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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那天,潇亦君先于余志军告别众人踏上长途汽车,在车门处,她回头告别前来送行的家人时,唇边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只是看见躲开众人独自在车的另一侧有意让车身遮住自己的堂姐红红的眼睛时,微笑才从她的脸上消失掉。她从没见过堂姐落泪,仿佛她不是二十年来深知的堂姐。她最后从窗玻璃上看到跟着车跑动着恋恋不舍地朝她摇着手臂的堂姐,心头便不是滋味。

车上坐着不到一半人,几乎是每人独坐一排,她朝车窗外看了一眼,新郎余志军还在路边的梧桐树下和他的兄长说话。

客车在一阵发动、一阵熄火,再发动、再熄火的呜呜之后终于动了起来,新郎余志军随着车轮的转动登上汽车,在车门处一晃,差点摔倒。表叔和堂姐已经绕到车的左侧,跟着车边走边挥着手,很快便消失在浓重的雾霭里。汽车沿着站口拐了一个弯。

这是一个浓重的阴天,空气里饱含着凝固的寒冷,车灯的亮光经寒冷与浓雾的环绕,看过去弱得像一团若有若无的晕团。车连续地拐了几个弯,正在驶上护城河桥。余志军抓着车座的靠背向里走着,每走一步踉跄一下,潇亦君起身坐到刚才擦干净了的靠窗的座位上,给余志军让出边上的位子。

余志军把手提箱搁在行李架上,随着车的起伏在潇亦君斜前排一个座位上坐了下去。顿时,潇亦君感到满车的目光都看着自己,她感到脸烧得厉害,动都不敢动一下。她直直地朝前看着,眼睛的余光扫着余志军背影。他在坐下后摸出一支烟来,打火机喷溅着火花,他用力甩了几下,终于点着了烟。他将烟浅浅地抿在唇边,与其说是吸烟,不如叫玩味更确切,因为他从不吸烟,而是将烟蒂挨在唇边任烟头在空气的流动里自燃,所以他的牙齿非常洁白。现在他正将烟夹在指缝。他说抽烟是工作造成的一种习惯,包括他一直穿深色的西装却打银白色的领带。

余志军今天的发式较短,耳后露出白皙的皮肤。一身崭新的西装,若不看他脸上没有一点生气的表情,就是一个十足的新郎官。潇亦君一身黑色,黑色套裙,黑色半高腰皮靴,外套一件黑色风衣,披肩长发带着天生就卷曲的波浪,散发着金黄色柔润的光。唯一显得不相称的是她细长手指上那颗显得过大的红宝石戒指,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礼物。

余志军坐下后,一直没有朝潇亦君这里看,仿佛他并未记起这趟出门是结婚旅行。他是一个有两千多人的公司的开路先锋,他们常年往返于全国各地,目标紧盯着那些国家重点工程项目,明里招标,暗里挖空心思疏通各种渠道。据他亲口所说,能否拿到项目并不是以公司的技术、设备和实力来定,而是以你事先送出去了多少、是否还有比你的送出更能打动对方的最权威人士而定。还好,潇亦君知道有几起大额送出在未拿到项目后有被部分退回的,有的送出本来是以拿到全部项目而付出的,但最后只拿到全部工程的几分之一。在这样的岗位上,他已经工作了八年。大概他八年来往往返返,一个人出门惯了,只当作了八年中的任意一次普通的乘车出门。

他玩味了一会儿烟,回过头来看潇亦君,也许真因为天太冷了,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粉色。

“冷不冷?”他问。

“有点。”潇亦君像从梦里刚醒过来,漠然地说。

“咱们北方就是冷,我在单位穿件羊毛衫根本不觉冷。”

这是一辆乘坐三十三人的大客车,车况很糟,行走起来各部位稀里哗啦乱响,速度自然快不了的,但由于外面黑沉沉的,西北风呼啸着,那声音倒渲染得车速很快似的。

这一路上的每一个村庄、每一段道路,包括路旁的植物、风土人情,她都了如指掌。五年的大学生活,往往返返。

现在是隆冬季节,曾经挂满崖畔的青藤、野花现今连藤蔓尽皆枯干,只有满目荒凉。一旦闭起眼睛,心头又浮现出在这段途中的一幕幕。若是在夏天,这时,言丰必定是坐在她的左边,因为太阳正从左边照射进来,他会用自己的整个身体遮挡车窗的阳光。

突然的就又产生了那种感觉,用身子及手中的报纸遮挡着照射进来的强光或是侧过身来用敞开的羽绒服围绕在肩头的感觉。她猛地睁眼望去,身旁只有空着的位子,并没有文言丰!

天空依然浓重着,但已有急斜斜的雪花若有若无地飞着。

“喂,睡着啦?”余志军搬着潇亦君的肩说。

潇亦君睁开眼睛。余志军不知何时过来坐在她身边。她朝余志军指着的窗外看了一眼:“下雪了?”

