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下熙熙

“焱焱，起来了！”辛焱妈妈叫醒了正在睡梦中的女儿。按照跟爸爸的约定，两点半起床，三点父女两人出发去镇上的蔬菜市场。

辛焱心中虽不情愿，但起床动作倒是迅速利落。爸爸也早就准备就绪，只等辛焱收拾好了一起出发。今天他们要把这一三蹦子的大白菜拉到市场上卖出去。辛焱想想都觉得滑稽，觉得这市场的跌宕起伏真的是毫无定律可言。半年前，因为非典肆虐，外地客商无法进入云阳，导致整个云阳的蔬菜毁于一旦。那是春季大宗蔬菜集体成熟的节点，成千上万亩的结球甘蓝一时间全都化作了地里的肥料。从那个时候起，辛焱知道了原来拖拉机不光能耕地，还能用来顷刻间摧毁辛辛苦苦了大半年的成果。那时附近村子有人承包了几十亩地全部押种结球甘蓝，非典的突袭仿佛一道催命符，没多久那人便喝农药了。辛焱第一次懂了什么是天灾人祸。

“穿厚点，路上冷。”辛焱妈妈给辛焱的外面又裹了一件厚棉袄，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因为辛焱十指都包裹着纱布，所以只能带妈妈的大手套。

“这是照明灯，站在车后边一定要拿好，手一定要把稳。”辛焱妈妈认真地嘱咐着。

现在辛焱全副武装，头包得严严实实的，只留出了两只眼睛，整个人扒在车后边。左手把着架高，右手拿着照明灯，爸爸坐在前面开车，因为是寒冬腊月，最近下过雪，路面经常会结冰，因此车开得很慢。在生产路上摇晃了半个多小时才来到211国道上，一上国道，一水儿的柏油路，车速也提了上去。一路上都是去菜市场的车，有从外地来的大卡车，还有二道贩子的小运输车，菜农则更多的是三蹦子和架子车，时风大多则为富农所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正所谓无利不早起，无利不贪黑。这样的三更半夜不辞劳苦，大都是为生计所迫，而资本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

一上公路，御寒衣物便成了摆设。整个人像瞬间掉进冰窟，风如刀刃般狠命地往脖子里钻，这个时候人就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到达目的地寻求解脱。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云阳蔬菜市场，市场大门向东沿泾云路边敞开，全国各地来的客商和本地菜农相继涌入这个巨大的交易平台。

夜色中的云阳蔬菜市场，宛如一颗闪闪发光的夜明珠，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逐利人群。在这场关于逐利的竞赛中，大家各凭本事！

在这个巨大的平台中，客商、菜农、掮客、二道贩子穿梭其中。所谓客商，就是从全国各地赶来的采购一方；所谓菜农，就是本地有蔬菜需要出售的一方；掮客，作为为客商和菜农牵线搭桥的一方，从双方交易中赚取佣金。二道贩子，则分化一部分菜农的产品，对城镇居民进行二次销售，也就是零售。

这四类人各有所需。客商侧重于优质的货源；菜农侧重于货物的成功脱手；掮客侧重于牵线搭桥的同时赚取丰厚的佣金；二道贩子侧重于低价购进货物以期高价零售赚取高价差。

最好的交易总在黑夜里进行，天一亮，一切就都结束了！

辛焱和爸爸来到了菜市场西侧最南边的那一列，也就是白菜集中的区域，旁边则是芹菜区域。菜市场里为了便于买卖双方交易，菜农们往往选择相同的蔬菜品种自然集聚起来。一般情况下，来得早就是价，也就是最好的价格，但也有例外，有时交易时间里会突然出现提价和掉价的情况，这主要是受市场供求关系的影响。最终实际成交价格能不能拿到高价，当然跟菜农长期的市场交易经验有关。

辛焱的作用主要是在爸爸出去找商贩的时候帮爸爸看车，但更多时候，辛焱这小丫头也会亲自跟商贩磋商，那架势、老练程度丝毫不亚于那些大人。因为从小受到菜市场这个鱼龙混杂的圈子的熏陶，辛焱比同龄人更加早熟，早早地练就了察言观色、见缝插针的本领。

“两毛六，卖不卖？！”一个菜贩子试探性地说到。

“最低三毛，低了不卖！”辛焱记得爸爸出去转时的叮嘱，爸爸说今天白菜少，兴许后面要涨价，三毛以下不松口。

“你这菜大叶子也太多了，根部也不够白净。”菜贩子跳上车在后面的一排里翻了几颗大白菜，假装嫌弃地说。

这是买卖双方交易中买方为低价购进优质货源所用的惯用伎俩，即通过故意贬低卖方实物来迫使对方接受低价以出售的行为。双方心知肚明，不过表面上的戏还是得演足了，你推我就之间那个知晓价格底线的人拥有真正的底牌，可以成为整个交易的主导一方。

最终辛焱这丫头就是不松口，咬定三毛之下不磋商。等到辛焱爸爸回来时，菜贩跟爸爸磋商出两个交易方案。

第一，三毛成交，不过大叶子要打掉，菜根也要削平。

第二，二毛八成交，不动菜叶子和菜根。

最后，辛焱爸爸选择了第二个交易方案。

将大白菜过了称，送装到对方的运输车上，对方结款，整个交易完成。

“爸，看来今天还是蛮顺利的，咱们刚来没多久就卖掉了。”辛焱开心地说。

“是啊，今天运气好。主要是市场上最近白菜紧缺，菜贩子却比较多。要是菜一多，咱们不一定能这么顺利。”爸爸耐心地解释道。

辛焱当然懂，她无数次亲眼目睹随着同一种蔬菜品种瞬间涌入市场，大量供给引发商贩对菜农的雪崩式地菜价打压以及对菜品的各种挑三拣四，甚至是鸡蛋里挑骨头。

“走，吃饭去，吃完饭回家。”爸爸载着辛焱来到一家小摊儿前。

“我们这儿有豆浆、油条、包子、花卷、夹馍、油酥饼、豆腐脑、胡辣汤，要来点啥？”摊主儿热情地照顾着父女两人。

“一碗胡辣汤，一碗豆浆，一个花卷，四个包子。”爸爸点到，“旁边有卖粳糕的，你不是最爱吃吗，要不要去买一份？”

“不要，这里的不正宗。还是回家等少文儿家的粳糕吧！”辛焱认真地回答。

辛焱口中所说的少文儿家的粳糕，是在她们那周边几十个村子卖了几十年的老字号，他们家粳糕用的原材料十分考究，上等糯米、上等蜜枣。蒸出来的粳糕，蜜枣和糯米交界处很筋道，不粘牙，尤其是白色纯糯米处，简直入口即化。寒冬腊月里，围在冒着白热蜜枣香气的粳糕锅旁，来一份粳糕，简直美味无比，齿颊留香，令人久久不能忘怀。

吃完饭后，天开始出现一丝亮光。想到以前每次天亮出菜市场大门后，都会担心城管在后面追，因此每次都要提心吊胆地跟对方捉迷藏，各种被迫走小路的窘迫和揪心。那样的景象仿佛童年的梦魇般久久挥之不去，辛焱不由得心中一颤。好在今天终于不用担心会被城管追着跑了，可以悠闲自在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