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珊在十五楼电梯口等我们。她个头高挑,穿了身绛紫色的丝麻衣裤,宽肥袖口,衣摆飘飘,里面的衬衫是鲜嫩的黄色,整个人笼在窗口漫漶的光影里,靓丽摇曳。
打过招呼后,她带我们去房间,走廊像一个被拉长的S形,我们停留的房间外,几个女人轻声交谈着。聂珊给我们做了介绍,人多,光线幽暗,记不住谁是谁。
“我先带她们进去……”聂珊摆摆手。
房间里面阳光明媚,我们被介绍给一位张姓中年女士。这位张姐矮且胖,穿了一身的黑色,裤子边角嵌着水钻,衣服领口袖口,镶着很多蕾丝。头发烫过,盘在脑后,用抓梳拢着。
“师父在楼上休息呢,”聂珊解释,“你们先在这里坐会。”
房间里还有一个女人,聂珊没来得及介绍,就被门口的人叫出去了。
我和波波,张姐和另外一个女人,陌生对陌生,除了微笑大家一时无语。
大观从外面进来:“你怎么来了?”
我笑笑:“你呢?”
他也笑笑,坐在我身边的沙发上。
聂珊回来,在波波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
“珊姐姐越来越漂亮了,”波波嘴巴甜,“好像瘦了哎。”
“阿弥陀佛。”聂珊浅笑盈盈,“最近修行,心情特别愉快。”
“我刚刚拜了个师父。”昨天在电话里,我已经领略了聂珊的激动和喜悦,鲜活荡漾,翩然欲飞。
“你都拜了多少个师父了?”
“这个不一样。”
“哪个师父是一样的?不是没有分别心吗?”
“阿弥陀佛,分别心当然没有。”聂珊说,“不过这次我是专门去南华寺拜的师父。”
我想不出哪次她不是专门去的。第一次是妙因寺,拜格桑师父。那次我们同行。去的路上,她说想跟格桑师父谈谈皈依的事情。
那会她跟大观还是恋人关系,两个人风一阵雨一阵的,阴晴不定,电闪雷鸣是经常事。
“修行的路是很漫长的,就像唐僧取经。”聂珊说,“大观就像是那些妖魔鬼怪,火焰山盘丝洞,是命中注定的对我的考验。”
“你都想得这么清楚透彻了,还皈什么依?”
“皈依才能得到拯救。”
到了妙因寺,我们在大殿上拜了拜,就去找格桑师父了。格桑师父在大殿旁边的佛堂里,虽然是个自用的佛堂,但足够几十个僧众做法事的。案台上除了释迦牟尼佛,还有文殊菩萨和大势至菩萨。佛堂里面供奉着鲜花,三炷线香袅袅缭绕。格桑师父永远笑容满面,嘘寒问暖之后,聂珊问格桑师父:“我可以皈依吗?”
“现在吗?”格桑师父反问。
聂珊的手机响起来,她的手机铃声是《心经》的朗诵版,“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仿佛一个人,突然介入了谈话。
聂珊把手机交给我,我出去接,对方是大观。
“干吗呢你们?电话也不接?”大观问。
我跟大观略讲了几句,回来的时候,聂珊正在大拜磕长头,整个人匍匐于地。磕了三个长头后,她跪在格桑师父面前,格桑师父把手放在她头顶上,念了一段经文,给聂珊起了个名字:善缘。
聂珊泪流满面。她掏出钱包,把差不多一万块的现金全拿出来放到佛龛前面。
“有点激动,呵。”格桑师父微笑着说。
一年前聂珊刚做过肿瘤切除手术,可能她被囚在病房里太久了,思绪纷杂,出院以后,一有烦恼,她就喜欢跑到寺院里去。
“你身体没问题,”格桑师父每次都这么说,“不过,还是要好好调理和休息。”
“真的没问题吗?”聂珊追问,“我最近在念《地藏菩萨本愿经》。”
“很好啊。”格桑师父说,“《地藏经》消业。”
“老念经不吃东西也不行啊。”有一次大观也在,他跟格桑师父告状,提到聂珊的饮食,“素得厉害,什么肉都不吃,她现在体能这么差,这样下去怎么可以?”
