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堃仪刚回来就见一袭青衣的孟章正负手于背,站在草药前,似在研究着草药。
“章儿,我回来了。”仲堃仪笑笑提着酒和菜,轻轻推开篱笆墙的栅栏温柔说着。
“回来了,堃仪今日似乎出去了许久。”孟章闻声转过身来,脸上瞬间开出一朵花来。
细看这少年脸色并不是很好,有些苍白,唇也没什么血色,好在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我顺道去看望了一下公孙兄。”
说着赶紧将手里的菜品放在石桌上,伸手扶过孟章,生怕再像上次一个不稳就摔倒。
少年大病初愈,可余毒未清,身体还是很差,因此仲堃仪照顾得也是格外仔细。
孟章哦了一句后,未再说话,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却隐藏得极好。
自己像往常一样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仲堃仪切菜剁馅包饺子,忙出忙进,而孟章半分要去帮忙的自觉的都没有,仲堃仪却也是一点不恼。
“章儿,饿坏了吧?”仲堃仪将饺子端上桌来,看着早就坐在饭桌旁发呆的孟章,带着些歉意的解释,“想着今日过节,便买了些酒陪公孙兄多喝了几杯,所以回来晚了些。”
没有回神,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头,少年依旧望着某处神游。
“章儿,怎么了?”仲堃仪坐在一旁拿手在孟章的眼前挥了挥。
孟章猛的回过神来,抬眸望着仲堃仪,却是陈述的说着:“堃仪,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位天璇副相。”
“天璇副相?”
“公孙兄他……”仲堃仪露出一丝惋惜,坐在了桌子的对面,还没来得及在继续说下去就被孟章打断了。
“若不是他死了,堃仪也不会和本王一起蜗居在此吧。”
“章儿这是何意?”仲堃仪疑惑着瞪大了双眼,这日子过得好端端的怎么扯上公孙钤了呢。
重要的是孟章已经许久未在他面前自称本王了,仲堃仪心里突然有点慌。
“罢了,仲堃仪,我不管你心里想着谁。既然我活了下来,又找到了你,这次就绝不会再让你走。”孟章眼神坚定,语气透着不容置疑。
“章儿,你误会……唔……”仲堃仪着急的想解释,话刚出口,只觉胸前衣襟被人一拽,嘴却被另一张嘴堵住。
片刻,孟章放开仲堃仪。
“章儿,你!”被人放开,突然闯入的凉意使仲堃仪反应过来,咬着嘴唇却是不知该说什么。
孟章一直都很顺着他,他不愿意的事,孟章也尊重他,从不曾强迫于他什么,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更何况在自己三拜断情而走之后,在知道所有真相之后,孟章对自己的偏袒和态度依旧没有改变。
所以仲堃仪才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和温柔。
今天这还是第一次。
孟章眼神迷离:“堃仪,在你心里,你把我究竟做什么,昔日的天枢王,还是如今的孟章?”
“不管哪个,都是你啊。”仲堃仪心里更慌了,也来不及思考刚才那个吻,愣愣的还在思考孟章到底怎么了。
“那你喜欢吗?”
啥?
这次仲堃仪是彻底愣住了,在他心里,不管是王上还是孟章,一直以为都是极其隐忍的。
他甚至想象不到孟章竟然能说出这样轻浮的话语。
呃,轻浮吗?没有吧,好像有点吧。不管怎样,孟章在他面前是很少这样直白的。
虽说死后劫生,孟章不再忧心国事,笑容是多了,也常常显得孩子气些。可今天却不太一样,这怎能不心慌啊。
“不喜欢吗?”孟章却依旧不依不饶,神色自若。
“啊?喜……喜欢,自然是心悦。”
“那公孙钤呢?”
“不是,章儿,公孙兄辞世四年了。”仲堃仪忍不住提醒着。
仔细想想自己以前也常去祭拜公孙钤啊,孟章不是也没说过什么,今日这是怎么了?
“我知道活人争不过死人,但我并不后悔精心一局活了下来。”
争什么?有什么可争的……
“我说过,你于我是独一无二的,当初我说这句话并不单单只是君臣信任,也不只是为了安抚你,更是我心之所想。”
“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欢把话说出来,可我发现有些话我若不说,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章儿……”
“堃仪,我心悦你。”
啊……
“你怎么不说话?”
看着孟章的嘴一张一合,仲堃仪突然觉得原来孟章不是没有芥蒂,只是从来不曾说,自己也就以为他不在意。
所以今日这是积攒够了,所以有什么打翻了?
