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了,沐城孟家的老太太好歹是熬过了冬天,可是身子骨却越发地不行了。所有人包括老太太自己都知道,这条性命已是时日不多,家里也开始准备装裹后事。
一日,孟怀蚩去了柜上,佟秉心留在在家里处理家务事,老太太却突然派人把佟秉心叫到了房里。进门才寒暄了几句,老太太一伸手把左腕上的涤露退了下来带在了佟秉心手上。佟秉心一见这镯子心里一惊,忙要摘下来。
“婆婆,这个镯子媳妇可是吃不住的,还是您带着吧。”
“戴着戴着,别聒噪,听我说。”孟老太太说话很慢,可是每一个字都还带着中气,“这些天我思来想去,入殓的时候带走些什么好,可是越合计着想要带走的东西就越多,搅得我脑袋疼。可能是这两天旧物件想得多了,早上睡回笼觉的时候总有故人入梦,醒来后一时不知道当下何时,自己身处何处,心里空落落的,不舒服得很。昨天晚上我又伤神,涤露却突然激了我一下——这些年涤露磨出来了之后就一直反哺着我,多少年都没有再来闹,我想是因为我最近钻了牛角尖,它才‘醒过来’为我断了对这些身外之物的念想。”
孟老太太说着停了下来,佟秉心知道她累了,也不催不劝,喂了一口水给她,又帮着她顺了顺气。缓了一会儿老太太接着道:
“先前我有点拗于身外之物了,东西我带进棺材里若是遭了贼人惦记可不值当,不如留给子孙后人。你们用得上的就用,用不上了也不必碍着老太太我的面子,典了卖了,换柴米油盐也好,换前途路子也好,急时拿来救命也好,只要用上了就不算糟蹋。”
“婆婆,这涤露不同于其他的身外之物,它是您豢养出来的玉灵,一来您带着去可以安魂,说不定来世还能再续缘分,二来这灵玉您戴了几十年,认主得很,媳妇每日也不得闲,哪里降得住它闹魂?”
“来世要遇见就得让它还留在这世上,带进棺材里再遇见岂不是叫人掘了我的坟?这涤露是老太爷得来的,当初给我叫我开始养的时候正是孟家遭变故的时候,可是我还是养得了,磨下了。如今孟家比起过去更加安定兴盛,你自然也养得了,磨得住。至于什么来不来世的都是诓人,在一世就说一世的话,这一辈子我与涤露处得很好,若是真的有缘分,下辈子不管我带不带着走总能遇见。”
孟老太太又缓了一下,这一次时间更长了些,佟秉心有些不落忍,老太太却又接着前言道:
“哪里有这辈子造孽下一辈子再还的道理?同样的,这辈子的苦修也好,享福也罢,与来世也无关。老太太我后半生吃斋念佛修的是家宅儿孙,从来不求来世。这谁活一辈子不是吃苦与享乐的对半分?如今,人们都羡慕孟家兴旺,可只有咱们孟家人知道,这不过是从过去的苦业里积累下来的德行。”
“婆婆说的是,只是婆婆,您现在身子不好,戴着这灵玉可以保着您。”
“灵玉再好也是外物,我什么样子我心里清楚,顺应天势就是了,用不着假借这外物续命。秉心啊,咱们娘俩一家人不说两家的话,我把涤露传给你,它就与我无关了,你给它另取名字,重新豢养,养了可就不要轻易摘下来。豢养灵玉其实很简单,只体正心诚四个字,眼下你正当年,只要不背良心,不生邪念,断没有养不成的道理。百年后你来见到我,若是说没能养成,老太太可要好好审你。”
佟秉心口中连连应着,却不敢再看老太太的眼睛。
玉者,乃天地钟秀之物,最通灵性。这玉也分死玉与活玉,这与玉的成色无关,得是懂灵的先生才能把将出来。
