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途,玉香同样累得上气接不住下气。淮占郴大步向前,从未回头,玉香折腾了一天,体力不支到了极致,最后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待两人进了黄宅所在的巷子,玉香终于看见淮占郴在大门口的马车边上停了停。
她高兴地快步向前,却不想淮占郴只在马车边略略端详了片刻,便又立刻跑进院子,而步伐也比方才快了许多。
玉香不明所以,只得再咬牙跟上前去。才到马车边上,她便瞥见司琴一脸灿烂地将车上的东西班回院中。一个激灵,玉香立刻反应过来:
原来是凝如回来了!
她本能地吓了一跳,赶到院中站定时,却看见淮管家正在花厅与黄白、黄霈佑禀告这半个月来黄宅的诸项事宜。凝如则被小厮和丫头们围在院子里,满脸笑意地给众人发放手信。
多日未见,凝如依旧春风满面,脸上则因为多日在外奔波黝黑了一些。
这样的变化淮占郴又怎会看不出来呢。
方才,淮占郴见司琴出来搬东西,心下疑惑或许是凝如回来了。仔细看了看马车上印满枫叶的包袱,确定心中猜想的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才进门,凝如娇小却活泼地背影便映入眼帘。他虽有冲上前去的冲动,但淮管家的目光却让他定在原处。
昨夜的承诺被淮管家用这样的方式重新提起,淮占郴知道自己这个下人在小姐面前应该保持分寸。不敢轻易上前的他只能在原地,默默等凝如将手中的东西全都发完了,才上前去同她打声招呼。
可凝如又怎能忍受她同淮占郴在同个院落里却见不到面的事实呢?
自今日午后返回宅中,没见到淮占郴前来迎接自己的凝如一个劲地拉着淮管家询问他的去处。淮管家好不容易才将儿子支出去干“正经事”,自然没同凝如讲实话。
他草草编了个谎,说淮占郴返回老宅替尚在家中的母亲打水,然后转到凝如身后,带着小厮们到门口马车上搬东西去了。
凝如信以为真,便帮着淮管家把那些老家带来的东西一应卸下。趁着黄白与黄霈佑与淮管家说正事的空档,凝如召开下人,将手信一件一件地发了下去。
手里的活还在干着,凝如的心却时刻记挂着淮占郴。
每发完几个人的手信,凝如便回头朝门口望一望。尽管她知道若淮占郴回来了,一定会主动过来找她,但她还是不停地往后张望。
就在她又一次不报希望的回头中,期盼已久的淮占郴终于映入了眼帘。
她大喜过望,直接将东西丢给司琴,径直往淮占郴跑了过去。
“淮占郴,你可算回来了!我刚刚找了你好久!”凝如笑颜如花,三两步跑到淮占郴面前,略显黝黑的肤色上渗出了晶莹的汗水。
“小姐,您回来了!”淮占郴恭恭敬敬,语气虽然冷淡,目光中溢出的却是激动的光芒。
玉香见凝如跑过来,赶忙上前几步与淮占郴并肩,迎着笑道:“小姐,您怎的黑了这么多?”
那夜,凝如拉着玉香在屋里说话,年纪相仿的两人谈得十分投机,凝如没把玉香当仆人,玉香自然也同凝如熟络起来。
和司琴一样,玉香是能被凝如当朋友的姑娘。见她与淮占郴并肩而立,她也没往别处想。
听玉香说自己黑了,凝如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脸,好一会儿,她才抬眼看了看淮占郴,怯懦地问道:“淮占郴,我是不是变丑了?”
淮占郴本就没这个想法,听得凝如可怜兮兮地问了这一句,他反倒觉得好笑:“没有,不丑。”
他本能地安慰凝如,脸上的冰冷也稍稍融化了些。
凝如因为淮占郴的安慰长舒一口气,待重重放下双手,才微笑地接续道:“那就好,那就好。”
半月未见,横亘在凝如和淮占郴之间的尴尬早已烟消云散。两人同先前一般打趣聊天,身边的玉香却甚是不悦。
接连几日,淮管家都给了玉香充足的希望,这种对婚事的期待一旦唤醒,便很难冷却。
潜意识里,玉香把淮占郴看成未来的夫婿,所以,看着凝如和淮占郴之间的逗趣,玉香自然要出面拦一拦。
“淮哥哥,小姐大约也累了,我先陪她回房休息,你去帮我将换洗的衣服拿来,我今也不回去睡了。”
玉香的语气很柔和,礼数也合情合理。即便如此,淮占郴稍稍充实的心还是被这话搅得不甚安宁。
他猛地看向凝如,希望玉香的话不要引来太多的误会。但当他担忧的目光撞上凝如疑惑的眼神时,微微飘荡在内心的不安,一下加重了。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好半天,凝如才从口里挤出这么一句。言语间虽透着疑问,但淮占郴与玉香都听得出来,这句话的背后,是凝如浓浓的沮丧和吃惊。
淮占郴不由得生出一丝心疼,正想开口解释,淮管家的声音却从后面响了起来。
“小姐,带来的手信剩下这三份没发完,您看怎么安排。”
身后,淮管家弯着腰吃力地捧着仅剩的手信向凝如询问如何处置,凝如转身见淮管家如此,赶忙丢下方才的话题,上前几步帮他搬起了东西。
淮占郴与玉香见状也跟着上前帮忙。
三人此举的目的各不相同,凝如出于好心,淮占郴出于孝敬,玉香则是为了讨个顺水人情。但不得不说,这样的不约而同还是打断了方才的尴尬。
