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9年2月，夏威夷群岛。
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月色澄清明亮，海水蔚蓝深邃，浪花轻拍海岸，发出美妙的天籁，岸边椰影婆娑，迎风摇曳。椰树下的沙滩上，麦可、乔乔和拉瓦锡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小餐桌前。
“这次任务真简单。”麦可把一块面包塞进嘴里说。
“而且，还能在夏威夷海滩上吃晚餐，这真是太美好了！”乔乔咂了一口果汁说。
“打断一下，你们不吃牛排吗？”拉瓦锡问。
“拉瓦锡先生，那是雷克做的牛排，根据我们的经验，它又老又硬，像一只穿了二十年的破牛皮鞋。”麦可提醒道，“事实上，就连味道和破皮鞋也差不多，没错，臭脚丫子的味道。”
拉瓦锡笑了：“孩子们，我是坐过牢的人，就算是再难吃的食物，我也能吃得一点儿不剩。”
拉瓦锡用叉子把一块牛肉送进嘴里，他的脸色马上变了，成了铁青色，勉强嚼了两下后，又变成了菠菜绿的颜色。
“我觉得我刚才说大话了。”拉瓦锡无比艰难地说，“果然没有经过实验检验的理论，都是不可靠的。”
麦可和乔乔笑起来。初到“朝花夕拾号”，拉瓦锡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不过乔乔给他找了一本高中化学课本之后，他立刻转忧为喜，仿佛孩子获得了梦寐以求的玩具，走到哪里都揣着它。
一个方头方脑、短胳膊短腿的机器人来到他们身边。它慢条斯理地说：“麦可、乔乔，你们有一天的休整时间，明天晚上执行第二个任务。”
“什么？！”乔乔吃了一惊，而麦可咬到了自己的手指头，疼得泪花直打转，“第二个任务？”
“没错，拉瓦锡、库克船长和扁鹊。”机器人依次伸出三根手指，“麦可不是还写了一份指导书吗？说起来，那文章真幽默，仅仅十多万字，却让我笑了两次。”
“这恭维没用！”乔乔叫道，在她看来，说麦可幽默就像老师说今天的作业很简单一样，是世界上最虚伪的话。
“雷克，你从未说过这些任务要一次完成。”麦可跟着叫起来。
雷克结结巴巴地解释：“由于协会经费紧张，因此把三个任务合在了一起……”
“嘿，雷克，这种行为简直像黑心的资本家，对劳动者进行无情的剥削和压榨。”麦可愤慨地说。
“你们这么说毫无道理，我们一点儿也不像黑心的资本家，”雷克支支吾吾地辩解，“资本家会支付工人工资，而协会根本没打算付钱给你们……”
两个孩子一起用凶恶的眼神瞪雷克，雷克一定是开启了“死皮赖脸防御模式”，它厚着脸皮继续说：“木乙刚刚被传送到了中国的战国时期，去拯救扁鹊。你们俩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吗？”
“当然有，”乔乔气鼓鼓地说，“我们计划在你的润滑油里偷偷掺点儿辣椒酱和胡椒粉！”
晚餐后，拉瓦锡随雷克回到“朝花夕拾号”，乔乔和麦可则在椰树之间绑了两张吊床。皎洁的月光如水般倾泻在白沙滩上，单调却悦耳的海浪声在耳边萦绕，习习海风轻抚两人的脸庞。
“乔乔，Sleep tight。”麦可说。
“什么？”
“睡结实点儿，就是晚安的意思。据说这个词来自海军，由于船上空间狭窄，水手要睡在吊床上，所以睡觉前大家会互相提醒，把吊床系结实点儿。”
乔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麦可，你写的指导书能借给我看看吗？”
“为什么？你失眠啦？”
“不。”乔乔说，“我也想做一次说服者。”
“什么？”
“我也想出一次风头，去说服要拯救的对象，而不是每次都像傻瓜一样站在旁边听。”