活玉有灵,但是也有个性,得养在身边用心魂去磨。有灵气的活玉往往沾带瑕疵,不懂行的一走眼就给糟蹋了,常常要很多年才能被伯乐发掘出来。活玉似乎正是因此才总是带着自矜的小性子,轻易不驯服,驯服了就不易主。
养玉磨玉魂最伤心神,心神一被牵涉人的精神和健康都会被牵涉,就总容易生个七灾八病的,因而养玉的人年纪不能太轻,也不能太老,身子不能虚欠,性子不能过软,当然,人的性子也不能过刚,太硬就容易克了玉魂。
人养灵玉总要挑壮年的时候,一养可能就要养半辈子,一直到老才能真的养出来。要想抚好玉魂就要用自身的精气将其涵养,需时刻注意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人身上哪里不舒服,就是玉魂缺了什么。
养玉的时候,特别是最开始磨合的时候,人要如苦行闭关一般,讲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吃饭喝水讲究顺时顺景,油盐佐料能减则减,除此之外还要注意心性平和,情绪上要不着波澜。简单来说,就是将自己完完全全地融入自然,顺应天道规律,以安定玉魂,不激起它的动荡。若是激荡了玉魂,玉魂就要反过来折腾玉主,叫作闹魂。若是玉主喜形于色,玉魂便会搅得玉主胸闷气短,玉主受了惊吓则要被搅得存食作呕,哪怕是玉主贪了味,犯了懒,玉魂也要在人身上应下难受来。因而人都说养玉灵磨玉魂不是养灵玉,而是磨人魂。
养玉磨魂的过程多少煎熬,因而有幸得了活玉的不见得有精力养,养了未必能养成。有玉魂过烈的,遇上性子不好或是体质不好的人,克死了人命的都有过。有的人天性就养不了灵玉,像当年琊岭的陆永霂也玩过美石,过去四处闲游的时候得过一块活玉,叫他给打磨成了一块把件拿在手里玩。可惜这位老大的性子太野,耐不住这块玉,索性陆永霂玩对于东西一向是玩乐的态度,并不真用性命去消磨。后来他给这块灵玉取了个戒魂的名字,封在了采音阵的斗宿下面,说要借天势先磨一磨这玉魂的性子。
磨魂虽然难,可是玉魂若是养出来了对玉主可是大有裨益。活玉有瑕,但是随着一点点地养,上面的瑕疵会渐渐愈合,玉身会越来越通透,精神成色不是寻常的死物比得了的。当然有魂的活玉不止是好看,若人真的与玉魂磨合好了,养好的玉就会回馈玉主,吸收其身上的病痛邪祟。玉主看灵玉的成色样貌,便可看出自己最近身体有哪些欠缺,要怎么补养,未雨绸缪。而一般的小毛病都不劳玉主费心,玉魂趁其发出来之前就给养好了。
一般玉魂只认一个主,若是戴在主子身上时主子死了,养得年头久的玉魂甚至会随着主子死去,即便是不死也会折损玉灵,变得痴呆如死玉。因而主子养好了玉一般会带走,带进棺材里去陪葬。可是世间活玉难得,有些玉主会趁着在世的时候将灵玉传给后人,叫作易主。易主的玉比未开童蒙的玉更加难以磨合,可是若是成功易主得到的造化更甚,也算是祖上的恩泽流传。
眼下佟秉心得了涤露,心中有些波澜起伏。
正这时,门外传来的丫头问好的声音,接着孟怀蚩穿着外衣一挑帘子走了进来,一面示意夫人不必起身,一面坐在了母亲身边,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他一低头,看见夫人手上戴着母亲的涤露,便伸手抓起了夫人的手腕看。佟秉心打了他一下,把手撤了回来。
“娘,您怎么把涤露给了秉心了?”
