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这下对谁都不敢妄下定论,更不敢随意开口说话,便只苍白着一张小脸,微微点了点头。
少年又叹了口气,显然是怜惜妹妹这么小的年纪便要受这么大的罪,但他素来就是个粗人,太细致安慰人的话也不会说,只踌躇了片刻,见妹妹闭上眼又想睡了,这才悄悄的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又过了会儿,二小子便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推门进来了。
他看上去要比长兄活泼跳脱得多,一路龇牙咧嘴的奔进屋来,忙不迭的在桌上放下了药碗,嚷嚷道:“烫烫烫……太烫手了!”
完了便呼噜呼噜的吹起了手,只差点儿没跳起来掀了屋顶。
陈墨还没从警惕的状态中脱身出来,只静静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二小子吹凉了手,这才注意到陈墨的反常之处,大咧咧的拖过一张凳子在窗前,一屁股便坐下了,“怎么了?摔一跤便连你二哥都不认得了?”
陈墨依旧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心道这人这做派虽瞧上去像个二百五,但到底不是实打实的二百五,还是少说话为妙。
得不到她的回应,二小子也不着急,只吊儿郎当的翘起了二郎腿,抖动得连背靠着的桌子都跟着一起晃,“我知道你这次受了委屈,做哥哥的我也心疼的很。不过小四被爹娘轮着惩罚都说你是自己摔下去的,我便想问问你,究竟是不是小四推了你?若是,我和大哥定然轻饶不了她。”
听他这话说的亲昵且自然,神态也无一丝别扭之处,想来不是伪装而成的。
但陈墨还是十分慎重的沉默了片刻,才沙哑且轻声的开了口,“我不记得了。”
二小子难得了愣了愣,连抖动的腿脚也安静了会儿。
不过很快他就又恢复了原装,两手一拍道:“不记得从前的事儿也无妨,横竖从前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你只要从现在开始,认得爹娘和我们兄妹,还有爷爷,就成了。”
陈墨看着他这满脸毫不在乎的惫懒神情,心情倒是莫名的松快了些,便难得的冲他笑了笑,轻声道:“嗯。”
二小子也笑了起来,复又龇牙咧嘴的端起了桌上的药碗送到她的面前,“快快快,快将药给喝了,你二哥我可辛辛苦苦熬了一上午,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
……
喝了几服药,又在床上躺了两天,陈墨不仅将伤养得差不多了,而且将这里的境况也摸清得差不多了。
这座山清水秀的陈家村隶属于溪凉国的边境地带,再往外便是延绵不绝的万里山川,尚且人迹罕至。
而这溪凉国名之所以如此通俗易懂,乃是开国太祖在揭竿而起反抗前朝暴虐统治时,所做的一个梦,灵感由此而来。
相传那时战乱臣民凄苦,太祖作为招兵买马的先锋猛将,自然是拼搏在前线刀林剑雨之中。
在一次混战里,太祖不幸被敌军的箭矢射中了胸膛,虽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打了个漂亮的胜仗,但他也已在生死的边缘徘徊,送回营中军医都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
就在那个决定存亡的夜晚,原本就因失血过多而凶多吉少的状况下,太祖竟又高热不退,浑身滚烫得几乎能将被褥烧着,已然命悬一线。
但就在这时,他做了一个金光闪闪的梦。在梦中没有病痛缠身,他只觉自己浑身都泡在一条流淌着金色的水的溪流里,既清凉且舒服,全然不复高烧时的痛苦。
这个梦从后半夜持续到黎明天亮才醒,醒来时已然脱离了危险,太祖神乎奇迹的捡回了一条性命,不过修养数日便已完好如初。
而且此后打仗简直有如神助战无不胜,一路从路边流寇打成了王者之师,再在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夜晚,黄袍加身君临天下。
太祖一直感念梦中那条金色的溪流救他性命为他壮威,于是就在开国之初将国名定为“溪凉”二字,以此纪念他辉煌的过去,与更加辉煌的将来。
当然了,这些掉书袋的学问都不是陈墨主动想知道的,而是老太爷白日在私塾里讲课授业还不过瘾,晚上还非要将几个孙子孙女集合起来,在晚饭后被自愿的听上一两个时辰的课业,如此才能罢休。
这项传统据说在每个孩子年满五岁时便要加入课堂,从此夜晚便再也没了自由,日日如此,除非逢年过节,或似陈墨这般大病一场,才能歇息两日。
说两日便两日,除了她先前昏迷的那晚,到第四晚时,原本设在堂间的课堂便挪到了她的小屋里,简直风雨无阻。
不过就在陈墨受此折磨的同时,其他几个孩子倒是松了口气,可以躲过老太爷那双凌厉的眼眸,偷摸着划水几日了。
因着这不记事的毛病,三丫头连怎么握笔都忘了,更别提从前学过的知识,更是倾盆而出,一点都没剩下。
老太爷对此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他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孙女大字都不识两个,便连着大半个月心思全都放在陈墨的身上,全然忽视了其他人。
为此二小子和四丫头偷偷高兴了许久,也正是因为如此,四丫头对陈墨的意见都少了许多,再不似先前那般横眉怒视有我没她了。
对了,因最先学习的是自己的姓名,陈墨费了半盏茶的功夫,方才歪歪扭扭的写出了那三个字:陈清雁。
拿去给正品茶的老太爷品鉴,气得老太爷吹了胡子喷了茶,差点儿没将茶碗掷了出去。
此时更名为陈清雁的四丫头为了不将爷爷气死,只好伏案认罚,写了一整个晚上的姓名,方才能堪堪入眼。
对此四丫头陈清柔幸灾乐祸了许久,直到挨了老太爷一通迁怒的训斥,才消停了下来。
大哥名讳陈潇,二哥名为陈渝,再加上两个女孩子的名字,都是难得的好字眼,且寄予了父母憧憬的厚望。
皆从水倒不稀奇,毕竟国名在前,想讨个好彩头也是有的。但这绝对不是念过几年书连秀才都没中上的村老汉能取出的名字,且冷眼瞧着老太爷这些日子暴躁的教授课业,便能瞧出这绝对是位学识渊博才高八斗的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