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外公不多时就被医护人员安置在病房中。
妻子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脸上的心疼不言而喻。
心上的那根弦都绷得紧紧的,卧在病床上的白外公朝着她眨了眨眼睛,一如年少时哄着她安慰她那般。
到底是身体不如以往,这次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一个晚辈的言语,竟然会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身体的力气一点点的消失殆尽,就好像连带着什么一起被人剥夺了一样。
指尖触到了病床的边缘,似乎感受到了能将人冻伤的寒凉温度,他将手指蜷起,却在下一秒被包裹在一个温暖的手掌之中。
白外婆执起他的手,心里惴惴不安,“怎么这么凉。”
说着,像是对待孩子一样的呼了几口热气,那双手便渐渐感觉到暖了。
章越用水果刀慢慢的削着水果,刀子顺势一转就带下一圈又一圈轻薄完整的果皮。
她专注着手上的动作,眼眸始终看向自己的手心,一副若是所思的样子。
沈茹刚才找借口叫她出去了一次,但具体说了些什么,却不能告诉屋里的任何一个人。
她的目光轻轻跃到白明磊的身上,眼光暗淡了一下,又随即落了下去。
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到白瓷碟子里用叉子叉好,白外公看了看,却缓缓摇了摇头。
她也不强求,把碟子放到桌子上,顿了顿,启唇说道,“爸,钟家的事就让我来处理吧,还有唐家,这次可不能再放任了。”
唐娆扭过头,正好和白明磊对视上,看到白明磊眼中微微闪过懊恼,她不由一怔。
许是觉得当着她的面谈论起唐家不太妥当,白明磊几次给章越使眼色,但后者却完全没把目光转向他。
眼神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漠然,对着病床上的老人,章越自顾自的说道,“爸,钟文是钟家的独子,在京中行事很低调,这次却不惜得罪我们来为曾经的情人出头,不像是他平时的作风,我猜测,他或许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白外公认真思索了这番话,但身体靠在病床上,呼吸时还带着沉沉的滞涩感,目光也不似以往的那般锐利了。
他有些虚弱的对章越摆了摆手,“唐家的事,不必再插手,而钟家,就交由你处置了。”
白明磊看着章越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心里始终不舒服。
他是知道自己妻子在生意场上有些手段的,也正因为这样,才不想让章越继续和钟家有交集。
虽然这话说起来不太妥当,但当时钟文来替唐振国说情的时候,自己父亲的身体已经不算好,钟文话里提到了已经过世的大姐,刺激到了父亲让他病情发作,是过失也是巧合。
要是让妻子来处理,那必然是要上升到家族层面,他觉得还不至于把事情激化到这个地步。
“阿越,你想要怎么处理都可以,但我们家已经是许多人的眼中钉,宿敌不少,如果要以你的名义行事,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白外婆不曾阻止丈夫的决定,她也相信章越会把一切处理的很好,所以只是一字一顿的叮嘱几句。
有人愿意负担起白家的荣辱固然好,但看着章越脸上的坚持,此时的她却只觉愧疚。
“丫头。”白外公唤唐娆。
唐娆把视线从章越的身上收回,从白明磊的身侧绕过,走到了白外公身边。
刚刚站定,就听白外公说,“回家来吧。”
声音似是叹息,又是无奈。
唐娆的嘴唇动了动,老人眼中有着期许,但这个时候她却不能给出承诺。
对于原身来说,能留在外公外婆身边固然好,可是对于她,当务之急只有完成任务,不然就光体质这一点,也是一道过不去的关卡。
心里有自己的考量,最后还是婉拒了,她还想留着命回家,独居就是最好的选择。
白外公也不强求,倒是外婆和舅舅又劝了几句,最后见她态度不变,白明磊上前塞给她一张银行卡。
上次离开白家之前,他就告诉唐娆那张卡是她妈妈留给她的,还特意嘱咐不能交给唐振国。
唐娆是个听话的孩子,既然答应了就不会给,可那张卡还是到了唐振国的手里,他就怕这孩子被人欺负了也不言语。
“娆娆,记住了,你的妈妈是白薇,你是咱们白家的人,就算不想搬回来住也没事,唐振国要是敢对你不好,舅舅就去找他算账。”
“谢谢舅舅,但是...”她正要拒绝,把那张卡往回推了推。
章越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附和着白明磊的话,“收下吧,你一个孩子身上没点钱傍身不行,唐振国是指望不上了,要是你不收,你舅舅也不放心。”
言语虽轻,却听得出是真心实意。
直到她把卡装进包里,白家众人才露出笑脸。
唐娆看着,心里暖了一片。
外公身体的伤痛由来已久,这些年他一直不愿到医院来,又因为沈茹的关系,白家也有专门负责调养身体的房间,医疗设施不比医院的差。
当天,休整片刻后,白家就派车将二老接了回去。
白明磊让唐娆等着他,他要去车库取车,准备送唐娆回唐家。
唐娆自然不能让他知道她已经不在唐家住了,于是软磨硬泡的说要自己打车回去。
白明磊拗不过她,便装作苦恼道:“好不容易见到外甥女,还不愿意和舅舅多亲近。”
唐娆笑的像个小女孩,对白明磊道:“舅舅也忙了一天了,我这是心疼你啊,您快回家去陪外公。”
白明磊听了她的话顿时心情不错,摸了摸她的头,目送她上了车才载着章越驱车离开。
车里,白明磊脸上带笑,扭过头对副驾驶的章越说:“娆娆这孩子看着是不是比以前开朗了。”
“没看出来,不过身体更差了。”章越指出这一点后,就神色淡淡看着车窗外街道旁飞速掠过的商铺。
白明磊眉头顿时蹙得死紧,虽然这些他也能看得出来,可被指出以后心里还是多了几分烦躁。
他单手扯了扯领带,因为章越言语中的淡漠而心生不满,“她这样子你也看到了,就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罢了,大人的事怪不到她头上来,爸现在松口让你处置唐家,你也得到你想要的了,就...”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他单手执着方向盘,转头就看到章越眼中沉静的暗光,神情似颇为不解,“我想要什么?”
白明磊一时语塞,恹恹的移开了视线,她想要什么没有?可偏偏就在今天揭老人的伤疤。
“爸的身体一直不好,大姐的事对于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我只是不想让你在他病情刚刚好转的时候刺激他。”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住眼前,好像嘴边的话只是十分随意的一句,然而对于他每一个举动都万分熟悉的章越,听过他的话之后,还是摇了摇头笑了。
白明磊没回头,自然也没看到章越眼中并无笑意。
托着脸颊的手指又细又白,透明色泛着浅淡蓝光的指甲在脸上划出轻浅的痕迹,她的指尖流连于唇角,似是思索。
“是啊,我犯不上跟一个孩子计较,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爸可从来不是那么脆弱的人,那两句闲言碎语根本对他构不成影响。”
顿了顿,她又开口,“沈茹刚才和我说了爸的病情,到底是身体有亏损还昏迷了一阵需要静养,家里冷冷清清的也没人陪他们说话,你要是有时间,不如多回来几趟。”
白明磊半点没觉出异样来,白家虽然不缺医生,可积压了几十年的旧疾不是说治就能治的。
这种事急不得,总之慢慢调理就是了。
“知道了。”白明磊点头,虽然决定这些天多回家来看看,但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章越感受到他的态度,指尖淡淡的擦过唇瓣,看着路过的景色没有说话。
白明磊专心开车,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