琊岭下雨了。
屋子里面岳行枚逗得风月猿有些吵,玖天风完全没听到雨打窗棂的声音,只是上一次抬头看外面时还是晴空万里,再偶然看去时,窗外的雨已经连成了丝。
云不是厚重而是蒸腾,和雾气连在一起不成形状,一时分不清楚哪里是天幕,哪里只是远处。窗口的竹叶被细雨敲打得摇头晃脑,却并不垂头丧气,着了风雨后色泽上还显得有几分深沉。玖天风托着腮看着密密匝匝的雨丝,听着风月猿叽叽喳喳地与岳行枚“吵架”,心里一阵静谧安心。
“师父。”
“嗯?”
“徒儿此来岭上是公出,得马上回去了。”
“也是,这么久了,你再不走我还以为皇上已经把你放归了。可是你什么也没查出来回去以后怎么和皇上交代?要不要为师给你捎个信,打点一下?”
“谢过师父,徒儿应付得来。师父,回去之后徒儿肯定还要四处走动,这猿儿不好在府中养着,可能还得留在岭上师父给照看着。”
“这个你放心。对了,凤俦当初不算驯得了这猿儿,就没给它取名字,如今你是主子,给它取个名儿吧。”
“徒儿之前见这猿儿长得像传说中的朱厌,想着就叫这个名字。”
“‘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朱厌本是凶兽,这名字可不吉利啊。”
“师父也会忌讳这些吗?”
“过去不会,可是打仗总算不上好事情。”
“若是这般,不如叫它厌戈,算是凶兽化吉兽。”
“哼,掩耳盗铃。不过这个名字你六师伯说不定会喜欢,哪天我叫你们见了切磋切磋功夫。”
“谁是谁师伯啊?”说师伯师伯就来了,来的是大师伯。
“哟大哥,舍得从温柔乡里出来了?行枚,叫师伯。他师伯,这是沐城的文武状元,现在是我的徒弟。”
“师伯。”岳行枚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听说过,坐坐坐……怎么想着收徒弟了?你有人家大吗?”
“喝!小九看着有这么年轻?”
“我是说你有人家能耐大吗?哎哎哎……”陆永霂躲过玖天风一招轻飘飘的寒松释雪,看着一旁的灯道,“你又点起来招子檠了。”
“近日遇到一个人……对了大哥,当年沈家与南荣氏之间的事情,您知道多少?”
陆永霂身形一滞,看了玖天风一眼,而后慢慢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就是昨天,沐城来了一个女子好生厉害,居然直眉瞪眼地就找到了我的住处,还堵到了我。”
“真的?”陆永霂也是一惊,“她怎么找到的你?你身边跟没跟武生?”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子有什么好怕的,这可是琊岭。再说真出事了打不过我会跑,没人跑得过我。”
“哟,那状元郎,看你师父多有出息,好好学着点。”
岳行枚含着笑又给陆永霂斟了杯茶。玖天风接着道:
“那个女子自称是沈家的人,好像是……知道了秉心是风月门的人。”
“沈家?这都多少年了?沈家还能翻出什么浪?”
“您说她是如何知道的?”
“嗯……不管怎么,你那个佟秉心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了,怎么当个细作还真帮人养起了孩子?也该撤了,换个人吧。”
“这么多年了,我当然惦念着她,但凡有旁的人选我何尝不想她回来?这如今暴露了也好,我也赶紧有个体己的。”
“不过既然有人知道她与你有联系,你还是不要与她直接通信,免得叫人抓住了她的把柄——她没有你指点着自己能活下去吧?”
“这个自然,不然也不敢叫她出去。”
“那就好——那个,岳行枚是吧?”
“岳噤。”岳行枚拱了拱手。
“你可知道沈家与孟家如今什么关系?”
“师伯是问南城鹿鸣沈家与鹤徕孟家的关系?”
“嗯……那沐城府尹不也姓沈,都算上。”
“鹿鸣泉坊是去年年底投靠的鹤徕,鹿鸣掌柜认了孟掌柜作义父。至于沈阅沈大人……听闻他素来清正,与商贾素来没有来往。”
“义父啊?”
