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看完那本《津门大侠霍元甲》一书后,算计一下,自己来姑姑家有八天了。她心里合计道:虽然对文韬的印象越来越好,可是他们现在还是处于相互了解的阶段,所以自己不能再住在姑姑家了,应该回家啦,再住下去就不像话了。她这么一想,心里却舍不得走呢。一面想:“我真的爱上他了。”一面又嘲笑自己没出息;你这么快就要忘记父母吗?别忘了自己发的誓。
玉竹正要把自己准备回家的事向李敬文说,忽然,玉家来了。他是替李敬祥来通知杜志国去干活的,李敬祥又在县里的货场找到了装卸货的活,虽然这话累,但管吃住十三元钱一天,他替杜志国也报了名。杜志国高兴地说:“大哥,什么好事也忘不了我。”李敬文“啐”了一口说:“我大哥就是比你大哥强。看你大哥,你有好事想着他行,他有好事才想不起你呢,净想着沾你光。”杜志国皱了皱眉,没吱声。
玉竹听说父亲又找了装卸工的活,心里很不舒服,想了想又没有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对姑姑:“我来的时侯都跟我爸商量了,今年饥荒也还完了,还有点剩余,让我爸别再干这么重的体力活了,我爸就是不听。我赶紧走,也去县里找点活干。”李敬文说:“你的心是好的,可是解决不了问题,你还能一下子挣个金山来?你爸知道你家剩那点钱解决不了什么事,不能歇着。像我家这几年也年年有点富余钱,可是能顶多大用处,用的时候保证不够。你大弟弟眼瞅着就要到了说媳妇的年龄,不赶紧攒钱怎么办?没有钱谁给媳妇呀。”杜平听见母亲又为自己以后娶媳妇的事而发愁,心里很有压力,又由压力变成怒气,冲着母亲没好气地嚷嚷道:“我娶媳妇这儿点事,都愁的你睡不着觉啦,我不娶媳妇行不行?”李敬文一听杜平还生气了,她也生了气,指着杜平骂道:“你个冤家,小兔崽子。什么东西?我还没来脾气,你还发上脾气了。”杜平说:“不是我想发脾气,是你总说这事儿,弄的我死的心都有了。当小子,当姑娘,也不是谁自己说了算的,要是说了算,我就变成姑娘,找个婆家,给你要个万八千的彩礼钱。”李敬文说:“我又没嫌你是小子,我就这么说说。”杜平说:“你还说说?很不得天天挂在嘴上了。”娘俩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讲起来。
可巧,文韬来了,他与玉竹忙劝解李敬文、杜平娘俩,李敬文的气还是没消,她又骂杜平:“混蛋,说你你就顶嘴。跟你几个姐姐比,差远了。你几个姐姐啥时跟你舅妈顶过嘴?”杜平不服气地说:“我舅妈也没像您这样,动不动就发脾气骂人,骂我就行了呗,还得捎上杜家的老祖宗。我二个舅妈,什么时候骂过老李家人?”李敬文更加怒恼起来:“你们老杜家人还能跟我们老李家人比,你们老杜家人就会欺负人,什么时候疼过人?”
