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俦无能。”
凤俦捂着胸口,半瘫半跪地歪在了玖天风脚边。
风月猿并未完全易主,此时只是脱离了凤俦的掌控。玖天风一时也没缓过神来,眼见岳行枚在屋里开始了与猴子的对峙。
之前岳行枚斗的其实是凤俦,眼下岳行枚解了凤俦入音术对猴子的控制,岳行枚与风月猿之间的周旋才刚刚开始。从当下形势来看,岳行枚是有意收服这只猴儿。
“你驯化风月猿时用的是入音阁的秘法,并没有用修化风月雅物的正法,只是风月猿难得,我也一时别无他法将其驯化,便想试试这个旁门左道。果然,奇淫巧技到底不如风月正法,猿儿不服管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我没想到有朝一日它会易主,更没想到这个使其易主的人会是个门外汉。”
“风月门讲求坤以简能,与是不是风月中人无关。”
玖天风听到凤俦说这话,回头看了她一眼,凤俦连忙颔首告罪,连声道自己不该班门弄斧教训先生。玖天风却并非在意这个:
“岳噤过去从未接触过风月秘法,却可以自己悟出其中道理,又能致用在雅物的修化当中,当真不俗。我当年恨世人总要误解风月门的真谛,又恰好损福关上生出这么一片风月之地,便故意迎合世俗,把风月门与风月事混为一谈,以损福之伤报复不解风情之人,却不想最后被绕进去的人是我。看来母亲当年说的不错,我对于坤道属实是悟性不高啊。”
扪参室里,猴子脱离了凤俦的掌控,又被陌生的心念牵动着,变得有些躁动。它的兽性一出,岳行枚也感觉脑仁生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先生,岳大人没有修习过风月术,这风月猿纯正,以大人现在对风月的了解还主不了这只猴儿。大人现在与这猿儿相互牵制,若压不下去恐怕要损心智,甚至……甚至会被这猿儿掌控。”
“我们也没有办法助他。”
“凤俦现在无法操控猿儿,却可以以入音术引导岳大人该如何去做。”
“不,让他自己来,他若是能够靠自己压制得住这只风月猿,便是无上的造化。”
“可是这样风险太大。”
“你做这猿儿的主子有些时日了,对这猿儿熟悉,你且机警一点,随机应变,这样才是对得起风月,也是对得起他。”
二人不再多言,一起看向扪参室里。
这只风月猿自幼就被豢养在宅院里,性子一向温润,现在却被岳行枚的心念搅得心烦意乱,这会儿完全恢复了兽性,看起来与山野之中的兽无异。猴子在屋里上蹿下跳,不住地对着岳行枚抓挠撕咬,当然以岳行枚的武力对付只大猿绰绰有余,但眼下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岳行枚遭不遭到攻击。
岳行枚只是这几日简单地读了驯化风月猿的记录,对于风月门其余的坤道规则并不熟悉,无法做到融会贯通。之前只因禅宗与坤道的根基中有相通之处,他才误打误撞地解了风月猿与凤俦的联系,可是以他现在的程度还无法独自驯化这只畜生。
眼见着状元郎的头发打了绺,豆大的汗珠扑簌簌地打他额头上滚下来,又随着他的动作被甩到屋子各处。一旁观战的凤俦几次险些叫出声来,看他举手投足间更带上了一丝猿猴的架势,急得不住地看向玖天风,愁雾弥漫的眼睛更显朦胧。
“传音,师左次。”
玖天风终于发出指示,凤俦立刻入音传给扪参室中的岳行枚。室内的岳行枚得了指示,终于打凌乱的心绪中抽出了一丝清明。
“师左次”语出《易传》,是第七卦里的一爻,本来指的是旧时将军排军布阵的一个规矩,即将低地放在右前方以方便进攻。这一爻乃阴爻阴位,阴位得正但又不在中位,眼下玖天风并不是叫他向左或是向右,而是借此提醒他持阴而不过甚,注意审时度势。
“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
