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27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陕西省安康市旬阳县金坡村看望留守儿童。在12岁的小姑娘杨康家里,李克强与她在外打工的父亲杨秀峰通了电话。
听到父亲的声音,小姑娘哭了,李克强安慰她:你爸爸一定会赶回来吃团圆饭的。
杨康:爸……家里有个大人物在屋里,总理,中央总理(应为国务院总理)。
杨秀峰:中央总理呀!
杨康:爷爷要跟你说话。
杨秀峰:好。
李克强:我是李克强,我在你的家里,跟你的父母亲、女儿在一起,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啊?
杨秀峰:我在浙江。
李克强:在浙江什么地方?
杨秀峰:奉化。
李克强:现在在工作,还是在路上啊?
杨秀峰:现在还在工作。
李克强:做什么工作啊?
杨秀峰:在海上打鱼呢。
李克强:现在在海上打鱼呢?
杨秀峰:对。
李克强:那你很辛苦,春节回来吗?
杨秀峰:回来。
李克强:年三十能赶到家吗?
杨秀峰:肯定在年三十到家。
李克强:你家里父母孩子都很好,我们来看他们,给他们祝贺新年,也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地回家。你在外边打鱼,海上颠簸很辛苦,给家里增加了收入,也给国家做了贡献,我说你们农民工是国家的功臣,不光是家里的功臣。
杨秀峰:谢谢。
李克强:船上都还有你的同事吧?你跟他们转达(我)对他们的问候,好吗?
杨秀峰:好,谢谢,谢谢您来看望我们。
李克强:希望你们在打鱼期间都能够平安,也希望在路上平安。
杨秀峰:祝您身体健康、万事顺利!
李克强:谢谢你,也祝你马年吉祥、万事顺意、家庭幸福、身体安康!
杨秀峰:我也祝愿天下父母身体健康、春节愉快!
李克强:你说得好,不光是祝你的父母,也祝天下父母身体健康、合家欢乐,给你们的同事们都带个好。
杨秀峰:好,谢谢,我一定转达。
要过年了,总理上门看望留守儿童。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无数电视观众都看到了这动情的一幕。李克强总理的话体现了国家领导人对农民工的关注,对留守群体的关心。“我说你们农民工是国家的功臣,不光是家里的功臣。”是啊,这些“功臣”常年在外打工,家里有等待他们归来的儿童、老人和女人。
留守儿童、留守老人、留守女人——这是一个特殊的社会群体。留守群体,其实一直是被我们忽略的。或者说,留守群体的生存状态没有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
这样的生活现状变成了一种常态,以至于我们很多人都麻木其中了——我也是其中麻木的一个。如果不是我要写这本叫《留守:守望的天空》的书稿,我怎么会感受到他们的情感?我怎么会关注他们的生存状态?其实,他们距离我们并不遥远。只是在这样一个喧嚣浮躁的时代里,我们的脚步匆匆,身心疲惫中,忘了关照一下别人,也忘了温润一下自己。
地铁站里到处是忙碌的面孔,大街上到处是行走的双腿,耳边到处是一声声手机按键的嘈杂,是啊,我们在文明着,也在进步着,一切都在快速发展着。我们现代人不肯停下来忙碌的身体,等等落在身后的灵魂。
留守群体——这个词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很刺眼地进入了我们的生活视野。我是23岁的时候,以外来人的身份,进入妻子的老家——辽西丘陵山地深处一个叫马耳朵沟的小山村。村庄不大,能够劳动的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跟随着打工大军,我也曾经留下妻子、孩子和老人,把自己变成打工仔,把他们变成留守群体中的一员。
那个时候,我没有思考过,也没有抱怨过。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日子像马耳朵沟的季节一样,该来的时候就来,该走的时候就走。这就是老百姓的日子,简单愚昧,却质朴可爱。没有抱怨,也没有反抗,从容安静地接受一切。
我们绝不能忽视这样一个庞大而特殊的群体:6100万留守儿童、4700万“空巢”女人和8000多万“空巢”老人。农村地区生活条件比较艰苦,自然环境也较为恶劣,人民的生活水平不高,很多人为了改善生活质量,纷纷外出打工。在这些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上有老下有小身边有妻子的。男人外出打工就把家里的孩子留给妻子、父母和亲戚来照顾——这就是大部分“留守群体”的来源。
我们常说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是未来,是希望。可是,当我们面对着6100万这样庞大的群体,我们有足够大的花园来绽放他们的美丽吗?关于留守儿童,我们经常看到的是触目惊心的报道:
2009年8月7日上午,随着最后1名女孩尸体被找到,发生在江西抚州市唱凯镇的儿童溺水事故,确认共有4名儿童身亡。短短3天之内,江西省内已报告有7名儿童先后溺亡。