“明白了，我这就让雷克把指导书送过来。不过乔乔，为什么不让我直接讲给你听呢？”麦可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希望通过图形记忆法加深印象。事实上，中国的象形文字本身就具有这个优势，有报道说，正是文字的原因，中国人相对英语国家的人，阅读障碍要少很多。”
“不，我只是单纯地感觉，当我厌烦的时候，把本子合上，比给你一拳让你闭嘴要简单一点儿。”
借着一盏LED露营灯，乔乔把手里的资料翻得哗啦哗啦直响。
突然，她哈哈大笑起来。
“在笑什么？”麦可问。
“库克船长到达澳洲，第一次见到袋鼠，便问当地土著‘这是啥’，土著回答说‘坎格鲁’，于是库克一直把袋鼠叫作坎格鲁，但‘坎格鲁’在土语里的意思是‘你说啥’。原来当地人根本没听懂库克船长在问什么。”
乔乔接着又说：“嘿，麦可，我从来不知道，库克船长原来这么了不起。英国皇家海军军官，世界著名的航海家、探险家和制图师，他三下太平洋，成为首批登陆澳洲东岸和夏威夷群岛的欧洲人……”
月光如水，大海深沉，海浪轻拍着海滩，乔乔念着资料，两个人不时地斗斗嘴……除此之外，整个世界便是无边无沿的寂静。
第二天晚上，依然是一个美丽的月圆之夜。
“库克船长的‘决心号’距离此处不到二十海里，”雷克遥指一个方向，说，“你们准备好就可以出发了。”
“从这里出发？”麦可吃惊地跳起来，“你打算让我们游过去吗？二十海里？我连二十米也游不了！”
“没错，据说有一次麦可在澡盆子里洗澡时都差点儿溺水。”乔乔说。
“嘿，乔乔，那不能怪我，方圆二十里的游泳训练班全都把我列入了黑名单，他们甚至不让我走进游泳馆一百米范围之内。”
“麦可，这是有原因的。每次去游泳馆，你都要拖着那个二百多斤笨重丑陋的自制水质检测仪，每过三分钟，你就要爬上岸检查一次泳池的尿酸含量。”
“乔乔，要知道游泳池里面泡了几十个熊孩子，你可不知道有没有捣蛋鬼在里面撒尿。”麦可反驳道。
乔乔转向雷克说：“不过，二十海里太夸张了，就算是木乙，也不一定能游过去。”
“所以这一次，你们有一个秘密武器。”雷克按了手臂上的一个按钮，抬头遥望远处的海面。
海面映着月亮，一轮月影宛如玉盘，在海面的波光中荡漾，破碎，聚合，再次破碎。
麦可和乔乔突然屏住了呼吸，月亮破碎的光影分裂成了两个，越漂越远，其中一个光影无声无息地向海岛缓缓靠近！
“那是什么？”麦可和乔乔惊叫起来，他们站起了身。
“不用害怕，那是‘秋影号’，协会最新研究的潜水艇。”雷克得意地说。
哗啦，一声轻微的声响，“秋影号”浮出了水面。一道白光照向天际，那是一盏大灯，让麦可两人误认为它是海面的月影。
“秋影号”缓缓驶近，上岸，停了下来。麦可和乔乔跑过去，踩得水花四溅。“秋影号”由合金和强化玻璃制成，整体呈现螺旋结构，透明的驾驶舱在最顶端，船体散发着迷人的光芒，麦可摸了摸，舰体坚硬温润。
“它真漂亮！”麦可忍不住说。
“是的，它的名字取自辛弃疾的一句词，‘一轮秋影转金波’，秋影就是指秋月。”雷克解释道。
“嗨，真想不到，”乔乔用赞赏的目光打量雷克，“你们协会居然会起这么一个有文学气息的名字。”
“呃……”雷克抓了抓下巴，“这名字是个小学女生改的，她说以前的名字逊到家了。”
“以前的名字？”
雷克支支吾吾地说：“科学上的起名讲究形象易懂，又能体现特性或者功能，比如在地理学上，瀑布叫作跌水，所以，我们给潜水艇起了一个类似的名字……”
“什么名字？”乔乔追问。
“‘下水号’……”
乔乔瞪圆了眼睛。“你应该知道‘下水’还有其他的含义吧？”乔乔咧着嘴说，“现在我再看它，鼻孔里似乎嗅到一股肥肠粉的味道。”
“决心号”上，船员们挤在船长室，没有一人作声。
中间坐着一个中年人，身材高大，长着坚毅的下巴，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睛浑浊，充满血丝。
“那些土著人偷走了我们的小艇？”他问。
“是的，船长，现在他们对我们非常不友好。”
“好了，明天我会带队去找他们的首领，要回小艇。接下来我们要尽快修复桅杆。”船长说。