屋里的灯被一人一猴带出的风熄灭了,月光入室,岳行枚看不见猴子的动作。他回忆起之前吐纳时体察八荒时的感悟,不再使精力完全受制于猴子。眼前似见老师父剪影,又恍惚有玖天风难得一本正经的脸——莫拘泥于一时一地,一室一畜;统观大局,感天地玄黄,觉宇宙洪荒,于细微之处得见规律。
“重阴必阳,重阳必阴。”
风月门修的是坤道,但是天下万物的阴与阳都是相对,从来没有至阴或至阳。修化风月雅物时一直用的是居阴的术法,可是玖天风也是突然想到,此处的阴何尝不是他处的阳?岳行枚身为男子,或许可以反其道行之。且不说风月雅物的修化,风月门教习在传习时也是因人而异,因材施教,因势利导,因地制宜,这一次若是岳行枚成了,绝非他一人得益。
“凤俦,收。”
玖天风突然叫凤俦收音,不要再打扰岳行枚,凤俦心生疑虑却还是遵命。
岳行枚起初顺着玖天风的指示小心与猴子周旋,而后渐臻佳境,慢慢地不受猴子的扰乱回归本心,也就不再需要玖天风的指示。他收回心思,重新以心念诱化猿儿。
门外的玖天风不再看扪参室里的风月变化,闭上了眼睛,口中默默地念着什么。忽闻耳边凤俦一声轻叹,睁眼就见岳行枚沐在溶溶月色之中。
状元郎缓缓侧绕双臂,双手逐渐在胸前合成十字。他对面的猴子则站在月阴里,从外面看不大清楚他的毛发相貌,却隐约见它佝偻着身子也将两只毛爪对在一起,对着岳行枚深深地拜了一礼。
礼成。
“礼成——”
乍一听见司仪高呼的孟远昇吓了一跳,连忙回过神来,对着面带责怪的司仪作了个揖赔罪,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在演大婚时的礼。
嘉亨近日在城中小动作不断,可惜鹤徕根基稳健,并未有大的影响。家里人提过说把孟远昇的婚事延后些时日,免得仇家来捣乱。可孟怀蚩的意思是只要天不塌下来,日子怎么样都要照常过,前怕狼后怕虎地自乱阵脚,就是白白叫对方痛快。
话再说回来,孟远昇小公子从来也不必操心过家里或柜上的事,天就算真的塌下来,也砸不到他的身上。
司仪站在面前嘴上一张一合地还在说什么,孟公子却有些听不进去,伸手挥了挥叫人都先下去,自己慢慢地坐到了椅子上,端起盖碗掀起了碗盖,盯着冷茶昏黄的颜色,回想起母亲来找自己时说的话。
那日孟远昇依旧坐在书房读书,一本《大学》记诵到了第十四遍已是倒背如流,可是再回过头来看还是很有味道。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过去自己读不懂这些书,也读不下去,常常是读了几遍还停留在这开篇的第一句上。等到后来能读懂了,总像嫌这段幼稚一般故意将它跳过,转而反复读后面的:“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
《诗》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有蕡其实……其叶蓁蓁……
而现在,书又说回了“大学之道”,别有一番深意。
佟秉心进了儿子的书房,坐下以后很久孟远昇才发觉。孟远昇忙深深作礼,口称母亲何事。
“无事,看看我儿可缺了什么短了什么。”
“母亲吩咐了人来照顾,他们照顾得都很好,母亲不必忧心。”
“下人照顾得再好也只会卖力,不会用心的,还得是有个贴心的近人扶持。”
“母亲是的意思是……”
孟远昇突然想起几年前教自己云雨事的大丫鬟,以为母亲又要给自己送通房的丫头,不由得有些害臊,正想着如何婉拒,佟秉心却又开口了:
“你还记得匪禁吗?你蒋叔叔家里的那个蒋匪禁?”
“自然记得,几年不见蒋姐姐了。”
“你可喜欢她?”
“姐姐待我很好,母亲您为何这样发问?”
“你如今年纪不小了,匪禁也年纪不小了。男大须婚,女大须嫁,家里想把匪禁娶进来给你做媳妇,这也是你奶奶的意思。”
“要孩儿娶蒋姐姐?”