“我给媳妇的,你甭管。”
“这……秉心跟着我也出来进去的,涤露若是闹起魂来,她受得了受不了啊。”
“开春了,蒋家那丫头也该嫁进来了,她主持家务事也是一把好手,涤露若是闹魂秉心不好分心,就让那丫头帮衬着。所谓家大业大,你们这干得再好,以后不也都是孩子们的?咱们家阿昇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强求无益,就让他好好读书吧。以后蒋家丫头嫁进来了,咱们要对人家好一点,家里的事情少不了麻烦她。也是我们孟家祖上积德,这一辈辈的,子孙再不肖也能得个好媳妇。”
“可不是,咱们孟家积了多少德有娘这么个好媳妇……哎不是,您怎么把我也搁在那不肖的堆儿里了?孩儿这些年干的事业谁闻见了不挑大拇哥?”
佟秉心方才听了老太太的话微微颔了首,这会儿听见丈夫大言不惭地自吹自擂,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推我干嘛?你家老爷我不厉害?”
“厉害,厉害,老爷您何止是厉害?”
孟老太太闻听笑了几声,又伸手点了点儿子道:
“别给我在这里抖机灵,家里最近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是都知道的。”
“娘欸您说您操的这个心,儿子心里有数。”
“你又有数了?”
“嗯!有数,有数。”
“有数你被搅进官司里,还被押上了大堂。”
“哪那么夸张?您甭听下人嚼舌根,没影的事情,就是咱们城里的沈大人给咱们叫去问几句话,了解一下始末由来,哪有什么官司?”
“你啊……沈家这边你拢得住,那个什么白家呢?”
“怎么……这您也知道?”
“祖宗说规避刑狱,这是有道理的,不是怕获罪入刑,是怕有损福泽。孟家做的是沾血杀生的买卖,阴气本来就重,不好遇见这些不吉利的事情。你是场面人,火气得忍便忍,面子当舍则舍。我常说不要结怨,不要结怨,你们总当老太太我神叨,不听不信,这不流年逢五鬼,犯了小人了。早年我也是不信这些鬼神命格之说,可是年纪大了我发现这些不全是子虚乌有,有不少都是祖宗吃过的亏,怕人不信才说得邪乎一点好把人唬住了,为的就是子孙后辈不要再走冤枉路。”
“孩儿知道了,以后咱们孟家人少管闲事就是了。”
“你莫要与为娘赌气,过去你祖父在老城的时候就曾因为与人赌一口气得罪了皇帝的丈人,那太子爷的外公,得亏后来宫里的昀嫔做了糊涂事,老国丈分身乏术咱们家才避过一场劫难。那老国丈过去确实做人不地道,风光时候得罪了不少人,你祖父本来也想要跟着踩一脚,我叫你父亲死活拦住了,他最难的时候咱还接济了他。也幸亏如此,鹤徕南迁的时候闹家贼,叫家贼窃走了镇家之宝,那吃里扒外的东西东窜时上了老国丈的船,咱家的东西叫老国丈认了出来,这才得以完璧归赵。所以呀,多行善事莫结怨。”
“咱们孟家世代行善,打小您和爹就教我,黔儿忘不了。”
“其实行善这一条我倒是不担心,就这一次,我知道黔儿你也是好心想要做善事,真到命里去判定,这也是一件积德的事情,若是老天有眼以后也绝不会亏待你。不得不说,为娘见你这样心里很是欣慰。可是黔儿,你如今在沐城可不是自己一个人,你有媳妇,有孩子,有鹤徕上上下下这么多的伙计,有孟宅里里外外这么多的下人,凡事你也要权衡着想一想,你若是出了事情,你放心得下他们吗?听说你被叫走那日,有个小伙计吓了个半死,扑上去去拦人家官差?还要夺人家的刀?”
“哪有的事?”