余志军看着窗外。他的唇间叼着一支烟,左眼挤起来,瞄准似的只半睁着右眼,手里拿着本翻开的书,无疑是那本他常拿在手中的《希特勒传》,但他并没有在看,倒像在沉思。

“坐在车上看下雪是最美的。”他对潇亦君说,“你不是爱看下雪吗,这一路要走几个小时呢,好好看吧。”

“我喜欢看下雨。”潇亦君说。

“看下雨?下雨有啥好看的,一点情调都没有。”

“雪是比雨好看,但雪只能掩盖,雨却可以荡涤。”她说。

车窗外,雪花比刚才更加匆忙,倾斜的角度更大。

冬日的天不知怎么的,一眨眼的工夫就吞没了白昼,车的大灯划开大雪纷飞的夜的梦一样的氛围,寂然而飞驰着。车里的几十名乘客全都昏昏欲睡。中巴车奔跑了五个多小时,终于在雪封的黄昏到达古城西安车站。

余志军是被潇亦君叫醒的,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惘然地走下车,下车后也没有停脚步,而是依旧惘然地朝前走着。手中提着那只时尚的手皮箱,走了约有五十米远,他将手皮箱靠在脚边,用手遮着风雪点燃了一支烟朝四周看了看,看到“西安车站”几个燃烧似的大字时,好像猛然清醒过来似的四下里寻找起来,看到潇亦君时,脸上立刻布满了怨恨。

“他娘的这破车简直要人命,我说不坐这破汽车你偏要坐。”

“怎么啦?”潇亦君看着他说,“你睡糊涂了说梦话呢?汽车破不破,又不是我的,难道它破也怪我不成?”

“你非要坐这破汽车。”他看上去十分生气。

“你说坐啥?我倒想坐飞机可你没有!”潇亦君红了脸。

“啥没有?放着火车不坐。”

“你啥意思?一下车就找茬?如果不乐意出来,现在回去也行啊,犯得着这样吗?”

“坐火车四小时就到啦,你非得坐汽车!”

“我知道火车四小时就到啦,”潇亦君说,“可你不会不知道要坐火车就得往西坐两个半小时的汽车去赶那趟往东行驶四小时的火车吧?中途要停十七个站,比汽车要的时间还长!”

“谁说的?一共四个小时就到啦。”

潇亦君看着他。“你坐过?”

“当然坐过。”

“谁给你发专列来着?”

“少废话,跟你说话费劲。”

“哼!”潇亦君瞧了他一眼。

余志军拉着皮箱气鼓鼓地前面走了,潇亦君怔怔地在原地站着,有一种恍若梦境的感觉。余志军仍然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着,他梗着脖子瞧着脚下的路面,一只手拉着皮箱,一只手豁开西服的衣襟插在裤兜里勾着头大步朝前走着,皮箱的轮子在凹凸的路面上发出令人心烦的声音。

潇亦君望着余志军的背影,感觉是那样陌生。这就是自己已将终生许与的人吗?是自己将要相伴一生,而至今连手都没碰过一次的男人?

潇亦君默默地走着,而且比她平时走得更慢,使她与余志军之间的距离越走越大。

走出一段后,余志军意识到潇亦君并不在身后,他手插在裤兜叉开双腿站在路中央。

“走快点行不行?再磨蹭连旅社都住不上了。”他声音很大,一脸不悦。

“你要往哪走?”已经过去了几家旅馆,潇亦君忍着心中的不快问。

“你不要找旅馆吗?”他没停脚步,头也不回地说。

怎么叫我要找旅馆?潇亦君感到非常恼火:“我是要找旅馆,可是你要找啥?已经过去几家旅馆啦!”

余志军并没有听她说什么,而是继续朝前走去。

潇亦君没有走过去,她停在十步开外瞅着余志军。

“走不走啦?”他好像没有听清她的话,继续喊道。

“这里是不是住人的旅馆?”她说。

“现在几点啦?还想在这里住上宿?住地下室都没有咧。”

“你进都没进去,咋就知道没有啦?”

余志军说:“不进去我也知道——郊外有个旅馆村,那里条件不错。”

潇亦君嫌远,俩人意见难以统一。又走了几家旅馆余志军都说不及那里,他说如此恶劣的条件却几乎开着总统套房的价格。

“附近有个伊甸园,里面条件比这里强多啦,要不就到那里去住?”他说。

“随你便。”潇亦君说。她不想为此事和他别扭下去。

他们在这条街上转了约四十分钟,余志军又在那一张张硕大无比的广告牌上瞅了不下十个来回,还是没有找见他所说的伊甸园。最后向路边小店里的师傅打听到伊甸园在东郊,而不是在西郊。

“你把方向搞错了,”老头子大声喊道,“伊甸园朝东走,你正好走了个相反,跑到西边来了……”

不等他说完,余志军不耐烦地摇着手说:“你说得不对,我那年路过时住过,就在附近。”

老师傅斜着眼睛瞅了瞅他,“那我就不知道了。”他转身走了。

“他说得不对,就在附近,”余志军说,“下了火车没多远。”

“老天爷!”潇亦君吃惊道,“你空间概念太差了!你那是下了火车,可这里是下了汽车!你领着人家在这里乱转了几个小时了?”