“你可愿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孩儿的愿意与否。蒋姐姐过去一向照顾孩儿,若是姐姐那边都肯,孩儿更没什么不肯的。”
“你……这样懂事,母亲自然欣喜。可是你是真的……”说到这儿佟秉心一时也不知道话该怎么再接着说下去。
佟秉心今日是孟怀蚩叫来的——过去蒋孟两家结亲有过不愉快,这一次也是怕了后生们心里不愿意,想着提前来做做工作,然而孩子似乎比大人懂事。这一点叫佟秉心心里头很高兴,高兴得都有些心酸。
“你若是喜欢自然是好的,你父亲提过亲就可以定日子了,过段时间会有人来教你成婚时的礼仪……那,你便继续读书吧,为娘的先给你贺喜了。”
“孩儿谢过母亲。”
佟秉心走后,孟远昇发起了呆。
“匪禁,蒋姐姐……”
蒋孟两家是世交,孟远昇与蒋匪禁很小就认识。孟远昇儿时会跟着父亲出去见见世面,可惜他自幼文弱,不喜见人,后来孟怀蚩也就不强求他,让他安心读书。孟远昇整个成长的过程就是从“三家村”念到四书五经。
孟远昇一次在屏风后面听人和父亲夸奖自己好读书,父亲也笑着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喜欢读这些东西。孟远昇听了以后便也自己问了问自己,究竟为什么喜欢读书,却没有一个答案。
自己生长在商贾之家,如若不读书就要去从商了吧——那还是读书好,自己一听见算盘珠子响,心就好像要蹦出胸膛似的难受。
就常有人开玩笑说孟家这位远昇公子养的像是闺阁小姐。
沐城的官宦人家和富贵人家养女儿大概有两种不同的养法,其中一种就是闺阁小姐。沐城的闺阁小姐不同于寻常人说的未出嫁的女子,而是专指那些有些名望或财富的人家里调教出来,以后要做一家主母的小姐。从小学习主持内务,培养闺情雅趣,调教丫鬟下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能出门,也不能见外人。
闺阁小姐都要采德,比别的女孩要求更为严格,不是到过损福关就可以,是真的要在风月门里拜师听学,而去琊岭一般是闺阁小姐出嫁前唯一出门的机会。闺阁小姐出嫁时候一般要找门当户对的人家,养得好一点的甚至可以“高攀”。嫁了人之后闺阁小姐也偏于内宅,除非大宴宾客,其余时候也不必会见家中的客人。
单以孟远昇的出门次数和见人频率来看,倒是真的很像闺阁小姐。
与闺阁小姐相对的是垂花小姐。高宅的二门又叫垂花门,垂花小姐就是能出二门到前厅会客的女子。大户人家家中若无长兄,长女在弟弟成人前很多都是垂花。
这几年的沐城,特别是南城,不少商户家的垂花小姐也是可以出大门的,通常出门做事要着男装,但拿着的扇子上不能配玉坠,要配璎珞,以免发生误会。早年蒋匪禁就是在外穿男装,在内穿女装,既当家主教养,又要学做主母。但是现在蒋匪禁每日出来进去得勤,沐城也越来越不讲究这些死规矩,她一般穿的就都是女子的服饰,但是没有那么繁复,清爽干净,不少垂花女子皆如此效仿。
过去孟远昇还出门的时候常见蒋匪禁,在宅内见了要叫姐姐,在宅外要叫哥哥,有时候叫错了还会被蒋匪禁“责打”。后来二人长大了,一个深宅读书,一个学习买办,几乎没再见过。
很多人都以为,蒋德久会在家里挑个儿徒做女婿,孟远昇虽然没想过这些事情,但也觉得蒋姐姐找个上门女婿比较合情,可是现在,这个哥哥,姐姐……要变成自己的妻子了吗?孟远昇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有点忐忑还有点憧憬,好像出阁的那个不是蒋匪禁到成了他。
对于定下的这桩婚事,蒋匪禁这边也有几分吃惊。早先父亲带她去因缘集那次她心中就做过一些假设,可能是父亲要隐退了,可能是父亲又要出门了,可能父亲要从自己这里单开一个旁支出去……当然她也想到过婚嫁的事情,毕竟自己的年岁也放在了这里。
若是成家那以后就要持家,屋里屋外的事情自己要做得更好才是。蒋匪禁近来对家中柜上的事情都越发的上心起来,待蒋德久终于和闺女说起了与孟家结亲的这件事情,蒋匪禁与众人的反应一样。
“我嫁到孟家,咱们家里可怎么办?”
