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世文去世,家里顶梁柱一垮,没有了收入。眼见杜颉就要上小学,王秀英擦干眼泪,决定南下打工。
杜天衡抱着杜颉,拦住王秀英。只说杜颉年纪尚小,刚丧父,不能没有母亲在身边。
王秀英望着一脸懵懂的杜颉,终归狠不下心来,抹去止不住的眼泪,点头答应了。
他们得了笔并不多的赔偿款,加上往年积蓄,日子还能撑下去。
杜天衡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心境难免沉郁哀痛。不过他素来坚韧,眼下还有个幼小的孙子要抚养,便振作起精神来谋划生活。
房屋建在村子尾巴上,瓦顶泥地,屋前一段清溪流过。后院宽敞,院外是稻田,田那边是村里的山林。屋侧有一片菜地,连着邻居杜伟家的一口荷塘。
他从山脚边砍了竹子回来,围着后院竖起竹篱,在葡萄架下搭好棚圈,买来几十只鸡苗鸭苗,养在里边。菜地里种些四季时蔬。逢镇上赶集,摘些新鲜蔬菜去换钱。
他的年纪大了,王秀英又是女流,家里的两亩稻田自种一亩,别一半包给村里人耕种。每年分得些稻谷,足够三人吃。
王秀英本是农家女出生,这些活都做得,杜世文在世时,夫妻恩爱,舍不得让她下地,如今也顾不得苦累,边干农活边照顾杜颉爷俩。
杜天衡另有一子一女,大女儿杜世青嫁给隔壁镇上姓刘的一户人家,现摆水果摊谋生。小儿子杜世武专给人砌房子,娶了镇上一户姓薛人家的小女儿,婚后搬到镇上生活。
这一对儿女每月给杜天衡一点养老钱,勉强够他花销,还能匀出点给杜颉买零食。
杜世文死后,杜颉哭着闹着要爸爸。杜天衡不再像以前那样娇惯着他。幼年丧父的孩子,命途注定多舛。他希望杜颉尽早锻炼出一颗坚韧的心,在充满苦难的世间英勇前行。
杜天衡年轻时那也是远近闻名的一条好汉。他会舞狮打鼓,方圆百里谁家有大喜事,便要请他去一趟。
除了舞狮,杜天衡耍得一手好棍法。一根竹棍到了他手里,灵活矫健,如蛟龙出海。早前不太平的年月里,他靠这条棍棒打退多少贼盗。
如今的杜天衡最为村里人称道的是他治跌打损伤的功夫。村里孩子皮,摔倒跌伤是家常便饭。父母便斥骂着孩子调皮,带到杜天衡面前。
杜天衡照例摸摸孩子的头,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小孩子不懂这个意思,但见杜天衡威严的脸,心里害怕,也就不哭了。
给乡亲们治伤正骨,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从不收钱。孩子的父母过意不去,都知道他爱酒,少不得送上一壶自家酿的酒聊表谢意。
杜天衡便将他的英勇往事化作下酒之言,说给杜颉听。杜颉爱听祖父讲古,还缠着杜天衡教他棍法。
杜天衡闲来无事,想着自己一身本事带进棺材里可惜了,又不忍拂逆杜颉的心意,再一个,他怕没了父亲的杜颉受人欺负,便认真教他练起来。
他是老派的作风,奉行严师出高徒的古训。他有意磨炼杜颉的意志,从基本功教起,到后来的招式,极尽严苛。祖孙俩在教练时,关系也一变而为纯粹的师与徒。王秀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不好干预。
杜颉本就聪明灵活,虽吃了不少苦头,但生性倔强,从不叫苦。
日升月沉,屋前的溪水涨涨落落,时光慢慢填平了杜世文骤然离世所留下的窟窿,却烫不平活着的人心里的伤。
白天没有人悲伤,午夜梦回,王秀英望着窗外的白月光,听着杜天衡房里常传来的咳痰声发呆。一家子,只有她身边的杜颉在月光里安稳睡着,在风里长着。
桃花开了,长出绿叶,风雨过后,落花结果,青涩的果子在阳光里慢慢变红。周年祭这天,杜颉跟着大人们上山,在他父亲的坟前磕头。下山时,落下一场大雨,杜颉淋了雨,半夜发起烧来。
王秀英见他小脸蛋烧得通红,不免心疼着急,忙叫起杜天衡来,他抱着杜颉赶往镇卫生院。此时星月无光,王秀英打起电筒照路。
迎面碰上同村的杜伟。他从伙计家喝酒回来,浑身酒气,却没醉,问了情况,二话不说把杜颉背过来。
此去镇卫生院有六七里夜路,杜天衡也不跟他客气。赶到卫生院,杜颉打过针,睡上一晚,次日便又活蹦乱跳了。
杜伟是村里的屠户,住在荷塘的另一头。十八岁上跟他老子学杀猪,每日在镇上摆摊卖肉,长得高高壮壮,心地却良善老实。如今二十六七岁仍未婚配,他父母急得什么似的。
长夏将尽,后院的葡萄熟了,杜颉吃罢葡萄,小学也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