“我领着你乱转?你在古城待了五年都搞不清楚!”

“我在古城待了五年是来读书的,又不是来住旅馆的,谁知道你连火车站、汽车站都搞不清。”

“少废话,就住伊甸园去。”

“有多远?”

“没多远,明早搭火车很方便。”

“车是够方便,”潇亦君说,“我是担心你的腰包到底方不方便。”

听了这话,他赌气似的拦了辆朝相反方向开的出租车,司机将车开到路边当街调过车头。结果走的路程比他们预计的远得多,计程器打出了二十六元,余志军和那司机磨了半天,司机显出不屑的神情说:“给二十五元吧。”

“呵,你还真能少,一下子少了一元?”他不满地瞅着司机说:“二十元。”他将二十元远远地递了过去。司机并未伸手来接,那个距离就是来接也够不着。

“一公里两元,计程器打价,又不多收你的。”

“什么计程器打价,你蒙谁呢?本来几里的路,你拉着我们绕了多大个圈子?”

“没法跟你说,你可以记下我的车牌号投诉。”

“你给我票,我非投诉你。”

司机撕了车票递了过来。余志军接过票翻转着看了一会儿,在上面写了起始站点、车牌号、收费金额,要司机签上名字,司机狠狠地签了一个名字,笔尖穿透了好几张票。

余志军接过来看着司机的签名。司机一直以轻蔑的眼神看着他,当余志军掏出钱时,他以最快的速度从余志军手中夺了过去甩到车操作台上,猛地一踩油门冲出了很远。

“我走了多少地方,就咱这里的人最可恶,出门买个东西,几分钱的零头他都要,真是穷疯了。”余志军盯着远去的车屁股愤愤地说。

“说话注意点风度好不好,你这样子叫别人都感到累!”

余志军转过身来看着潇亦君不无得意地说:“整治这类人就要用这样的办法。”

这里的环境因偏僻显得清静,但条件较市内差得多。在纷飞的雪花的装扮下,活似一个废弃了的厂房。

在两位小姐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吧台里有三位服务员,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口唇涂成银紫色的光泽。她们职业性送过来一份热情但并非发自内心的笑,其中一位向吧台前靠过来。余志军在电子显示牌上看了一会儿走到台前。

服务员想把本不很大的眼睛竭力睁得更大一点,看上去可笑而不自然。

“请问二位需要什么标准的房间?”

“都有什么标准的?”

“请看那,各种标准的都有。”服务员指着大幅广告画牌说。

余志军看了好一会儿。他回头对潇亦君说:“你看吧。”

“有啥让看的?这破地方我不住。”

“我们这里挺好啊,天天客满着。”服务员笑着说。

“你们这里能有多少客人,还能天天客满?”余志军质疑地瞅着她说。

“客人是不多,但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客流的高峰期呢。”服务员解释说。

“旅游人家都是往珠海、深圳跑哩,有几个跑到这里来的——”

“暂住一宿,明早后楼有退房的。”

“你说废话,”余志军瞅着她说,“你以为我们跑这长住来了?”

在余志军还和服务员叨嘴的时候,潇亦君就离开那间大厅朝马路走去。

余志军在后面嘟嘟囔囔走着。有一时间,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梦游还是在现实中。

“太晚了,要不就住办事处算了。”他说。

“在哪?”

“刚过来时从那路过的,不远。”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我不想住那里,一去就要请那一帮子吃饭,光喝酒就得几百块钱,又收不了几个礼。”

“哼。”她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在这没人认识的地方永远没完没了地走下去。

这是一栋弧形三层办公楼,他们公司的办事处租的是三层楼的东半边。楼道里铺着浅绿色地毯,好像是新铺上去的,踩着感觉不错。楼梯口的一间房子门开着,里面没有人。

“有人吗?”余志军边敲着那扇敞开的门大声喊。

“干啥?”从东边的某间房子走出一位妇女,年龄大约三十二三岁。肥胖的腰身令人望而生畏,又胖又厚的口唇涂得鲜红欲滴。

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余志军问:“找谁?”

“你是哪位?”他以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我是新来的。”

“你他妈什么新来的,你是黄世仁老婆?”

“嗳,你不是余志军那二百五吗?”胖女人笑着说。

“你啥时候跑来的?想黄世仁想得撑不住啦?”

