峄城城主,白氐,是镇国大将军白盟和西凉王族大月氏公主之子。
白盟身亡于明德初年同西凉的一场战争,并被指叛国。
直到明德三年,十岁的白氐联合几位老将,上京为父翻案。此后才追封为镇国大将军,白氐也被赐予城主之位,一直镇守在峄城。
白氐此人,性情古怪,阴损刁钻,却又用兵如神,这些年是亏了他,西凉才消停。
君梦洛翻看着白氐同西凉的作战履历,越看便越觉自己是温和良善之人。
有一战,白氐的爱马受了伤,他便活埋了西凉三千人。这三千人并非西凉士兵,而是他们的亲属。
白氐俘了一千多的士兵,将他们高悬在城楼之上,又不知怎么捉了他们的家属,在峄城外挖了个大坑,逼着那些亲属们一个个自愿跳进去,否则就斩断悬挂士兵的绳子。
那三千老弱妇孺,甚至还有不满三岁的孩子,在他们的儿子、丈夫或是父亲眼前,全都被活生生的给埋了。
当然,那一千士兵白氐也没放过,他命人在填平的大坑上立了削尖的等数量木棍,从人后庭插进去,任那些西凉士兵缓缓下坠,直至被尖棍刺穿身体。
听说至今,峄城城门前的沙土还是红的。
私下里,他也是嗜血又残暴,传闻他最喜听人哀嚎凄泣。
明德帝曾赐了一个县主给他,不过一月,县主就被逼自杀,据说自杀时脸上还挂着解脱的笑。
后来京都去了人殓尸,尸身上无一块好皮肉。
他不沉迷女色,但他碰过的女人都活不过第二天。只因他很是厌恶女子,不过把女人当作发泄的工具。
城主府内连侍女都没有,若说唯一的例外,便是他多年前不知从哪里带回的一个名叫南浔的女子,她至今还好好活着,并在峄城地位极高,可谓只居白氐一人之下。
“这个南浔,会是突破口。”君梦洛缓缓写下‘南浔’两个字,递给了华枝,“传信让初四好好查查。”
兵权啊!她想要很久了!
见君梦洛进入了沉思,华枝春满都悄悄准备退出书房。“华枝,西川呢?我不是吩咐你把他找回来么?”
“殿下,”华枝低着头,“……血影的人说,道长在宫里,在皇上身边,咱们回来的这些日子,每三日道长都会进宫一趟,每回都要一两个时辰。”
华枝忽然抬头直直望着君梦洛,目光诚恳,“殿下还是注意些吧。”
君梦洛笑着应了声,便让她们下去了。
虽然她也有些好奇西川每日在同她父皇做些什么,但她并不在意。因为若是连西川都不能信任了,她也没办法再相信谁了。
门外,春满戳戳华枝的胳膊,低声道:“华枝姐你疯啦?你居然在殿下面前说这个,道长对殿下多好呀,他陪在殿下身边可在你我之前,你怎敢说如此挑拨之语?”
华枝闷闷的应了声,后被春满一直纠缠才有些无奈的说道:“道长是对殿下好,可我怎么觉得道长眼里没有对殿下的情。你记得卫大人看天心假扮的云姑娘的眼神么?你记得章老板看他妹妹的眼神么?”
“这些情绪。都没在道长眼里出现过,他似乎一直都是哪个古井无波的样子,包括云袖间门前他杀人后,眼神也是那么平静。他对殿下虽好,可却没有情绪,就像是任务,他对殿下的体贴,就像是习惯。你说他为殿下做那么多,他图什么?”
“是哦,他图什么呢?”一个小丫鬟被另一个小丫鬟的有理有据给带过去了。
“殿下可是在书房?”
忽然出现的声音把两个嘀嘀咕咕的小丫头吓了一跳,抬眼一看,可不是她们方才念叨的道长么。
老话说得好啊,果然不能背后说人。
华枝有点心虚,梗着脖子,有些僵硬的问西川,“不知道长找殿下做什么?”
