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恍恍惚惚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的她睁开眼,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榻之上,入眼是粉色的纱帘,纱帘外隐约是一位一身丽服的二十岁左右的女子,正坐在床榻前,消瘦羸弱,却眉眼如画。
她身边站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绣着如意祥纹的黑色锦缎棉衣,外披黑色的皮草大氅,大约是刚从外面进屋,连大氅都未来得及脱下。
因两人有话要说,因此并未注意床榻上的醒来的秦昭。
就听那美丽的如画一般的女子问那少年:“阿晢,你是说安西都护府派了人来见你父亲?”
那少年默了一默,道:“是,是儿子亲耳听见的,其时儿子正从外面回来,想去书房里拜见大人,却在书房的院门外见着了安西都护府的人,儿子不便打扰,这才先来看望大家和阿妹。”
“你父亲乃是统管四镇的北平节度使,平时安守北平,除了军务,与其它北平府所辖的四镇都甚少往来,更何况安西都护府?安西都护府这会儿派人来咱们府上,难道是边疆出了大事?”
那女子蹙眉沉思,半响才似是自言自语的说出几句话来。
少年却是欲言又止,想了片刻,才闷闷的道:“原是儿子多嘴,若大人不提,大家只当不知晓这回事就是了。”(备注:大人和大家,是对父亲和母亲的称呼)
那夫人锁着眉,点了点头。
秦昭虽感觉自己全身无力,又知是梦中,可却感觉那少年言语之间,似有未尽之意。
她正待好好思索,却是眼前一黑,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待到再次醒来,睁开双眼,入目的景像与前次又有不同。
这回却不是那个粉色华贵的卧室,而是一处极其简陋,却十分典雅的房间,空气里满是佛香的味道。床榻上并无帐幔相隔,同是那位眉眼如画的极美的女子,就坐在秦昭躺着的床榻边上,可一身打扮极是清简,与上回看到的那身华丽装束已然不同,秦昭只能看到她的侧面。
她斜身坐着,面前站着上回的那位少年,而这位少年的服饰也不若上回见到的那般华贵奢丽。
“阿晢,你都安排好了?何时动身?”
那女子面色如冰,语气之中不带丝毫烟火之气。同上回秦昭听到的温言细语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是,大家,阿晢已经准备的万无一失,子夜时分咱们就动身,只是为了掩盖踪迹,到时候情形许极是危急,因此大家带来的使女仆妇,咱们无法带走。”
那少年的声音却是一无继往的沉郁。
女子默了片刻,终究叹了口气:“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我倒无所谓,只是阿晢,你需得答应我,若我不测,无论如何,请以后都照顾好阿昭。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粘着你,也是你兄妹二人的缘分。母亲就把她托付给你了。”
秦昭听他们二人这一翻对话,似是那女子口中的阿昭就是自己,等这一句话说完,两人都转头看向床榻上的自己,秦昭突然福至心灵,忙闭了眼,生怕二人发现自己醒了。
而且不知为何,这美丽的如画中走出来的女子,语气虽然平静,微带着丝叹息之意,可是她却能听出她心中的衰伤和绝望来。
“大家这是什么话?儿子必定会护您和阿妹周全。阿妹自然是要由大家照顾她长大的。不过大家放心,阿昭是我的亲妹妹,这世上,我自会是这世间除了大家您外,待她最好的人。”
秦昭感觉到那女子起了身,对少年道:“阿晢快去准备吧,我和阿昭也得换了衣衫,等时辰到了,你亲自过来接我和阿昭。”
“这是自然。”
接着,秦昭就听到了脚步声渐渐远去,想来便是那位叫阿晢的少年出了房间。又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还有一阵脱衣穿衣的声音,想必是那女子在更换衣服。
秦昭知道这会儿必定没有人注意到她,便想睁开眼,只是眼皮却沉的很,实在睁不开。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阵不安,才想起上次没有想到的问题。
她看到的是两个穿着古装的人,而自己,却是躺在床上的,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阿昭?而他们提到的大人和大家,又是什么意思?就算她还在梦中,这梦也未够太离奇了些。
听那少年对女子的称呼,那女子是自己的母亲?而那少年,叫自己阿妹,就是自己的兄长了?可是那两人的年龄,相差至多不会超过十岁,又实在不象是母子。
这个梦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未来得及多想,秦昭便再次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少,隐隐感觉身体痛极,又似听到模糊的烧杀喊叫之声,还有马蹄踢嗒车辙辗地之音。
秦昭不免有些急,只是用尽力气,眼皮沉若千斤,硬是醒不过来。
又不知觉睡了过了多久,耳畔似有急速的风声,还有几个不同声音的尖叫。几乎刺破耳膜,一阵剧痛过后,秦昭第三次坠入绵绵无尽的黑暗之中。
秦昭真正醒来的时候,正是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窗外亮的不象话,虽是屋里,空气中却有一种凛冽的寒意。
她来不及打量屋里的陈设,只看着窗外明亮的有如秋日午后的艳阳一般的光亮而长舒了口气。
还好,她又能看到太阳了。
空气虽冷,可身上盖着的厚厚的被子皮毛,却有一种阳光的味道。
她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个沉长的梦,梦里有一个如画中走出来般的美丽女子,还有一个俊美的不象话的少年,梦里那对年龄相差不大的女子和少年听称呼却是母子,他们提到北平节度使府。还有烧杀之声,车轮之声,尖叫之声,还有她现在满身的疼痛。
还有,最后那少年在她半梦半醒这间,对她说:“阿昭,阿兄答应过大家要照顾你一生,可是阿兄现在不得不离开这里,不过你放心,阿兄一定会尽快回来接你。”
秦昭蓦的眼大眼睛,打量起四周。
相比那次梦里见到的那间奢丽的北平节度使府的房间,这间屋子十分简陋,可是却极为整洁。
不,不对,这里的家具,绝不是她生活的年代的家具,清一色的古典家具,且绝不是她曾经在很多展馆里看到过的熟悉的明清家具的样式。
再一看自己所躺的床,也不是床,而是几乎象日式的榻榻米一样的东西。
她这是在哪里?她没有死?