“媳妇都娶啦还坏得流脓呢!”胖女人在他背上狠狠地拍了一掌。她领他们到她住的房间。

“那些二杆子呢?”余志军问。

“刘头年终检查来了,都陪着出去了。我这次来就听说你结婚去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见上咧。你媳妇长得真漂亮,又年轻又漂亮。”她故作多情地笑着。她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眼神举止绝不是看一个真正漂亮女人时的真诚,何况潇亦君明白,自己并不是那种漂亮到要让一个三十岁的女人不住地偷看的地步。她遇到的眼神多啦,单一个年轻也绝不是拿这样的眼神看。眼神怪怪的,潇亦君仔细体会着,但还是不甚明白。

给他们腾出的是这层楼的最边上一间。约有十六平方米,支着两张单人床,房间布置素淡雅致,说是专门用做客房的。但窗外好像正对着什么机器,发出不大但麻木人神经的嗡嗡声。

余志军皱着眉头说:“以前这里很安静,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吵?”

胖女人将窗玻璃推严说:“天气突然很冷,锅炉就一个劲地烧。”

“怎么是这样子?”余志军站在屋子朝窗外看着说,“还有别的房间吗?”

“这间房子不是挺好吗?你应该最熟悉了。”拿着钥匙准备离开的胖女人还是那种神秘的笑。

“挺好?”余志军瞪着眼睛说,“简直就是一间机房嘛。”

“以前也是这样啊,张亚平每次来住你就没发现吵吗?”

潇亦君站在门外。女人的声音很小,余志军以为她没听见。

“就住这间吧,这些客房越来越不像样子了!”胖女人走后余志军说。

“这里怎么了,由于时过境迁,与你心目中美好的一隅大相径庭了?令你失望了?没有你记忆中的美好了?”她说。

听了这话,余志军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不是非要出来吗?要是我,就根本不出来,有什么好看的,今年夏天我在杭州住了两个月都没到西湖去看过,我一年有一半时间在旅馆过的,亚洲第一高的豪华间我都住!”

余志军看了一眼潇亦君,忽然停住了口。

潇亦君脸色惨白。一团火在她胸口燃烧,但现在她在竭力保持着沉默。她冷冷地转过身去。透过窗玻璃她看到刚才随风飘扬的雪花,现在已经成为纷飞,在霓虹灯的照射下燃烧似的飞舞。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很大,可巧竟被他们第一天出门就遇上了。

潇亦君没有回身。她感到火苗就在喉咙,一张口就会窜出来把这一切烧个干净。

自从明白这间房子的秘密,潇亦君就怎么也打消不了他们在这里有那种场面的镜头,就有一种被一缕阴魂跟随的感觉。

胖女人提了一个热水瓶进来。

“以前这里的客房是什么条件,现在怎么就烂成这样?”

“怎能这么说呢?”胖女人神秘地看着他,“你该不是嫌床小吧?”她意味深长地一笑说:“可以将两张床并在一起呀!”

潇亦君回目看她,她正看着余志军。潇亦君看着她,她觉得这个女人从头到脚散发着一种东西,一种精神永远处于干涸而精力永远涨满肉体的那种我们常常在有一层人中看到的东西。她边走边回头神秘地笑着朝她的工作室走去,由于回头,身体已经撞在了走廊的墙上,但眼睛依旧回望着余志军在笑。

余志军向前追了两步对着她远去的肥胖背影眯着一双眼睛挑衅十足地嚷道:“你来给我们拼呀?”

潇亦君走进客房打开窗户,嗡嗡声一拥而进,黑色的粉尘落在窗沿上来。她将窗户重新关上,从包里取出水杯烫过倒了杯水凉在两张圈椅中间的茶几上。

“叫那破车把人坐的!”余志军将行李推到一边出了房间。

潇亦君看到他先去了胖女人的房间,约有半小时他又从那里出来下了楼。

他回来时已经快九点。

“走吧,先去吃饭,我肚子饿得不行啦!”他从洗手间出来抓起潇亦君刚掏出来晾下的毛巾擦着他的手。

“从早到晚,只顾奔波了,连一顿好饭都没顾上吃。”他将毛巾扔到桌上。“结个婚真是麻烦,这样那样的规矩。”他说着重新穿好西服,豁开西服的两个襟,将手插进裤兜里走到门口叉开双腿站定,“我刚去了办公室,约了刘总他们。”

“这么晚了请他们?坐了这么久的车,累得够狼狈的。”

“你坚持一下吧,我昨天已经打过电话了,刘总正好这几天在这里年终检查工作,我已约好了他。他可是我们两千人公司的老总,也只有我才能请得动他呢。你快一点。”

“明天不行吗?”

