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台里再次举行了酌金馔玉的送别晚宴为初宁践行。良夜里笙鼓逸响,妙舞入神,飞觥献斝好不热闹。
蒙恬离席间隙,再次遇见了姮若,这次他再也避无可避。
姮若双手捧着一个蝶飞清兰的香囊递到蒙恬面前,月光下她低眉浅笑间弥漫着的苦涩令人见之犹怜,“这佩兰本就是为少将军而系,今日一别,恐无再见。我思来想去还是要把它赠于少将军,少将军收下后尽可随意处置,从此云散雪飞,相遇归梦。”
姮若的话语如此卑微,蒙恬也不好再驳了她,便接过香囊,“能与公女有芝兰之交是蒙恬之幸。”
姮若愣了一下,笑道:“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蒙恬道:“入夜清风浅凉,公女注意莫要着了凉。”
“少将军也是。”姮若秀雅的小脸笑如舒云,心里却下起了一场凄凉的秋雨,于她的永夜已然降临。
启程那日的蓝天,格外高远,朝阳绚凌长空,霞光点缀着的花草树木间到处都是亮晶晶的新鲜露珠儿,荡漾着不甘寂寞的鲜艳。
初宁坐在安车里远眺渐渐缩小的郢都,心中是说不清的空落。八公山依旧苍茫,淝水依旧通透,只是朝夕无息,秋风吹散飘零的落叶,又平添了几分离别的忧郁和惆怅。
云容以探望华阳祖太后为名同初宁一同前往秦国,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乡,而且此一去说不定便是永别。除随行物品以外,她还带了一盆小小的紫荆花枝,上面寄托着她对过去的念想。她看着怀中的紫荆花枝,徐徐唱道:“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姐姐,人生乐在心相知,有我的地方便是归处。”初宁握着云容冰凉的手,把自己身上的温暖传给她,“蜉蝣一日尚且热烈生长,岁月漫长更加深沉不得,往后的日子我们可是要争笑春风的!”
云容点点头,她知道只要有初宁在,那她的世界里即便风雨也是晴。
原本只有两辆安车的队伍,楚王安排项荣带领数千士兵护送,顺便视察边境。浩浩荡荡的队伍踏上了归程,回去还是那条路,但对于初宁而言,终点不一样,身边的人也不一样,便全然是另外一种心情,尽管她对咸阳是既思念又害怕。
出了郢都,初宁便换上了行动自如的男装,她抬头仰望天空中恣意翱翔的鸟儿,内心又涌动起对自由快活的渴望。她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决定,如今她想的再多也没有用了,茫茫未来都看嬴政的选择,如果他对祖太后的话,言听计从而接受了云容,那纵然自己是奋不顾身地争也无用,还不如退回到妹妹的位置。从此便如宋玉一般览方外之荒忽,忘情山水,悠然书琴。如此想着,初宁觉得浑身都平静轻松了。
项荣早听弟弟项梁说起过王孙是个古灵精怪的人,一向行事放任自我,不拘一格,可当王孙变成一个俊爽翩翩的公子后,他还是着实被吓了一跳。项荣比起他弟弟实则是更加规行泥古,但是年长几岁的他又比弟弟要善于见幾而作,对于初宁离经叛道的行为,项荣也只是在心中暗自感叹,表面上依旧对初宁十分恭敬。
金秋风光虽不如盛夏明媚绚丽生机勃勃,但稼轩农桑仍旧迤逦宜人,蔚蓝的晴空碧霄清朗,天气也凉爽了许多。有时,云容也会同初宁一起骑马欣赏沿途的野花野草。一行人云淡风轻地前行,感受天宽地广的豁然。
这一日她们在瓦埠驿馆停宿,驿丞介绍说驿馆后面是淝河的一条支流瓦埠湖,湖里盛产脍残鱼,这洁白鲜嫩的脍残鱼不仅肉质细腻口味一绝,而且具有袪虚活血,益脾润肺等功效,是极好不过的滋养补品。驿丞已经派人去捕鱼,晚上就为初宁等人准备一桌丰富美味的脍残鱼宴。初宁听罢便招呼着要一起去捕鱼,众人也只好跟着她一起去。
天空中泛浮着几缕云絮,瓦埠湖上水天一色秋色连波,隐约可见远处有沿河而建小村庄,男子带着孩童在河边欢快地捕鱼,女子在一旁哼着烂漫的山歌浣洗。湖水在金辉下潺潺流动,温柔无私的滋润这里的一草一木,山水相融,甚是迷人。
渔人推下渔船,初宁也学着他们挽起裤腿要登上渔船出湖去捕鱼。
项荣赶紧劝道:“王孙身为女子怎可随渔人一同去捕鱼?要是传出去只怕影响王孙名誉。”
初宁扬眉道:“与鱼沉浮,自成一趣,有何不可?再说了,我早已恶名在外,自然是不在乎这些身外之名的。”
