最佳人选。”

“根据我所听到的传闻,它的确够格,”彼得笑着说,“它的个头再大点儿就好了。否则不走到跟前,他们几乎看不见它。”

“阁下,让葛冷斯托姆去,”特路弗汉特说,“没有人敢取笑一位半人马。”

一个钟头之后,米拉兹军队中的两位大臣,戈洛赛尔和索匹斯卞,吃罢早餐,一边剔牙,一边在他们的阵地上随意蹓达。一抬头,他们看见打仗时交过手的半人马和巨人维姆布威若走出树林,朝他们走来。走在他们中间的那一位却素未谋面。的确,就连埃德蒙学校的男生们这会儿看见他,也会认不出来的。因为与阿斯兰相见时,狮子曾经向埃德蒙吹了一口气,于是他现在表现出一种伟大的英雄气概。

“他们来做什么?”戈洛赛尔问道,“是要进攻吗?”

“还不如说是来谈判的,”索匹斯卞答道,“看,他们拿着绿色树枝。最大的可能是他们前来投降。”

“走在半人马和巨人中间的那人脸上可没有投降的意思,”戈洛赛尔说,“他会是谁呢?这不是那个男孩卡斯宾。”

“的确不是,”索匹斯卞说,“我敢担保,他是个可怕的勇士。不管叛军是从哪儿把他找来的。(我跟你说句悄悄话)他可比米拉兹更有国王的气度。他的铠甲多么漂亮!我们的工匠绝对制作不出来。”

“我敢用我那匹有斑点的战马打赌,他送来的是一封战书,而不是降书。”戈洛赛尔说。

“那又如何?”索匹斯卞说,“我们已经把敌人捏在了掌心。米拉兹绝不至于那么轻率,随便抛开优势,去跟人单打独斗。”

“也许他必须这样做。”戈洛赛尔压低嗓门说道。

“小声点,”索匹斯卞说,“往这边走几步,别让那些哨兵听见了。行了。阁下的意思我不知该作何理解?”

“如果国王接受了决斗的挑战,”戈洛赛尔耳语道,“那么,不是他杀死对手,就是他被人杀死。”

“是这回事儿。”索匹斯卞说着,点了点头。

“如果他杀死对方,我们就赢了这场战争。”

“不错。如果相反呢?”

“嗨,如果他被杀,不管有没有国王,我们都能够打赢这一仗。我不说阁下也明白,米拉兹不是一个伟大的掌舵人。若真能那样,我们既摆脱了国王,又能大获全胜。”

“阁下,你的意思是,没有了国王,你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这块土地?”

戈洛赛尔的脸沉了下来。“别忘了,”他说,“最初是我们把他扶上了宝座。这些年他享尽荣华富贵,我们得到了什么好处?他是怎样向我们报恩的?”

“别说了,”索匹斯卞答道,“看——那边来了个传令官,要召我们去国王的帐幕。”

他们来到米拉兹的帐幕,看到埃德蒙和两个同伴坐在外面。下了战书之后,他们退出帐来,一边等候王的回复,一边享受着待客用的蛋糕和葡萄酒。近距离打量他们,两位提尔玛大臣觉得,他们三人全都威风凛凛。

进入帐幕,他们发现米拉兹刚用完早餐,没有佩戴武器。他脸色通红,眉头紧锁。

“瞧!”他怒不可遏地叫道,隔着桌子将那张羊皮纸扔了过来,“看看我那个傲慢侄子的一派胡言。”

“启禀陛下,”戈洛赛尔说,“假如我们在帐外看到的年轻勇士就是信中提到的埃德蒙王,那么我要说,他是一名危险的骑士,不应该把这封信当作小孩子的胡言乱语。”

“埃德蒙王,哼!”米拉兹说,“你们相信关于彼得和埃德蒙等人的无稽之谈?”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陛下,”戈洛赛尔说。

“嗯,你的话相当于没说,”米拉兹说,“有关这封战书,我想大家的看法都是一致的吧?”

“我猜是这样,陛下。”戈洛赛尔说。

“你是怎么认为的?”米拉兹问道。

“最稳妥的办法是拒绝接受,”戈洛赛尔回答,“尽管从来没有人称我为懦夫,但说心里话,假如在战场上遇到那个年轻人,我还是会感到心惊胆战。如果(很有可能)他的兄长,那位大帝,比他更加危险的话——那么,陛下,请你千万不要与他决斗。”

“混账!”米拉兹大叫道,“我需要的不是这种建议。你以为我是在问你,我敢不敢去见这个彼得(假若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吗?你以为我怕他吗?我想听听你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在我们占了上风的时候,应不应该冒险去决斗?”

“陛下,对此我只能回答,”戈洛赛尔说,“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应该拒绝决斗。那个陌生骑士的脸上杀气腾腾。”

“你又来啦!”米拉兹说,此刻他完全被激怒了,“你是想说,我和阁下一样是个胆小鬼吗?”

“随便陛下怎么说吧。”戈洛赛尔绷着脸说。

“戈洛赛尔,你说话像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太婆,”国王说道,“你怎么看呢,索匹斯卞爱卿?”

“不必理他,”他得到的回答是,“陛下提到的形势非常令人鼓舞。这给了陛下极好的理由来加以拒绝,而不会使人质疑陛下的声誉或是勇气。”

“天哪!”米拉兹大叫着,跳起身来,“你今天也中邪了吗?你认为我是在寻找拒绝的理由吗?你干脆直截了当地叫我胆小鬼好了。”

谈话按照两个大臣所希望的方向在发展,他们如愿以偿,就闭口不言了。

“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米拉兹瞪着他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最后说道,“你们都像兔子一样胆小,因而厚颜无耻地想象我跟你们一样怯懦!寻找拒绝的理由,不去决斗的借口!你们还是战士吗?你们还是提尔玛人吗?如果我真的拒绝了(我有绝佳的理由这么做,指挥与策略等也敦促我这么做),你们会以为,并且让别人也以为,我是由于怯懦才拒绝的。难道不是吗?”