“家里有爹,还有你的师兄弟们,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我怎么不操心,你这老头子一天天忙别人家的事情明白,自己的事情稀里糊涂。”
“你这丫头……你……你先甭管我,你嫁到孟家,嫁给孟家那小子,你没什么……没什么问题吗?”
蒋匪禁在父亲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把扇子上松散的璎珞解开重新打了一下,半晌开口道:
“我也确实是该嫁了,只是我没有兄弟,我总以为您会给我‘娶’一个进来,前两天我还在您那群徒弟中间寻摸呢,没想到您是要我嫁出去。”
“什么话?”蒋德久听女儿连男女之事也这般打趣,不免笑骂。
“其实嫁给孟家也不出所料吧,泉坊里的事情我也一直想看一看学一学。再说远昇打小也不做这个,孟家其他几支也不成气候,总得有人帮衬着做……这婚事肯定是孟奶奶撂的话吧。”
“你这丫头要成精啊?”
“我在哪里都是做,都是在南城离家里也不远,我也不是什么闺阁小姐,家里有了什么事情您招呼一声,我说话就能回来。我喜欢孟奶奶,孟家就孟家吧。”
“孟家老太太眼看着要不行了,孟家最近还在闹官司,可能会乱一段时间。但是……虽然他们还没有正式提亲也还不必作数,可老家儿都开过口了,咱们不好驳面子。”
“孟家是泉客的龙头,不会有大事情。”
“你喜欢远昇吗?”
“我不喜欢他难道喜欢你收的这群呆木瓜?这行商的里面我看谁倒是都一样,还不如找个不做这行的,眼不见为净。”
“这是婚姻大事,你怎么说得这样草率?”
“这是婚姻大事,您怎么说得这样仓促?”
“这从哪说起?”
“前些日子我看鹤徕家的在置办一些红漆箱子,我还当怎么着,现在这么一想,不就是为了派彩礼的吗?眼看着要提亲了您与我商量来了?”
“哎你这丫头,你这丫头……行了,你这么精我也就不担心你去了受欺负。”
蒋德久心里这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虽然还有些惴惴的,但一时又说不出什么来。蒋匪禁又与父亲说了一会儿闲话,主要是最近城中的采买情况,再就是啰嗦一些老蒋头身体的事情,蒋德久有一搭没一搭地搭着茬。
蒋匪禁说着说着提到了因缘集,老蒋这才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因缘集买的那块石头,他拦住了闺女的话头,叫徒弟把那块石头从库里拿了出来。
来送石头的是瞻劼,蒋匪禁还要叫他一声师兄。瞻劼见了蒋匪禁要说话,蒋德久却接过了他手里的石头就拉着蒋匪禁往里屋走。蒋匪禁对着自家师兄笑了一下,瞻劼看着她跟着父亲进了里间。
“你可听说过鲛石的传说?”蒋德久问闺女。
“听过,玄乎得很。”
“未必都是玄的,我这些日子纵观沐城里的因缘网,枝蔓纵横,可是大的结点上总能对上上古五行的传奇。我将这些结点联结成阵,得到的图样总觉得似曾相识,这几日我想了又想,突然想起那日我在因缘集观过一盘棋,棋盘之上的一些阵势竟与这一城的因缘图有多处吻合。”
“女儿听不明白。”
“这里面的名堂我一时说不出,买办只能看出来关系,却辨不出利害,从眼下的因缘网里我只能大概推断出这时与孟家脱不了感谢。其实我早就要把这石头卖给孟黔的,只是他们家最近不太平,所有的事情都拖下来了。但你说的不错,以当今孟家的根基这些官司什么的都是小事,早晚会了结。以后你是要去孟家的,这石头就你带着过去吧。”
“您做买办这些年不曾走过眼,这一次也断不会错的,女儿到时候会把您的这些意思带到孟家。”