见项荣听得目瞪口呆,初宁只怕他又要长虑后顾地劝解,便道:“项将军不必在意,也不用再劝我了。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人生弹指忽然而已,还是及时行乐的好!我主意已定,项将军你要么下来帮我们一起抓鱼,要么就在岸上陪着云容姐姐。”
豪放不羁的初宁在蒙恬眼里便是另一道风光,他笑道:“大道理还不少!罢了,我陪你去吧。”说罢他也挽起裤腿,同初宁一起登上了渔船。
项荣苦笑道:“王孙还真是绝俗出群。”
云容掩面轻笑,“将军习惯就好。”
逶迤清亮的湖中无数小巧轻盈的脍残鱼在水草中摇摆穿梭,初宁刚接过渔人递上来的已经在水中浸泡过的渔网,便看见湖中游过来一团黑压压的鱼群,于是着急的想要撒网,可是她刚一张开手臂,还没来得及抛渔网,鱼群就贼精地一溜烟躲开了。
初宁气馁道:“这鱼还真是狡猾!知道我要抓它们。”
渔人道:“王孙不可心急,捕鱼也是慢活,撒网要顺水势而施,悄悄困住鱼群,鱼儿不会私自逃命,都在等待着鱼群往哪里跑,如此最终便能全部被网住了。”
初宁道:“这么说,这鱼儿倒不是狡猾,反而是老实愚直的。”
蒙恬笑道:“与你相比应该是的。”
初宁嗔怒道:“蒙大哥你少诬我。”
两人相视一笑后便跟着渔人学习如何撒网捕鱼。看似简单的撒网捕鱼实际上可不简单,需先将渔网的手绳均匀理顺,不能乱了,卷成一个个小圈,方便撒网。然后把渔网下面的坠子提起一个角捏在左手,右手再将剩余的坠子网片顺次理顺握在手心,再将理顺的网片分成两份,两只手各拿一半然后摊开准备撒网。
渔人道:“切忌在石头杂草过多的水域撒网,以免渔网缠绕挂底。鱼群顺从水势,看准鱼群的方向就在它们前方撒网。撒网时,拉着渔网网转圈,然后双手有顺序的依次提起抛网,像这样将旋开的渔网抛出。”渔人说着,不慌不忙的撒出了一个又圆又大的网,接下来便是安静的等待渔网坠子沉到水底。
过了斯须,湖面上出现圈圈合拢的水纹,渔人缓慢拉起渔网,随着“哗”的一声水响,许多蹦蹦跳跳脍残鱼在网中被拉了起来。
初宁见此丰收场景不由得心花怒放,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和蒙恬一起依样学样的将渔网撒向了在渔人所指的另外的方向。
初宁屏住呼吸等待着,不一会儿就见刚才撒网的地方,水面上又泛起了涟漪。
渔人道:“鱼儿已经上网,王孙可以慢慢收网了。”
初宁慢慢提起渔网,坠子在水中渐渐合拢,网住一团脍残鱼群。初宁感觉到随着鱼网的收紧,手中的重量在渐渐加重,她心跳不已,紧紧拉住手绳,使劲将渔网拉起,果然无数条鱼儿在网中争先恐后地摆动着。这些色泽如银,晶莹剔透的脍残鱼似雪片银花般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显得格外水灵。
渔人们将网中的脍残鱼放进鱼笯,装了满满三笯。快靠岸时,满载而归的初
宁指着鱼篓激动地对岸上的云容叫道:“姐姐!你看我捕到这么多鱼,今日晚上我们可以一饱口福了!”
云容站在岸边向初宁挥挥手,初宁坏心眼又起,蹲在渔船上伸手从湖里撩起
水花泼向岸上的云容和项荣,水溅了他们一身,项荣赶紧护着云容,想带着她向后逃去。云容却不甘示弱,她用衣袖挡住脸也蹲在岸边也从湖中拨水向初宁泼了过去。
正在得意的初宁,突然被飞来了一束水花给淋湿了,她和蒙恬都万万没有想到一向高雅宁静的云容会回击。
初宁喜出望外,“姐姐,你竟然偷袭我!”
云容笑道:“今日,我也想像妹妹一样狂一回。”
“好啊!”初宁说罢,又用渔网拨出水花,于是一场意外的水仗开始了,欢声笑语在瓦埠湖上荡漾开来。
夕阳西下,大家满载徐归回到简洁宁静的驿馆。一番梳洗之后,香气四溢的鱼宴也准备好了。乘着秋兴,风高气爽,初宁提议把鱼宴搬到湖边,还能借着红霞的余晖享用小食。傍晚的微风轻柔舒畅,四人难得如此无拘无束的围坐在一起。
项梁道:“在下从未想过能如此用膳。”
云容含笑:“这样幕天席地真是惬意。”
蒙恬道:“这鱼无刺无骨,香醇细滑果然一绝啊!”
“那是!”初宁笑道:“你也不看看是谁捕的鱼。”
阪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
阪有桑,隰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人非金石,时光短促,为乐当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