“在陛下这个年纪,”戈洛赛尔说,“拒绝与一个年富力强的伟大勇士决斗,任何明智的战士都不会指责陛下怯懦。”

“也就是说,我不仅是个胆怯的人,还是个一只脚已经进了坟墓的老糊涂,”米拉兹气急败坏地叫道,“我告诉你们,众爱卿。你们那些婆婆妈妈的忠告(其特点就是避而不谈问题的实质)起的作用,恰好与你们的愿望相反。我本来打算拒绝的,但是我决定接受挑战。你们听见了吗,接受挑战!某种巫术或是背信弃义使你们极度恐惧,我可不愿因此蒙受羞辱。”

“我们恳求陛下——”戈洛赛尔刚说到这里,米拉兹已经冲出了帐幕,他们听见他将自己的决定大声地告诉了埃德蒙。

两个大臣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悄悄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如果他被激怒的话,他会这么做的,”戈洛赛尔说,“但我忘不了,他说我是胆小鬼。他将为此付出代价。”

使者将决斗的消息带回后,阿斯兰的山洞里的动物们都非常激动。埃德蒙和米拉兹的一个队长共同划定了决斗的场地,把那地方用木桩与绳子围了起来。两个提尔玛人将分别站在场地的两角,第三个将站在决斗场一端的中间,作为敌方的公证人。剩余的两个角和另一端的中间,则由大帝选派三个公证人站在那里。彼得正在向卡斯宾解释,他之所以不能担任公证人,是因为双方为之决斗的正是他的合法王位。这时,一个沙哑的、睡意朦胧的声音突然说道,“陛下,请听我说。”彼得回头一看,是胖熊家的老大站在那里。“请听我说,陛下,”它说,“我是一头熊,是的。”

“不错,你是一头熊,而且是一头好熊,我对此毫不怀疑。”彼得说。

“是啊,”熊说,“熊家族一直拥有一个特权,就是每逢决斗时,都要出一名公证人。”

“不能让它干,”特伦普金对彼得低语道,“它是个好动物,但它会给我们大家丢脸。在敌人面前,它会呼呼大睡,而且还会舔它的熊掌。”

“我没有办法,”彼得说,“因为它说的有理。熊是有那个特权。我想象不出来,过了这么多年,许多往事早已忘怀,它不知怎么还记得这件事。”

“陛下,请你允准。”熊老大说。

“这是你们的权利,”彼得说,“那就委任你担任一名公证人吧。但千万要记着别舔你的手掌。”

“我怎么会呢。”熊用惊讶的声音说道。

“嗨,你这会儿就在舔!”特伦普金生气地喊道。

熊急忙把手掌从嘴里拿开,装作没有听见。

“陛下!”从地面附近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啊——是雷匹奇普!”彼得上下左右寻找了好一会儿。老鼠跟人打招呼时,人们通常会有这种表现。

“陛下,”雷匹奇普说,“我的生命由你支配,但我的荣誉却属于我个人。陛下,我们的团队拥有全军唯一一位号手,我本以为,说不定会派我们去下战书。因为这事,陛下,我的战士们都很伤心。你若能指派我做一名公证人,这将会提振它们的士气。”

这时,在人们的头顶上好像响起一个炸雷,巨人维姆布维诺突然哈哈傻笑起来,这是善良的巨人时常爱做的事情。当雷匹奇普终于找到笑声来源时,巨人立刻忍住了笑,看起来像个大萝卜一样严肃。

“恐怕不行,”彼得板着面孔说,“有些人害怕老鼠——”

“我早就注意到了这事,陛下。”雷匹奇普说。

“这对米拉兹不公平,”彼得继续说道,“我们不能刻意安排一名有可能使他害怕的公证人。”

“陛下是荣誉的镜子,”老鼠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在这件事上,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我刚才听到有人在笑。如果有谁想拿我寻开心的话,我非常乐意奉陪——用我的剑——无论他什么时候有空。”

它说完之后,是一阵可怕的沉默。最后,还是彼得打破了静寂:“巨人维姆布威若、胖熊和半人马葛冷斯托姆将作为我方的公证人。决斗在午后两点进行。正午准时开饭。”

“听着,”众人散开后,埃德蒙说,“我估计,应该没有问题。我是说,我猜想你能够打败他吧?”

“这正是我同他决斗所要发现的。”彼得说。

第十四节 决战沙场

还不到两点钟,特伦普金、獾以及全体战士都已在树林边上就座。对面几十米开外,整整齐齐地坐着铠甲鲜明的米拉兹的军队。两军之间,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平整草地,四周立了桩子,用绳子圈了起来,作为决斗场地。在场地远处那一边的两个角上站着戈洛赛尔和索匹斯卞,手里握着宝剑。在近处这边的两个角上,站着巨人维姆布威若和大胖熊。不顾大家的一再告诫,它又在那里舔熊掌。说实话,它看上去非常傻气。作为补偿,葛冷斯托姆站在场地右边的中间,除了一只蹄子偶尔在草皮上踢踏一下,半人马基本上一动不动,比对面站立的提尔玛男爵可威严多了。彼得跟埃德蒙和博士握了握手,便迈开步伐向决斗场走去。这很像一场大赛时,起跑枪即将打响的那一刻,甚至比那还要紧张。

“我希望,还没到这个地步之前,阿斯兰就出现了。”特伦普金喃喃自语道。

“我也这样希望,”特路弗汉特说,“可是回头看看后边。”

“乌鸦和陶器!”矮人刚一回头,就嘟囔道,“他们是什么人?体形高大——好美呀——就像是些神祇、仙女和巨人。他们成千上万,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是树精、树仙子和井中仙女,”特路弗汉特回答说,“阿斯兰把他们给唤醒了。”

“哼!”矮人说,“如果敌人耍什么鬼把戏,这就不怕他们了。可是在决斗中,如果米拉兹的剑法更加纯熟,他们也帮不上大帝的忙。”

獾没有作声,因为此刻彼得和米拉兹正迎着对方,从两端进入比赛场地。两个人全都顶盔贯甲,手持盾牌。他们走到跟前,互相鞠了个躬,似乎还说了几句话,由于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随即,两人拔剑在手,只见剑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接着他们就打在了一起。一开始还可以听到两把剑撞击的铿锵声,但很快剑声就被双方军队的呐喊声所淹没,人们像观看足球赛的球迷一般狂热。

“打得好,彼得,哦,太棒了!”看到米拉兹连连向后倒退,埃德蒙不禁大声喝彩,“乘胜追击,快!”彼得抢步上前,在随后的几秒钟,他似乎已经稳操胜券。但米拉兹很快恢复了镇静——开始充分利用自己身高和体重的优势,展开反攻。“米拉兹!米拉兹!国王!国王!”传来提尔玛士兵助威的叫喊。卡斯宾和埃德蒙由于紧张和焦虑,脸色变得苍白。

“彼得正在经受可怕的击打。”埃德蒙说。

“喂!”卡斯宾说,“现在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向后退开,”埃德蒙说,“我猜,他们都想喘口气。看。啊,他们又开始交手了,这一回更加讲究策略,互相围着对方转圈,试图发现对方的破绽。”

“我担心,米拉兹的剑术更胜一筹,”博士喃喃说道。他的话音未落,古老纳尼亚这一边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动物的叫声,还有人将头盔高高地抛了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博士忙问道,“我老眼昏花,没看清楚。”

“大帝在米拉兹的腋下刺中一剑,”卡斯宾一边说,一边拍着手,“就在锁子甲的缝隙处刺了进去。一剑见血。”

“但形势看来又不妙了,”埃德蒙说,“彼得的盾牌使用不当。他的左臂一定受了伤。”

此话不假。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彼得的盾牌有气无力地垂在那里。顿时,提尔玛军队喊加油的声音高亢起来。

“你打的仗比我多,”卡斯宾说,“现在还有获胜的希望吗?”

