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尽管墓碑镇的居民已值垂暮,却仍未忘记他们到会场见识珀斯行刑的那天清晨。那会的墓碑镇还是座典型的西部小镇,经由执法者管理自成安定之风。低矮的木质平房在荒漠中矗立,深色铁轨横贯其间,野马返奔牧场扬起一片飞沙,空气间歇夹杂着嗡鸣、吭哧吭哧机械运作的声音,尘土紧跟列车队顶上喷云吐雾的灰囱,沿着铁路并道而行,红日照于钢筋的某端斜角,太阳光闪烁夺目。许多事物尚在景象,隐然生有陌生迷惘的奇感,预示着二十世纪将至,亦即是一九零零年。
判决前夕,珀斯从凤凰城被带往墓碑镇,关留在布特山公墓附近的一处寓所里。周围是新起的埋葬火枪手的边境坟场,百余米高的丘陵,除宽阔的葬处外,这里还有座由砖石和木头建成的古老教堂,平日鲜少人来祷告。据传珀斯与科温串通牧师,就是在此结婚的,往昔夫婿现已作鸟兽散,而此君的朋友故人,则全在凤凰城生活。为免不必要的麻烦与其他事务,人们遂带着珀斯回小镇中,次日公开进行处决。
执刑于嘈杂的清晨开始,彼时墓碑镇天气格外阴冷。围观群众在台下伸长脖子,穿黑衣,头戴深色高塔帽,等待良久,才见一小撮行刑队将罪犯押解到刑场,听人言说劫匪恶举。然后人们在充满寒意的早间询问些问题,又听着什么人回答几个简短的答案,接着众目睽睽下,将珀斯拉至绞台受刑,此君面朝北方,终是狐死首丘地返乡了。
当天与珀斯一同被判决的还有李夫斯,他是个奴隶主,生产着庞大的种植园。多年来,此人就住在凤凰城郊的别墅里,有时可能会在风花场所发现他的身影,他的手下们则解释“老板是为了迎合宾客应酬在这谈生意”。多数情况,李夫斯称得上热情好客,他常在自家招待弟兄朋友,传言他得到过一位贵族的垂爱,为此整个中高阶层都如蚁附膻,这栋白色宅邸便成为热闹的社交平台了。不过所有人随势倒未免,李夫斯是肤色白净的纯法兰克后裔,着装正式——穿西服打领带,沙龙的女子初见,会不经意自降矜持,心生搭讪。这是他们圈里难得的绅士与枭雄的结合者。
在人们的印象里,李夫斯的行径是难以启齿的,人们说他和包括珀斯在内几位女子有染,可群众没接触过他们的社会。那个昏暗的星期二的时候,他为人所知的事就属他妻子了。凯瑟琳是地道的爱尔兰人,虽聪慧能干,却身有怪病——怀不了孕,俩夫妻表面和和睦睦,可私底的关系秘而不宣。精明的李夫斯没有借助他社交优势,这种事若是被戳破了,要挽回损失绝非容易,如此在自家中生活着,就和园里某个黑人勾搭了起来,而这样的爱恋定会以粗大的标题刊登在报。
到日子数着过时,坐在前院外无聊地望着院景的人们偶尔聚着讨论点什么,或大或小的事情都可以供他们打发;他们从南谈到北,几乎把整个国家经济、政治等都剖析了遍。可这些远非自家门前发生的事真实且贴切,于是来罢,最教人记忆犹新的还是珀斯的话题。县乡镇落间,商铺银行和证券交易所,数字起伏跌宕,随报机作响,群众专注听述,他们是投资者,更是叙说人,他们深信自己当该无所畏,真正的恐惧为它本身。至终的,面临着前人的境遇,人永远要走古者走过的路。
青年们认为,珀斯的身体被涂抹了焦油,用羽毛替鞭打,最终倒时绝对大股臭味。让人不敢靠近。
老人们驳斥,说这是胡言乱语,强盗是被绞死的,人们都看见了,行刑队动用绞具,简直利索着。
中年们同意,原本对珀斯是需要用电椅的,后来换成绞刑,珀斯的脖子勒得死紧,闭着眼,嘴巴微张着,舌头往外冒。尸体像是给个海员收了。
青年们认许,长辈在当年就和他们一样,都是前一辈的后生,见识的世面在眼下里,所以知道的更简单,更实。而老人们则言收尸的不是海员,是梅莎.塞弗达。
中年们不禁疑惑料理后事的竟是此女。有人解释珀斯的男人在加勒比海打仗,根本没机会回,再者说她男人原就不喜欢这些地方,那是灾厄旧土,是有着不好回忆的伤心地。人们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对方称一定是这样,就没再说话了。
人们对那场刑决众说纷纭,衍生的版本多如牛毛,倒把真正的情况混淆了,教人难寻踪迹,而在案发的凤凰城,居民更关心的是导致这起结局的原因,人们都称昔时那次事件起头,性质恶劣影响,可现今又有历史学者提出其他意见,立刻招来了异议,他们皆属当年时代的奠基者;老人们严厉批评反对,然这位学者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其在1930年发表的《土匪女王》中阐述了他的观点。