“顺其自然。”格桑师父对聂珊说,“素食当然很好,但你饮食里面的营养不够,就要吃很多药,而药里面,也包含着很多生灵的生命。”
“好的。”聂珊说。
“可以喝酒吗?”我问格桑师父,“酒是素的。”
“可以啊,”他笑笑,“不过少喝一点比较好,酒多乱性。”
“你们就当佛是个朋友。”我们离开之前,格桑师父说,“有时间,就来寺院里面坐坐,聊聊天,静静心。”
聂珊在妙因寺皈依之后,每年总要找机会过去几次,方便的话,我就跟她一起去。大多数时间,我作壁上观,听格桑师父和聂珊谈话。聂珊读经书,看高僧大德的光碟。陈晓旭死的那段时间,前生后世、究竟如何是他们经常谈论的话题。不过,他们从来未曾在某个问题上真正深入进去,都是问问、答答,蜻蜓点水。相比之下,网络上面的评议热烈得多了,热闹得近乎胡闹。
聂珊的第二个师父是她在北京雍和宫拜的。从一开始我就没记住名字,我只是反问她:“你已经有师父了啊?”
她解释说这没关系,修行是很漫长的过程,也分很多层次,师父可以有一个,也可以有很多个。师父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你先给他们介绍下吧。”聂珊对张姐说。
张姐坐在床头,跟我们说话时,身体朝我们这边歪转着,别别扭扭的。
“我们这位师父,学问很大,道法很深,主要是修《华严经》。这个《华严经》在佛教经典里面,非常高深,力量大极了,如果修成了正果,将来我们西行时,十方诸佛都来接引,你想上哪个极乐世界就能上哪个极乐世界……”
“一世成佛!”聂珊强调。
“对的。不只一世成佛,而且我们在现世,在当下,就能受益。求事业,求财富,求福报,求子女,求什么都可以圆满。”张姐接着说,“你们看聂珊是不是越来越漂亮,越来越精神?她这么光彩照人,可不是用了什么化妆品,她是修《华严经》的!”
我们都把目光放到聂珊身上,检验这位《华严经》代言人是不是果真金光闪闪,神采奕奕。她以前是电视节目主持人,早就习惯了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她回望着我们,那么从容不迫,还真是有点宝相尊严呢。
“今天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张姐说,“能来的人,都有福了。”
“听见没?”聂珊看着大观,“待会好好听着,好好接法。”
大观连连点头,“好、好、好!”
聂珊看看表,说是可以见师父了。她边说边起身。大家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我和大观走在后面,他低声跟我说:“怎么听着像法轮功啊!”
“谤佛?”我瞪大观一眼,“罪莫大焉。”
“我和这个姐姐特别有缘。”在走廊里,聂珊回身指着张姐对我说。
“我们的缘分可不止一世呢。”张姐笃定地说,“不知道多少辈前,我们就认识了,一直持续到现在。”
她的自信让我无语。修行的人,似乎都把自己弄得千丝万缕,行藏神秘,过去和未来交织成蛛网,而现世,就是那个端坐在蛛网中间的蜘蛛。
师父非常年轻,个头高大,灰色僧袍外面套着黄色僧衣,肚腩颇明显。他和一个男护法住的是个套间,小客厅里面摆满了花篮和花束,满室芬芳。
按昨天聂珊电话里嘱咐的,我和波波也带了花束过去,黄色的玫瑰和粉色的香水百合,之前放在车里,像两个花幽灵,美得明艳,香得诡异,现在跟其他的花束放在一起,立刻变得平凡了。
聂珊把所有的人都给师父介绍了一下,师父对每个人微笑、点头,很有领导风范。介绍完后,师父气度雍容地坐在沙发里面,挥臂请我们坐。
但除了他坐的沙发外,根本没有别的椅子、沙发之类能安顿人坐下的家具。
大家说就站一会吧。
波波说:“没想到师父这么年轻。”
“我可不是显得年轻哦,我是1982年出生的,”师父呵呵一笑,说,“我就是非常年轻。”
他从南华寺来,却是地道的辽宁口音。
“我是辽宁辽阳人。”
聂珊说:“大家过来是先跟师父打声招呼,人太多,已经决定把下午的活动转移到一个朋友的私人会所里举行。”她看看大家,贴墙站立,挤挤挨挨的,建议说,“要不,大家现在就去会所吧?”
刚刚一片云似的拥进房间里的人,又开始向外移动。
我们是头一拨进电梯的,后面的人断断续续,走廊里面话语隐约,逶迤悠长。
“我们先下去吧,”有人说,“不能让师父等着啊。”
师父没说什么,只笑笑。
于是就关上了电梯门,下了楼。
“你怎么掺和到这里来了?”出了电梯,我问大观,“你看一大群红花,就你这一片绿叶。”
“我还勾了几个人,一会直接到会所。”他看看周围,低声笑着说,“我跟那哥几个说了,今天有好多女老板参加聚会,有钱还单身,参加聚会相当于淘宝。”
他这一说我才注意到,酒店门口发动的汽车,不是“奔驰”,就是“宝马”。
我坐进车里,问波波:“感觉如何?”