“希望非常渺茫,”埃德蒙说,“幸运的话,我猜他勉强能够坚持下来。”

“哦,我们为什么让他去决斗呢?”卡斯宾说。

突然间,两边的叫喊声都止息了。埃德蒙一时间颇为诧异,但他马上说道:“哦,我明白了。决斗双方都同意暂停,稍微休息一下。来吧,博士。你我也许能为大帝做些什么。”他们撒腿朝决斗场跑去。彼得走出绳子围栏,迎了上来。他脸色通红,大汗淋漓,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的左臂受伤了吗?”埃德蒙问道。

“准确的说,不能算是受伤,”彼得回答,“他把整个肩膀压在我的盾牌上——就像一堆砖头那么重——盾牌的边紧紧挤压了我的手腕。我觉得,手腕并没有断,也许只是扭伤了。如果你能把它扎紧,我想自己还能够对付。”

在给彼得包扎的时候,埃德蒙焦虑地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彼得?”

“凶猛,”彼得说,“非常凶猛。如果我能使他不停地奔跑,利用他的体重和喘息来消耗他的力量,我还有一点机会——再说还有烈日给我帮忙。说实话,除此之外,我没有多大的希望。埃德,如果他杀了我,请你转告家里的亲人——我爱他们。他又上场了。别了,老弟。再见,博士。对了,埃德,要特别对特伦普金说几句安慰的话。他一直都忠实可靠。”

埃德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心如刀割,跟着博士回到自己的阵营。

新一轮打斗进展顺利。彼得看起来已能适当地使用盾牌,当然他充分地利用了自己的双脚,几乎是在跟米拉兹玩捉迷藏的游戏。他不停地跑来跑去,使敌人够不着自己,被迫跟在他后边追逐。

“胆小鬼!”提尔玛人哄笑道,“你咋不站住跟他打啦?不敢打了,是吧?我们还以为你是来决斗,不是来跳舞的。呸!”

“啊,我真希望他不要理睬他们。”卡斯宾说。

“他不会的,”埃德蒙说,“你还不了解他——噢!”——米拉兹终于得手了,一剑刺在彼得的头盔上。彼得踉跄了一下,向旁边一滑,一条腿跪了下来。提尔玛人顿时欢呼声大作,就像是海浪在呼啸。“好哇,米拉兹,”他们狂妄叫嚣着,“好哇。快!快!杀死他。”其实,没有必要催促那个篡位者,他已经向彼得扑了过去。当他挥剑朝彼得砍去时,埃德蒙狠狠地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来。看来这一剑会把彼得的脑袋砍掉。谢天谢地!剑从彼得的右肩滑了下去。矮人制作的铠甲非常结实,并没有开裂。

“好家伙!”埃德蒙嚷道,“他站起来了。彼得,加油,彼得!”

“我没看清楚,”博士说,“他是怎么做到的?”

“当剑往下砍时,他一把抓住了米拉兹的手臂,”特伦普金说着,兴奋地手舞足蹈,“真是了不起!居然借用敌人的手臂站了起来。大帝!大帝!起来,古老的纳尼亚!”

“看,”特路弗汉特说,“米拉兹气急败坏。太好了。”

这会儿,他们两人当然是拼命厮杀:只见两把剑像雨点般地刺向对方,刀光剑影,每一剑似乎都能置对方于死地。随着战斗达到白热化,观战者全都屏住了呼吸,喊叫声差不多停止了。这一战实在是恐怖之极,精彩之极。

古老纳尼亚这一边突然大声喝彩。原来米拉兹倒在了地上——不是被彼得打倒的,而是被一丛杂草绊了个狗啃屎。彼得往后退了一步,等他爬起身来。

“哦,讨厌,讨厌,讨厌,”埃德蒙自言自语道,“他需要那样去展现绅士风度吗?哦,作为一名骑士以及大帝,他必须这样。我想,这正是阿斯兰所喜悦的。但那个畜生马上又要站起来,下面——”

但是“那个畜生”再也没能站起身来。戈洛赛尔和索匹斯卞两位大臣早有预谋。一看见国王摔倒在地,他们就大叫着跳进决斗场,“阴谋!阴谋!趁着国王倒在地上,纳尼亚反叛者在他背上捅了一刀。拿起武器来!拿起武器,提尔玛人!”

彼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见两个高大的人手握宝剑向他冲来。接着,第三个提尔玛人也从左边跳进场内。

“拿起武器来,纳尼亚!是他们背信弃义!”彼得喊道。如果三个人同时向他进攻,他将再也没有机会讲话了。但戈洛赛尔停下脚步,一剑刺透了倒在地上的国王,嘴里还小声说着:“这是回报你今天早上的侮辱!”彼得转身迎着索匹斯卞,挥剑劈向他的双腿,然后反手一剑,削掉了他的脑袋。埃德蒙这会儿已经冲到了彼得身边,大声喊着:“纳尼亚,纳尼亚!狮子!”所有的提尔玛士兵气势汹汹地向他们扑来。巨人迈步向前,挥舞着手中的大棒。半人马向前冲去。身后传来嗖嗖的声响,矮人射出的箭矢从头顶上嘶嘶地飞过。特伦普金冲到彼得的左边,加入了战斗。两军人马展开了浴血奋战。

“退后,雷匹奇普,你个小傻瓜!”彼得叫道。“你会被杀死的。这不是老鼠呆的地方。”但那些可笑的小动物们在双方士兵的脚边跳来跳去,挥舞着短剑刺向敌人。那天,许多提尔玛勇士突然感到脚上一阵刺痛,好像被铁签子给扎了十来个窟窿,他们只好用一条腿蹦着,嘴里不住地咒骂。很快,他们中至少有一半人摔倒在地。刚一倒下,就被老鼠给结果了。如果没有跌倒,也会由别人把他给收拾掉。

古老纳尼亚的斗士们正杀得起劲,突然发现敌人丧失了战斗力。凶狠的提尔玛人脸色惨白,惊恐地盯着纳尼亚人的后方,扔下武器,尖叫道:“树木!树木!世界的末日!”

