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南方小镇。东边有座山,形似凤凰展翅,故名凤飞镇。他和他的故事从这里开始。
从凤凰山顶往下看,小镇被两条马路夹成三角形。往东北方向伸展的省道外侧,大片稻田铺到极远处淡成青影的山脚下。
一条小溪蜿蜒流转在稻田间,水岸边生长着茂盛的木芙蓉。每年稻谷熟时,大地一片金黄,青山渐染,芙蓉花缀满枝头,是小镇最美的季节。
沿着河岸往北走六七里路,有个小晓溪村。数十户人家依山傍水而居,多姓杜,清明时上山扫墓都在一处。
杜颉常听祖父说,他们这一族,是很久很久以前为了躲避战乱,从北方迁居而来。那时杜颉不知道北方是哪里,更不懂什么战乱。
他指着桌上那一碟炒花生米,嚷着要吃。杜天衡笑着放下酒杯,用筷子夹了一颗饱满的花生米放进他嘴里。
“你又贪吃,小心上火长疖子,到时候别哭着喊疼。”杜颉的母亲王秀英说着,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碟白豆腐烧肉,一碟青椒炒鸡蛋,放在桌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一把,拍拍杜颉的脑袋,柔声说道:“快去村口看看你爸回来了没有?”
杜颉趁王秀英转身回厨房的当儿,朝杜天衡讨好一笑,偷偷伸手抓一把花生米,溜出家门,往村口跑去。
正值初夏时节,暮色苍茫的田野间飘散着饭菜的香味。晚风清凉,吹得四野的禾苗轻轻作响。蚊子密密砸砸,跑得快了,雨点一样往脸上撞。
杜颉吃着香脆的花生米,从路边摘一束狗尾巴草,挥舞着赶蚊子。
村口传来自行车摇出的“叮玲玲”声响,清脆的铃声在空旷的田野间贴着青青的禾苗远远的飘散开来。
“爸,爸,我在这!”杜颉高声叫着向杜世文的自行车跑过去。
杜世文停下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双脚分开撑在地上,探手将杜颉举了起来,轻轻摇晃着吓唬他,问他怕不怕?
杜颉一点也不害怕,父亲的手碰着他的胳肢窝有些痒,忍不住咯吱咯吱的笑起来。
父子俩玩闹一阵,杜世文把杜颉放在自行车的横杆上,任杜颉摇着车铃,乘着最后一缕天光一路叮玲叮玲回到家里。
这是杜颉美好却短暂的童年记忆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
暮色中父亲下班回家,母亲提前炒好热菜,祖父用小锡壶自斟自饮自家酿的烧酒。他总是趁母亲不注意偷吃祖父下酒的炒花生米。
这样温馨的日子延续到杜颉五岁那一年,就被另一段他不愿回首的悲痛记忆取代。
父亲杜世文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丧生。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和一个老父亲,守着一栋泥砖瓦房艰难度日。
其间的悲惨伤痛,杜颉在当时并不能体会。葬礼上,他见所有人都在哭,母亲整日红肿着眼,也就哭起来。
直到很久之后,他渐懂人事,回忆起来时,丧父之痛才丝丝缕缕从心底升起,来回萦绕着刺痛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