“明天请就得耽搁一天时间,后天才能走。”

“真是的,干什么也不早说一声!”潇亦君一脸的不悦。但她还是着了淡妆,往面巾纸上洒了几滴cucci香水装进裙兜,毕竟今日是大婚之日,自己的角色应该是放射着光芒的新娘。

餐厅在二楼的西边。吃饭的人很少,男服务生将她领到一间名曰“蕉下听雨”的雅座里。

“冷不冷?要冷我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余志军问她。

“空调刚开,要不了几分钟温度就上来了。”服务生说。

“先给我来碗刀削面,上快点啊——”余志军边吹着落在桌面上的烟灰边对服务生说。“得先垫个底,看我等会儿怎么放翻他们。”

余志军的刀削面还未吃完,那几个人就来了,共有五人,三男两女。在喧哗着走进门的一瞬间,潇亦君就被一种阴森森的目光扎了一下。

那位走在前面,不苟言笑、面孔黑黑、身穿玫红色衫衣、系着同样暗色领带、派头十足的中年男子无疑就是刘总了,因为另外的两男对他毕恭毕敬。

余志军上去和他握手寒暄时,潇亦君没听到对方开口,只看见他依然迈着平缓的脚步走着,并没有停下。他的右手只稍微抬了一下,和余志军的双手象征性地碰了碰,但他那双深沉阴森的眼睛却一直幽幽地盯着潇亦君。

潇亦君看着他目中无人的傲慢样,她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潇亦君。”余志军叫她,她起身向外走了一小步。

“潇亦君。”他向他们介绍道。随之他一一向潇亦君介绍:“这位是刘总,这位是办事处黄总,这位是李秘书。”

潇亦君一一向他们微笑问好。

轮到那女的时,余志军停顿了一下:“这位是周姐。”

潇亦君想知道这位周姐是公司的什么人,但余志军没说。

潇亦君并不知道这位周姐的真实身份,她只看到她是一位非常时尚的女性。

“大姐好!”她跟她握了握手。

“就叫我周宁。”那女的说。

“今天是我们的大婚之日,首先对各位光临表示感谢。尤其是刘总,几年难得来北方一次,今天请到,实属不易,非常感谢!”余志军朝刘总及其他几位抱拳致谢。

“这是缘分,”刘总说,“缘分让我在这里赶上你们的新婚,而且很巧,还赶上一场在南方没见过的大雪,你们说这是不是难得的机遇和缘分?”

余志军将菜谱捧到刘总面前。

刘总没看菜谱。“就吃狗肉火锅。”他说。

他朝左右征询似的看了看,最后将目光看着潇亦君。

“好好,今天下雪,最适合吃狗肉。”张总赶忙附和道。

他们又换了一个房间。

“上菜,要快点。”黄总对服务生说。

“喝什么酒?”余志军问刘总。

“今天我请客,酒你随便点,点最好的。”刘总眯缝着眼睛瞅着余志军说。

“不不不,”余志军赶忙说:“当然是我请客——”

“你们做东我做什么?来在古城都是客,我才是主嘛,争个啥?若是在你们那边,让我请我还不干。”黄总慢腾腾地说。

“都别争。”余志军摆了摆手说,“今天我做东,喝啥酒?”

“刘总你定。”黄总忙躬身说。

刘总朝李秘书抬了抬下巴。

余志军翻看着菜单。“再加一盘咸花生,一盘红心萝卜丝——”他抬头对刘总说,“下酒这两样最好。”

潇亦君看到刘总的嘴似笑非笑地咧了一下。

“我要碗莲籽羹,要现煲的。”周宁对服务生说。

刘总用只留着一条缝的眼角扫了周宁一眼。

“周姐不吃狗肉。”李秘书忙向大家解释说。

“莲籽羹现煲,需要等一会儿,先给你们上菜行吗?”

“时间不会太长吧?”周宁问。

“二十分钟就好”。

“行。”她说。

“来两瓶五粮液,再给来——”刘总侧过来微笑着问潇亦君道,“三位女士上红酒还是饮料?”

“请大姐选择。”潇亦君说。

“我要咖啡咋样?”周宁问刘总。

“嗯——”刘总摇了摇头说,“晚上咋能喝咖啡?会影响睡眠的——”

“你是怕今晚败下阵来?”黄总对周宁说,“我告你说,刘总吃了狗肉可厉害得很,你最好多喝点咖啡长足精神。”

“你狗拿耗子多操心了不是?”周宁嬉笑着瞅着黄总。

潇亦君红了脸,她一时竟不知将目光朝向哪里才好。原来这周宁是刘总夫人了,她想。

刘总眯着眼睛微笑着吩咐道:“上杯咖啡再上瓶红酒。要楼兰红。”他对两位女士说,“喝红酒美容呢。”

连着几个晚上失眠,被火散发出的烘热一烤,坐着坐着潇亦君竟有点迷糊。

刘总端起一杯酒看着潇亦君说:“很荣幸在这里赶上你们的大喜之日,来得仓促,未及准备,薄酒当礼,请新娘笑纳。”

潇亦君看到刘总眼里燃烧着的热情,她本能地渴望这种热情,但却不是来自新郎余志军,而且在余志军身边,她没有一点坦然沐浴外来热情而又屏障外来邪妄的安全感。所以也没有丝毫顺应这种热情的欲望。

潇亦君知道自己只有两杯酒的量,但这一句“薄酒当礼”,她怎好不接!