玉竹见娘俩吵个没完,忙同玉家将杜平强行拽到西屋,玉竹批评杜平说:“你不会少说两句,你妈再不对她也是你妈,是长辈。她没别的,就是爱磨叽,你装听不见就没事了,非得顶嘴。不顶嘴你还掉块肉?”玉家也说:“就是,你少说一句也吵不起来。”说得杜平不吱声了。东屋里的文韬也劝李敬文说:“姑,您跟自己儿子生什么真气呀?他必竟年纪还小。”李敬文说:“不是年纪小的事,就是不懂事。远的不比,就跟玉竹、玉家比,岁数都差不多,就没人家懂事。”一直冷眼看他们娘俩争吵的杜志国,听到这儿,冷笑着对李敬文说:“你说的不是废话吗?人家孩子再好也是人家的;你的孩子再不好也是你的。难道你们娘俩还能断决关系?”问的李敬文不吱声了。杜志国又说:“挺明白的人,这工夫怎么糊涂了?”又指着文韬说:“当着孩子面吵吵,也不怕孩子笑话?”说的李敬文脸红了,冲着文韬不好意的笑着说:“让你见笑了。”文韬说:“这有什么,谁家都有勺子碰锅的时候。”大家不再提此事,此事也就过去了。
玉家在杜志国家只呆了一个多小时,就张罗回家。玉竹对李敬文、杜志国、文韬说,她要跟玉家回家。文韬听了非常不舍,但是又不能阻拦,心里正不自在。只听李敬文问杜志国:“你是直接去县里?还是跟大哥他们一起走?”杜志国说:“跟大哥一起走。”李敬文对玉竹说:“明天下午跟你姑夫一起走,让杜平赶马车送你们。不差这一天,两个人骑一个自行车也挺累的。”玉竹想想也行。玉家便先回家了。
送走玉家,文韬对玉竹说:“今天天气这么暖和,咱们出去溜溜吧,这些天净在屋里窝着了。”玉竹爽快地答应了。文韬提议:“步行去街里走走。”玉竹说:“又不买东西,一个小街有什么溜的。咱们上西山头站一会,望望芍药屯的街景就行。”文韬同意。
玉竹、文韬出了杜家的院门向西拐,走过几户人家,来到屯西的一条南北走向的小路,这条路只有在农忙时人们才走,闲时很少有人来。他们二人一面唠着嗑,一面顺着路向北走,来到一处叫“豁牙子”的山凹处,玉竹说:“咱们从这儿上去,到山顶上站一会儿。”文韬又同意。他们便顺着山间的羊肠小道走到山凹的中间,然后从北坡往山顶上走,山坡有点陡,但对于玉竹、文韬两个体力劳动者,爬这点山坡根本不算事,一会儿,就爬到了山顶,站在山顶上鸟瞰山下,芍药屯全貌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屯子里的房屋错落有致,街道纵横交错,路上的行人、车马来来往往。
玉竹望着芍药屯的那一大片房子说:“很小的时候可喜欢来我姑姑家了,不仅是想我姑,也是因为这儿屯子大,人多热闹。再长大一点,去县里我姑奶奶家几趟,又看不上芍药屯了,那时候偷偷下决心,长大了一定要进城。现在长大了,反而觉得农村有农村的好处,何必挖空心思地往城里钻。又舍不得离开我爸妈,他们苦了二十多年,总想着能帮他们干点什么,离开家时间长一点就特别的想。”文韬说:“狗不嫌贫,儿不嫌母丑。有几个人不想家。我离开家时间长了也想家。”
玉竹、文韬相处这几天,谈论过数个话题,关于各自的家,他们说的非常之少。今天说到了家,玉竹很想从文韬口中了解了解他的家。玉竹先讲自己家的事,她对文韬说:“我家这些年生活一直挺困难,就是因为我爷爷的身体太不好了。当年我爸刚上高中,才读二个月零几天,我爷在生产队干活时,马车翻了,把我爷砸的肋骨折了三根,脾破裂,小腿骨粉碎性骨折。送到县医院抢救,把脾摘掉了,命是保住了,可是不能劳动了。我爸,我二叔都退了学,到生产队劳动挣口粮,挣工分。我爷受伤以后,抵抗力就下降了,总闹病。我爸妈孝顺!借钱也给我爷治病。”文韬说:“当小的就应该孝顺老的。我爸妈也孝顺!我爷也挺不容易,你可能知道,我奶走的早,当时我爸才十岁,我大姑七岁,我小姑三岁。我爷怕我爸他们受委屈,不肯再找人。我爸妈结婚以后,让我爷再找一个。我爷怕看差眼了,找的人不行,再跟我妈过不到一块去,还是不肯找。我爷脾气可好了,一天到晚也没闲话也没闲事,总是乐呵呵的,吃饭从不挑拣。我爸妈总觉得我爷这一辈挺苦的,为了表达自己的心情,这有十来年了,总给我爷做小锅吃。”