“哦,我知道,”佟秉心道,“是跟在定祯身边的那个石皓,那日来的阵仗有些大,石皓以为出了大事,还说叫老爷先跑。”
听佟秉心这样一说孟怀蚩就大概猜出前后了,石皓这孩子打小老实,长大后竟也是这般的忠义。
“你看看,把家里人吓成什么样?你还不自知。”
“这秉心也没和儿子说,我说三老太太,您这耳朵可是听得够远。”
“家里的事情我不管,但是我得知道,不管怎么样,孟家的人必须心往一处使。犬尚因生人临门而吠,人,不能不如畜生。”
“娘说的是。”
“退一万步来说把,你若是安于现状,如此不拘小节到也无妨,可娘知道你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你若还想做更大的事,再行这般难免应下一句出师未捷身先死。”
“黔儿记着了,您且放心。”
“这世道不怕笨的,就怕自作聪明的,遇到事情记得追本溯源。”
“是,黔儿记着母亲这些教诲。”
“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再啰嗦了。你啊,赶紧把我的孙媳妇给我娶回来是正经的,和别人家扯什么皮?净瞎耽误工夫。我得在合眼之前啊,看见我们家昇儿完婚。”
“他才多大急什么?儿子二十二才娶媳妇,二十三才有远昇,不也是好好的。”
“你还好意思提,你看看远昇要是真二十好几不娶妻,你看看你急不急。就算你不急,人家蒋家丫头凭什么和你耗着?你上个媳妇走得早,远昇十岁就没有娘,多亏第二年秉心就进了家门照顾着他。”老太太说着又看向佟秉心,“这些年你们娘俩才差几岁,也不好处,多亏你懂事,不然……老太太我可是……可是……”
孟老太太说到情动处,一时哽咽,佟秉心赶忙去安抚:
“娘您别急,慢慢地。”
“远昇赶紧娶个媳妇吧,这些年秉心为了带好远昇不叫他多想一直没有孩子,可是女人得有个亲儿女,那认下的,不贴着心。”
“秉心可是一直把远昇当亲生的。”
“我是说你们认的那个闺女,人丁兴旺固然好,可是若是家宅不睦,祸起萧墙,则要反受其害。你们留下那个丫头可以,但是毕竟是外姓人,又是你那什么干儿的亲骨血,以后,多少要隔着一层。”
“娘您放心,就是给秉心养着解闷,不会喊爹娘的——那个……秉心咱们都听娘的话,别的事情都放下,就先办远昇的这场婚事。”
孟怀蚩这边应了母亲的话,就与佟秉心三人一起商量起看提亲的彩礼。
这会儿的损福关上,岳行枚正在扪参室里与凤俦讨教有关风月猿的事情。这些日子宛丘在外面忙着盯寻芳节中间这些风月竞技,都是些琐碎的事情,虽然麻烦但是还麻烦不到玖天风这里。于是乎整个损福关上下都忙忙碌碌的,可咱们的魏先生反倒是被晾在了一边,一壶茶喝了四五遍也没人来换。
茶越喝越没意思,玖天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身,来到风月猿面前,伸手抚了抚它雪白的脑袋。那猿儿与寻常猴子的的心智无异,对玖天风比较熟悉,这会儿被抚摸后如家宠一般露出了一丝憨娇。
眼见着太阳要落下去了,岳行枚站起身来,对着玖天风拱了拱手,说想要再试一下风月猿。玖天风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歪在当地,问他道:
“其实老身到现在也不是很懂,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岳某觉得,这风月猿可窥人心性。”
玖天风挑了挑眉,含糊地道了一声:“大人请吧。”
这一次岳行枚没有饮下黄泉与鲛漓水混酿的迷魂汤,直接与风月猿对坐着瞪起了眼睛。耳边凤俦在窗外唱起了熟悉的乐声,眼见着那猴儿听着声音后一点点地发生了变化,眼神变得深邃,骨骼间似有似无地响起“咔哒”声。
岳行枚不动,风月猿也不动,一时室内只有乐声婉转,一人一猴呆坐着,场面有一丝的滑稽。对视了一阵子,岳行枚慢慢看向了窗外,那猴儿也跟着看向了窗外,岳行枚趁它看出去猛地伸出右手按向猴子的左肩,却只一瞬间,那猴子也将作爪搭在了岳行枚的右肩上。
声东击西,攻其不备,可是似乎都不大好使,岳行枚缓缓收回右手,坐了回去,那猴子也没甚反应,缓缓地也做好了。岳行枚看着猴子的样子有些好笑——明明是个野兽,却偏偏一副宗师的模样。正想着,却见那猴子的面上竟也似笑非笑地露出一个半讥讽的表情。
哟,自己笑话人的时候是这样一副模样吗?这猴子竟然可以学得这样细致?