很快,不论是敌人的惊叫声,还是兵器的碰撞声,都听不见了。这一切都被淹没在树精们海啸般的吼声之中。被唤醒的树精们冲过彼得的军队,继续追击提尔玛人。不知你是否有过这样的体验:在一个秋天的夜晚,你站在高山巅密林的边缘,突然有一阵强劲的西南风猛然袭来。想象一下那种呼啸的声音。然后再想象那片密林不是长在地上,而是以排山倒海之势朝你冲来。它们不再是参天大树,而是一排排的巨人。它们的模样还有几分像树,挥舞着像树枝一样的长手臂,脑袋一甩,树叶就像雪片般纷纷飘落。对于提尔玛人来说,当时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场景。就连纳尼亚人也不禁感到心悸。不到几分钟,米拉兹的兵丁们已经逃得一干二净。他们拼命朝大河跑去,希望能越过大桥,到达对岸的伯鲁那城,好躲在紧闭的城门和防护墙之后进行防御。

等敌人跑到河边,桥却不见了!原来昨天这座大桥就神秘失踪了。巨大的惊慌与恐惧攫住了提尔玛人,他们全都乖乖地缴械投降。

大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那天一早,经过几个钟头的睡眠,女孩子们醒了过来,一眼就看见阿斯兰站在她们面前,听见他说:“今天我们要欢庆节日。”她们揉了揉眼睛,朝四周张望,只见树精们已经离去,但还可以看见它们黑压压一大片,朝着阿斯兰的山洞奔涌而去。只有巴克斯和他的女祭司们——那些狂野鲁莽的女孩子们——以及森林之神西勒诺斯,留下来陪伴她们。露西完全恢复了体力,一下子跳起身来。众人也都睡醒了,都在尽情地欢笑,有人吹起了笛子,还有人敲响了钹。动物们,那些不会说话的哑巴动物,正在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汇聚过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阿斯兰?”露西问道。她的眼睛忙不过来,她的脚想要随着节拍起舞。

“来吧,孩子们,”他说,“今天再一次骑到我的背上。”

“啊,太棒啦!”露西叫着,两个女孩子爬到金灿灿、温暖的狮子背上,正如她们多年前曾经做过的。于是,大队人马开拔了——阿斯兰走在前边,巴克斯和他的女祭司们雀跃着,向前奔跑,还翻着跟斗。动物们围着他们蹦蹦跳跳,西勒诺斯骑着毛驴在队尾殿后。

他们向右转过一个弯,冲下一个陡峭的山坡,眼前出现了伯鲁那大桥。他们正打算上桥,突然从水里冒出一个湿淋淋的大脑袋,满脸胡须,头上戴一个灯心草的花环。它看着阿斯兰,嘴里发出低沉的声音。

“欢迎我主,”它说,“请松开我的锁链。”

“那是谁呀?”苏珊低声问道。

“我想那是河神,别做声,”露西说。

“巴克斯,”阿斯兰说,“把它从锁链中释放出来。”

“我猜,他们指的是桥。”露西暗想。果不其然。巴克斯和他的队伍冲进了浅浅的河水中,片刻之间,最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粗大结实的的藤蔓缠绕在所有的桥墩上,生长速度之快就像是火在蔓延,很快藤蔓覆盖住石头,将石头拉断,扯碎,使之分崩离析。桥的护栏一瞬间变成了山楂树篱笆,紧接着,整座桥抖动了一下,轰隆一声倒塌在打着漩涡的水中,不见了踪影。随着噼噼啪啪的水声、尖叫声和大笑声,狂欢者们蹚着水,游着泳,甚至是跳着舞,渡过了河(“好哇!又变成当年的伯鲁那渡口了!”女孩子们叫道),登上河对岸,进入城中。

一看到他们的模样,街上的行人立刻四散奔逃。他们来到的第一栋房子是所学校,一所女子学校。教室里坐着一些女孩子,头发贴在脑袋上,难看的衣领紧紧地卡在脖子上,腿上套着厚实的、不舒服的长筒袜,正在上历史课。在米拉兹的统治下,学校开设的历史课比你读到过的真实历史还要枯燥乏味,比胡编乱造的历险故事还要不靠谱。

“如果你再不注意听讲,葛文都兰,”女教师说,“继续往窗外看的话,我要扣你的分数。”

“报告,普利斯尔小姐。”葛文都兰说。

“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吗,葛文都兰?”普利斯尔小姐问道。

“报告,普利斯尔小姐,”葛文都兰说,“外面有一头狮子!”

“胡说八道,再扣两分,”普利斯尔小姐说,“下面——”一声吼叫打断了她的话。藤蔓从教室的窗户里爬了进来,霎时间墙壁全都被绿色植物所覆盖,头上的天花板变成了枝叶繁茂的拱顶。普利斯尔小姐发现自己站在林中的一块草地上,她伸手去扶课桌,没想到课桌却变成了玫瑰花丛。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一些狂野女子朝她围了过来。接着,她看见了狮子,便尖叫着逃之夭夭。那些矮胖古板的小女生也跟着她一道逃走了。葛文都兰站在那里,犹豫不决。

“亲爱的,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阿斯兰问道。

“哦,我可以吗?谢谢你,谢谢你!”葛文都兰说着,立刻拉住了两个女祭司的手,她们带着她跳起了欢快的舞蹈,还帮她脱去一些多余的、令人不舒服的衣服。

在伯鲁那小城,不管他们走到哪里,同样的事情都会发生。大多数人逃走了,只有少数人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之中。离开这个城镇时,他们的队伍更加壮大,也更加欢快了。

他们横扫过大河北岸,或者说河左岸的辽阔平原。所到之处,每一个农场都有动物跑出来投奔他们。一直郁郁寡欢的老驴顷刻变年轻了;狗儿挣脱了身上的锁链;马儿将马车踢成了碎片,一溜小跑来到他们中间——得得—得得——蹄子扬起尘沙,嘴里不停地嘶鸣着。

在一个院子的井旁,他们看见有个人正在狠狠抽打一个男孩子。那个人手里的棍棒突然开出花来。惊诧之下,他想要扔掉棍棒,却不料棍棒粘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手臂慢慢变成了一根树枝,他的身体变成了树干,他的脚在土里扎下根来。刚才还在哭泣的那个男孩子,一下子开怀大笑起来,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在通往河狸坝的路上有个小镇,是两条河交汇的地方。他们来到了另一所学校。在那里,一个面容疲惫的女孩子正在教一些男生做算术。这些男生一个个笨得要命,像是长着猪脑壳。她向窗外望去,看见那些狂欢的精灵们正在街上载歌载舞,她心里不由涌起一股喜乐的暖流。阿斯兰在窗前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她。