这丫头的态度让西川有些意外,他挑挑眉,“不是说,殿下找我呢么?”
华枝一愣,刚刚那一吓,她给吓忘了,这话还是她去传的呢。
“在书房,殿下在书房等您呢。”春满指指书房的方向,拖着华枝就往另一边走,“道长,奴婢先下去了,有事您再吩咐。”
西川望着两个小丫头,摇摇头,就抬腿往书房走了。
“哎呀,你拉我做什么!”
“不拉你,留你再那里犯傻呀!不是我说你华枝姐,你平素那么聪明,难道你就看不出,比起我们,殿下显然是更加信任道长的呀。而且,我有直觉,比起殿下,道长才是不能得罪的人。要真惹着了他,咱们会比那个被拧掉脖子的刘屋还惨。”
“你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呀!”华枝有些烦闷,她也是为殿下好呀,但是看着春满担心的眼神,她还是应道,“我知道了,不会再提这件事的。”
“话说,我怎么觉得今天道长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哇。”
“嗯,可能是吧,谁知道呢……”
两个丫鬟越走越远,而另一边的书房里,“我怎么觉得你这两个丫鬟今天怪怪的呢?”
“嗯,”君梦洛笑着应了声,“怀疑你有贰心呢。诶,不对呀,你今天怎么了,还关心起别人了?”
“我没事。”西川淡淡应了句,而后严肃的问道:“你就不怀疑我吗?”
君梦洛无奈的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望着他,“你今天真的不对劲欸。好吧好吧,你别那么严肃认真的样子,怪吓人的。坦白来讲,我的确好奇你在做什么,但怀疑你是没有意义的。”
“你的本事我明白,血影都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你想避过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何况,我相信你,无论发生什么。”
因为我也只能相信你了。
西川低下了头,又站在阴影里,君梦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一时间,书房安静的有些尴尬。
君梦洛也不在意,笑笑,接着方才被打断的地方看了下去。
“去峄城。”
“嗯?”
君梦洛抬头望着这个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来的人,西川走路一直都没声儿,即便相处两年了,唯独这一点她还是不习惯。
“我说,去峄城。加急军情明日定会送到朝堂上,皇上一定会派人去解决这件事,这是一个机会,你能触碰兵权的唯一机会。”
西川语调平静,但眉宇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如果不是君梦洛一度致力于搞明白他在想些什么,那她也定然看不出丝毫端倪。
他为什么着急呢?
君梦洛转了个心思,一脸认真的说道:“我不去。白氐这个人不是那么好搞定的,而且兵权不是那么好夺的,不驻守边疆几年,将士们眼里怎么会有我?”
“边境苦寒,还是算了吧,我情愿待在京都同临涵搞好关系,毕竟战狼军世代只忠于他们定远侯府,有了临涵,就等同于有了战狼军做后盾。”
“那也是他的,不是你的。待在京都做什么,应付那些装腔作势、拿腔拿调的人,你习惯吗?何况你的身份摆在那里,谁能苦了你,这边境不是还有咱们自己的铺子么!”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今天的西川太奇怪了,到底怎么了?
君梦洛隐了情绪,有些好笑的说道:“怎么会不习惯,本宫可是在京都安生的活了十四年。”
西川一时没了话说,沉默了会儿忽然反应了过来,君梦洛这不是在诈他就是在逗他。
“殿下,去峄城吧,然后驻守边境好么?我……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君梦洛愣了一下,西川的语气是那么无奈甚至有几分虚弱,她一把拽过他的手,搭上脉,惊道:“你怎么会,怎么会这么虚弱?整个脏腑都有破败之相。春满!春满……”
“别叫她了,她一个使毒的,医术又不如我,你唤她做什么。”
“你究竟怎么回事?你知道的是吧,毕竟你医术那么好!”君梦洛的语气带了点讽刺。
“那殿下就当答应我,陪我去边境养病吧。”西川的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随性和不在意。
“呵,亏你说得出来,去边境养病。究竟怎么回事,这个也是不能说的?”
