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城禁宫,涵清殿。
这世间大概有两种帝王,一种是过去的寻常帝王,一种是南荣比。没有人敢在寻常帝王还活着的时候在茶馆酒肆里对他品头论足,可是却有无数的说书人说过当今圣上的故事。
人说南荣比是削禄关的头目,是沐城皇宫的主人,这两道烙印一打,人们提起他时自然就会心生敬意,都不需要他亲自去给自己画一套多漂亮的皮。
皇帝有一套皮,臣子有一套皮,老爷有一套皮,夫子有一套皮,连城楼下的乞丐都有一套精雕细琢过的皮。一到了深夜人会脱掉这层皮与皮下的自己好好亲热一番,可是深夜的南荣比却还要困在这副皮囊里,倒不是不敢脱,只是没有必要。
“陛下,时辰不早了,歇了吧。”
桂子在一边不知道第几次说出了这句话,烛光摇曳里的陛下也不知第几次地听完了这话,揉了揉眉心。揉过了眉心,南荣比开口问道:
“泉客回城,算算日子琊岭的赘芳录早该出来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奴才派人去打探了,今年的赘芳录可能要有些意思。”
“哦?说来听听。”
“是削禄关的四爷,前些日子在山门口落虎崖底下相中了一个过岭考花举的公子,这四爷很多年没点中人了,这一下损福关上下就热闹了。”
“老四是许久不点人,可也不是第一次,怎么会耽误评定?”
“回陛下,这次岭上的几个鉴芳官出了分歧,一些先生执意要推选四爷点中的这位公子为魁首。”
“这是什么规矩?赘芳录是针对既成赘芳秀才的人,新来的再厉害最多也就是未晞斋去赘芳,哪有上来就入录的。”
“奴才想当初的无逾公子连琊岭的人都不是,会不会是因为有了这个先例,各位先生就……”
“你说什么?”
“奴才该死,奴才一时失言,请陛下恕罪。”
这公公跪了下来连声请罪,皇帝却敛了怒色,嘴里长叹了一声道:
“罢了,左不过是掩耳盗铃之举,你且起来——不过这事也是奇怪,莫不是老四他……不会,老四不会有这个闲心。桂子,这人写了什么叫那帮老书生这样喜欢?”
“这……奴才学话还成,背诗奴才背不下来啊。”
“总不能一点都没记住,记下了点什么就说什么。”
“陛下,您这真是难死奴才了……对了,奴才好像听说什么天命,天机的……哦,还有人说……说是纪念当初的平远侯的。”
“你说什么?”
御座上的人声音一急,桂子便又跪了下去:
“奴才该死了,奴才今后一定多在诗书上用功,遇见什么好句子一定马上记住了。”
皇帝半晌才缓过劲来,伸手示意桂子平身:
“朕没有怪你,你起来。”说罢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又突然吩咐桂公公道,“你去前岭削禄关找老三,就说东面又闹了海寇了。”
“海寇?这……是,奴才这就找三爷去说。”
“你自己走一趟,别对外人说。”
“陛下放心,奴才明白。”
鹤徕泉坊的地下密室里,孟怀蚩与卫谨仁正要离开。
“绿瞳已经不是我们的目标,但是不猎会叫其他的泉客生疑。不过我们暗中开设的泉坊混迹在小泉坊里面,他们对绿瞳仍表现得极为上心,倒是可以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女子道,“还是卫老有先见之明,暗中让我们自己的人开办泉坊,还分出头派和尾派佯装争斗竞争。现在外面对头尾之争的议论颇多,将注意力从我们身上转出去不少。老爷,您也是要做大事的人,多少收收性子,行事还要忌惮着树大招风才是。”
“哪有那么夸张?对了,这次的鲛髓不要久等,明早便开炉,今天夜里便安排兄弟取髓吧。”
“老爷,绿瞳的鲛髓也都不卖了,都拿去做鲛石的引子吗?”
“不错,你们不是老说着什么树大招风树大招风嘛,卖髓的钱叫下面的头尾两派去赚,账面上照着往年的数额划一部分到鹤徕这边就行了。”
“鹤徕的鲛髓一直也是直接对接老主顾,门市的铺子也都可以用下面的髓。老爷放心,不会露出破绽。”
“北城可又来问过鲛石的事情?”