也不对。
秦昭一时骇然。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兴许是用力太过,她几乎从被窝里窜了出来。
总感觉哪里十分怪异,明明只是坐起,为何竟然几乎从被子里跳出来?
冰冷的空气钻进了被中,秦昭打了个寒噤,不由伸出手,拉了拉被子掖了掖被角。那种温暖的感觉让她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未出完,心里已翻起惊涛巨浪。
她的手。
难怪自己一直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她以为自己醒了,可事实上还在梦里?
秦昭不由举起双手,放到自己的眼前。
一双三四岁的婴儿才有的人,肥嘟嘟的细白娇嫩。
这不是她的手。
秦昭顾不得多想,掀开被子,再次目瞪口呆。
一双短的只有三四十厘米的腿,一双同样肥嘟嘟的小脚。
她惊骇的几乎尖叫,可偏偏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昭娘,你醒了?”
秦昭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一个身着葛布衣裙的女子进跨入屋中,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秦照呆呆的看着那女子走上前来,把手上托着的食盘入到了床边的矮几上,又伸出手贴了贴秦昭的额头,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的笑又是开心,又是感概。
“原先郎中说昭娘这两日必醒的,奴还不信,若是郎君还在的话,不晓得多高兴呢。”
说出这一句,那女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不由带出悲戚来。又见秦昭呆呆的样子,眼无聚焦,不由叹了口气,却又露出温柔的笑,道:“昭娘一定饿了吧?郎中说了,昭娘睡的太久,不可以吃太多,奴用小米熬了一早上的清粥,便是为着昭娘醒来吃些的,一会儿奴端来,昭娘先喝些儿。这里日子清苦些,昭娘先忍一忍,等过些日,奴让云郎去趟集市,到时候买些昭娘喜欢吃的,可好?”
她自说自话了这么久,因带着北方的口音,秦昭倒也能听懂大半,只是她口中的什么郎君,云郎,昭娘,秦昭却是云里雾里,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倒是郎中两个字还是知道的,想来就是医生了。
可她又是谁?
自己,又是谁?
秦昭未去管那女子帮她掖了掖被角后便转身去了屋外。只一心想着自己的问题。
这是哪里?她怎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那真实的自己去了哪里?这个小小的身子,是谁?
秦昭抱住头,头痛的不行。
自己呢?这小小的身子是谁的?可现在这身体,又明明是自己的?
“昭娘昭娘,你怎么了?又头痛?昭娘快快躺下,奴这就让云郎去请郎中过来。”那自称奴的女子端着食盘进屋,看到秦昭抱着头的样子一时大急,忙放下食盘,扶住秦昭,欲让她躺下。
“我,没事。”总得要问清楚,好不容易“自己”醒过来,总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下去。她心中有一千一万个问题想问清楚。
发生的声音极是稚嫩,又因久不开口,带着些沙哑。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那温柔的女子并没有觉察有什么不对,才要开口,就听身后的男子的声音:“阿彩,怎么了?昭娘醒了?”
秦昭抬起脸看过去。那男子似是因着看到她醒来,脸上止不住的惊喜。
他身形十分高大,虽穿着一身粗布葛衣,却掩不住俊朗的神彩。
这人又是谁?
“云郎,阿昭头痛的很,你快去叫郎中来。”也不是急还是担心,她看到男子,一句话脱口而出,眼角也挂了泪珠。
“我这就去,阿彩,你照顾好昭娘,好不容易醒了,可不能再出了事,否则我们如何对去了的娘子和小郎君交待。”
“奴知道奴知道,你快去。”阿彩催道,一边小心的扶了秦昭躺下。
等那男子出了屋,秦昭也不知道为何,心里略静了些,开始的惊骇因这两人一打差,也去了大半。
她天性是坦然豁达之人,索性把之前心里的疑虑抛了开来,既来之则安之,总有搞明白的时候。这么一想,方才闻到外面飘进鼻中的隐隐的食物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