“多谢盛情。”她伸手去接刘总手中的酒。

这是一只装三钱酒的杯子,潇亦君从没用过那么大的酒杯。饮下了手中的酒后,便有一种失衡的感觉,身体总往后倾。她努力地保持身体的平衡,她想坐下去,但这时,她看到余志军又往所有的杯里斟满了酒。“潇亦君回敬刘总啊。”余志军吩咐她。潇亦君有些不支,她不满地瞅了余志军一眼,但她的眼神恍惚,看到眼前有两个刘总在晃动。她勉强站直身子将酒杯捧到他面前。

“如此大雪天,您能不辞辛苦赏光来到这里,我深感荣幸。借花献佛,敬您一杯,以表我真诚的谢意。”她说。

刘总端起他手中的酒杯举到潇亦君面前等待和她碰。

“我不太懂饮酒的规则,”她笑着对刘总说,“敬酒好像不能互碰?”

“一碰为敬。”刘总说完率先饮下了酒。

“喝吧,喝吧,这是五粮液,你喝过吗?”余志军催促到。

潇亦君以讥讽的目光看着余志军一眼。

“我代?”李秘书看着刘总的脸试探地说。

“你代什么?今天有新郎在此,谁也不准乱代。”刘总一脸严肃地说。

余志军接过潇亦君手中的酒,闭上眼睛悠长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张大嘴巴呵了一口气。“好酒就是味不一样啊!”他咂着嘴说,“真是好酒。”

刘总对余志军和潇亦君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他转向其他几位说:“你们都坐下慢慢喝,借着这喜气,好好热闹热闹。”

李秘书看了刘总一眼笑着再一次将所有酒杯斟满,逐一向大家敬着酒。到潇亦君跟前,她坚辞不喝,因为她非常清楚,再有一杯,必失态无疑。

余志军说:“我来代她,几杯任小弟裁决。”

“听说余兄是英雄海量,令小弟佩服。”李秘书一伸手将余志军按坐下去说,“请落座,容小弟敬你三杯。”

“抬举,抬举,酒量还算过得去。”

李秘书斟满五杯酒将三杯连敬余志军,剩下的两杯他们各一杯,他举杯和余志军碰了一下笑着一饮而尽,然后看着余志军一饮而尽。

“你们今天刚出来?”刘总的目光从潇亦君脸上调开,若有所思地问余志军。

“刚出来,上午举行完婚礼下午就乘车出来了。”余志军看了一眼潇亦君说,“寒冬腊月的,她非得要出来!”

周宁笑着说:“人家是要出来两个人共度蜜月,不愿别人打扰。”她转向刘总说,“你们少喝点趁早结束吧,不要让人家心急骂你们。”

“大姐说啥话哩?”余志军握着酒瓶斟满了所有酒杯说:“我们平时难得喝到刘总的酒,今天才准备坐下慢慢喝个痛快,让刘总大大破费一番呢。”

潇亦君只有半两酒的最高纪录,现在她虽只喝下了相当于她酒量的一半,但她感到头很晕。

李秘书仍在斟酒,苗头直指潇亦君。

“现在该新娘子敬酒了。”他看了一眼刘总说,“本来要新郎斟,新娘敬,我看就不劳余兄了,小弟愿代为效劳,好让余兄也受新娘子一敬。”

“嗨,你敬啊!”余志军朝她喊道。

“哎,怎么啦?”余志军催她说,“敬个酒嘛有什么作难的?”

“敬吧,敬吧,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还有我哩,你敬我代你。”

“新娘敬酒,责无旁贷,快敬,没什么条件可讲。”黄总说。

“够给面子啦,别再啰嗦,快点喝了我们好往下进行。”李秘书说着连续倒满了所有酒杯。

余志军接过李秘书连续递过来的五杯酒责备地瞅着她。“就五杯酒,喝下去也不会把你怎样,毒不死你。”

潇亦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的目光变得很冷很冷,她很冷的目光停在余志军脸上。“我喝不了。”她说。

“就五杯酒,你喝不喝随便。”余志军瞪了她一眼。

潇亦君低头咬着牙关将五杯酒一一喝了下去。

一喝下去,她的眼前就晃了起来,她朝后倒了一步在余志军身上靠了一下。她想站直身子,可像有一块磁铁总往后吸似的。她以手抵桌竭力保持着平衡,在勉强站起来继续敬酒的时候,不管谁说什么,她都不去看他们,在敬酒的时候,她的眼神恍惚地已经无法看清东西。

“新娘子,你怎么样?”刘总侧过头来看着她。

“没什么。”她的舌根已打不过弯来。

“你脸色不好,要不要喝点茶?”

潇亦君已经不能张口说话,她摇了摇头。

“你以前真没喝过酒?”他问。

“喝过。”她低着头。

刘总夹了狗肉放在她面前的小碗里,“他们喝去,咱们先吃,等会肉老了就不好吃了。”他说着看了身旁的周宁一眼。

余志军关已经打完了,他拿起筷子在锅里捞着。他的眼睛布满血丝,额头渗出了汗珠。

黄总抓住余志军手里的筷子说:“甭损德啦,你没吃过狗肉吗?关还没打完呢就吃去啦?”