“自然来过。”
“怎么说的?”
“按照卫老说的,逐年减报蓝瞳的数目,要他们相信蓝瞳在不断减少。”
“嗯,若无卫老居中策应,咱们绝不能如此安心。”
卫谨仁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更是微闭着双目,好像要来看鲛人的不是他。
“老爷,我们虽然这样上报,但北城的人不是蠢货。”
“北城从未真的相信我们,他们也不会全靠我们……”
“夫人,”孟怀蚩似要说些什么,一直未曾言语的卫谨仁却打断了他,扬声唤了那女子一声,“还要劳烦您着人看好那个陵虞,千万别叫她死了。”
“您请放心。”佟秉心答道。
孟怀蚩被打断后便也不再多言,和卫谨仁回到了进门的地方。守在门口的大汉将墙上的灯盏取下,铁链绕着铁轮哗啦作响,将护着大门的铁幕牵了起来。孟卫二人站了一会儿听外面没什么动静,便又示意大汉将墙上的大门打开。
二人出了门,身后的大门应声关闭。孟怀蚩趁门未合实时对着门里说了一句“走了”,而后顺势拿起墙上还在燃烧的灯盏,墙上孔洞里面的底座缓缓地升了上来,隐约能听见墙里那道铁幕闷声地放了下去。一切恢复平静后,孟怀蚩与卫谨仁前后上了阶梯。
“卫先生,北城莫非有什么动静?”孟怀蚩边走边问。
“削禄关老二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没查清楚他们有什么计划前先不要与人提及关于北城的事,连秉心都不要,毕竟是江山是人家的江山。”
“是,阿黔明白,只是先生您是否连秉心也忌惮着?”
“小心为上……你这次到岭上探出什么消息了吗?”
“琊岭倒是没甚动静,依旧风平浪静的。”
“对琊岭我们也要做些打算才是,送消息的人我们不知道能不能信,这事的真假也尚不能确定,事关鲛石,又涉及到折寿关,还得从长计议。”
二人说话间到了密道顶端,孟怀蚩三短两长地叩了叩密道口的床板,就听卫恒瑞在外面问:
“看过夫人了?”
“夫人已经服了药,还有些咳嗽。”
床板从上面被打开,卫恒瑞接过孟怀蚩手里的烛台,待对方出来后又伸手把自己老爹扶了出来。
几个人出了闺阁样的屋子,孟怀蚩称舟车劳顿便去歇息了,卫恒瑞也与父亲回了自己的住处。
翌日,孟怀蚩晨起洗漱后坐在堂屋里喝茶养神,卫恒瑞来与他说泉坊里和沐城上下新近发生的事情。
“咱们的坊里的事务一切照旧,庖丁们明日午前便能完工,丹师们的炉也都开了。”
“各家都在做什么?”
“老样子,卖肉的卖肉,制药的制药,织布的织布……对了,城里新开张过来一家药铺叫无妄堂,早年好像是南疆一代行医。他们查柜昨儿还跟掌柜的您搭过话,后来又四处地打探泉客生意。我派人暗中探过,这家铺子的底子倒是不错,做个明面儿上的主顾绰绰有余,便叫蒋先生去试探了。可是这一试探他又畏畏缩缩,看着不像真有兴致,我心觉得奇怪,也就没再多接触。”
“他不想就罢了,城里有什么新鲜事?”
“今日南路两边的摊主都在传,说沿海一带又闹海寇了,还说这帮贼人顺着江漂进陆上来了,但他们也不知道是从哪传来的消息,准是不准。”
“近日临海又不太平啊,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说法,你传话下去,不许咱们的人跟着嚼舌根——北城那边有什么事情?”