陆永霂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玖天风看了他一眼,接过话头去:
“这件事过了多久了?”
“谷雨前后的事,本来早该结束了的,不知道为什么拖了这么久。”
“你二哥给你传信说这件事了吗?”陆永霂问玖天风。
“这种小事有什么值当的……不过鹤徕的孟怀蚩每年都不会错过寻芳节的,今年难得没见到他来。但是沐城有传来消息说前段时间他母亲去世了,也可能是因为这个。”
“得了,小子,”陆永霂拍了拍岳行枚,“你还在朝中任着职呢吧?打算什么时候回沐城?”
“今日就要走。”
“再待一天,明日我和你师父同你一起回去。”
“哎?我没说要回去!”玖天风皱着眉头咋呼着。
“收拾东西。”陆永霂把状元郎拍了一个趔趄,转身出了门。
翌日,三人站在了损福关下正要启程,后面却传来了女子的呼声,一回头是沈家的七姨奶奶。岳行枚一见这人心觉熟悉,仔细一看——这不是那日在龙归桥上见到的那个女子?可这女子却不认得状元郎,只开口问玖天风:
“魏先生,可否带我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哪?”
“别的不行,叫我瑶姬盯上了的人,甭管做什么去哪都逃不出我的眼。魏先生,您带着我一起走,那行脚商的车我是再也不敢坐了。”
“瑶姬?”陆永霂像是嗤笑了一声,不等别人反应推了岳行枚一把,“去,你带着这位瑶姬。”
岳行枚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师父,却见她在归整腰上系的香囊。
玖天风原本想着与她不熟,带着麻烦,可是一来听陆永霂已经应下了,反正也用不着费自己的力气,二来她对瑶姬这个名字倒是也有所耳闻,不过有名的不是这位瑶姬,而是给她取名的人。
瑶姬这个花名正是大名鼎鼎的“柳公子”给封的,也就是那贾旨丰,当年他到沐城不过三月就名扬了城中各处花街柳巷,一次他起床后到姑娘的妆台前正冠理发,回头见姑娘还睡着,便用昨日剩下的残酒蘸着人家的口脂在妆台上写了几句诗,诗曰:
“虾须款动赤乌中,窃观眠花自沐风。
梦里花间应有我,呷春神女醉仙踪。
浅盅犹染残殷色,冷酒同温瑶姬红。
小试芳涎寻袜履,菱花笑我玉池同。”
老鸨子来房间叫起儿时见了如获至宝,只对外道柳公子赞那一姑娘为神女瑶姬,一时瑶姬名声大噪。后来又引得人人皆以沿莺花婵娟的唇印饮酒为雅,学着用口脂蘸酒写字,离开院馆楼店的时候嘴上总要沾些胭脂。
但是后来人们发现,口脂沾酒写在桌子上根本没法留存,又有人以平仄考据原诗发现瑶姬二字放在这里根本不符,另外沿着杯盏上的胭脂喝水嘴上也染不上什么色彩,因此就生出不少质疑。可是风月里的事计较多了就无趣了,风月园子里至今还是有把胭脂与墨用酒一同研开做蘸笔的规矩,还有恩客出门前喜欢讨姑娘的胭脂在嘴上沾一沾。
玖天风看了看这人,心中有些存疑,却也没说什么,整理完装束后抬头看了岳行枚一眼,对他偏了偏头,好似质疑他为什么还不快走。岳行枚便只得低声告了句“得罪”,把那满脸市井气的“神女”搁在了背上。
几人乘风北行,午后就到了朱冥门。
岳行枚把瑶姬放下来,叫她赶快回家,可是瑶姬这一起一落地有些吃不消,一时面色发白,神情恍惚,站也站不稳,人一撒手她就要倒下去。岳行枚见师父师叔没有要管的意思,不得已地只得继续扶着她一起走。
陆永霂许久未来沐城,抬眼见车水马龙热闹繁华已不似当年之景致,便按下欲快步疾走的玖天风,说要细细赏味赏味城景,又伸手拉过岳行枚,一起走进了南城的街市。
南城的生意做的是一个心细,且不说迎来送往吆喝之声用心讲究,单细看道旁诸色杂卖便知商贾之心思——那鱼档之中单设饲猫小鱼之缸,帽子铺上更有补冠匠人待客,此时午歇刚过,就有提着调好的洗面水叫卖兜售的商贩。