2011年6月12日下午3点左右,4名小学生邀约到重庆市潼南县双江镇金龙寺沟口的涪江边游泳,不幸被湍急的江水冲走。次日,4名小孩遗体被打捞上岸。他们都是双江镇小学学生,杨鑫9岁,三年级学生;其他3人均11岁,念五年级。据了解,4名小孩都住在镇上的兴旺家园小区,父母大都在外地打工挣钱。
2011年6月,家住重庆市垫江县澄溪镇,在大雷小学念五年级的3名女孩,23日下午放学后一起回家。24日晚,有人在一处积了水的采沙场废弃坑中发现了3名女孩的遗体。愉快的暑假还没开始,她们鲜活的生命却永远消失了。
2011年7月3日,浑河沈阳段,3名未成年人溺亡,其中一名12岁的孩子为外地来沈务工人员的孩子;7月10日,沈阳市浑河站乡一处采沙形成的大水坑中两名少年溺亡,两人均是外地来沈务工人员的孩子。
2012年5月10日,江西宜春,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李细秀老人的5个孙子孙女,同时溺亡于村后的一个水塘。出事时,李细秀急忙向村里人求救。然而,却没有找到一个能下水救人的年轻人——这个季节,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王玉波(男,6岁)、王意族(女,10岁)、王心满(女,10岁)、王宝婷(女,11岁)、王宝兰(女,11岁),这5个孙子孙女的突然殒命,让李细秀一家陷入阴霾。
2012年5月20日下午,湖南省长沙县黄兴镇浏阳河接连发生两起小孩意外溺水事件,3个孩子都是留守儿童,他们在不同地点野游溺水,其中1人死亡。
2013年1月7日下午,河南省光山县南向店乡天灯小学4名小学生在上学路上溺水身亡。溺水身亡的小学生皆为男孩,分别为杨龙(9岁,三年级)、杨可(6岁,一年级)、曹建中(7岁,二年级)、王帆(7岁,二年级)。其中,杨龙、杨可二人为亲兄弟。4名小孩父母长期在外打工,皆为留守儿童。
……
据统计显示,中国农村6100万留守儿童中,14周岁以下的农村留守儿童数量为4000多万人。据不完全统计,仅2013年6月,全国各地就发生儿童溺水事件40余起,死亡人数达上百人,并且95%的溺亡事故发生在农村,溺亡的大多是留守儿童。
打开网页,随手输入“留守儿童溺水”几个字,你就能够看到大量的真实报道。
一朵朵刚刚绽放的鲜花在我们面前迅速地凋零,留给亲人的是无尽的悲伤,留给我们的是沉重的思考。我们就是再忙,也不能忽视这些花季孩子的生命安全了。
当然,溺水身亡只是一种意外事故,他们的身心还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惑和迷茫。谁能够走近他们,谁能够帮助他们!
留守儿童溺水身亡事故频发,如果我们把这一切归结为天灾人祸的话,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如何面对那些主动结束自己生命的留守老人呢?
2007年,沈阳市顺通小区一位83岁的老人从家里跳楼自杀。
2008年,北京市西城区一位名叫王心兰的老人在家中触电自杀;同年,武汉市东西湖区常青花园一位75岁老人在家里自杀……事后调查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空巢老人”。
2013年6月下旬的3天时间里,沈阳先后有3名疾病缠身的老人,选择以跳楼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们死于老年抑郁。但事实上,老年抑郁是完全可以治愈的,因抑郁而自杀也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在这个问题上,最需要的不是医疗手段有多先进,而是儿女们对父母的爱和关心有多深。据专家介绍,老年自杀死亡人员70%以上都是在农村。老年人独自居住,长期没有人照料,在精神上会很困惑,觉得生活没有希望是其中重要的自杀原因。
写到这里,我想起我们村里的四大爷来。他一生刚强,可是晚年却很凄凉。他在身体还很健康的状态下选择了自杀。而他的自杀,跟村子里其他人的死没有什么两样。没有人指责他的儿女,也没有人感觉到惋惜,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演绎得悄无声息。我刚到妻子家那个村庄的时候,四大爷还是村里的组长,村子里有啥大事小情他还都去张罗。四大爷在村子里德高望重,有一定的威信。他一生没有结婚,都是为了自己的三个侄子。三个侄子生下来以后父母相继病亡。四大爷一个人顾不得成家,拉扯着三个侄子生活。大侄子做了上门女婿,嫁出了村庄,因为要负担岳父岳母的生活,所以不再赡养四大爷。小侄子娶的是二婚媳妇,是四大爷跑了无数次,找了无数次媒人给促成的,因为日子过得艰难,四大爷也不给小侄子添麻烦。四大爷一直跟着二侄子生活,二侄子娶媳妇盖房子,都是在四大爷的帮助下完成的。四大爷能干的时候,是不用麻烦侄子和侄子媳妇的。可是后来,侄子出去打工,侄子媳妇带着俩孩子到镇上开了家理发店,留下他一个人在村子里生活。
