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着上次倚香楼之事,凝如本不想在于赖家扯上关系,但见赖茂如此猖狂,她的脾气自然也被顶了上来。
“什么奸夫**?我叫玉香到占郴屋里拿练笔的帖子,怎么就不行了?!”
来不及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凝如只好扯了个善意的幌子,以期将淮占郴和玉香被一并抓住的情景合理化。
在此之前,凝如曾无数次想象自己当着淮占郴的面亲切地喊出“占郴”二字的情景。但造化弄人,凝如第一次以不陌生的口气唤心爱之人的名字,竟是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
赖氏父子显然没想到黄家小姐会站出来保一个无名小卒,吃惊之余,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淮占郴是小女的侍读,玉香是小女的贴身丫鬟,他二人因为小女的明日念书之事共处一室又有何妨?我黄白一把年纪都不在乎,赖公子年纪轻轻,难道比老夫还要腐朽不成?”
见对方哑然,黄白顺着凝如的说法继续往下圆谎。
赖氏父子见两个主子力保下人,气愤之余,自然很是不解。僵持不下之际,人群外有个小厮撕扯着吼道:“裴蕴大人到!”
闻得此语,黄白的脸色微微一惊,赖氏父子的脸上却不约而同地得意起来。
午后,赖茂在街上见到前淮占郴和凝如后,便立刻回府上在父亲面前告了黄宅一状。
赖月生本不愿意与黄白为敌,但听说赖茂的通房丫头竟偷偷和黄宅下人私通,他顿时觉得十分丢人。
为了儿子的名声,也为了自己的脸面,赖月生当即决定带着官差到黄宅讨人。
想着黄白是地头蛇,临出门前,赖月生差了师爷将正在板城督办户口的户部侍郎裴蕴大人请来。
方才,赖氏父子被黄氏父女的珠联璧合打得落花流水,此刻,裴蕴的到来显然给两个手下败将带来了翻盘的机会。
人群缓缓蠕动,不多时,一条仅供一人行走的小路从当中分了出来。众人灼灼的目光下,身着青灰色衣裳的裴蕴从缓缓走来。
凝如从未见过裴蕴大人,但见赖氏父子和父兄都向他行礼,她自然也欠了欠身,朝裴蕴行了礼。
和黄白与赖月生不同,裴蕴是京城派驻到此地的京官,对他来说,在此处培植个人势力并无用处,所以,在处理对黄赖两家的冲突时,他并没有偏袒的必要。
听赖月生大致将“冤情”陈述一遍后,裴蕴思量片刻,才缓缓转向赖茂询问道:“你说他二人通奸,可有证据?”
赖茂见裴侍郎亲自询问自己,心下一阵激动,赶紧从怀中掏出那只如意锁。
“大人,今日这奸夫带着我的通房丫头到和凤翔打金钗当嫁妆,这枚如意锁便是证据!”
赖茂说的义愤填膺,众人却不以为然。裴蕴接过金锁,反复看了许久,却也没被这样的证据说服。
刚听到淮占郴带着玉香去打金钗这件事,凝如颇为介怀。但此刻,救人要紧,凝如自然不会无理取闹。
她冷笑一声,不客气地回道:“赖胖子,你说金钗便是通奸的证据,可呈给大人的却是如意锁。这样货不对板的证据,叫人如何相信?”
此话一出,众人窃窃讪笑。
赖茂没聊到自己又被凝如顶得难堪,恼羞成怒之下,他上前抓住凝如的头发,打算暴打一番。
可黄氏父子在场,裴蕴大人也在此处,赖茂又怎么可能得逞?
只一瞬,赖茂便被裴蕴手下的官差箍住了手脚。
裴蕴本就因为运河劳工不足的事烦闷不已,被赖月生请到这儿来也是不情不愿。此刻,见“通奸”一事已有眉目,他自然不愿浪费时间。
他爽快的挥了挥手,以证据不足为由结束了这场“抓奸”的闹剧。
凝如慌张的心安定下来,黄白父子与淮占郴父子也安心了许多。
伴着裴蕴的转身,围成一片的官差和百姓逐渐散去,但赖氏父子又怎肯罢休?
眼见自己就要失败,赖茂心生一计,冲着裴蕴的背影大喊了一声。
“大人!淮占郴就算不是奸夫,也是‘黑户’。当年,他爹为了不让淮占郴修渠,串通族正黄白抹去户籍上的名字!他们破坏大隋修建运河的千古基业,就算不处死也该罚去服徭役!”
此话一出,裴蕴已经抬起的脚步立刻收了回来,而他和善的神色也因了赖那句“黑户”瞬时冷酷下来。
“你说什么?淮占郴竟敢隐瞒户口,逃避运河徭役?!”
淮管家本已站到儿子身边帮忙卸下捆绳,裴蕴话锋一转,兵士立刻将他父子二人捆了起来。
黄白显然没料到赖茂还留了这一手,拱手朝裴蕴作了作揖,以求再度解释。可气头上的裴蕴当然不会手下留情。
“黄白,你身为族正,竟敢包庇下人隐瞒户口,破坏运河工程!如此重罪,理应受罚!”
说完,他用手指了指淮占郴父子与黄白,直接喝了声“来人,将这几人带回审理!”
黄霈佑和凝如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凝如更因为一时慌张,不管不顾地跑上前去与官差抢人。
可娇弱的女子哪里是府兵大汉的对手?
