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长者即便是在朝为官这能力都绰绰有余,那为何要明珠暗投,非要来这乡野山村做个有一日无一日的教书先生呢?
这种话陈清雁是断断不敢在老太爷面前直问的,爹威严甚重她也不敢,娘畏畏缩缩态度奇怪,她也不想在娘的面前露了底。
就在如此小心谨慎之下度过了月余的光景,脑门上那个瞧着狰狞可怖的伤口总算是好得只剩下一个淡淡的疤痕了。
因着全家都很重视,她又是个女孩子,所以在饮食上陈四婶是万般小心,这才恢复得这样好,若不仔细瞧,都不觉得那有块疤。
清雁自己更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她才十三岁而已,等过两年还记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儿都两说,更别提用额发便能藏住的一个小疤痕了。
只是陈四婶妇人心性,对女儿的容貌格外看重——虽说现在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儿,但好歹挂在她的名头下亲亲热热的喊着娘——三天两头的不知从哪儿弄来偏方,用的吃的一股脑的全往清雁的怀里塞,叫她每天脑门上抹得锃亮,撑了个肚圆。
后来还是老太爷觉得太不像话,直接叫了停,才免了清雁这许多的麻烦,总算是不必再搞什么特殊化了。
当然这些都是明面儿上的,清雁私底下认为,分明是晚上点着油灯听课时,老太爷觉得她脑门上反光太过刺眼,叫他一双老花眼都快看不清书简上的字了,这才甩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横加干涉。
当这话在嘀咕的时候被路过的陈渝听去了,顿时这混小子便狂笑着一跳三尺高,“三妹儿此言甚是有理,为兄简直甘拜下风!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这几日老太爷授课正讲到古言成语,看来这家伙活学活用的能力当真不错。
只是清雁还没来得及摁住他,远远的便只听老太爷中气十足的怒骂声随风而来,“胡言乱语!成何体统!罚你们俩抄书十页,晚上交给我检查!”
陈渝的聒噪声顿时戛然而止,从善如流的钻进小书房里认命的抄写了起来。
留下无辜被牵连只是路过的清雁一脸懵然,“……”
给她骆驼上最后一根稻草致命一击的是真正路过的四丫头陈清柔蹦蹦跳跳幸灾乐祸且带了些鄙夷看了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没以前机灵了?该不会当真将脑袋摔傻了吧?”
“……”
虽说跟一群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计较不太好,但要是连他们都比不过,那更没法儿好吧?
抱着这样略显悲愤的念头,清雁连眼神都没多给清柔一个,跟陈渝似的一头就扎进了小书房。
留下陈清柔在原地抱了满怀的警惕,毕竟依照从前的先例,每次听了她或挑衅或嘲讽的话之后,陈清雁明面儿只作无视,暗地里却开始使小手段给她下绊子,非得让爹娘或爷爷教训她一顿不可。
就好像上次,清雁从树上摔下来一样。
当然这些小九九只有真正的陈清雁才知道了,现在这个冒牌货脑袋里只想着不能虚活了那些年,一定要将学识飞快的涨上去,否则她的颜面往哪儿搁啊。
但在书房奋笔疾书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陈渝已经完成了罚抄写的任务,一叠纸上清清爽爽的字迹跟他本人跳脱顽皮的性格截然不同。
清雁不过忙中偷闲瞥了一眼,顿时便觉自己这一眼看过去也是浪费时间,忙又运足中气提笔蘸饱了墨汁,强行控制着自己忍不住微微颤抖的右手,苦大仇深的落笔写字。
陈渝靠过来,啧啧道:“我觉得你还是向爷爷认错,就说完成不了这项作业算了。否则这样的字迹交到爷爷面前,我怕他老人家一口气上不来,又得喝茶抚胸缓半天了。”
清雁不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惹的事儿,否则我怎会受罚。”眼珠子一转,她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手中正得意洋洋的作业抢了过去,背过身去翻了翻,满意道:“这样就行了,你再写一份当你自己的吧。”
陈渝平日里虽然爱胡闹,但对两个妹妹却很好,几乎是有求必应。是而他只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若是被爷爷知道了,我们俩更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便将清雁捧在怀里当成宝一样的作业又夺了回去,“这一份不能给你,这字迹太好了,爷爷一眼便能识出你在作弊。”
陈清雁:“……”
陈渝看了两眼她花费半个时辰才写好的两张纸,将脸上十分明显的嫌弃之情用力憋了憋扭曲了回去,“我帮你再写一份好了。”
清雁终于收了她那跟吃了苍蝇似的神情,双眸亮晶晶的一把逮住了他的衣袖,“谢谢哥哥!”
刚刚那点儿关乎成年人颜面的斗志早在这半个时辰的折磨中消耗得一干二净了,此时她的手控制不住的抖得不行,只要能让她解脱开来,那点儿颜面爱搁哪儿便往哪搁吧。
陈渝被这声哥哥叫得十分受用,倒是展开了自从看了她的字便一直纠结在一起的双眉,十分痛快的模仿着她的字迹抄书去了。
清雁本来想立刻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但往窗外一撇,却只见陈清柔正蹲在墙角边的树下小心翼翼的收集着黄木香的花瓣,考虑了片刻,她还是选择坐了回去。
毕竟这小丫头跟她不对盘,这会儿蹲在院里不肯走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监视她,要是晚上交作业时她向爷爷告状,那还得连累陈渝和清雁一起挨训。
这种互相伤害的事情在这些日子里可算见得多了,虽然都是小孩子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但老是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也是挺烦人的。
说来也真奇怪,这个家虽然像是藏了很多的秘密,但上到爷爷下至他们这几个小萝卜头,一大家子却是难得的和谐又安宁。
老爷子对待家人虽然严厉又独断,但也不难看出,这位大家长一直都将责任往自己的肩膀上扛,不仅悉心教导孙子孙女,而且努力的为这个家做贡献,对每个人都十分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