“我打完啦。”余志军抬起已经变得非常可笑的脸说。

“你跟谁打完了?你跟三个女的打了没有?她们算不算人?”

“好、好、好,”余志军推开碗向周宁伸出手说,“周姐不会划拳咱们来大压小。”

周宁朝刘总看了一眼,他的嘴努了一下。

周宁红着脸瞅着他说:“我不喝,我又不是目标,赶着喝多了好下手!”

刘总听着,他缓慢地转过脸去看着周宁,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他看了她一会儿又缓慢地转回脸来。

“接着往下喝。”他对余志军说。

“那就轮到你啦。”他将瓶子伸过来将剩下的酒往潇亦君的杯子里添,直添得溢了出来还在倒。

“满啦!”她说。

“满啦?”他说,“怎么还没倒就满啦?”

“哈哈!”黄总大笑着说,“新家具还没用开呢,盛不住货嘛,没倒哩就满啦,老弟,你可悠着点!”

他的话引得一阵大笑。胖女人尖利的笑声尤其刺耳。潇亦君蹙着眉头看了一眼正在大笑的女人。其实她什么也没看到,她只辨别出笑声发自那里。因为她的眼睛看什么都一片朦胧。

余志军将杯子端到唇边停住了。“喝呀!”他看着潇亦君。

“喝,怕什么,醉就醉了,醉了的感觉那才叫好,神仙似的。”余志军说着独自灌了一口。

李秘书看了刘总一眼将一杯酒送到潇亦君面前说:“这是新郎敬你的,谁的都可以不喝,新郎的可不能不喝。”

“是啊,我的你必须喝。”余志军附和着。潇亦君已经实在喝不了,她接住酒说,“我先攒着,一会儿喝。”

“好吧,就让新娘子一会儿喝。”黄总说。

“应该喝个交杯酒呀!”李秘书说。

他要过酒瓶斟满两杯酒说:“来来,喝个交杯。”

“我——”潇亦君站起来的一瞬间差点倒下。

“随意点吧。”刘总说。

“好,你抿一点我代你。”余志军将酒瓶举到她面前说。

潇亦君推开酒杯,她已经说不出话。

余志军端起两杯酒喝凉水似的一口气喝光了。

“哦!”他将瓶子举在面前摇晃着看了看,“二斤酒真不经喝,还没喝呢就完了!”

他额际冒出黄豆大的汗珠。“你感觉怎样?快吃点吧。”李秘书说。

“我呀?”他微微举起手来,伸出拇指和食指在众人面前转了转手腕,“八两酒都喝不醉。现在才喝了多少?最多六两。”他说:“没事,在公司和山东那帮人比赛,我一次喝过一斤,怎么样?”

“喝一斤?”李秘书怀疑地看着他说,“我看你瞎吹吧?瞧你现在才喝了几两就成这样了,谁相信你喝一斤啊?”

“我真喝了一斤。”他站起来俯身过来睁大眼睛盯着他。

“那你喝完一斤酒后是什么样子?”

他大笑起来,“我吗?我也不知道。”

他的手在桌上来回摸着:“他们说我在桌子底下睡了一上午。”他大笑着说,“他妈的喝醉了睡觉真美。”

“找什么?”李秘书将筷子递在他手里。他去夹红心萝卜丝,但夹不准,筷子伸到了盘子外头。他将筷子扔掉,端起盘子喝起里面的汁子来,“好喝,好喝!”他将红心萝卜丝里面的汁子喝了又喝。

黄总将菜夹在他碗里说:“吃点吧,你光顾喝酒了还没吃呢。”

他吃了一口,“味不对,这是什么味?”他端起盘子里所剩的红心萝卜丝倒进碗里吃了一口。

“这下味好了?”李秘书问。

“好吃,好吃,”他一边吃着一边说,“这才是正儿八经的下酒菜。”

“那就快吃吧,要不然——你是不是高啦?”

“谁高啦?”他瞪着李秘书直着舌根喝道,“我怎么能高了?你敢小看我?”他眯着眼睛大张着嘴,“不信我喝给你看,——服务员!”他大声喊道,“再拿一瓶酒来。”

“杯子里还有。”李秘书阻止他。

“去你的,”他拨开李秘书的手,站起身朝服务台走去。“小姐!再拿、拿一瓶酒来。”

“要什么酒,先生?”一名男服务生立即迎上来扶摇摇晃晃的他。

“什——什——么酒?”他呵斥道,“快——拿、来。”

