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侧妃选定之时,太子向宁帝提起凌王的婚事,并提起可歆。宁帝也认为这是一桩金玉良缘,有意成全。
赐婚的旨意尚未下达,消息却已传开。霏茉见秦伊脸色阴沉,以为她是失落不悦,但毕竟皇命难违,这段缘分强求不得,迟早得放手,便与之焕商议着近郊秋游,让秦伊散散心。就在这时,太子妃却派人来请秦伊去东宫一叙。
温柔端庄的太子妃依然笑容温婉。这样的人,应当没有什么烦恼吧。秦伊正这样想着,却听太子妃道:“上次在凌王府,也未来得及叙旧。昨日,我娘家送来几只野雁,味道极好,除了送给主上和各宫娘娘,我还特意留了一些,你带回去与秦太医也尝尝鲜。”
秦伊连忙道谢,太子妃又关问了她在学馆里的日常,都一一作了回答。
太子妃听罢,笑着点头道:“那就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多谢太子妃挂念。”
“不必虚套。对了,那日与你一起去凌王府的林姑娘,是你的师姐吧?”
“嗯,霏茉师姐是林师伯的女儿。”
“那林姑娘今年也有十九了吧,可有许配人家?”
秦伊想了想,摇头道:“好像不曾。”
“那可有中意之人?”
“未听师姐提起过。”
太子妃笑着看向秦伊,“那伊妹呢?这么多世家公子,可有中意的?”
秦伊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连忙摇了摇头。
“哦?宁都的这些贵公子,一个都没瞧上?”
“我,我就没想过。”
太子妃掩口而笑,“傻妹妹,你此时是最美好的年华,若是不想,那要等到何时才想?”
闻言,秦伊默默地点了点头。
太子妃继续道:“我堂妹可歆与你同岁,主上和太子有意将她赐婚给凌王,你觉着如何?”
秦伊怔然,有些不知所措道:“太子妃,我人微言轻,怎敢置评凌王的婚事?”
太子妃笑道:“这里就你我二人,我拿你当亲妹妹,有什么不敢说的?”说着,拉起秦伊的手拍了拍,“那些传言,可是真的?”
秦伊急忙摇头,“不不,不是真的,太子妃请相信我。”
太子妃认真地望着秦伊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她的心底,过了一会儿,方才点头道:“我相信你,你说不是真的,那就不是真的。”
太子妃伸手轻轻抚着秦伊的脸颊,幽幽地叹了一声,继续道:“如果凌王仍是以前那个默默无闻不受宠的皇子,或许他还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挑选中意之人,可如今他是屡立战功最受重视的皇子,是未来最有可能的大将军人选,那么他的婚事就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凌王妃必须是出自名门望族的闺秀,如此才能笼络世家安定朝堂。你,明白吗?”
秦伊怔然地望着太子妃,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今日却如浓墨翻涌,蕴藏着太多的深意,令人感到陌生。
“嗯,明白。”秦伊顺从地点头应和,只觉得心头一片沉重。倘若如此,那凌王算什么?棋子吗?皇室的感情都是这样被利用的吗?
“生而为人,有太多的无奈,尤其是出身在皇家。伊妹,我是真心为你好,不希望你受委屈,更不愿看到你受伤害。你未经世事,眼前看到的只是盛京的繁华,可你看不到的是难测的人心和繁复的手段,这趟浑水你趟不得。”
秦伊眼中满是惊愕,她从未想过温柔的太子妃会说出这样令人胆颤的话来。就因为凌王立了战功,得了主上的恩宠,为此反而要牺牲自由和姻缘?就因为她与凌王的那些流言蜚语,太子妃就特意召她入宫话里藏针旁敲侧击地警告一番?
“远离凌王,远离皇宫,平淡一生就是最大的幸福。”
秦伊木然地走在长长地甬道中,耳边回荡着太子妃最后的叮嘱,四周宫墙高耸,如樊笼一般笼罩而下,寒意森森,令人不住地发抖。
翌日下学,谢瑶托人来请,秦伊便乘坐谢府的马车前去探望。谢瑶病情大好,人也渐渐丰满起来。秦伊知道,这是因为子桓来探过几次的缘故,而非她爹圣手回春。
“瑶姐姐,叫我来有何事?”