“修复后，我们回家吗？”一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船员问。
“请不要忘了我们的职责。”库克船长用严厉的语气说。
“我们已经出海三年了，所谓的北方航路根本就不存在！”
“只有坚持到底的人才能——”
“才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一个大胡子船员接着道，“我们都知道，那是您父亲说过的话，但他只是个农场工人，又不是上帝，他的话并没有印在《圣经》上。”
船长阴沉着脸说：“如果我再听到这种话，有人马上就有一个月的厕所要刷了！”
大胡子“哼”了一声，不服气地扭过头。
“这些该死的地图害苦我了，漏洞简直比流浪汉身上的虱子还多，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有脸在世面上发行。”库克船长突然把桌子上的地图抓在手中，疯狂拉扯，直到那些地图变成片片“蝴蝶”在空中飞舞。
好一阵子，库克船长才镇静下来，他嘴唇哆嗦，脸色苍白。
“你们都下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然后绘制我们的地图，真正准确的地图。”
船员们低着头，一个个走出船舱。
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走到舱门口，突然扭头说：“船长，那些土著人有些不对劲儿。”
“我知道了，尼克，好好照顾你的小羊。”
男孩走了出去，库克颓然坐下来，脑袋埋进两只大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突然警觉地抬起头，船舱阴影中站着两个人！
“你们不是我的船员，你们是谁？”库克的声音不高，但语气分外严厉，他的手摸向桌下的抽屉，那里有一支短枪。
“船长，别紧张，我们是你的朋友，我叫乔乔，他是麦可。”
说话的人是一个女孩，库克不禁松了一口气：“对不起，我最近脾气有些暴躁。”
“按照指导书所说，脾气暴躁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种，比如睡眠不足，或者饮食有问题，或者身体不舒服，或者——”说到这里的时候，乔乔停住了。
“或者被僵尸咬了。乔乔，你背东西的时候需要更加认真。”麦可补充道。
“我肯定没被僵尸咬过。”库克很认真地回答，“我想我可能是压力太大了，我本来被寄予厚望，去寻找北方航线，穿越北冰洋——”
乔乔接着说：“可是白令海峡北边是一片完全冰封的海洋，以现在的航海技术，穿越北冰洋实在太困难了。北方航线是一条只存在于人们梦中的航线。”
库克抬起头，他用惊异的目光注视着乔乔：“孩子，你怎么知道这些？”
乔乔得意地瞅了麦可一眼。
“船长，这不是你的错，这个时代的地图粗制滥造，它们甚至把阿拉斯加画成了一个海岛。这就像你在考试前熬夜精心复习了所有的数学习题，第二天一早才发现，今天的考试科目原来是英语。”乔乔说着，露出一副不堪回首的懊恼表情。
“孩子们，你们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救你，船长。明天一早，你会带着九个船员找岛上的首领谈判，想要回你的小艇。但请相信我，你们之间的误会已经产生，现在土著人对你们抱有敌意。”
“这不可能，上次我来到此处，他们甚至把我当作神明来对待。本地的首领赠予我头盔和斗篷，两件用漂亮羽毛编制而成的斗篷，象征着无上的荣誉。”
“那是一个巧合，船长，因为他们当时正在举行祭祀，而你恰巧在这个时间绕岛一周，所以他们误认为你是他们的一个神灵。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们认为你不该回来，这会给他们带来厄运。”
船长皱着眉，没有说话。