买办本来有规矩,不管买什么卖什么,买办的要按照一百一十一斗对一升的老规矩收取佣金,再犯浑的生意人别的钱敢赖,偏偏这个钱不敢赖——这商行里面有讲究,若是短了五蠹子的钱,因果轮回里都要迟早要还回来。若是这一块石头若是以买卖之名进了孟家,那孟家可就要按照石头的价值给钱,那这个佣金数目可是不好精准。但眼下这石头若是以嫁妆的名头进孟家,孟家就省了这一笔的佣金,倒是少了一大后顾之忧。
翌日,孟怀蚩带着媒婆上蒋家送去了三书六礼,接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次又把换庚帖,过文定的礼儿都全了。
第三日,蒋孟两家分别请了喜娘和司仪前来给两位准新人演礼,家人开始布置宅院,准备酒席。
第四日,沐城的百姓都知道了鹤徕要娶蒋德久的千金,沈阅在家里摔了案宗,心里骂孟家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居然家中尚有官司缠身就要办儿女婚事。想着想着就要进大内找皇上告状,却见到南荣比身旁的一个近人带着一队人大包小裹地打横门里头运出来,上前一问才知道,是给鹤徕家的送贺礼去。纵是沈阅自幼饱读圣贤,这会儿却一句经典也引不出来,只想对着涵清殿破口骂上一句街。
第五日,黄道吉日,万事皆宜,乃是过大礼的正日子。花轿从孟家住宅里出去,轿子前走着一匹器宇轩昂的高头大马,孟远昇骑在上面,胸前戴着大花,每向街坊四邻抱一下拳就要颤巍巍地扶一下马缰绳。
出门,迎亲,过门。一拜天地,天地一片祥和;二拜高堂,孟怀蚩夫妇面上一片喜色;夫妻交拜……
就这时从里屋里面跑出一个丫鬟,在老爷耳边说了什么,孟怀蚩颜色大变。屋里的人都停了下来,司仪的一句礼令还没下完,却不敢再出声音。
孟怀蚩脸色发白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佟秉心见状不断地给他顺气,又询问一旁传话的丫头到底是什么事情,那丫头说:
“老太太去了。”
新娘虽在堂下听不到上面说什么,心里却暗暗觉得不对,摘下了盖头,孟远昇记得演礼时说过新娘的盖头不能掉,刚要伸手去捉盖头,却在看见了蒋匪禁之后停住了——
蒋姐姐长大了?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孟远昇正在愣神,蒋匪禁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把手搭在夫君臂弯上道:
“上去跟你爹说,进了家门就是一家人,事情都往一处想,礼不礼的只要老人不挑小辈的没那么多讲究,来日方长。咱们这边的事情不急,出了什么事尽管先去处理。”
孟远昇应了一声就跑上了堂,对着父母说如此这般。孟怀蚩这才回过神来,抬头见儿媳站在堂下看着这边,明白这是儿媳的意思,心里头一阵愧疚难受,吩咐人说省去繁复,赶快接着行礼。
礼成后新人回了屋,新媳妇不理会跟着进来的喜娘,自己摸过喜杖递给夫君,让他挑喜帕。而后又亲自斟酒,与夫君共饮合卺……孟远昇没说什么旁的,一一照做了。末了夫妻二人脱了红袍换白袍,除了喜服换丧服。
待蒋匪禁再出门去问家中详情,得知孟怀蚩急火攻心昏过去,这会儿才苏醒过来;佟秉心最近养玉易主,心里一急也闹了魂。蒋匪禁只得安顿好了公公婆婆,拢了拢袖子,里里外外地招呼了起来。
这一日,沐城里头来凑热闹的百姓鱼龙混杂的可是不少,他们一个个揣着手站在孟宅前面的街上正等着讨赏,不大会儿眼看着红妆的大院渐渐地褪去了娇艳,一层层地裹上了厚重的银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