按照健康状况,四大爷是不该这么早就离开人世的。那年我家的房子还是土房,需要和泥抹房顶。往房顶上运泥是需要体力的,我站在二步跷板上,四大爷在地上往跷板上扬泥。那样繁重的劳动他都没有问题,像壮小伙一样健康。我也很多次看到他跟村子里的年轻人一起打麻将,他的精力真的很充沛,看不出已经是个花甲老人。他常说的一句话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分光发一分热。”可是侄子一家并不领情,除了过年以外,侄子一家基本不回来。他去镇上看孩子们,因为居住的房间不方便,每次也不能住下。在理发店坐和站都没有地方,只能一个人再回家。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他一直备受“冷暴力”折磨。这种折磨不是病痛,也不是物质,而是来自精神,他一直感受着生命的灰暗和没有希望。
他几次把自己打扮得很干净,在村子里的大树下,跟乡亲们说:“我活够了,一个人一点儿奔头都没有。”据说,他出事那天中午,再次跟乡亲说的时候,有人把这番话打电话告诉给了远在外面打工的侄子。侄子在电话里笑了,说:“我叔就是闹猴呢,不用管他。”四大爷的安眠药是分两次喝下的,第一次药量不够,可是没有谁来管他。绝望之下他再次喝了药,死一天了侄子回来才发现。
我回老家的时候知道这件事情,内心的错愕叫我久久无语。他的死真的轻如鸿毛,没有任何一点儿声响。三周年过后,不会有人再记起他,不会有人为他流下一滴伤心的泪。我不是在指责老人的侄子们如何绝情,这样的死亡事件在乡村并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留守老人太多了,他们的死亡已经被熟视无睹。就是这样的一种麻木,才叫人感觉震撼和可怕。
人的生命是宝贵的,对于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乡下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要不是他们对生活的绝望,哪里会有这样的勇气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当那些被生活遗忘的老人们,纵身跳下高楼的一瞬,对于他们似乎是一种解脱,可是他们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泪水和悲伤。要知道,我们也终将会老去,我们也可能会老无所依。今天我们善待了身边的老人,明天,我们也将得到善报。
在我采访留守儿童的过程中,我感觉到,留守老人和留守女人同样是近年来出现的特殊群体,同样不能忽视。所以,我也给了他们一些笔墨。在我外出打工的6年时间里,我的妻子也是留守女人。她当时要在家里种地,要照顾老人和孩子。她是村里能干的铁姑娘,可是每次回来,她私下对我流下的泪水,足以说明在乡村、在都市,这些留守的女人,她们同样过得艰辛和不容易。情感的饥渴,生活的操劳,正在吞噬着这些特殊群体的心灵绿地。
为了更真实地记录留守群体的生存现状,我从南到北跑了很多地方,重点在辽宁省西部的北票市桃花吐镇、朝阳市双塔区孙家湾镇,以及我不远千里去了陕西省安康市石泉县等地区进行深入采访。全国各地对留守群体的关注和工作开展的程度都不一样,我选择了相对典型的地区进行了调查采访。为了呼唤全社会更好地关注留守群体,我特别写到了陕西省安康市石泉县的做法和经验。虽然文字里有很多溢美之词,但这些并不只是为了宣传他们。我能够去采访,也不是受他们之托,我只是想把这种经验带回来、传出去,看适不适合在全国多个地区进行推广。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尽量做到客观地采访和记录。
这部书稿的写作,并不是一帆风顺。到处采访需要体力和耐心,因为是非官方行为,到哪里都要给一些朋友增添麻烦。这其中,也有一些波折。有些朋友的本职工作就在妇联或者教育部门,都有现成的关于留守儿童的典型材料,可是拿到这些材料并不容易。自己下去采访,没有目的性,也容易受到敌视。有些部门好像被新闻记者曝光怕了,生怕说错了话被我写下来捅出去,处处小心谨慎,不肯提供最真实的数据,更不愿意配合我找到当事人进行采访。这个时候,我心底总要涌现几分酸楚,因为就是他们“树叶掉了都怕砸脑袋”的工作作风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工作理念,才会形成我们很多部门的不作为。简单的采访调研,被看成洪水猛兽一样可怕。换位思考的话,他们的顾虑可能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在我的情感深处,是不能得到认同的。
而同时,我也感受到更多人的热情。他们的热情不是冲着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家,而是对我要采访的留守群体充满感情。他们不图名利,只希望我能够如实记录留守群体的艰辛和坚强、乐观和坚韧,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改善留守群体的尴尬境地,营造真正的和谐社会、和谐村庄、和谐家庭。忘不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走访的那些家庭还有那些孩子和老人们,他们眼神里流动的渴望,像一枝枝荆棘刺入我的内心。叫我疼痛,也叫我温暖。我能够做的,只能扎根生活,躬身前行,不辜负养育我的乡村,不辜负那些留守的人们!本书中涉及的姓名因为出于保护当事人权益的考虑,基本都做了处理。