她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把我逗笑了。
“——好像格桑师父更靠谱些。”波波说。
从酒店转出来时,波波走错了路,在一条商业街上绕了个弯子。街道边人来人往,各种店铺促销的音乐声既各自独立又响成一片,滚滚红尘,我们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还去会所吗?”
“——既来之,则安之吧。”
会所很大,占据了一间中等酒店的整个三层楼。分布成好几个区,保留了三间VIP餐室。实木家具,中式风格,我们一一走过,聂珊随手指点,三言两语对我介绍。
大家围坐在会馆大厅的中央会客区。会所整体背景相当华丽,但这个会客区的条案和桌椅却是朴拙的田园风格,桌面上各种茶点水果巧克力,摆得满满登登。器物考究,既统一整齐,又在细节处有些分别。
师父独自坐在方桌正中间足够两三个人共坐的木椅上,右边是他的男护法,张姐坐在他左边。两个人都尽量往角落里略偏转了身体,形成双星拱月之势。其他十几个人依次围着桌子坐下,有几个女孩子也就二十出头。
离讲法还有段时间,大多数人沉默不语,也有人边吃东西边跟邻近的人轻声聊几句。
“这个会所的老板是完美主义者兼独身主义者。”大观对我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杯一碟,连枚钉子都是她自己搞定的。”
“又想讽刺我恋物癖?”女主人就在我们身后的茶架上面挑选普洱,听见了大观的话,接了一句。
“夸你呢,”大观笑着说,转头问我,“带你去看看她的佛堂?”
我不知道大观和女主人熟到什么程度,都能半个主人似的带着客人参观了。聂珊在朋友交往方面一向有“共享”的习惯,她和大观的很多矛盾和冲突亦来源于此。
这个会所居然有三间佛堂,都不小。一个在楼梯旁边,一个在会所中心位置,一个在里面,毗邻女主人的办公室。佛堂中案台上面佛像众多,除了释迦牟尼佛、观世音菩萨外,一时也分不大清西方三圣、华严三圣之类,总之是布置得层次复杂,用心良苦。供桌上面供奉着鲜花果品,鲜妍美丽。香炉里面三炷线香袅袅地燃着。
“是陈香,”大观说,“相当纯,香灰烧到手上都不会痛。”
“把所有底细都摸得门儿清?”
“那哪能?”大观笑。
我们回到桌边坐下。茶刚刚沏好,从紫砂壶里倒出来,茶香脉脉,暖意袅袅。
张姐不知道在回答哪一位同修的问话,她说她最初去南华寺的时候,见到师父这么年轻,颇不以为然。跟她同去的另一位资深佛友拜了师父,她没拜。从寺院出来下山时,她突然莫名其妙跌仆在地上,无论如何努力也起身不得。当时,师父跟另外一位师父走在前头,她就冲着师父背影喊:“师父,师父——”师父回过头来看着她。她说:“我要拜你为师!”师父点点头,说声“好”,继续往前走,而她也随即站起身来,又继续走路了。
师父微笑着,剥着石榴,仿佛张姐在讲别人的故事。
聂珊四下里招呼大家,比女主人还细致。她过来坐在我身边,显然她早就知道这个故事,微笑着点头。
聂珊佛友众多,我跟她平均半年见一面,也认识了七八个人。这些佛友十之八九是女性,差不多都经历过一些神奇事件或者某些神秘时刻,她们分享的时候,就仿佛在晾晒各自的私藏珠宝。先不说这种神奇性的主观臆造占多大比例,就算都是事实存在,不修行的人其实也同样拥有类似的事件或者时刻,只不过,水消失在水里,不像佛友们迷恋这类事件,喜欢渲染和强调它们的特殊意味或者启示性。
觉得我冥顽不灵,又不想跟我争论时,聂珊就念阿弥陀佛或者其他的咒语,替我消业。有一次我们去妙因寺的路上,几乎在每个聂珊津津乐道的问题上我都提出了相反的观点,惹得她一路替我辛苦消业。
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其他人到来,法会仍然没有开始。大家吃东西,喝茶,闲聊,有几个人传递着师父写的书。
“我读了师父的书,深受感动,”聂珊对我说,“专程去了南华寺拜师。”
师父开了口,讲前几天在广州,他和另外几个人在茶馆里面喝茶,有人听说有高僧在此,过来拜谒。
“师父,我对佛教很有兴趣。”那个人说,他说:“好!”“师父,我不是个好人,我也不是个坏人,但我会努力做个好人!”师父说:“好!”“师父,我现在对佛学还一知半解,但我愿意好好修行,天天向上。”那个人说。师父说:“好!”“师父,那,那啥事,我先走了?”师父说:“好!”
