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桃花节,孟章依旧在我的桃树下徘徊。
我已记不得他在此等待了多久,粗算了一下大概也有几千年了吧,然而仲堃仪一次也没回来过。
从我开始有神识起,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仲堃仪,不,准确的来说他不是人,而是妖,和我一样的妖。
仲堃仪喜酒,也爱酿酒,尤爱酿假酒。虽说是假酒,却也是经久弥香,否则也不会引了青龙神君孟章前来。
我还记得那日桃花节,一片绯红中一袭绿纱青衣显得格外耀眼,细细看来,那绿衣的袖尾处却是龙鳞之纹。
来者巧目倩兮,眉如画兮,站在我旁边,启唇轻笑:“如此佳酿,如此良辰,不枉此行。”
他一出现,连我满树的桃花都逊色了几分,我甚至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就连我这一树桃花衬他都显得多余。
而仲堃仪同样是看的痴了,否则也不至于他拿在手中的酒被孟章喝了大半也未反应过来。
在这桃山,除了仲堃仪,再也没有外人,甚至任何飞禽走兽。
孟章是第一个来这的,仲堃仪那天高兴坏了,把自己埋藏了千年都舍不得喝的假酒都搬了出来。
他们都爱酒,看他们喝的酣畅淋漓,我竟也恨不得早日修的人身,去尝一尝他们口中的琼浆玉液。
自上次一醉一别后,孟章常常前来讨酒喝,有时还会在这小住几日。
我最喜欢的便是孟章来的时候。
只有那时候这桃山才会有了生气。
他们总是形影不离,笑声不断,伴花而眠,醉卧而归,嬉戏打闹,好不自在。
后来很久,孟章都没有来过桃山,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看着仲堃仪抱着一壶酒望着上山的路,就醉了一天。
在醉了几天后,仲堃仪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天天酿酒的样子,仿佛孟章从未来过,只是我能感觉得到他好像又有些不一样了。
一百年过去,孟章终于又再一次来了桃山,可他来时的样子却吓坏了我。
修炼这么久,我第一次看见青龙,看见鲜红的血,直到仲堃仪出现,我才知道那是孟章,他受伤了。
也是在这次,我才知为何这桃山纵使花开的再艳丽,也寂静的可怕,因为这里封印着曾经祸乱苍生的魔头之后,也就是仲堃仪。
那日孟章无意路过,却禁不住酒香,原以为魔头之后会是怎样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却不想竟是风光霁月偏偏一公子。
孟章留了下来,却不想这酒教人怀念,这妖也是教人留恋,久而久之,一神一妖竟成了好友。
仲堃仪一早就知道了孟章是神;而孟章也一早就知晓仲堃仪是妖。
可他们摈弃了一切身份。
在仲堃仪夜以继日的照料下,孟章的伤很快就愈合了,伤好之后,孟章又离开了。
我只听见仲堃仪问:“这一走,什么时候再来?”
“你我殊途,何期来年。”
“究竟发生了何事?”
“无事,只是我该走了。”
我看见背对着仲堃仪的孟章也是满眼眷恋,却是头也未回的离开了。
几百年过去,孟章真的再也没来过,而仲堃仪再无只言片语。
他也不再酿酒了,每天只想一件事,那就是变得更强,离开这桃山,去找孟章。
终于他见到了孟章,在他打破这封印那天,在他杀的天昏地暗之际。
孟章来了,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
仲堃仪终是没逃出这山,因为孟章那句阿堃,收手吧,我回来了。
仲堃仪甘之如饴的接受了这失败,又被封印了回来。
“你酿的酒依旧爽冽,你却不爱笑了。”
“我在这山中千年,本不会笑,直到遇见你,是你教会我笑,我的笑也只会给你。”仲堃仪认真的说着。
“我教会了你笑,我自己却不会笑了。”孟章却苦笑了。
“章儿,若是你受了委屈,我替你……”仲堃仪显得有些担心。
“你留在这就好。”孟章却望着仲堃仪安静的笑着,那笑让人觉得心安。
“那你呢?”
“你还在此就好,而我折往何方都无妨。”
“这是何意?”
“保重,若他年之后,还能喝到你酿的酒,我定与你长醉不醒。”
我看着孟章眼角渗出一滴泪却终是没有落下,神本无泪,妖亦如此。
孟章走后,我看见仲堃仪眼神的落寞,紧握的拳头。许久他才开口:“若是如此,那我便再去自投罗网一次。”
仲堃仪将他酿好的最后两坛假酒埋在我脚边,再一次冲出了封印。
这是仲堃仪第一次离开这生活了千年的地方,第一次去看孟章口中的万千星辉,而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离开。
仲堃仪再也没有回来,天上地下一片欢腾。
我知道,仲堃仪再也回不来了,只有我一直守着这两坛假酒,兀自伤心。
我突然觉得修的人身其实也并不好。
在仲堃仪离开不久之后,孟章又回来了。只是他的衣服上还沾有血渍,我闻的出和上次仲堃仪冲破封印时留下的味道一样,那是仲堃仪的血!
原来,仲堃仪用自己的魂飞魄散换的了孟章的自由。
只因他想守着孟章的笑,可是孟章却再也没有笑过。
天上地下,后来所有见过孟章的神、仙、妖或人都说,青龙神君严肃古板还不会笑,也不喜与人交善,冷得像块千年寒冰。
可只有我知道孟章笑起来的时候,周围的所有都会黯然失色,只是这笑,只给一个妖。
每年桃花节,孟章都会来守着这两坛假酒发呆,每次都穿着初次来时那袭青纱绿衣。
仲堃仪离开后,这桃山开始有了生机,来了许多我从不曾见过的飞禽走兽、奇花异草。
而我也修得了人形,可我却没有感受到幸福的味道,因为这片桃山的生机里没有我熟悉的声声笑语,也没有酒的清香。
我想我还是喜欢以前的那种安静,喜欢以前那种热闹,喜欢修不了人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