仲堃仪这才算是明白过来,孟章是吃醋了啊,可这醋有点偏了吧……
心里却莫名的有那么一丝高兴。
自转身那刻,仲堃仪就后悔了,他以为自己最爱的是权利、是功名。
直到孟章的死讯传来,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几乎击溃自己,他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发现得太晚。
思念成疾几近疯魔,唯有报复才能让自己不去想念,所以他把余生压在了复国上,本打算终其一生。
好在后来孟章没死,还找到了枢居,那天看着羸弱到迎风而倒的绿衣少年时,仲堃仪几度不敢置信。
这少年还活着,不仅活着,也还放下了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不返千里不顾一切一如既往的站在了自己面前。
仲堃仪当即便抛下了一切,带着这少年远离了一切硝烟战火。
什么天下,什么百姓,与他何干。这天下自有它的主人,这江山自有它的帝王,而他只要这少年。
起初他还会念着些君臣之礼,后来虽也恪守礼仪,却也是完完全全的将孟章当做了爱人一般。
一代君王,从小便长在尔虞我诈的深宫,隐忍是他一生的写照。以他的性格,仲堃仪以为此生都将听不到任何甜言。
如今这少年却是将心里话全说了出来,这改变背后需要的勇气与信任他懂得。
“我说什么?”仲堃仪笑着,看着孟章微微鼓起的腮帮,仲堃仪知道,自己只会更爱这个少年。
“说章儿吃醋的模样也挺可爱?”
话一说完,孟章的脸当即就热了,但因常年病榻,还是丝毫不见血色,神色依旧如初。
大概是没想到一向恪守礼仪的人突然之间变得浪荡了,孟章竟也有一瞬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反调戏了。
“仲堃仪,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正经呢,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
可是这些小动作仲堃仪却是一览无余,却也不戳破,一本正经解释着:“章儿,公孙兄只是挚交。这饺子再不吃可就凉了,再热便不好吃了。”
“……”
此人明显不愿再说,孟章也不在搭理了,端起饺子自顾自的吃起来。
有些情已经明了,有些话,也不必句句点明。
若是再追问下去,只会显得自己矫情罢了。
同往日一样,午饭后仲堃仪照例叮嘱了几句,便背着药箱出门问诊去了。
直至夜半,仲堃仪方才步履阑珊的推开小院竹门。
屋内孟章房里的烛火还在微微摇曳,窗上那少年瘦弱的影子也在跳跃。
那人依旧未眠。
不管自己回来多晚,不管自己怎么叮嘱,那个少年总是静静坐在床头看书,直到自己屋里灯亮了又熄灭了,少年屋里的蜡才心甘情愿的暗去。
仲堃仪笑笑回屋换了身衣,关门转身抬脚拾级而上,立在孟章门外,叠指轻扣。
屋里正准备吹蜡的身影明显一僵,却还是转身开了门,怔怔的望着门外一袭黄衣的人。
那身黄衣,孟章识得,那是自己当年赐给他的,也是他送给仲堃仪唯一的礼物。
四年来从未见他穿过,还以为已经丢了呢。
“你,有事?”
“有。更深露重的,章儿不打算让我进去避避风寒吗?”
“夜深人静的,什么话明日再说吧。”孟章心下欢喜,面却无表情,说着就要关门,丝毫没有打算让人进去的意思。
仲堃仪却也不恼,伸手扶住门框微微笑着:“每夜烛火通明,难道不是为了等我。今夜我来了却不让我进屋,章儿可是欲拒还迎,三推三就之意?”
门里的少年闻言,脸动了动,动作粗鲁转身就要关门。
早就料到这个结局的人比孟章还快一步,直接向前跨了一步半个身子挤了进去,一手将背后包裹递了过去。
“赠你的礼物。”
孟章转头微养着脑袋一脸疑惑的望着仲堃仪。
“打开看看。”那人却是一脸春风得意的笑容。
带着好奇,孟章小心翼翼的接过包裹,拿在手里,是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褪去粗布包裹的礼物,果真是一个通体漆黑表面雕刻着桃花的机关木匣子。
犹豫了一会儿,孟章还是伸手摁下了木匣子的开关。
只见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两个带笑的木头人,手牵手肩并肩,咋眼一看还有点像自己和某个人。
木人下方垫着的是厚厚的黄绿色丝绸。
这画面……
怎么看都有点像盖棺同眠吧……
……
“不喜欢?”仲堃仪倚在门边似笑非笑。
“这是什么?”孟章举着那俩木人,“生不同穴死同眠吗?”
“不止这些。”仲堃仪端正了身子,认真且深情,“余生漫漫,并肩而行,还请章儿多多关照。”
“彼此照顾吧。”
余生漫漫,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