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群
巨怀我认识好几年了。人厚道、睿智,还有着很强的协调能力。前年吧,省作协组织一群陕西作家走新疆,大家推选巨怀当秘书长。个性突出的文化人在一起,很难管理,很难侍候,巨怀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地,我赞叹说,我不如巨怀呀。巨怀写过一个长篇《书房沟》,是以家乡这块地面的变迁史为题的,写得很是不错,记得该书再版时,我曾在书的背面,写过一段话,以示祝贺。
去新疆的路上,巨怀和我坐在一辆车上,从北疆而南疆而东疆。一路上我抽空就读这本书。书写得恢宏大气,像唱秦腔一样一板一眼,完成叙事。长篇小说就该是这样子来写的。记得路遥活着的时候常说,结束时,像一部交响乐一样,所有的线头挽起,所有的乐器啪的一声落地,从而产生强烈的艺术打击力量。巨怀还年轻,他会有很大的前途的。他有生活积累,是生活积累教会了我们怎样写小说。
今年春上,巨怀打电话说,宝鸡金台区文联开个创作会,要我去给捧捧场,这样我就去了。宝鸡古称陈仓,那是一个峥嵘万状、王气森森的地方,可以说一步一个典故,一步一个传说。我在那儿见到了老朋友、作家李凤杰,还见到了一大群年轻的诗人、小说家,红男绿女济济一堂。巨怀是文联主席,他来主持会。记得我在发言时,面对金台区的领导,把他们对文化的如此重视,大大地夸赞了一番。
一地一域,总有一些坚守的文化人存在,他们使中华文明薪火相传,传到这一代,传到这一地域的一个接棒者,我向这些人致敬。我曾在许多场合说过,支撑起中华文眀大厦,连接起链条的是这些散布在中国广袤大地上的创作者们,而不是那些招摇过市的热闹人物们。这些人案头劳碌得久了,于是有了一些创作实绩,有了些资历,当然也有了些人脉,于是“日渐坐大”,成为这块地面的一个人物。
这次宝鸡之行,巨怀又拿出他厚厚的一本散文新作。这本新作叫《今晨心语》。人在早晨的时候,大约头脑最清楚。脑子歇了一晚上,这一刻神思渺渺,那思维也最具有穿透力。所以者巨怀,大约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匆匆地落笔,将他的千虑之一得记下来,如是。古人好像也说过,早晨时候人的头脑最好使,所以他们有“清晨读经,夜晚读史”这句话。当然,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叫“有酒学仙,无酒学佛”,那句一岀,已经有点儿岀世高人的味道了。
《今晨心语》这种随笔式的、速记式的写作方式,叫我想起前苏联诗人索洛乌欣的《掌上珠玑》,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作者的记事即就近写来,又充满哲思。我记得有个小故事,那书我都看了几十年了,这故事还记得。——我买了一件高级西装,开始时是在重要的场合来穿,后来就经常穿,再后来就很少穿了。有一天,当我要扔掉这件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它上面还有许多暗兜。尽管在过去的岁月中,没有使用这些口袋,我也过来了,但现在想起来,总觉得是一种遗憾。
记得,这是我在宝鸡时,阅读《今晨心语》时突然想到的。
人为什么要有思想呢?人越思考,就越痛苦。思考得越深邃,这痛苦就越深。而我们的有限的人生长度中的这些思考,距离世界的本质、本源,接近了一些没有呢?所以米兰·昆德拉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所以加缪认为这是一个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神话。
但是,人是一个贱物,他因为思考而存在。“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人生识字忧患始”,如是而已。我想,这就是我对巨怀先生这本书,最后想说的话。
2016年7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