“哦,不行,不行,”她说,“我很想去。但是我做不到。我必须坚守工作岗位。如果孩子们看见你,他们会害怕的。”

“害怕?”最愚蠢的那个孩子说,“她在跟窗外的什么人讲话?我们去报告督察员,说她上课时随便和外面的人说话。”

“让我们看看那个人是谁,”另一个男孩子说。于是他们一窝蜂地拥到窗前。他们充满恶意的小脸刚一探出来,巴克斯就大声唱道:“呦安,呦罗伊—罗伊—罗伊—罗伊。”男孩子们吓得鬼哭狼嚎,彼此践踏着逃到门外,或者跳出窗子。据说(不知是真是假),从此再也没有人看见那些爱挑剔的傻男孩,但那个地方却出现了一群肥胖的小猪仔。

“好啦,亲爱的宝贝,”阿斯兰对女教师说。她跳下窗户,跟随着他们一道前行。

在河狸坝,他们再次渡过河,又沿着南岸向东挺进。他们经过一个茅草屋时,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哭泣。

“你哭什么呀,宝贝?”阿斯兰问道。那个小女孩从来也没见过狮子的图片,因此一点也不害怕。

“姨妈得了重病,”她说,“她快要死了。”

阿斯兰走到小茅屋的门口,想要进去,可是门太小了,他进不去。于是,他把头伸了进去,用肩膀往里挤(他这一挤不当紧,露西和苏珊都从他的背上滚落下去),结果把那个小房子给顶了起来,房子哗啦一声,向后倒塌了。现在一张床出现在露天之中,床上躺卧着一个弱小的、似乎有着矮人血统的老妇人。她已经病入膏肓,气息奄奄。这时,老妇人勉强睁开眼睛,看见狮子毛发蓬松的大脑袋正在注视着自己,她没有惊叫,也没有吓昏过去,反而开口说道:“啊,阿斯兰!我早就知道这是真的。我一辈子都在等待这一天。你来是要把我接走吗?”

“是的,最亲爱的,”阿斯兰说,“但还不是那个长途旅行。”在他说话的当儿,就像是日出时云彩上的一道金边,老妇人苍白的脸上出现了血色,她的眼睛有了光彩,她翻身坐了起来,说道:“嗨,我要说自己感觉好多了。我想,今天我能吃点儿早餐了。”

“老妈妈,给你这个,”巴克斯说着,把一个水罐在井里浸了一下,然后递给她。水罐里的水已经变成了美酒佳酿,像黑醋栗果冻一样鲜红,像油一样爽滑,像牛肉一样香浓,像茶一样温馨,像露水一样清凉。

“嗯,你对我们的井施了魔法,”老妇人说,“这个变化太妙了,妙不可言。”她翻身跳下了床。

“你来骑到我的背上,”阿斯兰说,他又对露西和苏珊补充道,“你们两位女王只好徒步前进了。”

“我们非常乐意那么做,”苏珊说。于是他们又出发了。

就这样,跳着,舞着,唱着,伴随着音乐和欢笑声、吼叫声、汪汪声、还有嘶鸣声,他们来到了战场。现在,米拉兹的部下纷纷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彼得的士兵们手握兵器,还在喘着粗气。他们站立在俘虏的四周,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又欣喜。这时,一件出乎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那位老妇人突然从阿斯兰的背上滑下来,朝着卡斯宾跑去,他们两个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老妇人正是他的老保姆。

第十五节 阿斯兰在空中开了一扇门

看到阿斯兰,提尔玛兵丁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两条腿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很多人甚至像团泥一样瘫倒在地。他们从来都不相信有狮子,所以这使得他们倍感恐惧。就连红矮人,虽然知道狮子是朋友,也还是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尼克布里克手下的那些黑矮人,悄悄地溜到了一边。但所有会说话的动物都围拢在阿斯兰的身旁,发出快活的呜呜声、呼噜声、吱吱声和嘶鸣声,向他摇尾示好,或者在他身上蹭一下,或者尊敬地用鼻子吻他一下,还有的在他身子底下,也就是他的四条腿之间钻来钻去。如果你见过一只小猫怎样与它熟悉并信任的一条大狗亲热,那就是对它们行为的极好写照。这时,彼得领着卡斯宾从动物群中挤了进来。

“阁下,这是卡斯宾,”他说。卡斯宾跪了下来,吻了吻狮子的前爪。

“欢迎,王子,”阿斯兰说,“你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来统治纳尼亚吗?”

“我——我觉得自己不行,阁下,”卡斯宾说,“我还是一个孩子。”

“很好,”阿斯兰说,“如果你觉得自己大有能力,那将证明你还不称职。现在,我们和大帝授权给你和你的后裔,你们将成为纳尼亚王,凯尔帕拉维尔城堡的主人,孤独岛的统治者。你的加冕仪式——那边它们抬来个什么东西?”这时,只见一支奇特的队伍走过来——一共有十一只老鼠,六只老鼠抬着一个树枝做的担架,担架还没有一本地图册大,上面放着一个什么东西。这些老鼠个个悲痛欲绝,身上沾满了泥巴——还有的身上血迹斑斑——它们耷拉着耳朵,低垂着胡须,拖着尾巴在草地上缓缓地走着。走在队伍前面的老鼠用风笛吹奏着一首哀伤的乐曲。担架上那一小堆血肉模糊的皮毛,就是雷匹奇普。它身上伤痕累累,一只爪子粉碎性骨折,屁股上包着绷带,尾巴已经不知去向。尽管它一息尚存,但已经危在旦夕。

“喂,露西。”阿斯兰说。

露西迅速拿出她的钻石小瓶。虽说雷匹奇普每个伤口只需要一滴药水,但由于它遍体鳞伤,露西花了好长时间才给老鼠涂完药。大家静静地、焦虑地等候着。只见老鼠从担架上一跃而起,一只爪子握住了剑柄,另一只爪子捻着自己的胡须。它鞠了一躬。

“向你致敬,阿斯兰!”它用尖细的嗓门喊道,“我荣幸地——”突然它僵在了那里。

事实是它依然没有尾巴——不知是露西忘记了,还是因为药水只能治伤,却无法使失去的部分重新长出来。雷匹奇普鞠躬时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损伤,也许是它感觉到自己的平衡出了问题。它隔着右肩扭头朝身后望去,没有看见自己的尾巴。它使劲儿伸长脖子,直到两个肩膀和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无奈这时它的屁股也挪了地方,移到了它的视线之外。于是,它又扭头隔着左肩朝后望去,结果还是一样。它反复转动了三次身子,这才意识到可怕的真相。