大家都笑。
“如果他能按他所说的去做,”师父强调,“真的很好啊!”
“是啊,是啊。”
“现在社会上,自省的人太少了,喜欢批评别人的人太多了,”师父看看大家,“难道不是?”
“当然是!”聂珊一拍桌子,神情凝重地说,“太是了。”
“这个世界,神马都是浮云,但修行就不是。”师父笑着说,“我们修行,能让现世安好,消除对死亡的恐惧,最重要的是在未来进入光明世界。《华严经》能施众生于万千法门,成就富贵,欢乐果实。”
“大家有什么问题,”聂珊看看周围,“只管问师父。”
“《金刚经》上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诸法空相,”波波问,“《华严经》有这么神奇吗?那不是跟《金刚经》相悖吗?”
“《金刚经》是修智慧的,”师父看了波波一眼,“而《华严经》是释迦牟尼佛成道以后,给文殊菩萨、普贤菩萨们讲的经典,是‘经典中的经典’。《华严经》是大乘法的代表,是一切法的代表。能够让众生脱离苦海,速成佛道。”
波波正欲再提问,有个手指间缠着念珠的女孩子先开了口,她说她超爱佛法,但不知道如何能够脱离苦海。
“断恶向善。”师父说,“《华严经》是普度众生最好的法门。正如经文中所说,如是虚空界尽,众生界尽,众生业尽,众生烦恼尽,我此行愿,无有穷尽。念念相续,无有间断,身语意业,无有疲厌。既可以自度,也可以度人。”
大观回头笑。
我顺着他的视线转身,不知什么时候,好几个人坐在我们身后,成为法会的一部分。其中有两个人以前见过,我们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张姐给师父添上热茶。
“任何问题都可以问,”师父喝了口茶,看看围坐在身边的众人,“佛法就是要不断地求证,越证越明。”
“好吧,那我问个可能会让你们觉得不靠谱的问题。”
“我们今天讨论的问题,”师父转向我,笑着说,“哪一个是靠谱的?”
他的反问让我一时语塞:“——我想知道,我的前世是什么?”
“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我们都在六道中轮回,天、人、阿修罗、畜生、恶鬼、地狱。我们现在在人道,人道最容易涅槃。”
我看着师父:“我只想知——”
“答案是有的,但我如果说了,马上就会有别人也问同样的问题。”师父转向旁边,“是不是?”
好几个人点头称是。
“沈阳有条街,”他的男护法开了腔,“密密麻麻摆满了卜卦的小摊子,随便哪个人都会告诉你这个问题。”
我啼笑皆非,无言以对。
“为什么大家都传说,”有个女孩子问师父,“《华严经》是从海里来的呢?”
“你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好。”师父表扬她。
女孩子高兴得脸都红了。
“这个事情要从龙树菩萨说起。龙树菩萨学完当时所有的佛经以后,对释迦牟尼说的法不以为然,认为不够圆满。龙王就邀请龙树菩萨到龙宫去阅读他所收藏的佛经。龙树菩萨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骑着马跑了四十九天,连《华严经》上本中本的目录都还没读完。这下子,他知道了什么叫天外有天,由此对释迦牟尼佛五体投地,了解了佛法精深,玄妙无穷。我们现在看到的《华严经》只是下本,而流传的经本实际上又是下本的略本。”
坐在我对面的女孩子,突然挺身而起,双手合十,神情庄严:“那么师父,我可不可以代表现场的诸位佛友向您请《华严经》呢?”
张姐和男护法面带微笑,转头看着师父,师父但笑不语。
真正重要,或者说,真正严肃的时刻来到了。大家纷纷起立,椅子挪动的声音响成一片。聂珊转向会所老板,问她哪里更宽敞些,能让这些人跪得下。
会所老板扬手招来个领班之类的人,让她帮忙找个合适的地方布置一下。
趁着混乱,我跟聂珊说,“我得走了。”
“你怎么回事啊?”聂珊低声责怪我,“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什么事情不能先放一放?”
“放得开当然就不走了啊,”我朝那一团热烈的人群看看,“我就悄没声地走了吧,不带走一片云彩。”
聂珊恨铁不成钢地嗯了一声。
会所女主人笑眯眯地送我走,她提供场地,提供服务,却没有坐到桌边参与谈话。
“心到佛知。”她说。
三个小时后,波波到我家里来。聂珊昨天电话里说过活动结束后,她要请大家吃饭,我还以为波波跟他们吃饭去了。
“没有,仪式刚刚才结束。”
“这么久?”我很难理解,“聊出什么新料了?传法是怎么个传法?”