凝如拎起最上面的糕点和布料,笑着放在玉香手中,说道:“给,这是你的。”
而后,她又将淮管家手上最大的盒子放到淮占郴手上,吩咐道:“这是给淮叔的药酒,你回去找个地方放起来,时不时喝两口,对他老人家的腿疼病特别有用。”
“还有这两个”,凝如将淮管家手上最后的两个盒子放拎起来,迟疑道:“不晓得你喜欢毛笔还是横刀,反正两样都买了,你挑喜欢的用便是了。”
淮占郴默然听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凝如,心中顿时生出一丝暖意。
从小到大,淮占郴从未对“手信”或“礼物”一类的东西有概念。即便是穿新衣服的年节,他也从未穿过一件新衣服,只将哥哥穿过的衣裳套在身上,以示庆祝。
久而久之,淮占郴对送礼这事儿便没了多少期待。往年,凝如也会在祭祖回来后给淮占郴送礼物,但那时他并未觉得这东西有多特别,总认为凝如对自己好点大约是因为自己时常伴她去私塾的缘故。
而今次,他却在凝如难得的细腻中,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血缘之外的关心。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如此感受,想了想,觉得大约是凝如真的长大了的缘故。
可还没来得及细想,淮管家从凝如身后投射过来的气愤目光又让他打消了继续往下琢磨的念头。
他重新板着脸,回了一句:“多谢小姐。”凝如却因为他的生分甚是不悦。
黄霈佑从屋内出来唤凝如用晚饭。凝如撇着嘴,头也不会地从淮占郴身边离开。
淮管家见小姐离开,吩咐众人就此散了,淮占郴和玉香也听了淮管家的安排,各顾离开花厅,各顾各活。
赶了几日的路,凝如终于吃上了家里的热乎饭。她虽因淮占郴的生分闷闷不乐,但黄白父子的轮番调侃还是让她笑逐颜开。
用过晚膳,天光消融,见月色如水,黄白唤了黄霈佑与凝如到后院花园中散步消食。
可还没走几步,前院的小厮便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老……老爷,公子,不……不好了!赖县丞带着官差到府上抓……抓人了!”
小厮气喘吁吁,本应连贯的话生生被喘气声截成了几段。
黄白听着心烦气躁,不由得大声回道:“抓人?!抓什么人?!”
小厮定了定神,继续气喘吁吁道:“淮……淮占郴!”
“什么?!抓淮占郴?!为什么抓他?!”
黄白还没开口,凝如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县丞说淮占郴与有妇之夫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此刻正要将奸夫**缉拿归案呢?”小厮气有些顺了,一口气便流利地将方才在门口发生的事描述了下来。
可这一连贯,凝如与黄白父子的气愤更是一下被点燃了。
“什么奸夫**!我黄宅岂是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黄白平生最看重名节,赖县丞赖月生的污言秽语显然触动了他的底线。
黄霈佑闻言,脸色也十分难看,但他依旧冷静地向小厮确认道:“你确定赖县丞说的是淮占郴?”
小厮猛地点了几下头:“小的没看错。他们还说……说……”
“说什么?!”小厮犹豫不决,黄白却急不可耐。
“说……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能养出这种下人,府里的主子定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放肆!!欺人太甚!!”撇下这一句,黄白怒气冲冲地往院外走去。
凝如狠狠地皱了皱眉,随着父亲说了句“欺人太甚!”,便迈开腿紧跟着父兄来到大门口。
才停步,凝如便看见了被赖茂用绳子困住的淮占郴,而他身边站着的,竟是同样被束缚住的玉香。
方才在后院,黄白对赖月生的做法很是不满,但到了赖月生面前,黄白却还是整了整神色,才开始同县丞大人讨个说法。
“县丞大人,敢问我家的下人犯了什么法,竟要您亲自上门缉拿?”
赖月生听完黄白的开场白,冷笑一声回道:“黄族正,你的家丁和我儿媳通奸,我不上门缉拿,难道还等着你送回去不成?”
一句话,众人皆惊。
黄霈佑瞪大双眼,凝如大声喊了句“什么?”,而淮管家更是双腿剧烈地抖了起来。
黄白见赖月生来者不善,脸上的神色自然也严肃了许多:“大人这话什么意思?天地作证,胡乱诬陷可是要遭天谴的!”
赖月生冷笑一声,才想开口,赖茂却率先喊了起来。
“我爹诬陷?黄白,玉香本是我的通房丫头,方才却在淮占郴的房间里搜了出来。月黑风高,他们孤男寡女的竟共处一室,不是奸夫**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