“嗯,这个也是不能说的。”
君梦洛有些无奈,当初西川答应留在她身边时就说过,‘不会欺骗她,不会背叛她,只要她问就不能隐瞒……
除了关于他自身的一切,他不愿说,她就不能逼问,并且不能再提起。
既然答应了,君梦洛也就不能再问了,只能关心道:“你真的没事,不会死吧?”
“不会,既然答应了你陪在你身边一辈子,那我定不会先你死掉。”
这是什么话!君梦洛瞪他一眼,“你这是咒我呢你!”
两人对视一眼笑了笑,这件事儿也就揭过了,于是另一件事就重要了。
“你既决定了要去,峄城的事儿,你有办法了?”
“没有。”西川摸摸鼻子,有点尴尬,“你知道的,我是从山上下来的,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更不擅长跟变态打交道。”
君梦洛瞪着他,一脸无奈,“江南王那事儿都还没查清楚,刘屋怎么回事我都还是一头雾水。你又偏要我揽下峄城这事儿,兵权说白了也就是个保障,你是想要本宫交代在峄城吗?”
“殿下,孟家的仇,水太深,您还是先抓个保障吧。虽然我目前没有法子解决峄城的事儿,但保住你的命还是轻而易举的。”
“得了吧,就你这破身子。你跟父皇在寻思什么勾当我也不想管,只是你要记住,有的事,本宫是有底线的。”
君梦洛很少这样跟他说话,西川也的确讨厌别人这样跟他说话,加上今天实在心绪波动有些大,有些话就不经大脑的说出口了,“你执着于报仇有什么意义呢?”
“呵!”君梦洛笑了一声,难以置信的望着他,“意义?需要有意义吗?我完满的人生从孟家被灭族开始就被打破了,且我从懂事起就被外祖家教导为我娘报仇。不报仇,我该做些什么呢?选夫?嫁人?相夫教子?”
西川顿了一下,“这些难道不好么,若是你不喜嫁人,那选些服侍你的人也可。游山玩水,美人随侍,有何不好么?”
“你执意报仇,那报仇之后呢?你又要做些什么呢?”
西川看着面色难看的君梦洛,“无论殿下想做什么都可以,那为何就不能略过仇恨,肆意去做殿下想做的事情呢?”
“殿下你是这盛安最尊贵的女子,有我相互,只要你不愿,没有人能逼你做任何你不愿的事情。”
“你已经被仇恨压得喘不过气,这本来就不是你该背负的。只要你放下,你还可以是无忧无虑、肆意妄形的四公主。”
“从来就没有人,有资格逼你背负什么。”
西川语调淡淡的,话的内容却是咄咄逼人。
“西川你放肆!本宫的事几时轮到你过问了!”君梦洛被他逼得情绪有些崩溃,指着门外吼道:“滚出去,立刻!”
西川知道今天是自己逾矩了,便也不再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还不忘关好门。
君梦洛则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好一会儿才瘫坐在椅子上。
她不想承认,西川说的一点也没错。
只要她愿意,只要她退出权利的中心,她可以是盛安最尊贵最肆意的女子,她可以日日享乐,不用顾虑任何事。
而报仇的意义?
需要意义么?
她从知事起,便认定林皇后害了她娘亲,眼睁睁看着孟家被诛九族,又险些死于他人算计之下。
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是她说放下就放下的么?她所有活下来的信念是如此,若放弃了复仇,那她能做什么呢?
日日美酒美人,沉迷享乐,浑浑噩噩此生么?
报仇或许真的没有意义,她也不想为此牺牲更多的人,可如果真的就这样放弃,那她过去的人生又算什么?那她努力活下来是为了什么?
一个虚假的笑话吗?
她才不要!即便是条岔路,她也要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