“放开,抓我干——干——什么?”他圆睁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那小伙子。

服务生一松手,他晃着差点倒下。

“嚷什么啊?感觉不行就认输吧,还逞能?”李秘书激他。

“什么?”他抓住李秘书的胳膊说,“你不——相信我?”“来,拿——酒来。”他指着酒柜叫着。

“你还喝啊?”周宁问。

“你少多嘴。”他瞪着她。

“你再喝就真要失礼啦?主人喝多了谁陪客人?”潇亦君拦他。

“你懂什么?哥们在一起一醉方显真情,干我们这行的,酒桌上如果窝囊了不豪爽,出门理都没人理你。”

“余志军,别再喝啦!”周宁大声阻止道。

“去去去,一边去。”余志军朝她不耐烦地摆着手。

“我有点冷,去换件衣服,失陪一会儿。”潇亦君牙关直打哆嗦。

刘总已经坐下,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看着潇亦君。这是一种男性特有的注视的目光,从这个气质不凡的男子眼里发出,自有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余志军从未这样看过潇亦君,就是有这样的愿望,也显得是瞬间一过,发不出任何有特殊韵味的光,余志军的眼睛也没有这么黑白分明形神兼备。这个男人,他自有一种阳刚之美。余志军没有,他是那种外强中干型的人,和这个男人相比,他没有那种让女人可以安享各种风云际会的能力,所以,潇亦君明白做这样人的妻子就最好不要到浪尖上喧哗,否则会被各种浪头漩涡拍得遍体伤痕。

这种感觉在潇亦君未喝之前已清晰出现,但现在她看不到这种存在,也无法看清。

还有坐在刘总身边雍容华贵、满身醋意却不得不装作视而不见还得着意琢磨、刻意顺从的女人周宁。

“过来,过来,”余志军朝潇亦君喊道,“天还没黑,睡觉还早着哩,急什么?以后天长日久,还怕没时间睡觉!”

这一句她听清是余志军在说。潇亦君涨红着脸说:“你喝多了?胡说什么!”她说话的速度极快。

余志军蒙的醉眼看着她嬉笑道:“你懂什么?我给你说,喝多少都没关系,不信你晚上试试,保证让你满意。”

潇亦君怨恨的眼神盯着余志军一言不发。

“别不好意思,结婚证在怀里揣着又不犯法——”

周宁抑制不住爆出一声尖笑,刘总眯着微笑的眼睛盯着潇亦君。

潇亦君的脸色由红转白。新婚之夜那份神秘美好、羞涩不安在余志军的几句话里变得无聊而低俗,全然没有了那份跳荡在心头、眸子、身姿和脚步里的蹿动的火苗和愉悦。余志军的话使她有一种羞辱感,心情就不由得恼怒起来。但当着别人的面,她还是压制着。正好周宁向她伸出一个指头示意她去1号,她立即点头起身。站起的一瞬晃了一下,她抓住周宁的手臂,力争走得平稳些。

从洗手间出来,走到雅间门口时,她说:“周姐我回房去换件衣裳。”

“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换件外套,就来。”

周宁一把抓住她的手:“喂——余志军,新娘子要走啦。”她大声朝门里喊着。

余志军走过来,“你怎么啦?”他一脸恼怒。

周宁乘机松开潇亦君的手溜进了雅间。

“没兴趣。”潇亦君瞅了一眼余志军说。两人虽然都一脸恼怒,但却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没兴趣就算咧,有你在,我们还不一定能喝得尽兴。”余志军说。

刘总端着酒看着离去的潇亦君说:“哪有这样的事?我们又不是欠喝酒,新娘子都走了,我们几个喝有什么意思?”他转向余志军故作生气地说。

“哎!哎——”余志军朝门口喊着,他朝楼道追了出去。

“你咋回事,就坐一会儿坚持不了吗?非要扫大家的兴?”余志军的声音很大,清晰地传回到了雅间里来。

“到底是谁让人扫兴?”潇亦君回头看着他。

陪一个心灵如此无法沟通的丈夫已经够窝火,还要陪一个眼神色彩斑斓的不怀好意者。潇亦君对这个已经成为法定丈夫的人充满了怨恨。但当着外人的面,她不想说出来。即使对着他一个人的面,这种感觉她也不会说出来。

“真是的,坐会儿有这么难吗?说得跟要你的命似的。”

“比要我的命还难受。”潇亦君张着蒙的醉眼望着楼道尽头说,“和你们这些人在一起,我一分钟都不想待!”

李秘书探出头来朝余志军大声喊道:“余哥,你管不住新娘子就算了!”

余志军扭身朝回走去。潇亦君听见他口中嘟囔道:“让她去——别理她,咱们哥们喝——”

“不喝了。”李秘书说。他的声音很大,仿佛有意说给潇亦君听的。

余志军将李秘书推着朝着雅间走去。“你看看你这人,真不够意思,娘们见识浅,你怎么也和她一样了?”

潇亦君从心底发出一声冷笑。但她醉了,她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她的心惘然透了,仿佛在一场醒不来的梦境中漂泊。刚刚离开的雅间仿佛是已经久远的事,而新郎余志军亦像是一场梦幻中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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