“我真该死,”雷匹奇普对阿斯兰说,“以这种不成体统的样子来朝见你,我实在羞愧难当。我祈求阁下的赦免。”

“这无损于你的形象,小家伙。”阿斯兰说。

“这实在有伤大雅,”雷匹奇普答道,“如果女王陛下能够补救的话……”说到这里,它朝露西鞠了个躬。

“为什么你非要一条尾巴不可?”阿斯兰问它。

“阁下,”老鼠说,“没有尾巴,我照样能吃能睡,能够为国王陛下赴汤蹈火。但是尾巴关系到一只老鼠的名誉和荣耀。”

“朋友,我有时在想,”阿斯兰说,“你是否太在意自己的名誉了。”

“至高无上的王啊,”雷匹奇普说,“请允许我提醒阁下,您赋予我们老鼠渺小的身材,如果我们不保护自己的尊严,有些家伙(它们用身高来衡量人的价值)就会拿我们寻开心。那正是为什么我不遗余力地告诫人们,谁若不想吃我一剑的话,就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捕鼠器,或是干酪、蜡烛台之类的东西,不行,先生——即便是纳尼亚最高大的傻瓜也不行!”说到这里,它抬眼狠狠地怒视着维姆布威若,但巨人总是比别人的反应慢上一拍,没有注意到老鼠在他脚边嘀咕些什么,因此没有理会它。

“你的部下为什么都把它们的剑抽了出来,我可以问一下吗?”阿斯兰说。

“至高的君王请听,”名叫皮皮奇科的副队长说,“如果我们的头领被剥夺了拥有尾巴的荣誉,我们也要分担它的耻辱。我们准备把自己的尾巴也一刀砍掉。”

“啊!”阿斯兰高声感叹道,“你们说服了我。你们拥有伟大的心灵。雷匹奇普,你将重新得到你的尾巴。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你们的荣誉,而是为了你们之间的爱。同时还是为了感谢很久以前你们对我表示的善意,你们咬断了把我捆绑在石桌上的绳索(尽管你们早就忘了,但就是从那时起,你们才成为会说话的老鼠)。”

阿斯兰话音未落,雷匹奇普的新尾巴就已经长了出来。接着,遵照阿斯兰的命令,彼得授予卡斯宾“狮子骑士团骑士”的称号。刚刚被封为骑士的卡斯宾又将骑士头衔授予特路弗汉特、特伦普金和雷匹奇普,任命科尼利亚斯博士为大法官,认可了胖熊世袭公证人的职位。人群中响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在这之后,提尔玛士兵们被押解着过了渡口,关在伯鲁那城中。人们不但没有嘲笑或殴打他们,还给他们送来了牛肉和啤酒。只是在蹚过河水时,提尔玛士兵们大惊小怪,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们。因为他们对河水的厌恶与惧怕不亚于对树木和动物的反感。最后,这些麻烦事儿总算都解决了,那个漫长的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开始了。

露西紧挨着阿斯兰坐在那里,享受着一种天国的福乐。她在心里琢磨着,不知那些树精们在忙些什么。起初,她以为它们是在跳舞。因为它们围成两个圆圈,在慢慢地转动。一个圆圈从左向右旋转,另一个圆圈从右向左旋转。她注意到,它们不停地朝圆圈中央抛洒着什么东西。有时她觉得,它们割下自己的一缕缕长发,抛了进去。有时,它们抛进去的似乎是自己的一节节手指——即使这样,它们还剩下很多手指,看来它们也不感到疼痛。不管它们抛下的是什么,那些东西一落在地上,就变成了树枝或是干柴。接下去,三四个红矮人拿着火绒匣走进圈内,将柴堆点燃。树枝劈啪响了一阵子,随即冒出火花,然后就像仲夏夜林地篝火那样熊熊燃烧起来,大家围着篝火坐下。

这时,巴克斯、西勒诺斯和女祭司们开始跳舞。与树精们的舞蹈相比,他们的舞蹈要奔放得多,而且不仅仅是为了娱乐(尽管也要顾及审美的需要),还能为众人供应丰富的食物。无论他们的手和脚触碰到哪里,那里就会出现宴席——烤肉的香味弥漫在小树林中;小麦蛋糕、燕麦蛋糕、蜂蜜、花花绿绿的糖果令人垂涎;稠如粥、纯如水的奶油;桃子、油桃、石榴、梨、葡萄、草莓、覆盆子——源源不断,堆积如山。随后,每个人面前的大木杯、木碗、木盏里面,出现了醇美的佳酿,深色的浓酒像是桑葚汁糖浆,清澈的红酒像是融化的红色果冻,还有黄色、绿色、黄绿色以及绿中带点黄色的美酒。

为树精们提供的食物则有所不同。露西看到,鼹鼠铁铲克劳兹立和其他鼹鼠们拖着脚步,走到各处的草地上(是巴克斯指定给它们的)。露西意识到,树精们所要吃的是土壤,这使她不禁打了个冷战。但看到端上来的土壤时,她的感受就大不相同了。树精们先吃了一种肥沃的褐色土块,看上去和巧克力几乎一模一样,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事实上,埃德蒙忍不住还尝了一块,但他觉得并不好吃。有肥沃的土块垫底,树精们感到不怎么饿了,接着它们开始吃一种粉红色的土壤,你在萨默赛特郡见过这种土壤。据说这种土壤味道比较甜,松软可口。到了吃奶酪的时候,树精们吃了一种白垩质的土壤。随后它们又吃了细沙砾掺上银色细沙做成的精致糕点。树精们很少喝酒,然而冬青树已经有点醉意,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在大多数情况下,树精们靠啜饮露水和雨水来解渴,在水里掺上林中的花朵和稀薄的云雾来加以调味。