路上但有熟肉店,无论猪牛驴羊,往往紧邻散酒作坊,两门脸之间置一大桌,一边有一白瓷酒盅,一酒家伙计执酒壶吆喝,另一边热腾腾地码着熟肉的边角,虽形貌不甚规整,但酱油佐料甚足,有手洗得干净的熟肉店伙计不时往上撒一层翠莹莹的香葱末。
在这种酒肉摊旁边驻足的都是跑生活的,过路一个铜子儿按在桌上,酒家提壶给斟满一白瓷酒盅倒进嘴里,边上熟肉店伙计捡一块肉一并放进他口中。那人就着酒嚼着肉,一点头一抹嘴,扛上家伙事儿做自己的营生去。这些人里,有抬滑杆的、装卸货的、走街算卦的、进宅门搭手的,更有把街勘宅,泥盆泛索,院子分茶者,不一而足,尤显细致。
陆永霂拉着玖天风师徒二人顺街吃玩,岳行枚还拽着个瑶姬,这师徒俩口开始说着不饿不饿,可一条街溜下来之后被陆永霂招呼得低头都要看不见脚尖,便也不再矫情。
陆永霂是游戏人间之人,无乐之人不交,无乐之事不做,一见此时的沐城只觉相见恨晚。玖天风是陆永霂带出来的,性子原本就野得很,现在又和大哥出来,放开了之后可谓是游刃有余。岳行枚游走江湖多年,最知道一城一街之中何为至宝,见师父师伯都不是拘礼之人,竟在“探宝”中后来居上,指了几处看似不起眼的摊铺,皆别有滋味。
三人当街吃喝大笑,瑶姬缓过劲儿来之后,不时就被陆永霂丢过来个东西叫她提好,语气动作皆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她竟张不开嘴拒绝。
临街商户伙计见几人像是捧场之人不住地出声招呼,走着走着,耳边的招呼声却忽然变得软糯轻佻。几人一抬头,发现居然行到了一家妓馆楼下。身后的瑶姬方才晕头转向的,一时不知道方向,这会儿抬头一看妓馆的招牌,微微变了脸色。
玖天风一眼看出了瑶姬的异色,再一抬眼,见招牌上赫然是“舒怀阁”三个大字,一时玩心大起,便拉着大哥往楼上走。
门口的客迎都是见过世面的,见男男女女一起过来游龙戏凤也不大惊小怪,掩着面娇笑着把人引了进来。一旁有人见了瑶姬同来,悄默声地进了里间向老鸨子禀报。陆永霂见玖天风一时开怀,眼中闪过了一抹欣然之色。
各处的勾栏瓦肆,但凡事在当地有些名望风月门里都有记录,玖天风也都有了解。当年瑶姬声名鹊起之时各家都封了不少“仙”,可这一由来正是源自这舒怀阁。如今封“仙”在教坊间已经不再风靡,但舒怀阁依旧保留了老传统,植根沐城,不温不火。舒怀阁称不上沐城最能招徕客人的妓馆,但是恩客若是懂行,总会定期来品一品滋味,门前总不冷落,这便不易。玖天风今日不由得想看看,这厉害的究竟是瑶姬还是舒怀阁。
一进门,就见墙上挂了好些风月丹青,画中的故事都是经传中有所记载的,主人公也都不一般。从娥皇女英到西施貂蝉,若是肯出银子,就能从画像中将人“请”出来,请出来的人都是由馆里的姑娘按照旧戏书中的描摹装扮的。
玖天风仔细观看,发现那画中的装束是仿古的,可是丹青里的脸却是照着真人画的,下面各题着“庄姜五代”“甄宓六代”之类的文字。其中正对进门的位置挂着的乃是一幅《瑶姬卧春图》,可其中的内容却明显是本朝之事,画中还有一跣足男子的背影,画角题的是柳忘笙作的那首诗并“瑶姬”二字,并无“几代”之言。
此瑶姬已非彼瑶姬,也不知道这风流之地供出来的,究竟会是神是妖。
舒怀阁的鸨母听说瑶姬回来了,还带来了人来,想要进房间去招呼,到了门口遇见了刚被赶出来的龟公,说里面的客人不许人进去。
房间里一张小桌周围围着四把椅子,陆永霂坐了一把,腿又占了一把,玖天风师徒二人各占了一把,瑶姬正想着找人给自己搬一把凳子,玖天风却说话了:
“瑶姬姑娘,这烟花之地待你倒是有情有义,你这都嫁了人了,回来之后还是很受礼遇嘛。说来人和人都是相互的,瑶姬姑娘对‘娘家’也当是很有感情的。”
“没有舒怀阁也就没有瑶姬后来的好日子,自然要时时记着舒怀阁的栽培之恩。”
“之前你来我那里说要跟在我身边,学习风月中事,是要报答你的夫君,还是报答这栽培你的舒怀阁啊?”