文韬前面说的事玉竹都有耳闻,心想:“不是因为你家人孝顺老人,我也不能跟你处呀。”只是最后那个“小锅”不明白,开始没好意思问,停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文韬解释说:“咱们普通人家平常不是苞米馇子,就是苞米面大饼子,大米白面少。我家有了大米白面除了招侍客,剩下的都留给我爷爷吃。这几年生活好了,大米白面多了。我爸妈还是想办法给我爷单独做些可口的。”
玉竹听了挺感动的,她说:“你家婶跟我妈一样,都是好儿媳。”她的下一句话本来想说:“是好儿媳也能是好婆婆。”玉竹话到嘴边她又停住了。她改口说:“我家也是。当年我爷爷身体不好,大夫让多补充营养,都是单给我爷做好吃的。那时候穷,没那么多好的,主要是鸡蛋、鹅蛋、黄豆。有时杀个小鸡。我爷舍不吃,经常偷偷的给我们姐妹分了吃。我奶知道不知声,我爸妈发现了就不让我们要,后来我爷再给,我们就不要了。我奶总陪我爷住院去,听大夫讲:人吃的好对身体有好处,我奶就想办法给全家换样做吃的。经常生黄豆芽,绿豆芽给我们吃。那时候我妈累,又得帮我奶伺候我爷,又伺候我们这姐妹,又养猪又上生产挣工分,我二婶身体不好,有些活干不了,我妈也帮着干。我奶心疼我妈,给我爷单做饭时带我妈一份,逼着我妈吃。我奶我妈婆媳关系可好了,连脸都没红过,别说吵闹了。”
玉竹说到这儿,又想起刚才李敬文与杜平吵架的事。她叹口气说:“我姑和杜平不知怎么?娘俩还吵起来。我都想搥杜平二拳头,想想也不能全怪杜平,我姑也有责任。我姑这几年也不知怎么了,唠唠叨叨的总爱发脾气。杜平从小就是个急脾气,以前我姑总是迁就他,现在反到不能容忍了。我姑总说她是让杜平奶奶气的。婆媳关系又那么难处吗?”
文韬说:“这也正常,谁都有不舒心的时候。再说一家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难免磕磕碰碰的。”玉竹不同意,她骄傲的说:“你说的不对。我才说过,我奶我妈就没有,我爸我妈没有,我二叔二婶也没有,无论家里是穷,是累。他们总是和和气气的,有事也是互相商量,互相迁就。我可不习惯一家人吵吵闹闹的,一家人有什么可吵的?”说到这儿,玉竹笑着问文韬:“你家人吵架吗?”
文韬被她问的哏儿了一下,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道:“要是说一点不也吵,是假话。小吵小闹是有的,但不是经常的。主要是我爸脾气不太好,但是我爸他心眼不坏。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对我们哥几个挺严厉的,好发脾气。对其他的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发脾气的。我爸有个特点,不管发多大的脾气,只要我爷一说话,他就没脾气了。所以我们哥几个小时候惹祸了,怕挨我爸收拾,都是找我爷求请。我妈脾气好,从未不跟我爸争对争错,所以,我爸自己也吵不起来,发发火,就没事了。我爸跟我们是总发脾气,但是对我大嫂还是很迁就的,我妈更是啥事也没有。”玉竹点头称赞说:“还是婶有涵养。”玉竹、文韬又说了一会儿自家的事,越说越觉得俩家有很多相似之处,越说越觉得他们有共同语言,越来越有感觉了。
此时必竟是入冬季节,在屋外呆久了,就会感觉冷,何况他们还是站在山头上。玉竹搓着手说:“冷,咱们别站在这儿了,下山吧?”文韬听了忙说:“把我的衣服给你披上吧。”一面说一面解衣服扣。玉竹忙按着他的手;“你把衣服给我了,你也会冷的。不要紧,活动活动就好了。就是站的时间长了。”文韬说:“咱们走吧”玉竹说:“好。”文韬大着胆子,顺势拉住玉竹的手,虽然他们第一次拉手,玉竹并没有拒绝,两人手拉手,说说笑笑地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