就这样,阿斯兰大宴纳尼亚臣民,直到夜色渐浓,繁星满天。这会儿篝火燃烧得更旺了,像一座灯塔照耀着黑暗的树林。惊恐的提尔玛人远远望见,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场盛宴最妙的地方是没有间断,没有人离开。随着谈话声越来越小,越来越慢,他们一个接一个打起盹儿来,最后都脚朝着篝火,依偎在好朋友身边,沉沉进入了梦乡。周围终于恢复了寂静,又一次传来了伯鲁那渡口河水冲刷着石头的哗哗声。整整一夜,阿斯兰都目不转睛地仰望着明月,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第二天,使者们(主要是松鼠和鸟儿)被差派到全国的城镇乡村,向四处逃散的提尔玛人宣布一个公告——当然也包括伯鲁那的囚犯在内。该公告宣称:卡斯宾已经登基做王,纳尼亚从此不但属于人类,也属于会说话的动物、矮人、树精和潘恩,以及其他的生灵。任何顺服新政权、乐意留下来的人,都将受到欢迎。至于不愿意留下来的人,阿斯兰将为其提供一个新的家园。凡是选择新家园的人必须在第五日中午前到达伯鲁那渡口,来见阿斯兰和诸位国王。可以想象出来,这使许多提尔玛人抓耳挠腮,不知所措。他们中的一些人,主要是年轻人,曾经像卡斯宾一样,听到过古老纳尼亚的美好传说,很高兴那个黄金时代又重新回来了。他们已经开始跟动物们友好相处。于是,这些人决定留在纳尼亚。而大多数上了年纪的人,尤其是那些在米拉兹统治下有地位的人们,都把脸拉得长长的,不愿留在一个自己已失去权势的国家。“在这儿同一大帮会说话的动物住在一起!绝对不行。”他们说,“更不用提鬼精灵了。”一些人打了个冷战,补充道。“那些树精其实就是鬼怪。那样做可不太聪明。”还有人心怀疑虑。“我不相信它们,”他们说,“不相信那头可怕的狮子和他的狐朋狗友。他的爪子很快就会落在我们身上。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对于新家园的说法,他们同样表示怀疑。“很有可能是把我们带回他的老窝,一个一个地吃掉。”他们窃窃私语道。议论得越多,他们就越发愁眉苦脸,疑心重重。不过,到了指定的日子,他们中间超过半数的人还是准时到场了。

在林中空地的一头,阿斯兰让人竖起了两根一人多高的木桩,中间相隔一米来宽。第三根比较轻的木桩横架在那两根木桩之上,看上去很像一个孤零零立在那里的门框。阿斯兰亲自站在这个门前,彼得在他右边,卡斯宾在他左边。苏珊、埃德蒙、露西、特伦普金、特路弗汉特、科尼利亚斯大法官、葛冷斯托姆、雷匹奇普等人围绕在他们的四周。孩子们和矮人们充分利用了米拉兹城堡——现在是卡斯宾城堡——里面的衣柜。他们有的身穿皇族华丽的服装,从衣袖的网眼里透出里面的丝绸、金箔和雪白的亚麻内衣。有的穿着银色的铠甲,剑柄上镶满了珠宝,头上戴着镀金的头盔或是插着羽毛的帽子。他们一个个看上去光彩照人。就连动物们的脖子上也套着漂亮的项圈。可是他们却没能吸引人们的目光。因为阿斯兰那金灿灿的鬃毛使得一切都黯然失色。古老纳尼亚的臣民们站在林中空地的两边。提尔玛人则远远站在另一头。这时,太阳发出灿烂的光芒,三角旗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提尔玛人,”阿斯兰说,“寻求新家园的人们,请听我说。我将把你们送回你们自己的国家,我知道那个地方,你们却对它一无所知。”

“我们不记得提尔玛了。我们不晓得它在哪儿,不晓得它是什么样子。”提尔玛人嘟囔着。

“你们从提尔玛来到纳尼亚,”阿斯兰说,“但你们又是从另一个地方到达提尔玛的。你们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你们的祖先来自彼得大帝所属的那个世界。”

听到这里,有一半的提尔玛人开始抱怨起来:“你瞧。早就跟你们说过,他想要把我们全都杀死,把我们从这个世界上清除出去。”另外一半人挺起胸膛,互相拍着对方的背,小声说道,“听到了吗?我们早就应该猜出来,我们不属于这个到处都是稀奇古怪、讨厌的动物的地方。我们有着贵族血统,等着瞧吧。”就连卡斯宾,科尼利亚斯和孩子们也都诧异地望着阿斯兰。

“安静,”阿斯兰用低沉的、近乎吼叫的声音说道,就连大地都震颤了。在场的每一个有生命的活物都肃然站立。

“卡斯宾陛下,”阿斯兰说,“你也许知道,你必须与古代诸王一样,也是亚当的儿子,也来自亚当儿子们的世界,否则你没有资格成为纳尼亚真正的王。而你正是亚当的儿子。许多年以前,在那个世界一个叫做南海的大海上,狂风把一船海盗吹到了一个岛屿上。他们像海盗们常做的那样,杀了岛上的男人,把女人抢来为妻。他们酿造了棕榈酒,喝得酩酊大醉,就躺在棕榈树荫下呼呼大睡。醒来后他们就吵架,有时甚至互相残杀。后来,在一场斗殴之后,有六个人被其余的海盗追得狼狈逃窜,带着他们的女人逃到了岛的中央,爬上一座山,躲在一个他们认为是岩洞的地方。其实,那是那个世界的神奇地方之一,是远古时连接两个世界的一个裂缝,或者说是一个通道。这种通道已经越来越少了。这是仅存的几个通道中的一个。我可没有说这是最后一个。不知他们是从那里跌落下去,还是往上升腾,反正是误打误撞,刚好穿过了那条缝隙。就这样,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当时荒无人烟的提尔玛国。至于那里为什么没有人烟,说起来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在这里我就不讲了。就这样,他们的子孙后代在提尔玛定居下来,成为一个凶狠而又傲慢的民族。又过了很多个世代,提尔玛遇到了饥荒,于是他们就去侵略纳尼亚。那时候,纳尼亚正处于一种混乱状态(那个故事也是说来话长)。结果他们征服并统治了纳尼亚。卡斯宾王,你听明白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了吗?”