玖天风说着说着就有些想笑,那日这位瑶姬口上说的学习,可是话里话外带着挑衅的味道,哪里是要学艺,分明要“挟持”自己。但玖天风也不恼,接着逗弄瑶姬道:
“你那夫君倒是一个好脾气儿的,竟也允许你再来往风月场所。”
“魏先生何必这么说,说起来,您是最不该来这里的。”
岳行枚知道瑶姬暗示的是玖天风嫠妇的身份,不由得看了一眼陆永霂,可是陆永霂却自顾地喝茶,没有什么反应。再看玖天风,也是嘴角含笑,神色未变。
“说说吧,你的那位特殊的客人是谁?一般什么时候回来这里找你?有什么办法让老身也见见他吗?”
瑶姬的眉眼里出现了一瞬间细微的愁情,虽掩饰得很好,却瞒不过玖天风。
“他已经不见了是吗?他利用完了你,你再也找不见他了?他答应给你你的东西还没有兑现?”
瑶姬闪现出了一丝拘谨,她肩膀微微一提一沉,正要开口,却被玖天风给打断了。
“不要想着对我说谎……他其实已经和你两讫了,只是你还不甘心,对吗?”
瑶姬心中隐觉古怪,之前她与玖天风打交道的时候感觉她没甚能耐,自己几乎指着她的鼻子骂街了她也不敢怎么回嘴的。今日她又见到了传说中琊岭的大土匪,也没见他怎么三头六臂怎么青面獠牙,倒像个酒囊饭袋。瑶姬也是做过传奇的人,知道传言的能耐,便隐隐以为所谓风月门掌门和琊岭十雄,大抵都不过是人人相传出来的,可是眼下瑶姬却渐渐觉出了来不爽快来。
其实玖天风从来也怕过瑶姬的威胁,那日瑶姬满脸煞有其事,可是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玖天风一眼就看出来她知道的消息不过是从别处听来的。说来说去,瑶姬知道的不过是佟秉心风月门门人的身份,她相信即便佟秉心叫人当面戳穿了也足以全身而退,然而瑶姬身后的那个人她倒是有几分兴趣,便想接着逗眼前的这位“神女”引她的话,却听外面传来争论声:
“客爷,里面客人不让人进去。”
“你们下去吧,这里有他们看着就行了。”
听见这声音,屋子里出了瑶姬以外的三人都流露出了一丝了然。还不等门口的人阻拦,屋子的门就被推了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朝着上首的陆永霂齐齐地一拜,口称大哥。
来的乃是南荣比和慎卑洁。
也是,无论是做绿林还是做皇上,消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琊岭守着个最大的风月场,把着天下的风月脉,消息上灵通到好比通灵。这三人从琊岭出来绕沐城戏耍,南荣比岂有不知之理。
“哟,兄弟们好久不见。”陆永霂招呼着兄弟们坐下,向着瑶姬挥了挥手,“你先自己活动活动去——等一下,把那边妆台边上的椅子搬过来再走。”说完自己把腿下的椅子踢给了南荣比。
岳行枚打见到南荣比开始就要起身行礼,可是玖天风和陆永霂同时用气绊住了他。玖天风的寒松释雪倒是轻巧柔和,可是陆永霂这边的功夫霸道得很,岳行枚就觉得好像又一道道细弦系住了自己的肋骨,扯得阵阵发痛,不得不运了一个周天的气才感觉有所疏解。玖天风与陆永霂都只是不想南荣比在不相干的人面前暴露身份而已,但陆永霂闭关三年来入音的对象都是乾坤日月,出关之后偶尔练两下也是范无咎陪着,这突然一对上旁人多少下手有些没轻没重。
而瑶姬这边方才突然被玖天风问话,没来得及出去叫人,又不甘心自己伺候自己,方才一直在站着答话。屋子里突然进来两个人,一看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还不等反应陆永霂突然发了话,她不由自主地又给人搬了凳子,又听话地离开了房间,等出去了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当了使唤丫头,觉得心里闷闷地憋着火儿——这琊岭人再怎么厉害也没理由做自己的主子啊!
