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回到了书房沟,依然是约友一并回的。这几年亲自作陪的朋友记者有好几百人了,但每次回去都心绪不一,难以平静。这次回访还是诗友的《书房沟》组诗发轫的,一看到他那从心灵里跳出的诗句我即刻间便陷入一种铺天盖地的思念之中,一回想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乡了。
小时候我们这些异乡游子们都是铆着劲拼着老命要离开故乡拥抱他乡的,不惑之后便又极力想逃离喧闹逃离纷繁,回归到宅心最真的故土家园。父母在哪儿家在哪儿,出生地在哪儿原乡情就在哪儿,你财富齐天也好,贵若九卿也罢,一旦走进故乡,瞬间便会把你打回原形,无地自容。正若我们这些舞文弄墨者,年少青春时便想一夜成名一文成名,甚至于难免世俗,偶尔还得迁就一下各色表里不一的所谓正朔大神。秉性使然,庸俗不了自然又得陷入孤独之中,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得有点儿江河大海甚至于流溪面对山陵暗礁时的气概。写了一辈子连句真话都不敢说不敢写,委屈自己那颗小心脏干吗?还不如走进山野湖泊做位钓友开心。现时的国人尤其是文人的确少了我们祖先那种“文死谏武死战”视死如归的气节和胸怀。
每次回书房沟临近沟口我的母校草坡小学时,心里总有一种陡然而生的近乡情更怯的恐惧感。在大刀阔斧的教育体制改革中,我们那六千人的令狐村两所小学一所初中都被裁撤,并到当地的企办子校。没有书房学堂琅琅读书声的沟还能叫书房沟吗?十几年前回书房沟,总爱回到母校看看,可现时的母校人走室空,满目寂寥,连校舍都变作村里砖厂的置杂仓库。书房沟可是被新闻媒体誉为宝鸡第一文化沟的神圣之地,因了三千余年的根脉传承,出了上千位大学生、上百位全国各色精英的图腾之地,办了五六年砖厂下来便一片狼藉。曾不止一次给村上建议根脉之地手下留情,可一目了然的利益太诱人。我存贮了少时二十年青春美好的老宅没了,那个两获茅盾文学奖的著名作家张洁笔下美丽天成的草坡村没了。看着一天天临近张洁故居的挖土机,除了愤怒便是悲怆。依然记得老父亲曾经的叮嘱,好好念书考个师范,回咱草坡小学教个书。知晓父亲的深沉愿望,在他老人家眼里,守住学堂便是守住根脉,守住书房沟便是守住了子孙福祉。可是眼睁睁的,学堂没了,沟没了。家乡挚友们总是问我,你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少回家,每次祭亲也是绕过书房沟?每回每伤心,每问每心焦,还不如守在自己的书房里一杯咖啡一杯茶让家活在自己永远的记忆中。
甚幸的是,占据书房沟迎面多半地域的七〇二厂却接承了书房沟大多文脉,有一帮在全省都响当当的文友。每次回家是他们的满腔热血叫我尚能依稀感触到书房沟文脉的厚重和绵长。记得前几年回老家,他们一吆喝聚了一大桌文友,说好当晚少喝酒连夜要赶回去的,没曾想一端杯大家兴致高都喝得七仰八叉,那是我离开书房沟后和家乡文友最为任性的一次释怀。书房沟的草坡小学也并入到他们的厂子校,我们村学生反而占大半,书房沟的子孙们有了一个好的归宿,也不枉书房沟这脉香火。
这次回去,七〇二厂的卢总和子校的颜校长等一路陪行并邀请我们去参观他们建设一新的学校,各种硬件自不用说,最喜他们的两件响亮事,一为学校竟然有一个精品纷呈的小型博物馆,书房沟历史上就是岐山县有名的仰韶文化聚集区,在有心老师的助力下真为我书房沟后裔一大幸事。另一件便是他们还办了一份纯文学的《渭柳学报》,文学社就有三个,每月一期学报,全校一千五百多名学生人手一份,何等的气魄和暖心,这也是我这次回书房沟最慰心的一件事,真是文脉老成、自有天相,幸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