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连绵,谷壑纵横。战马奔腾,蹄声轰鸣。骑士们纵马飞驰,疾如雷电。
“咻……咻……”鸣镝啸叫,“呜……呜……”角号长鸣,音波随风传散,绵绵不绝。
寻相放慢速度,侧耳倾听后方斥候传来的讯号,得知突厥人已放弃追击,随即勒马停下,挥手下令,“停止前进!就地休整!”
霎时人喊马嘶,飞驰队伍缓缓停下。
寻相拨转马头,返身寻找尉迟恭。
百余步外,杞子伤重躺倒在地,小石和八斤正在给他包扎。尉迟恭和雁飞南相互搀扶着靠在路边大树上,两人都是征袍血染,尤其雁飞南,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腥味浓烈,让人望之骇然、闻之欲呕。
寻相突然看到一个陌生人,很是吃惊,好在其与尉迟恭相互搀扶,让他并没往恶意方向揣测,但他惊疑的表情,右手紧攥的长矛,还是清晰表露出他对这个陌生人的高度警惕。
尉迟恭喘着气,冲着寻相招招手,“观之,这是雁队正的侄儿,今日若不是他舍命相救,某等四人必死无疑。”说完尉迟恭望着急促喘气的雁飞南,用力拍拍其肩膀,“兄弟,救命之恩没齿不忘,日后必以死相报。”
寻相疑心尽去,飞身下马,“敬德,伤势可重?”
“无碍。”尉迟恭摆摆手,先把雁飞南正式介绍给寻相,然后与雁飞南相携站起,“雁队正和安先生如何了?”
“某叫刘队正带着他们先行撤离了。”寻相看看精疲力竭的雁飞南,关切问道,“伤势可重?能否坚持骑行?”
尉迟恭亦说道,“此去白道古城还有七十余里,入夜后翻山越岭十分艰险,若你难以坚持,当说无妨。”
“尚可坚持。”雁飞南略加迟疑,说道,“但某饿了,非常饿。”
尉迟恭和寻相面面相觑,相视而笑。尉迟恭知道雁飞南的厉害,一路厮杀,体力消耗太大,饥肠辘辘很正常。寻相不知道雁飞南的惊人战力,但打仗消耗乃常理,不吃饭哪有力气打仗?
雁飞南看到两人失声而笑,又问道,“有肉吗?越多越好。”
“有,有……”尉迟恭和寻相连声答应。
很快有老军把羊肉脯和水囊送来。雁飞南席地而坐,不管不顾,埋头啃食,狼吞虎咽,蚕食鲸吞,吃得十分畅快。
尉迟恭和寻相迅速清点人数。来时三十骑,现在五死十三伤,一半人失去战斗力,若不是尉迟恭等及时撤回,估计损失更大。
尉迟恭和寻相心情恶劣,好在救回了雁青流和安先生,不负使命,否则回去没办法向李靖交待,但对从生死线上挣扎而回的老军们来说,他们对刘武周的怨恨就大了。本来五十骑北上支援,力量就很单薄,而刘武周非要兵分两路留下二十骑,直接导致北上支援的兄弟们死伤过半,这口恶气,老军们如何咽得下?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一个山东人到了代北地盘,竟敢明目张胆地算计代北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稍事休息后队伍再次上路,尉迟恭和寻相逐一清点人数,发现雁飞南靠在大树上睡着了,睡得很沉,任由尉迟恭连摇带喊就是不醒,无奈,尉迟恭和寻相只好把他抬上马背捆结实了,带着他一起翻山越岭疾速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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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夜色笼罩山峦,老军们点燃火把继续赶路。
约行十余里后,在一处险峻山脊上,他们与先行撤离的刘毅相遇。刘毅告诉尉迟恭和寻相一个坏消息,雁青流不行了,已是弥留之际。
雁青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安先生坐在他旁边,神情黯然,无助而悲伤。
雁青流看到尉迟恭和寻相匆匆而来,却没有看到雁飞南,十分担心,吃力问道,“雁飞南……”
“雁飞南很好。”尉迟恭急忙说道,“若无他舍命相救,某和几个兄弟已身首异处。”
“雁队正,你侄儿筋疲力尽,途中休息时饱餐一顿后便睡着了。”寻相说道,“刚才某想带他过来,但想尽办法都喊不醒。若是你要见他,某叫几个兄弟把他抬过来。”
雁青流放心了,轻轻摇头,目露恳求之色,“某那侄儿少时被北虏掳去,受尽苦难,此次祖宗保佑,侥天之幸将其救回,但某却不行了,留下他孑然一身孤苦无依,甚是凄楚。”
“雁队正放心,某这条命是他救的,他就是某兄弟,只要某有一口饭吃,他就不会饿着。”尉迟恭毫不犹豫,当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作出承诺。
“雁队正,你放心,只要寻某在,他便有依靠。”寻相握着雁青流的手,感觉其生命正在迅速流逝,心中悲痛,亦是不假思索作出承诺。
“谢谢……”雁队正气息微弱,声音低不可闻。
看到雁青流就要离世,安先生抓住了雁青流另一只手,“兄弟,你放心去吧,某终此一生,绝不背诺。”