“北城倒是没什么,但是听闻今早南城朱冥门开的时候进来一个人,没做停留就直奔巽远门就去了,这会儿差不多已经进了北城。您之前叫我留意从琊岭来的人,这人清早进城肯定是夜走削禄关,还没带什么行李,八成就是岭上的人了。他如此行色匆匆的,不知道到了北城会不会弄出什么名堂。”
“这次在损福关的时候,听闻几个鉴芳官吵吵闹闹地定不下今年的赘芳录来,此番怕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咱们皇上为什么这么看重赘芳录的事情。”
“文人嘛,安邦定国还是要靠这群人。不提了,咱们是商贾,只图利来,不问国事。”
“这诗书的事情定祯可是一点不懂,确实不如跟着掌柜的多赚些银子。”
“你啊,你父亲总叫你多读些书,你就是不听。言商也要懂谋略,才能更好地在行当里立足不是?你父亲年纪大了,你要学的还很多啊。”
“多跟着掌柜的您就是了,那诗书里头的名堂咱搞不明白,读书什么的我怎么都不如咱少爷。”
“远昇倒是好读书,随他二爷爷,就是可别像他二爷爷那样终不得愿就好。”
“您是想让少爷考文举还是考花举?”
“孟家一直都是商贾,我倒不指望他如何,只是琊岭太乱,我也不想他入朝伴君,若是能在沐城——哪怕是镶脚城里有个一官半职最好。”
孟怀蚩说着捧起桌上的盖碗,将茶汤上面的茶乳撇在了一边。
百许里开外,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一袖子将桌上的纸扎扫到一边就要扬长而去,身后一个才过而立之年的学士戏谑道:
“陈老学士,您主持太学,怕是把诗书都教死了。这赘芳录的评定是崇新尚奇,您那点老脑筋怕是吃不动这些年轻人的手笔吧。”
说话的人叫贾含章,字旨丰,当朝的风流才子,少年时在前朝明经入仕,一直做的都是言官。其人平生最喜欢吟诗作画,流连教坊,还有就是与朝中一位老鸿儒陈喻远斗嘴。
陈喻远,本名陈简,喻远是字,为人严肃公正,好为人师,主治学,对待学生一向严厉,但是在外又极为护短。陈老读了大半辈子辈子书,配得上一句满腹经纶,可就是文风呆板晦涩,年轻时屡不中第,前朝末年与贾旨丰同年入仕,却是长了贾旨丰二十余岁。
这二人既是同乡,又是同年,原本称得上是一段佳话,然而这两人在朝中却时常意见相左,脸红之余甚至当堂用方音拌嘴,旁若无人。好巧不巧地,今年两人又一并被邀到岭上鉴芳,也不知道那未晞斋的是如何想的。
“贾旨丰!”果不其然,贾旨丰那边话音一落,须发皆白的老头便转过了身来,是眉毛微微打着颤,伸手指着对方开口道,“万变不离其宗,写诗填词不能舍了精华,舍本逐末就是忘本。”
“何曾忘本?这后生用典一不偏离史实,二未悖离典论,于我看就是字字珠玑。”
“字字珠玑?根本就是火龙黼黻!我陈简一生最恨浮文妨要之作。写下这种东西的人若是得入赘芳录,日后再被圣上召见,定是个虚谈废务之徒。”
“再不济也不至于像陈老您那样,辛辛苦苦写了篇长赋却叫圣上听了打瞌睡。”
“你……”
“哟呵呵——老腐儒足不出户,竟异想天开以为自己看透了当今天下局势,又是夜观天象时哪位神仙道友告诉您的?”
“你再说……我替圣上打你个不臣之人。”
“您这话从何谈起?我何时不臣了?何时不臣了!”
“圣上敬天,你出此狂语,你敢说你不是……咳咳……你……”
话没说完,陈喻远急火一顶,一时咳嗽不止,门外得闻两位学士又吵了起来的宛丘妈妈正好赶到,赶忙敲门进来。
“二位先生,二位先生,这一大清早的怎么又吵起来了?可吓坏了我斋里头做晨课的公子。有什么话说不开的跟我说说?”
“你来得正好,”陈喻远边说边把手往下一甩,“叫人送我回去,还请你告诉你们斋主,这差事喻远实难胜任。”
“陈老……”
“你莫劝我!”
“老身不是劝您,老身才不劝您,可是斋里的武生被差出去办事了,没他陪着您,您到了土匪窝下面就不怕?”
“老朽……老朽有圣人庇护,有皇恩眷顾,怕什么?什么也不怕!”