“阁下,我听明白了,”卡斯宾说,“我还以为自己出身于一个高贵的家族呢。”

“你是尊贵的亚当和夏娃的后裔,”阿斯兰说,“这个出身既能够使潦倒不堪的乞丐高高地昂起头来,又能让地球上最伟大的君主羞愧地低下脑袋。你要知足。”

卡斯宾躬身施礼。

“现在,”阿斯兰说,“提尔玛的男人和女人们,你们愿意返回你们祖先原来居住的那个岛屿吗?那是个不错的地方。最初发现它的那些海盗早已灭绝了,岛上一直无人居住。那里有开凿好的水井,有肥沃的良田,有建造房屋的木料,还有养着鱼的池塘。人类世界还没有发现它。这个通道我已经为你们打开。但是我要警告你们,一旦穿过这个缝隙,它就会在你们身后永远关闭。两个世界之间将再也无法通过这扇门进行交易。”

静默了片刻,一个健壮的、仪表堂堂的提尔玛士兵推开众人,走上前说:

“好吧,我愿意接受这个提议。”

“这是一个聪明的选择,”阿斯兰说,“因为你第一个表态,幸运将降临到你的身上。你在那个世界将会一帆风顺。走过去吧。”

那个人脸色有些苍白,他迈步向前走去。阿斯兰和他的臣下退在两边,为他让开一条路,直通那个空荡荡的门。

“穿过去,我的儿子。”阿斯兰说着,低下头来,用自己的鼻子轻轻碰了碰那个人的鼻子。狮子的气息刚一吹拂到他的身上,那个人的眼睛里就闪现出新的光彩——惊讶但又满怀喜悦——仿佛他正在竭力地回想着什么事情,然后昂首挺胸,大步跨过那扇门。

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们看到三根木桩搭成的门,透过那扇门,他们可以看到纳尼亚的天空和地上的草木。他们看见那个人走到了门框中间,刹那间,就如过隙的白驹,他一下子消失了踪影。

在林中空地的另一端,提尔玛人像是炸了锅,哇的一声哭号起来:“啊!他出了什么事儿?你想谋杀我们吗?我们不走那条路。”随后,一个聪明的提尔玛人说道:

“透过那些木桩,我们看不到其他的什么世界。要是你想让我们相信,你们中间的一个人必须先去。为什么你的朋友们都站得远远的?”

雷匹奇普立即站了出来,鞠了个躬。“如果我的行为能够为您效劳的话,阿斯兰,”它说,“我愿意按照您的吩咐,带领十一只老鼠穿过那个门洞,决不迟疑片刻。”

“不,小家伙,”阿斯兰说着,将他天鹅绒般的前爪轻轻放在雷匹奇普的头上,“在那个世界里,人们会残害你们,会把你们放在市场上展览。还是让别的人来带头吧。”

“来吧,”彼得突然对埃德蒙和露西说,“我们的时间到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埃德蒙问道。

“来这边,”苏珊说,看来她对这一切都了然于心,“进到树林里去。我们必须要改换装束。”

“改换什么?”露西问她道。

“当然是要换上我们自己的衣服,”苏珊说,“穿着这些出现在英国车站的站台上,我们一定像是几个大傻瓜。”

“我们的东西都在卡斯宾的城堡里。”埃德蒙说。

“不,不在那儿,”彼得说着,一边带头走进树木稠密的地方,“那些东西都在这里。今天早上,它们就被打包送了过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今天早上,阿斯兰对你和苏珊说的就是这件事吗?”露西问道。

“不错——除了这件事,还有其他的事情。”彼得郑重其事地说,“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诉你。阿斯兰对苏和我讲了一些事情,因为我们再也不能重返纳尼亚了。”

“再也不能?”埃德蒙和露西沮丧地叫道。

“哦,你们两个还可以,”彼得回答,“至少,根据他的话来判断,我确信他的意思是,某一天你们还会再来。但苏和我就不行了。他说我们的年龄太大了。”

“啊,彼得,”露西说,“真不走运。你能够承受这个吗?”

“嗯,我想我能,”彼得说,“这跟我所预想的大不相同。等你到了最后一次的时候,你就明白了。快点,这就是我们的东西。”

脱去皇家盛装,穿上自己的校服(已经有点皱巴巴的了),再次回到人群中,他们感觉有点怪怪的,没有原先那么神气了。一两个讨厌的提尔玛人甚至发出讥笑声。可是所有的纳尼亚人都站起身来,大声欢呼,向彼得大帝、拥有号角的苏珊女王、埃德蒙王和露西女王表示敬意。大家依依不舍地、(就露西而言)眼泪汪汪地与老朋友们告别——动物们的吻,胖熊的拥抱,特伦普金的热烈握别,到末了是特路弗汉特的拥抱,它的胡须刺挠得人直发痒。卡斯宾把号角交还给苏珊,苏珊则让他留做纪念。随后是与阿斯兰告别,这既令人悲伤,又令人欣慰。最后彼得站好了,苏珊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埃德蒙把手搭在苏珊的肩上,露西又把手搭在埃德蒙的肩上,一名提尔玛人则将手搭在露西的肩上,就这样,一个接一个,他们排成了一个长队,向着那个门走去。接下去的一瞬间实在难以描述,孩子们似乎同时看见了三幅图画。一幅是岩洞外一个太平洋岛屿耀眼的蓝天碧水,提尔玛人一穿过门框就会直接到达那里。第二幅是纳尼亚的林间空地,画面上出现了矮人和动物的面孔,阿斯兰深邃的眼睛,还有獾脸颊上的白色斑块。第三幅(正在快速地覆盖前两幅)是一个乡下火车站用砾石铺筑的灰色站台,一张长椅旁摆放着行李,他们坐在上面,似乎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在他们经历了所有的一切之后,乍看之下,这幅图画显得有些死气沉沉,枯燥乏味,但也有出人意外的好的一面,他们嗅到了熟悉的铁轨的气味,看到了英国的天空,还有新的学期在前面等待着他们。

“噢!”彼得说,“我们度过了一段不平凡的时光。”

“糟糕!”埃德蒙说,“我把我的新手电筒落在了纳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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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外伤辨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杨家将

    杨家将

    讲述了杨家四代人戍守北疆、精忠报国的动人事迹。凝聚在杨家将传说故事中的前仆后继、忠心报国的伟大精神,是千百年来中国人面对外族侵扰和西方列强欺凌,反抗侵略、保家卫国、追求和平美好希望的一种寄托。
  • 蓝颜

    蓝颜

    就是一个孤独症女生喜欢上了个富二代,富二代喜欢白富美,有一天孤独症女生遇到了富二代的双胞胎哥哥。
  • Desperate Remedies

    Desperate Remedies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最有影响力的哈佛演讲

    最有影响力的哈佛演讲

    在此,我代表在座的每一个人感谢杰勒米先生,感谢他这些年来为这所学校所做的一切。10年来也许他额上的皱纹增多了,然而哈佛的全体职工为人类的进步和知识的发展作出的贡献也更多了。做到这些并不容易,因为有些事情比货币危机和税务改革都要难。再次感谢你,杰勒米·诺尔斯先生。同时感谢上午获得荣誉的所有人,我们看到了他们的努力,通过他们我们感受到了在座的每位的付出,甚至可以说正在听斯邦格勒大厅里广播的每位人士的努力和贡献,他们代表了哈佛大学。这是一般关于演讲的书,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