谢瑶拿出一个锦盒,笑着道:“一直想着送妹妹一样礼物,也不知送什么好,近日特地打造了一副玉镯,你我姐妹二人一人一个。”说着,取出一只玉镯戴在秦伊手上,又取出另一只来,戴在自己手腕上。
秦伊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碧玉的色泽衬着白润的肌肤,煞是好看。
“伊妹,你可有喜欢的人?”谢瑶忽然问道。
秦伊的心底浮起一个人影来,一身淡然之气,如芝如兰,如云似水。但回想那日他的眼神,必定是相信了那些流言。一想起他落寞的神色,心里就阴沉起来。
谢瑶见秦伊沉默不答,满面心事,不禁笑道:“那看来是有了。”
秦伊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低下头去。
“伊妹,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秦伊正犹豫着要不要向谢瑶吐露心事,却见子钰和子桓前来探望,于是忙起身相迎。
四人落座,两两相对,不免有些拘谨。秦伊索性起身告辞,子钰也借故先行回府,顺便送秦伊一程。谢瑶看了看二人,露出了然的笑意。
马车上,二人沉默不语。秦伊犹豫着该如何开口,这没个由头,自己主动解释,倒显得有些突兀,但一想,既然宁帝要赐婚了,她与凌王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似乎也没必要多加解释。
正想得出神,子钰的声音忽然飘来:“太子妃找过你?”
“嗯。”
“有些话,听听就罢,不必在意。”
秦伊抬起头,见子钰一副了然的神情,不禁问道:“钰兄怎么知道的?”
话刚出口,便明白过来,那些她看不见的难测人心和繁复手段,想必子钰自能看见。他是宁都第一公子,尚书何府长孙,自幼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又怎会不知呢?
子钰温和地笑了笑,只是说道:“不要害怕,凡事有我。”
只这一句话,就如一汪温泉注入秦伊的心中。她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说道:“我和凌王,不是那样的。”
子钰怔了怔,忽然笑着点了点头。
秦伊觉得胸口的闷气忽然消散,全身轻快。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听到子钰也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而此时的东宫里,可歆正与太子妃诉说心中的忧愁。这个堂姐,是她心中的楷模,一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她都会向堂姐求助。
“昨日,我找她谈过了。”太子妃听了可歆的诉苦,轻抿了一口茶,淡淡道。
“那她怎么说?”
太子妃看着可歆焦急的样子,皱眉道:“你记住,想做王妃,就要时刻保持冷静,只有如此,你才能看得清楚,也走得长远。”
可歆自知失仪,忙坐直身子,恢复往常的平静。
太子妃这才道:“她否认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没有说谎。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她不是你真正的敌人,你真正的敌人,是凌王。”
可歆不解地问道:“敌人?凌王?”
太子妃点了点头,揭开茶壶盖,从一旁的净盘中挑了三朵干菊丢进茶壶。
“决定娶你的是凌王,不是她。”
“可是她……”
“不是她,也会有其他姑娘。即便以后你做了凌王妃,也不能杜绝凌王身边有其他女人。”
“堂姐,凌王似乎对她很特别。”
“那又怎样?对她特别,不代表能娶她。即便娶了她,她也做不了凌王妃。你只要将目光放在凌王身上,让他有不得不娶你的理由,那么,你就赢了。”
可歆震惊地望着太子妃,她知道这个堂姐向来睿智冷静,但未想到竟是如此冷情。她要找的是夫君,是一生的所爱,她要的是夫妻相亲相爱相敬如宾,不是互相提防互为敌人。
太子妃望着可歆震惊的娇容,轻轻一笑,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记得那日随伊妹一起去凌王府的林姑娘吗?”
可歆点头道:“记得,她是林太医之女。”
“你可看出什么来?”
可歆心里一颤,小心翼翼地道:“太子殿下……”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太子妃淡淡一笑,“我打算向主上推荐她为太子侧妃。”
“堂姐,你,你就不……”
太子妃的眼神忽然暗淡下来,叹了一声道:“嫉妒?怨愤?曾经我是有过,但又能怎样呢?我的感受谁会在意?只要想想,不管太子要纳多少侧妃,正妃却一直是我,我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那为何林姑娘不在这次的人选中?”
“我尚不确定太子是一时兴起,还是真情所至。若是一时兴起,我何必自找麻烦?若是真情所至,那就更加急不得。”
“为何急不得?”
“因为,越是得不到的东西,我若是能帮他得到,他便越会感激于我。”
可歆望着自嘲笑着的太子妃,不禁一阵心疼。原来,堂姐有这么多不为人道的心酸与痛楚。
“歆儿,你若想嫁入皇室,就不要有情,至少不要全心全意地付出,为自己保留一些清醒,才不至于跌到最疼,伤到最深,也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堂姐,你在东宫快乐吗?”可歆眼睛湿润,想起幼时天真无邪的堂姐总是拉着她的手,陪她嬉戏玩闹,追风逐蝶。可如今,那样的欢笑再也不曾出现在堂姐的脸上。
太子妃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环视着眼前金碧辉煌的东宫,轻轻地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