黄白与淮占郴见凝如被推倒在地,不约而同地喊了句“凝如”。黄霈佑上前将自己的妹子扶起,然后快步赶上裴蕴的脚步,站到他身前拦住了去路。
“大人,此事确有隐情,还望大人明察!”
黄霈佑拱手跪于裴蕴面前,裴蕴见难以向前,便面色愤怒地吼了回去:“冤枉?!蓄意抹去户口还能有什么隐情?定是慵懒至极才视国家徭役于不顾!”
黄霈佑见裴蕴停下,赶忙起身,目光灼灼地对着裴蕴一字一句地解释道:“当年,淮占郴的哥哥淮占英在修筑通济渠时不幸身亡,淮管家为保住自家血脉,不得已才请求父亲将淮占郴的户籍隐去。当年,文帝并未对乡籍户口造册,是而乡民抹去户口的行为也并非违法。
如今,大业皇帝欲修永济渠,筹措人力不足,方想起将当年遗落户口之外的男丁重新核查。若大人觉得淮占郴乃‘黑户’一事必须处置,那便将他重新列入服役单即可,实在没必要将两位老人也牵扯其中。”
黄霈佑语气坚定,有理有据地分析让裴蕴的气愤消散了许多。他顿了顿,思量了片刻,才回道:“既然如此,那便将淮占郴的名字重新编入户籍,明日起随劳工一同前往永济渠服役。”
裴蕴的处置让黄霈佑身为感激,但一旁的赖月生仍旧固执地劝说着裴蕴:“大人且不可对‘黑户’有所姑息啊!”
裴蕴蹙了蹙眉,声色严厉道:“此事就这样定了,赖县丞不必多言。”
赖月生闻言,只得默然退下。虽说心中还有些许不爽,但见淮占郴被拉去服役,他也勉强找到了平衡。
黄白与黄霈佑见大事化小,心中甚感欣慰。黄霈佑向裴蕴鞠躬致谢,但一旁的淮管家却似乎更想小事化了。
“大人,我家就占郴一个儿子,您就高抬贵手,放了他,让我去服徭役吧!”
刚挣脱了绳索的淮管家扑通一声跪在裴蕴面前,希望以自己的年迈之身,挡住儿子的服役之灾。即便淮占郴在身后一遍遍地喊着:“爹,你莫要这样!”他也未曾收敛。
这样的“得寸进尺”在裴蕴看来,简直是对自己官位和权威的挑战。
裴蕴不为所动,只扔了句“此事不必再议”便抬腿向前。淮管家见此举未成,失望之余,心中竟生出另一个“歹毒”的计策。
隋朝,士族不必前往河道服徭役,淮管家虽不喜欢凝如,但他知道,只要淮占郴能和这个没落士族的小姐扯上关系,那他一定不用到永济渠服役。
他站起身来,手指凝如,冲着四周大声喊道:“诸位,小儿淮占郴与凝如小姐情投意合,我本就有意将淮占郴送到黄宅做入赘女婿!今日,我便当着大家的面,将这桩婚事办了!”
说着,淮管家向前两步,猛地拉住凝如的手走到淮占郴的身边。淮占郴和凝如被淮管家突如其来的做法吓得不知如何是好,黄白父子和玉香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赖月生怎么可能任由淮管家拙劣的演技破坏自己的“胜利”。
他冷哼一声:“淮管家,你别忘了,按圣上的旨意,徭役差夫的妻子同样要去河道修渠。你强行将他二人拧在一处,莫不是想让凝如小姐也跟着你儿子一道去修渠?”
淮管家本就是一时冲动,赖月生说得这些他自然没考虑清楚。
黄白父子自然舍不得凝如,淮占郴更是不愿凝如因这莫须有的“婚事”沦落到与自己一同修渠的悲苦境地。
“大人,我与凝如小姐并无婚约!原本我们便不是同路人,此生我不会娶她,她自然也不会嫁我!服役之事我心服口服,今夜我便前往永济渠服役!”
淮占郴斩钉截铁,眼神里的坚毅仿佛世间一切事物都不能阻挡他的意志一般。
淮管家对儿子的话吃惊至极,可再想想,这些话不就是他用来说服儿子的么?
裴蕴对淮占郴的决心很是满意,他点点头,示意手下的官差将淮占郴带往河道。
赖氏父子觉得这个结局颇为有脸,便得意地冲着黄白父子笑了一笑,跟着裴蕴的背影晃荡地回府去了。
原先混乱的黄宅门口因为裴蕴等人的离开清净下来,尽管淮管家呼喊着儿子的声音依然清晰,但语气里的凄惨和不舍却让人听着甚是无奈。
和淮管家不同的是,凝如虽同样望着淮占郴的背影,但她却因为方才那番话呆得普通泥塑一般。
平日里,凝如也知道淮占郴对自己无意,可谁承想,淮占郴竟当众将自己的念想全盘否了。如此突然的做法,便是平日里风风火火的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黄霈佑知道凝如肯定因为淮占郴绝对不娶她的话而伤情。他上前两步,在凝如身后站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人走远了,回去吧。”
凝如的眼里早已盈满泪水,待兄长温热的掌心扣在她的肩膀上时,眼中流落的泪水将她整张脸都浸湿了。
黄白与黄霈佑相视一眼,知道此时的劝慰对凝如定然无用,便默默无语,任由凝如放声泣不成声也不曾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