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让天空呈现出来,让风是风,云是云,无须礼让,来往无羁?谁能让青的草黄的草比肩而生,让花开花落全凭自由,树木参天而向,种子互不打扰?谁能让湿地丰腴,沼泽连绵,让细小的溪流从容不迫,鱼儿永远不老?谁能让木讷明白羞赧,惊喜追逐恋爱,让黑颈鹤自天而降,繁衍子孙,承载天长地久的生命?
草原。
季节悄悄通过,对于认定了天地关系的画家来说,这样的季节已经没有了太多气候学季节的意义。但它对我有意义。画面上不再是恬静的时候,不再是热烈的时候,不再是丰饶的时候,不再是神秘的冬、敏捷的春和激情的夏。画家冷落了色彩,把更多想象留给了天地和埋伏着的草来讲述,甚至想象也不再重要,因为冷落了颜料的画家是孤傲的,他不想提醒谁,只是固执地把天空呈现出来,告诉人,空旷是草原的本色,却不是草原本色的全部。知道这一点是重要的,知道了这一点,季节可以任由渲染,我们的目光也可以任由渲染。
这一点并不能阻止我。我知道天空有多远,草原就有多远;大地有多深,草种就有多深。我只是和画家一样,不把这样的知道说出来,只是在画家的启示下,仰着头看天空;仰着头,虔诚在上,天空才真的呈现出来了。我有了那样的姿势,草原就不会从我心中失去,并且始终丰腴;如此,风起云涌又有什么呢?季节变换又有什么呢?岁岁枯荣又有什么呢?
白昼是画家之外的一次启示,是自然给我的一次反省机会。如果我在白昼中静静地立住了,不等夜色到来,在如歌如泣的风中看清楚空旷下那些细小而又伟大的生命;看清楚它们埋伏着的快乐和岁岁枯荣的自由自在;看清楚所有的草都来自被认作是生命禁区的沙窝,并且繁华过、繁殖过;看清楚所有生命都生于无,有生于无,博大生于无,永恒生于无,我就有了希望,就能继续下去了。
我还知道,待草重新生长起来的时候,草原上会有更多的生命出现,它们聚集在那里,让天空显得更加空旷;那样的景象与季节无关,与撕搏和爱情有关。而无论生命和死亡怎样在草原上巡回交替,有一点可以肯定,溪流不会干涸,种子不会消失。
爱在这样的草原上,可以降落下来,放弃飞翔。
爱唯有在这样的草原上,才会降落下来,放弃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