“好了好了,您不怕,斋里的人还怕呢。您今天歇着,明早老身派人送您。”
“你莫和我耗功夫,赘芳录的事情我是不管了,肯定是不管了。”
“您不管正好,我们这边一些念书的秀才一早听说您来就要拜访求教,老身怕叨扰了您的清净就没许他们打搅。您若是不用管赘芳录的事情了那就有功夫来指点咱们的后生了,这岂不是正好?”
陈喻远听了这话嘴上犯起了嘀咕,面上的不悦里面多了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陈老,有学生您要见吗?”
“可说好了,这些东西我不看了。”
“不看了不看了,今天什么也不看了。旨丰先生也忙了几日了,今天也不看了——先生来了咱们关上几日却还没好好看看损福关的景致,也是我们怠慢了。来啊——送两位先生去休息。”
门口应声进来了两个衣着严整的书生,行了古制的敬师礼后便请两位翰林回房。跟在两个书生后面的是几个妆容素雅的姑娘,进来后洗笔的洗笔,收拾书稿的收拾书稿,书斋里方才的呛辣的烟火打了个涟漪儿地就又清爽了起来。
陈喻远与贾旨丰出了门便分道扬镳,那陈喻远余怒未消地随书生回了自己下榻的竹猗阁,贾旨丰则叫书生领着往斋外去了。
“这个老陈头,什么老夫子活过来都得叫他酸死,就是因着了他这种人世人才总喜欢酸秀才酸秀才地叫,白白叫咱们背了骂名,哎……罢了罢了,好久不来关上正好我今日找个乐子。”
贾旨丰摇着扇子四下打量着,半晌对着一旁带路的书生道:
“哎我说——你未晞斋的装点还是这个样子,跟关上的馆子都不相同,完完全全就是一副书院的模样,好容易出门一躺,哪知道见的又都是这些景致。这损福关上下多少馆子,并非只有你未晞一家寄着好的赘芳公子,但是只做诗书生意完全不谈风月的,独你这里一份,多自矜啊。”
领路的书生听他喋喋不休也不多嘴,只是颔首“喏喏”地附会着。
“可也是,馆子里一旦做了风月生意,就算姑娘小倌不似岭外那般聒噪,店内也做了文人装潢,可味道始终是不对。这雅趣二字最为矫情,哪怕只是沾上了那么一点点的烟火味都更容易俗了,甚至不如那些个大红大绿的。”
说话间二人就行到了无明画廊上,迎面过来了个书生。书生见了贾旨丰便侧在一边行礼让路,贾旨丰微微回礼就出了未晞斋。
风流才子贾旨丰,如今才子的活干完了,自然要把另一半的名声也给坐住了。
却说才刚在画廊与他错身而过的书生,这会儿到了方才二儒论诗的地方,找到了在里面尚未离开正在看诗的宛丘。
“妈妈,前岭来话,说东面闹了海寇。”
“前岭,哪来的消息?”
“是北城的桂公公亲自到前岭说的。”
“你确定是他亲自来的?”
“前岭的人是这样说的。妈妈,这海寇说的莫不是——小爷?”
老鸨微微垂下头蹙了蹙眉头,又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你别多问,可知道魏先生现在何处?”
“应该是去了后岭小鬼门,妈妈要我送信儿过去吗?”
“你今天午后就出发,亲自去往小鬼门那边去一趟请魏先生回来。你脚快,走的时候也留意一点路上,若是能在半路遇上了你就给迎回来,若是没遇上你就到茶馆里头请。”
“要对魏先生说什么原由?”