她打定了心思沉了沉气,又拿阁中的后生撒了撒筏子,想着再见到这几人一定好好立立威风,毕竟这里不是他们琊岭,是自己的地头。
瑶姬一出去,岳行枚就觉得身上的气一松,赶忙起来行礼问安,南荣比一挥手,让他不必拘礼,还叫二爷。
“二爷叫不得了,如今得叫二师伯。”陆永霂笑着打趣,“仲襄你点的这位状元如今是咱们小九的人了。”
南荣比字仲襄,是南荣一族里按照族谱排的,他还记得出事前家里的长辈会这样唤他,上了琊岭以后老师父们在的时候也会这样唤他,老师父离开之后就只有大哥会这样叫他。这些年大哥闭关,这样唤他的人便一个没有了,南荣比乍听陆永霂说出仲襄这两个字,一时有些愣怔。
另一边的慎卑洁则是惊讶与玖天风收徒的事情。玖天风喜欢指点风月事,却不喜欢收徒弟,很少与兄弟们以外的人深交。这些年想拜进她门下的人如过江之鲫,可是她开了仲敬堂,给每人配了教习,自己本人却是关了门一般。当初她收芄容是长辈们给的压力,后来收佟秉心也是机缘巧合。
慎卑洁之前只觉得这岳行枚厉害,却不想他这般厉害,一时眼神就很不顾及礼节,把素来坦荡自持的岳行枚看得又犯起了“找人”的毛病,这一次不由自主地找起了玖天风。
玖天风初在岭上见到小岳行枚的时候就发觉,他每每心中没底就喜欢去看别人颜色,这些年过去了也没个长进,但还是给他使了个眼色。岳行枚赶忙回了神,颇有几分尴尬地四下一打量,看见了自己的包裹,便从里头掏出皇上当成信物给他的那把折扇,双手呈给了正在走神的南荣比复旨。
南荣比也回过神来,伸手要接过扇子又推了出去:
“天风收你为徒,这个权当我的见面礼。此为诫扇,名曰无涯,是我当年拜师时师伯送的,这也算是缘分。涯者为界,无涯既是不必纠结于万事万物的框架界限,师伯说‘莫执着于辨虚实,莫纠结于分善恶,莫拘泥于勘浊清’,如今你我既是君臣,又是叔侄,这些话我便转送予你。”
岳行枚连忙接过谢恩。
慎卑洁见南荣比送了东西,把浑身摸了个遍,末了解开腰上的香囊,从里面取出一点香草放在岳行枚手上:
“此乃芷草,人说‘联蕙芷以为佩兮,过鲍肆而失香’,盛世固然好做君子,但乱世亦要守心,处顺境要知分寸,处逆境仍不可乱方寸。”
南荣比听了他“联蕙”两句,微微蹙眉。岳行枚则是好好地把芷草接在手中,小心地装在了自己的香囊里。
两位师伯都送完了礼物,一屋子的人就都看向了身居首位的陆永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