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进藏采访次数的增多,西藏的风土人情和秀丽风光,包括藏族人纯朴、豪爽和热情、好客的性格,对我的吸引力越来越强,让我总觉得有一种亲切感。对我心灵最具震撼力的,是第二次进藏到日喀则边防采访的路上,在一个牧民帐篷里发生的事。
那是一个秋天,时近中午,我们驱车经过帕里不远,见山脚下有几顶冒着炊烟的帐篷,出于好奇,便把车拐了过去。车还未到,一顶帐篷旁拴着铁链、脖子上套着红绳圈的一只巨型藏獒,就冲着我们又吼又跳,声音浑厚雄壮,使远处传来阵阵回音。我们正在犹豫,只见帐篷里走出一老一少,老者是位阿妈,年纪五十岁上下,小孩是个七八岁的女童。老人把狗牵住,示意让我们进入帐篷。帐篷里有点暗,我们依次在一张卡垫上坐定后,才逐渐看清里面的家当:紧靠边铺在地上的四张卡垫上,各卷着一个用羊毛绳编织的藏被,地中间摆着一个藏式铁皮火炉,上面坐着一个铅壶,灶里的牛粪火燃得正旺。离炉子不远的木箱上,摞着好几个木碗和茶杯,挨着桌子后边,有水桶铁锅,还有四个热水瓶和一个半人多高的酥油桶,角落里几个装满东西的编织袋和藏式口袋,估计里面都是糌粑和青稞之类的东西。米袋上方,吊着一排风干的牛羊肉。进门右侧,堆着几副牛鞍和木架,我们知道这是牧民转场时必需的物件。
就在我们环视周围的时候,老阿妈已把盛满酥油茶的热水瓶提到我们面前,随后又从一床藏被后面的羊皮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四个白瓷碗,用水洗完,撩起身上藏袍下角,挨个擦干,倒满酥油茶,逐个送到我们手上。老人左手端杯,右手提着热水瓶走到我面前,刚要给我倒茶,看见碗里边有个黑印,便腾出提壶的右手拇指去刮,看看没掉,又顺便用口水轻轻喷了一下,再擦没了,然后把茶倒满,微笑着递到我手上。老人的动作是那么熟练,那么自然,然而,此时我的心情却很复杂,眼瞅着碗里的茶,心里却在想着那油渍渍的藏袍,黑黑的手指和口水,实在难以入口。可是面对着藏族老人满腔的热情和慈祥的笑容,特别使人感动的是木箱上明明有空杯子可以用,老人却把自家舍不得用的高级瓷碗拿出来搞招待,这说明她把不请自到的四个解放军,完全当成了亲人和贵客。如果我稍有犹豫或者拒绝的表情,就会引起主人的误会,以为我们嫌弃和瞧不起他们。主人捧给我们的是烈火一般的情,浓茶一样的意,我们怎么忍心还给人家一盆冷水呢!想到这里,我毫不犹豫地将碗中茶一饮而尽。这期间,三位同事一直注视着我,我也清楚他们的心理活动。我刚把碗放下,他们也先后喝完了茶。老阿妈高兴地跷起大拇指,连声说:“亚古都,金珠玛米亚古都!”(好,解放军好!)“突及其啦!突及其啦!”(谢谢啦!谢谢啦!)我们的司机是一名藏族老兵,通过他我们向老人说了来意,并对她的热情招待一再表示感谢。临别时,我们把车上带的罐头和水果,除留少部分自用外,统统留给了老阿妈一家。直到车子拐上公路,我隐约看见远处帐篷门口,一老一少还在向我们挥着手。
这件事虽然过去多年了,但老阿妈那亲切、慈祥的身影,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中。后来几次进藏采访,不论走访牧民和农户,还是参加各种群众性游园节庆活动,进到谁家里做客,都会受到类似的接待。我曾以为西藏只是军民关系特别好,可后来逐渐发现,凡是到访的外来客人,不管你来自何方,也不问你有何事,只要登门都是客,主人都会热情接待。部队里也是如此。我接触了很多藏族干部战士,有时是为工作,有时是聊家常,给我总的印象是藏族干部战士特别坦荡,豪爽,好客,待人特别热情、诚恳。正是由于这一系列的因素,使我对整个藏民族逐步有了深入的了解,被藏族的文化、风俗、人情所吸引,尤其对具有独特性和挑战性的边防部队生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说来也巧,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赶上部队精减整编,成都和昆明两大军区合并,趁领导征求意见的机会,我主动表达了想进藏的愿望。不料还真的就心想事成了。接到任命我为西藏日喀则军分区政治部主任的通知之后,我从心里感激组织上的理解和信任。因我清楚地了解到,该分区是西藏乃至全国面积最大、边防线最长、部队最多、平均海拔最高、环境最艰苦的边防分区,不算所属正规部队,光下辖的县级人武部就有十八个。可想而知,自己今后的担子有多重。沉甸甸的责任压着我,生机勃勃的边防部队生活强烈吸引着我。我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情,于一九八六年八月,正式到日喀则军分区上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