“魏先生定是早已经知道了,你只说请先生回来就好,旁的不必。见到了先生之后人家不说你也别多嘴,多说说关上的事吧……哎呀,这愿不愿意见还两说呢。对了,今晚叫斋里的咱自己的公子去陈简房里聆听下教诲。”
“您且放心——对了,这陈大人与贾大人之间……最后还是要听老人的吧。”
“贾含章不鉴芳也会来关上问道,而陈简只在乎这个。”
“旋济明白。”
此时的折寿关少食茶馆里满是一派懒洋洋的景象,茶馆大堂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小二坐在门槛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听玄武底下的老头有一声没一声地拉着胡琴。不知道是不是太阳暖了的缘故,今天琴声里面透出了一点的温软味。
正熏熏然着,蒙屯猛地往大堂冲过来,大嗓门雷劈似的从后院一路炸到前厅:
“我说,这九妹妹快中午了也不起来,老子这汤过了火候就没法喝了。”
“才刚可不是去叫了,小九没说话,把什么东西摔在门上了。”小二被太阳晒得眯了眼睛,猫也似地慢条斯理。
“那可咋办?海寇那事开始来找九妹妹的几茬都给敷衍走了,十弟跟咱们犯了这么多年浑,这次回来还不知道又要怎么样。到时候耽误了什么事,哥哥们三天两头地又要拿我撒筏子,俺这风箱里的耗子招谁惹谁了?”
说着瞪了一眼南堂那边,拉琴的老头似乎应和他的话,拉出几个戏谑的悲音。
“那你待如何?”小二在太阳下面翻了个身,摊开四肢整个人躺在了门槛上,“要不你进去叫去?”
“我?我给那叫春的野猫抓虱子去我也不摸她那腚腚。”
“蒙哥哥,你在那说谁呢?”
蒙屯一抬头见玖天风懒懒地从楼上下来了,咧开牙花子笑道:
“哟,九妹妹醒了,来来来,尝尝哥哥给你煲的汤。”
玖天风摇摇晃晃地在桌边坐下来,边给自己斟了杯茶边问:
“今儿可有人来找我?”
“三拨人刚走,小九你躲得时辰刚刚好。”小二依旧躺在门槛上眯缝着眼睛,猫儿似的开口道。
“非是小九躲他们,只是一群不知根系只会聒噪的人当真叫人厌烦,小九是真的不愿意绞和进来。”
“事关海寇,就是谁都不掺和,你也逃不掉啊。”
玖天风面色微凝,却又马上回复了漫不经心的轻佻:
“这谁离了谁世道人心不还都是这么回事?我就能躲便躲吧。”
“怕也是——躲不掉啊——”
小二念了句白,从门槛上翻身起来也坐在了桌边,就听蒙屯一路高呼:
“汤来了汤来了,来来来,黄泉水熬的……爷爷的烫手!哎?”他见小二坐在了桌前不悦道,“你不是晒虱子吗?你坐过来干啥?”
“喝汤啊。”
“汤是咱九妹妹的,就缩一碗,多了没有。”
“你这小子,怎么兄弟喝你一碗汤还推三阻四的?”
“丹参、檀香和砂仁,给妇人补心的,你是妇人还是你也有这毛病?”
小二眼神一厉,玄武下面的胡琴声也停了一停。玖天风心脾胃都不大好,偏偏又讳病忌医,一直是蒙屯想办法给她食补,可是真一提到补身子她还是会不高兴。蒙屯自知失言,两只手绞在一起,把猪肝色的前襟攥成了抹布。
玖天风却没放在心上似的,吹着汤喝了一大口:“哥哥这手艺不减,小九近来住在茶馆里,就觉着这衣服腰身越来越发紧。”
“嘿嘿,九妹妹长的单薄,站山门下面都站不稳,风一刮就跑了,兄弟们追都追不上。哎,过些日子哥哥给你做阳春白雪糕,里面给你炒点茯苓山药,还有芡实的莲肉,再掺些糯米跟黄米进去,你肯定喜欢,到时候可多吃点,别老叫你小二哥抢吃了。”
“哥哥也是,给小二哥留些又如何?也没有坏处。”
“那可不成!该是什么时节吃什么!该给谁的味道就是给谁的!乱了规矩就把要把庖神得罪!”
小二责备地看了一眼蒙屯,却也没再多言,又躺回了门槛上。
沐城与琊岭也都按部就班地各行其是,一切看起来波澜不惊,只有东边沿着江逆流而上了一叶扁舟。
小舟在沐城东北面的码头上停下了,上面衣衫褴褛地爬下了一个伤痕累累的人,翻着白眼跪倒在地上,颤抖着嘴唇从嘶哑的嗓子里扯出几个破音:
“海寇……海寇来了……海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