岳行枚想了想,伸手拿过桌上放着的酒盏,喝了一口——这一次酒盏里的只是普通的浑酒。那猴子竟也拿起了个酒盏,学着他的样子端着,又跟着他把酒盏送到嘴边呷了一点。岳行枚心中念头一转,仰头假装喝了一大口,想借机骗醉那猴子。不想猴子也不傻,岳行枚杯中饮尽了多少,它也一模一样地喝下了多少,点滴不差。
眼见骗也不成,状元郎一咬牙,拿起房间里唯一的这个酒壶,咬着壶嘴喝了下去。那猴子却也伸出爪子对着桌上一捞,对着虚空假装喝下了一壶酒水,喝完之后居然也露出了几分的醉态。岳行枚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感觉到了一丝醉意,再扶着桌子起身,更觉自己脚下也真的踉跄起来了。抬头一看那猴子也起了身来,也是一副略显狼狈的样子。
不对!自己过去广结朋友常饮酒,以自己的酒量,才这般而已是不可能会醉的。如果说这醉意不是自己,那么现在自己的这醉意……就一定是从这只风月猿身上传递过来的——自己已经开始学这猴子了。
岳行枚暗中咬破一点舌尖迫使自己保持清醒——那猴子并没有怎么喝酒却醉了,此定是暗处的凤俦给猴子下的命令。他突然想起玖天风说的话,他说风月猿一是学,二是从,学与从却从未冲突,可是如果自己拖延了从猴学人向人学猴转变的时间,就一定会有一段间隙中学与从之间是冲突的。
岳行枚努力地抬了抬手——很不舒服,好像在深水中前行,有一种凝滞之感,但是勉强还可以抬起。风月猿也一副费力的样子,慢慢地抬起了爪子——眼下正是一个冰水交融的时刻,人与猴势均力敌,还谈不上是谁在牵制着谁。
这是一人一猴相互较劲的时候,或者说是岳行枚与凤俦较劲的时候。岳行枚不再专注于猴子,而是沉心内视,扣问真心。渐渐地,方才四肢上那种凝滞感变得薄弱了。这时,岳行枚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凤俦下午给他看的书里写着风月猿以学为主,辅从饲主的引导,可是现在明显只风月猿更听信与凤俦的,这风月猿的反应与古书中记载的似乎并不完全一样。
局面似乎僵持了起来,岳行枚奈何不了凤俦,凤俦奈何不了岳行枚,二人这般僵持一来伤神,二来夹在中间的猴子有些受不了,再僵持下去拼的就是体力心力,没必要再继续了。可是凤俦这会儿凝神入音已经听不见外音,岳行枚也是全神贯注无暇分心,一旁旁观的玖天风见状跃身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横在唇间,吹出一段与凤俦旋律相近的曲调,待与之融合后又加入杂音和变调进行扰乱。
玖天风不懂入音,但从大哥那里瞟学过一些巧计,此刻她做不到融音入曲,却将将能够把凤俦的注意给吸引过来。凤俦得了玖天风的暗示回过神来,缓缓收声,扪参室中的岳行枚多少受到了风月猿的牵引,也慢慢沉了下来。待完全平静后,扪参室里一人一猴同时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这一场是岳行枚与凤俦间的交锋,堪堪可以算作平手。
岳行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日上三竿的时候,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玖天风安排自己住的那间屋子里。他颤颤巍巍地下床来,只觉得脚下疲软,待出了门去却被人挡住了。那人口称岳大人身子为完全恢复,魏先生让他先好好将养一段时日。
两天后,岳行枚终于得以出门,又见到了玖天风。损福关上的台子已经搭到了乾凌山山腰,玖天风似乎很忙,岳行枚托人传话等了好久才被允许面见。岳行枚见了玖天风之后开门见山,要求再试风月猿。
