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钟声响了,红嘴鹛惊飞起来,飞向薄暮时分的天空。天空一直盘算着,集腋成裘,终于有了足够的新雪将要落下。天空顾不得鸟儿的栖落和徘徊,人也顾不得,人忙着对付炊烟、在炊烟里烘烤冻得发僵的手、脱下割草时渍湿的皮褛、呵斥顽皮的孩子以及把洗干净的马肉放进锅里,结束一天的日子。
这大约是一天里最后的那一次钟声了,晚祈祷的钟声。村里的人放下手中的活,朝教堂走去,村外的人匆匆往村里赶,径直去教堂,小路空旷,所以我们看不见人。
其实雪和寒冷不是空寂无人的原因,和上帝说话才是。牧师会以朗诵的方式,农夫会以嘀咕的方式,妇人会以窃窃私语的方式,孩子呢,他们会在父母的呵斥下,一边心不在焉地背诵耶和华的教导,一边惦记着锅里渐沸的掺了肉块的土豆浓汤。炊烟已经升起来了,炊烟不是钟声,但它毕竟离我们饥肠辘辘的生命最近,离我们对田野的热爱最近,让我们信赖和喜欢,让我们习惯。
这是两个世界,宗教和世俗的世界。它们怎么会近在咫尺?怎么会相处得安然无恙?
这是我们的失误,是我们在庸常日子里丧失掉高贵精神时的失误。我们以为我们来自普通,就必然普通,生为凡人,就必定平凡,是不会再有作为了。我们以为我们只需要生育,不需要洗礼;只需要哺养,不需要坚信;只需要稼穑,不需要圣餐;只需要渔猎,不需要忏悔;只需要战争,不需要圣职;只需要挽草而居,不需要主来作证的婚礼;只需要忙忙碌碌的迁徙,不需要给临终的亲人施涂油礼……
我们这样想,想自己世世代代渺小着,已经被上帝抛弃了,堕落成了必然,习惯成了自然,我们就去堕落,去习惯。我们与上帝做着邻居,却从来不知道上帝在想什么,不知道上帝在注视着我们,为我们担忧,因为我们的堕落和习惯不能释怀,因此日日形销骨立。
尖塔伸向天空,它指向精神的教诲和净化之路,而我们忽略了它。
圣母静立圣殿,她为我们睁眼不见的细微和纯洁哭泣,而我们忽略了她。
这是我们的错,我们应该知道。
其实鸟儿不是教堂的晚钟惊起的。鸟儿一直在天上,它们是去远方的,去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世界,一个宗教和尘世不知道的世界,一个主和世俗人不知道的世界。它们甚至不在乎要去哪里,它们只是要飞翔。钟声也许会令它们惊奇,让它们在钟声响起的地方徘徊上一阵;炊烟也会,但那只是片刻工夫的事。
弥撒牵系着天堂里的日子,土豆浓汤牵系着世俗的日子,飞翔却是这之外的事,与现实和来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