“就是大家要请法啊。第一次请,师父不允;再请法,师父还不允;第三次请法,师父允了,然后传法给我们。这个过程有说道,叫作一请二请三请。”
“呵呵,一二三,”我很好奇,“请出什么奥秘了?”
“也没什么特别。教了我们一些诵读《大悲咒》的方法。”波波说,“师父传了诵读前的仪轨,还讲了讲诵读之后回向之类的问题。”
“怎么是《大悲咒》?不是一直在讲《华严经》吗?”
“传法传的是《大悲咒》。”波波说,“《大悲咒》不是愿力很大吗?念大悲咒,以往的一切重罪恶业全能消灭,除病祛祸,安乐自在,还能常得富贵,将来往生的时候,十方诸佛皆来授手,想往哪方净土去,就往哪方净土去。”
我笑:“——还有呢?”
“我现在讲给你听的,可是不让外传的。”波波说,“师父传了一些手印给我们,想求财有求财手印,想求子有求子手印,一共几十个手印,在他给我们的书上都能找得到。你想求什么就在念咒的时候,想着观世音菩萨的手势手印,照着做,效果就会事半功倍。另外,诵读了《大悲咒》,四大金刚、天龙八部,都会来护持你,能自然成就三十二相、八十一随形好。”
“这不等于是极乐世界了吗?”
“对啊。”
“然后呢?”
“请法完毕之后,每个人都起了个法名,同修佛友们彼此间可以以法名称呼。定期安排些活动,大家一起参加。”
“——没了?”
“最后是供养师父。拿多少的都有,但全都供养了。我拿了五百,算是正常的吧。有个人拿了两千。不过,她好像额外跟师父求了什么。”
“大观他们也待到最后了?”
“谁好意思走啊?”波波说,“——他和聂珊不是分了吗?”
“分了很久了。可能就是因为时间长了,才分久必合,又能做朋友了吧。”
“那老章呢?”
“聂珊跟他分了一段时间了。”
聂珊跟大观分手后,被她正儿八经领出来介绍的男朋友,是老章。
老章的年龄和财富是成正比的。聂珊还是节目主持人时,他喜欢上她,不过没有机会。二十年过去,聂珊转到幕后,他制造机会跟她见面,展开热烈追求。
聂珊第一次带老章见过我后,打电话问我对他的印象如何。
“你觉得好就好啊。”
聂珊说:“我们这段缘分是早就被预言了的。我跟老章的纠结早在前世,或者前前世、前前前世就开始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些话不是夸张的比喻,而是事实。”
“也就是说,命中注定你都中年不惑了,还要再当回小三?”
“他们夫妻间,”聂珊很严肃,“二十多年前,关系就名存实亡了。”
聂珊很诚实地说:“不想离婚的是老章。理由是当年他穷光蛋一个,人家无怨无悔地嫁了;他发财了,外面再怎么风花雪月,彩旗飘飘,家里还得是糟糠之妻坐正堂。”
“人家老章是有情有义,那你呢,打算怎么办?”
“好好修行啊。”聂珊说,“爱情是苦海,人生也是苦海,修好了,才能了断,去极乐世界。”
我无语。
聂珊和老章边爱边修,他们和任何平常情侣一样,起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出门旅行、购物,甚至还装修了房子。与此同时,厌烦、猜疑、嫉妒、争吵,蚂蚁似的蛀进他们的浓情蜜意,起初被他们忽略不计,但渐渐地,他们的情感堡垒被掏空了。
“缘分尽了。”有一天聂珊对我说,“这样挺好,下一世我就清清爽爽,了无牵挂了。”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聂珊反问我,“一丝一毫,佛悉知悉见,真实不虚。所有那些经过我们脑海中的意愿,你以为一闪即逝,了无痕迹?告诉你,所有的好念头、坏念头,佛悉知悉见!好事、坏事,每个人经历的任何事情,都背在自己身上,有的看得见,更多的看不见,但全都清清楚楚,真实不虚。”
我们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在聂珊的房间里面。我们在茶台前面相对而坐。房间的门外,走廊的另外一边,是她的佛堂。喝茶前,我们刚刚去里面拜过。案台上面,释迦牟尼本尊,观世音菩萨以及其他十几个佛像,大大小小,前前后后,错落摆放。几卷佛经,各种法器,还有鲜花果品摆放其间。香炉里线香端正,淡淡三抹白烟,似摇头,似点头。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