“风月猿就是对人心的把控,你已经可以在它面前保持本心,已经算是破了这风月猿了。”玖天风道。
“此风月猿未得良法驯化,犹有弊端。”岳行枚答。
当夜,状元郎三试风月猿。
这一次的岳行枚与先前不同,他坐在猴子面前凝神阖目,一动不动,一直过了好久,直到玖天风以为他只是想这样拖着,拖到窗外花丛中的凤俦没有力气。等了好久不见动静,玖天风打了一个哈欠,席地坐下了。
就这样,猴子与人僵持着,岳行枚与凤俦僵持着。
岳行枚的师父觉海乃是南宗的禅道大师,虽然对岳行枚的教诲不同于其他门人,但是岳行枚从小学的就是性空论,讲明心见性。他曾问师父为何不让他像门内其他师兄弟一般打坐参禅,而是遣他出去云游。觉海只抛出一句,“在家在庙皆一般”。
岳行枚又想到了在书中看见的关于第一只风月猿的记载:一曰学,二曰从,从者既为学,学者既为从。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过去师父的教诲。饲主若是以心操控风月猿,风月猿又以心操控面对风月猿的人,那么自己与凤俦在这场较量中应该是没有差别的——如果有差别,一定是有人做错了。
初试风月猿后,岳行枚反复琢磨的是风月猿的行为;再挑风月猿时,岳行枚转从风月猿琢磨到凤俦;这一次,他又琢磨起风月猿来,只是这次他想的不是眼前这一只风月猿,而是“风月猿”这一种风月雅物。
风月雅物到底是什么?其实归根结底为的只是一个“惑”字,但凡是“惑”,不管是以风月之事惑之,以生死之事惑之,以口腹之欲惑之,还是以功名利禄惑之,解“惑”的关键与身外之物之事无关,根源从来只在本心而已——
欲破猿儿,岂烦消磨?静察本心,即刻成功。
岳行枚突然张开眼睛,直视起猴子那双与凤俦一般蕴藏悲郁之色的眼睛。原本是风月猿如水如镜,眼下岳行枚却也静如古潭。明明人就在眼前,可是猴子得不到讯息,凤俦也得不到回应。过了一会儿,猴子耐不住心性,慢慢地抬起了一只左爪,抓向了岳行枚的眼睛。岳行枚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眼神都没有偏移,只认真地盯着猴子的双眸,盯得那猴子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瞬间的躲闪。
猴子诱敌不成又坐了回去,看着岳行枚的眼睛时有闪烁。突然,猴子猛地挑起,龇牙扑到岳行枚身前,岳行枚盘坐在当地未有移动,眼睛依旧盯着猴子的双眸,左手却缓缓抬起,拈下猴子脑袋上沾着的一点木屑,举在半空,微微启唇,好似拈花微笑。猴子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伸出一只爪子,空举在半空。
凤俦突然觉得自己的乐律传到风月猿那里后回音越发微弱,最后竟如石沉大海一般。她心中不甘,猛地潜心入音,欲强夺猴子心性,不想输出的音律似入无底深渊,有去无回,一时只觉如临深渊,心悸难耐。
仓皇之中,凤俦一音走板,致使整曲皆乱,音律似撞在了铁板之上被大半击散,剩下的三分则被原路弹回。一时间凤俦只觉得胸中一震,心头虚动,脑中开了经会似的“嗡”地一声,满眼深深浅浅的皆是月下花影。紧跟着她喉头一阵甜腥,一张嘴吐出一口瘀血来,一时竟无法入音。
再抬头看那猴子,眼中已没有了凤俦眼神中的悲情,倒是多了几分灵动。凤俦平复后想要再与风月猿连结却怎么也不能,那猴儿满心满眼的,已经都是面前的岳行枚。
“风月猿易主?”
凤俦与玖天风心中同时闪出一个念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