“你们将遭受到猛烈的袭击，你们不断后退，一直后退到了滩头。你为了掩护船员登上小艇撤退，落在最后，突然，一个叫作——”
说到这里，乔乔突然卡壳了，麦可在她耳边轻声提醒：“卡拉尼玛诺卡豪奥韦阿哈。”
“对，一个叫作邋里邋遢哇哇哈哈的土著勇士袭击了你，你面部朝下落入海水中，再没有起来——就在明天，2月14日，白色情人节的早上9点。这些土著人把你的遗体肢解烧烤，后来经过代理船长交涉，土著人才归还了你的部分遗体。”
“你在胡说什么？”库克叫道。
“这是明天即将发生的事情。”乔乔回答。
“你们是巫师吗？否则怎么可能知道明天要发生的事情？”
“我们不是巫师，我们来自未来。”
船长怔了片刻，突然笑了：“你们在和我开玩笑，对吗？”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来自未来？这怎么可能！别以为我读书少，就想蒙骗我。”
麦可凑到乔乔的耳边，小声说：“他的确读书不多，一共只接受过五年的教育。”
“等一等，让我想想，我一定有办法说服你。”乔乔沉吟了片刻，说，“元素周期表中有118种元素，你有没有感觉十分惊奇？”
库克船长看着乔乔，一脑袋问号：“元素啥表？”
乔乔努力回忆着指导书里的知识点：“一个叫爱因斯坦的人，创立了‘胖子相对论’和‘瘦子相对论’……”
“是‘广义相对论’和‘狭义相对论’。”麦可低声纠正。
库克船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乔乔。
“大概差不多……反正是说时间是相对的，就像现在，你这么瞪着我，虽然只有一分钟，我却感觉像过了一小时……”乔乔说。
库克船长沉默不言，麦可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对了，科学家们在争吵，有人说光是波，有人说光是粒子，就像人们争吵豆腐脑到底应该放糖还是放盐一样，一连吵了几个世纪，最后大家说，算了，就当它既是波又是粒子吧，叫作玻璃两头象……”
“是波粒二象性！”麦可继续低声纠正。
“来人！约翰·戈尔！”库克船长突然冲着门口大叫。
“等一下，船长，再给我一分钟，”乔乔着急地说，“阿破锣成功地登上了月亮……”
“是‘阿波罗号’……”麦可持续低声纠正。
“‘发现者号’驶出了太阳系……”
“是‘旅行者号’……”麦可孜孜不倦地低声纠正。
“什么事，船长？”一位男子走进船舱，他身材健硕，穿着海军的制服。
“上尉，把这两个孩子关进储藏室。”库克命令道。
“是，船长。”上尉走过来，两只手放在麦可两人的肩膀上，“跟我走，别耍花招。”
“等一等，船长，明天您准备怎么做？”麦可插嘴问。
“我爸爸对我说过，我的头脑并不聪明，所以我需要比别人更加努力才有可能成功。如果一件事干不成，那就再试试，如果还干不成，那就拼命努力试一试！明天，我会尝试带更多的人过去。”库克船长低头看着地图，摆了摆手，“好了，带他们走吧。”
上尉粗鲁地揪住两个人的衣服，像提两个面口袋一样往外边拖，一件东西从乔乔怀里滑落，但没人注意到。
“等一下，上尉。”船长抬起头说。上尉站住了。
“不要为难他们，如果他们需要吃的和喝的……”
“储藏室里到处都是吃的和喝的，像是巨龙的宝藏。”上尉露出一口黑牙齿，笑着说。
“等一下，等一下，我知道怎么让你相信我们了。”乔乔突然说。
“你说说看。”库克说。
“你曾经去过澳洲，看到了一种奇怪的有袋的动物，当地人告诉你那是坎格鲁，我知道‘坎格鲁’的真实含义。”乔乔得意地说。
“是什么含义？”库克好奇地问。
“‘你说啥’！”乔乔回答。
“我说‘坎格鲁’是什么含义？”
“是的，‘你说啥’！”
库克皱起了眉：“坎格鲁？”
“‘你说啥’！”
“我在问你……算了，”库克用手揉着太阳穴，“把他们带下去吧。”
外面传来乔乔断断续续的喊声：“船长，‘你说啥’，真的就是‘你说啥’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