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一生，杨清一便不断地注意着店内小二和朱由检的互动。
他们一行人直接上了楼，没有在二楼驻足，而是直接到了三楼。小二在一旁说是带路，实际看来却只是摆设，看朱由检的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怕是比这小二还要熟悉。毕竟一般店面的顶楼，不是哪个人都能随随便便进去的。
难道真是老板？
那他还跟她哭穷。
想不到勤俭节约的信王在外头还有这么一个奢华的酒楼茶馆，而且还是负利润经营。一边走着，杨清一又忍不住回想方才经过二楼时，那个纱帘之中弹琴的女子……
会弹琴……
搞不好是朱由检在这阁楼里养着的艺女？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啊，电视剧里都是这样。一般这个时候，那女子定是出生什么大户人家，然后落魄了，可是必当有如花之美貌，然后被我们的信王救下，安排到这里，又招揽生意，又探听情报……
杨清一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越大，毕竟这么看来，段如是不就是个男版的她？只不过我们小段比较有经济商业头脑，才混的这么好。
片刻功夫，小二已经低着头退下了。杨清一从乱七八糟的猜测中回过神来，打量了几番她们所处的这个小包间。
方才她从外面看时，确实觉得很小，可是当人走进来时，才觉得大不相同。这样的宽敞，其实是毫不掩饰的奢华。
她坐下，朱由检将桌上的竹简推到她面前。“想喝什么茶，你先看一看。”
杨清一却不理会，一双眼睛乌溜溜地转了转，刚想开口，却再次被朱由检打断。“先喝茶，再解答。”
杨清一撇了撇嘴，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什么还要故意吊着她胃口不说？真不知卖的什么关子……
她略微有些不情不愿地打开竹简，扫了一眼就愣住了。
这上面写的不是茶叶的名字。
酌泠泠水……煎瑟瑟尘……方圭圆璧……落皑霏霏……松花春水……
倒是起了些许好名字，只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倒像是……
“这些名字都是品茶的意境，各种茶带给你的感觉。”朱由检忽然出声，“你大可挑一个自己喜欢的，这里会给你惊喜。”
“唔……这样啊……”杨清一了然地点了点头，心中暗自腹诽，你自己的店自然要一顿猛夸啦，只是到时候上来的茶要是不符合她的口味，那就只好当场打脸了。“那就点了一个酌泠泠水，听着我就生出了不少欢喜之意。”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朱由检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念了一句。然后又看向一边始终沉默的王承恩，“我要‘煎瑟瑟尘’。”
王承恩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然后后退出了厢房。
一时间又只有杨清一与朱由检两人。
“那个……”杨清一看了一眼朱由检的怡然自得，不死心地准备再次开口询问，他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过来。”
“奥。”杨清一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一同站在了窗边。朱由检不说话，他似乎很是放松，他身上清冷的气质完全地释放了出来，却不再带着寒意。杨清一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她的心忽然跳了一下，别过头不敢再看。
如若他不是信王，没有那么多哀伤疏离，想必也会跟段如是一样，受各种各样未出阁女子的暗恋吧？
或许现在就有呢，只不过被他的冷漠拒绝了……
“这‘不如吃茶去’也算是京城之中除皇宫以外最高的建筑了，你现在往下看，有什么感觉？”他淡淡的声音让她忽然清醒过来，大脑慢慢消化了一下他话中的含义，原来这个茶楼叫做“不如吃茶去”啊。
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
真是会取名字呢。
心中想着，又依言往下看。楼下的百姓来来往往，或是行色匆匆，或是在跟小贩讨价还价……总之，各做各的事情。
按理说，一派忙碌热闹之景总是让人觉得百姓生活得很充实，可是她看着却觉得有点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或许是因为她知晓未来，才会如此先入为主吧？
如果她也是这局中人，不知道会不会被这样的假象迷惑呢？
那么他呢……他作为局中人，又是焦急的局中人，看得清这一切吗？
她的心忽然一紧，犹豫着开口问道：“我想听你说。”
朱由检也没有拒绝，便也直接道：“看起来是一派平和，可是内里却是暗潮汹涌。你看那些个站在一边神情严肃的商贩——”朱由检伸手指了指，杨清一顺着看过去，确是像他说的那样，面无表情，偶尔会僵硬地笑一笑，这样的待客之道，相应地，生意自然也是无人问津。“那些都是东厂的人。”
杨清一吃了一惊，“你是说……”
“嗯。”朱由检没听她讲完就点了点头，“他们确实是监视，不过却是明面上的监视而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所以，他们不是真正的眼线。那些个堆着讨好的笑容，卖力地做着生意的人，或许才是真的魏党。在这些人面前，百姓才会放松警惕。”
天子脚下……
“声东击西？”杨清一愕然道，“那么照你这么说……这整条街都是魏忠贤的人了？”
“魏党实在是太多了……这些人不过都是党羽的手下而已。”朱由检目光忽然看向了城门方向，“在城门那里，会有更为明目张胆的人。他们拦住每一个进城的人，问他们是否效忠九千岁，如若效忠，便要缴纳钱财为魏忠贤造生祠。如若不效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杨清一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忽然想起乾清宫里那个酷爱木雕的男人。
他对她好，可是却不顾她的意愿要娶她。
他对朱由检好，可是这信王却是手中毫无权力。
他对张嫣好，可是却让那个美丽的女人有着心伤。
他对魏忠贤，竟然能容忍至此吗？
即使是早知道，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质疑。
朱由校……知道吗……身为天子，他真的能够容忍？
“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身后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二位客官，你们的‘酌泠泠水’和‘煎瑟瑟尘’已经冲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