雁青流慢慢闭上眼睛,气息渐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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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北,原阳镇。
天亮前,焦虑不安、彻夜不眠的李靖终于接到好消息。
刘武周急报,救援成功,但雁青流及其部下全部阵亡,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伤势严重且身份不明的安先生,还有一个据说是雁青流的侄儿雁飞南,同样伤势严重且至今沉睡不醒。
雁青流及其部下全部阵亡,金狼卫、拓羯卫尾随追杀至白道入口,由此不难推及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听说安先生伤势严重,李靖坐不住了,忧心如焚,即刻出关,火速渡过大黑河,于天亮时分抵达津口。
救援小队亦已到达津口,将士们不顾疲劳,正欲渡河回关,看到李靖匆匆而来,代北军政副长官亲自出关相迎,这让浴血归来的将士们倍感荣光。
李靖一一抚慰,然后命令将士们就地休整,吃饱喝足恢复力气了,再渡河进关。
李靖与安先生显然相识,看上去较为熟络,两人互致问候后,李靖看他伤势严重却无性命之忧,遂放下心来,当即命令卫士们扎一个简易帐篷,由刘武周带十个卫士于帐篷三十步外警戒,任何人不得接近。
帐篷内只有李靖和安先生。
“子墨,形势如何?”李靖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药师兄,形势险恶,代北危矣。”安先生摇头叹道,“始毕可汗已亲率五万控弦南下入侵,数日后便可翻越白道,杀进代北。”
李靖神色平静,并无吃惊之色,似早有预料,稍事沉吟后,问道,“还有几日?”
“最多不过十日。”安先生回道,“某暴露后,史蜀胡悉为防消息泄露,亲自带百名附离千里追杀,最终功亏一篑,此事必促使突厥人加快行军速度,由此推测,留给代北的时间或许更少。”
李靖眉头紧锁,沉思稍许,问道,“南下入侵是大事,突厥人如何做到密不透风?你出入牙帐中枢,接触机要,此等大事竟然连你都瞒过,不可思议。”
“瞒天过海而已。”安先生摇头叹道,“去年秋天,牙帐召集诸种部落进行一年一度的大演练,当时考虑到今年初可汗要亲赴东都觐见圣主,牙帐担心东都突然发难扣留可汗,为未雨绸缪,于是召集了二十万控弦齐聚碛口以炫耀武力。大演练结束后,有十万控弦立即返回了各自部落,另有十万控弦南下碛南,秘密进驻狼山、阴山和北原三大牙旗,陈兵边境,威胁中土。二月中旬,可汗由东都返回,并未直接回转牙帐,而是以巡视为名,滞留于碛南。本月初三,可汗突然宣布攻打代北,至此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可汗早有预谋,之前种种都是障眼之法,瞒天过海,蓄意欺瞒牙帐上下和大漠诸种部落。”
李靖微微点头,抚须说道,“如此说来,年初阿史那咄吉世亲赴东都觐见圣主,应是打探我中土虚实,一旦确定形势对大漠有利后,便下定决心入侵中土。”
“东都肯定有叛逆向突厥人通风报信。”安先生冷笑道,“否则给咄吉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南下攻打代北,悍然挑起南北大战。”
李靖面无表情地摇摇手,“兹事重大,关系到代北安危,进关后我们再仔细商谈。现在,某想知道的是,雁飞南是何许人也?”
“雁飞南是雁队正的侄儿。”安先生既然向雁青流做出了承诺,当然也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这边李靖一开始追问,他那里就从容回答,把之前他和雁青流商量好的说辞娓娓道来。
“有这么巧的事?”李靖皱着眉,捻须沉吟,将信将疑。
“某就知道这么多。”安先生面不改色心不跳,“雁队正临终前担心侄儿进不了关,特意将其托付于某,而以雁队正对中土的忠诚,雁飞南的身份绝无问题。”说到这里,安先生反问道,“药师兄,雁飞南一介无名之辈,值得你如此关注?”
“刚才尉迟恭说,他的命是雁飞南救的,而你刚才也说了,你的命也是雁飞南救的。”李靖神情平淡,慢条斯理地说道,“但追杀你们的是突厥附离,是牙帐的侍卫之士,是金狼卫和拓羯卫,是骁勇善战的大漠精骑,是在敌强我弱、敌众我寡的绝对劣势下,雁飞南把你们从敌围中救了出来,可想而知他的战力之强悍。如此强悍人物,又岂能是籍籍无名之辈?”
安先生忍不住了,当即质问,“难道药师兄知道雁飞南是何许人也?”
李靖看了一眼安先生,意味深长。
安先生心头一沉,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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