学者言道,认识珀斯以前,最初我和大部分人一样,仅晓得这是个恶贯满盈的亡命之徒,认为罪恶塑造了她污秽的人格。可现在我的立场与新的理解,告诉我必须要为她正名了,真正可怖的奸恶不是小偷小摸、盗窃抢劫;此恶多是迫于无奈或为了满足物质需要。然而所谓的至极之恶是体现在扼杀一个人的时间,湮灭人的灵魂的,他们的野心不局限在金钱、男人、女人等身上,且响应内心所想所做,相信自己判断的事,他们极度以自我为中心,期望自己的意志能得到群众认同,否则就施以强制性的卑劣的手法,寻求某种精神上的满足,关于这类人人们常会称为神经病、恶魔或者变态。但珀斯.卡坡特并非属于后者,我是说,她犯下过错是不争的事实,但个中作为实没有恶劣到罄竹难书。本人发现的一个有趣之处是,那些曾采访珀斯的记者、找她签名的人之所以被她吸引,是因为她包含两方要素:利益当然是一部分(案件发生时她已几近身无分文),再者即她本身的特质了,于描述珀斯.卡坡特的只言片语里我们还能看出她复杂的捉摸不透的个人性格。为她增添一些神秘,这是其最具魅力的地方。[1]
文章只简略介绍了珀斯.卡坡特的生平,这充分满足人们的想象空间,在他们看来,珀斯映射着往日先辈的样子,那些牛仔英雄、亡命歹徒、火枪刀影,成为旧西部密不可分的代名词。各小说和电影作品因而以该主题谋热度,自然喏,作者深谙此理,这点无须证明,学者有时也得靠文章吃饭,所以书稿的确切性且有待查实罢。究竟这个题目吸引眼球,言论众说纷纭,前朝也好当下也罢,它的力量永远是巨大的。
人类生就富有想象力,这种基因植在骨子里,融在血液中令其与其他物种区别开来,作为社会文明的发展要素之一。杜撰的事物常把缺乏明辨是非能力的人代入,外者常微笑而过,知道《比尔的真实生活》里的主角叫亨利.麦加迪,而不是比尔。珀斯做着与她设定不符的事,因而人们总觉得她孤独,就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对她的了解也始终隔着层神秘的纱布般,何曾料到发展成现今的地步;直到兰德.卡坡特写下这部传记(珀斯长子,著作《卡坡特:机缘》),有关珀斯的谜团才烟消云散。
此君是美籍加拿大人,兰德一家在俄亥俄州生活的四十年里,过得非常节俭。股票崩盘后,他们与农工居住在公园,这里的空气弥漫着混合汗味、动物粪便、松散泥土的恶臭气息,蚊虫在花丛中繁衍,卡坡特家坐落公园中央,一个简易搭建的灰蓝棚子,周围有几棵橡树遮阴。附近的邻居极少见到他们,他们与其关系不冷不淡,可卡坡特家的人偏选择不与人交往。人们见到卡坡特家的人总是定时且规律的:每天早晨中午,兰德便从那间凉快的小屋走出,行色匆匆,他会出声招呼,有时则点头——以请门旁歇息的人暂离,并把手里的垃圾袋扔在布上。
据街坊回忆,两年前卡坡特家的小丹尼犯过案子,他是兰德的侄子,其父亲布尔茨则毫不隐晦地叫他“Small demon!”。丹尼十六岁送到条件普通的学校,那些爹娘稍阔绰的霸头子因为他的家庭身世和种种传闻排挤他,很快小丹尼就跟比他们更混的家伙耍在一起。这个黑帮组织起初被人们视作少年发烧的玩笑而不以为意,他们所做的无非是在服装店里一件一件试着他们认为时髦的衣服,翻墙乘车去邻镇看电影,幸运的话顺便逃票,严重的即是用粗言秽语或讲荤段子调戏女孩。有教士曾公开警告过他们,卡坡特家的态度却并不强烈。
直到早些年人们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晚小丹尼独自走在回到公园的主街上,正面碰见学校的几个霸头,他们边跟他聊起桃花情事,边让他碰身去闻他们荷尔蒙的味道,小丹尼反感正欲离开,他们变本加厉地又多说几句。很快治安员将这些人全都带到未成年治安法庭,被起诉人身攻击,审讯时其中一人的伤势刚痊愈——他脸上被烧至二级烧伤,几近毁容。法官问小丹尼伤人原因,他说是那些婊子养的出言不逊在先,辱骂他的外公外婆,自己将酒泼在他们脸上点火机属一报还一报,并想对指控进行无罪辩诉。
人们揶揄嘲弄紧接思忖,丹尼显然是敏感出身,所有卡坡特多少皆是这般,事后兰德坦承这更是他为何要翻阅资料,顺便对某些街谈巷语作解释的缘由。他原本就为珀斯激动好奇,幼时俩母子就鲜少见面,可悲的是得知她的下落,谎言没可再编织,把那自我安慰剥去了。一九三零年的那篇文章让他不能释怀,本家的先辈是很难描述的,因为有着他们难以言喻的感情,由而先讲地方,从她走过的旅程追寻。珀斯是个特别的人,她出身加拿大,名字取自安娜.席林和于勒.卡坡特第一次相遇的城市,而她的生活舞台及主要轴心,却是自凤凰城——菲尼克斯起,围绕着旧西部。
[1]此篇报道系对于18世纪后半叶英国毒品贸易某媒体的解释,部分学者认为原因与珀斯的经历殷鉴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